1978年底,我所在步兵第92团恢复甲种编制,团炮连一分为三:100迫击炮连、12.7高射机枪连、82无坐炮连。扩编后,我从团炮连副指导员任上,调任82无坐炮连副指导员。经过人员调配,连队凑了50多个兵,加上连排干部和团炮连分来的驾驶员,一共69人。
指导员周国顶是1965年入伍的老兵,一直在步兵连队工作,班长、排长、副指导员、指导员干了个全。他刚入伍那时候,全军“大比武”势头没过,老周练就了全套步兵功夫,投弹、射击、刺*、爆破、土工作业,没有一样不精通。别看他个头不高体重不过百,臂力可大得出奇,掰腕子没几个能赢他。
我早听说五连的指导员不得了,只是脾气耿直,在连级岗位一干就是七八年。老周不仅战术技术过硬,政工经验也相当丰富,越遇大事越沉稳。我的老乡邢艳荣一入伍就在五连,说起他的指导员老周,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谁也比不了,那可真叫沉着,火上房也不着慌,别看咱现在也当了指导员,比起老周来可就差远啦!”
不过我想,这会儿的老周说不定也是故作镇静,临战紧急扩编的新连队,四五天凑起六七十号人,新兵、新官、新家底,神仙也难料爆出啥情况!只不过人家老政工特深沉,大事小情总会有板有眼地摆平,我们一个个心急火燎,老周却满脸轻松平淡如故。倒也是,久经磨炼的老政工一旦露出些许焦虑,我们这群新兵蛋子还不得六神无主?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清楚楚,指导员周国顶是全连的主心骨,有这样的老同志坐镇,上了战场咱心里有根!作为副手,我打心眼儿信服老周。
不知谁创造出个新词,叫“应急训练”。
以往新兵到部队,至少要在新兵连训练俩月,如今倒简单,汽车停在操场,军务参谋按花名册分人,没戴领章帽徽的新兵一下车就被各连带走,接着是紧张的应急训练。
“立正、稍息、齐步走全免,基础科目以班为单位抽时间进行,扩编后全力抓应急训练!”这是团长的原话!
新兵到连队的第三天,直接就上射击、投弹、操炮,抽空还要学习利用地形地物,战伤自救互救也不敢马虎,止血、包扎、固定、搬运,四大技术一样不敢少,上战场肯定用得着。
团长王干卿在连以上干部大会上说:“必须打破通常观念,没时间按部就班了,一切都要特事特办,先教新兵立马用得着的东西!”
看来,把老百姓变成军人,第一招就靠“应急训练”。
还别不信,应急训练确实管用,平常一年半载才能掌握的科目,十八九岁的新兵练了不到半个月就蛮像回事儿了。
这批新兵基础好,文化水平明显高于往年。湖南新兵李俊瑞,不仅入伍登记表中记载高中文化,而且特长栏还注着“音乐”俩字,我大喜。副指导员分管连队文化工作,而我却天生五音不全,这回可算捡了个宝贝!
有文化的新兵接受能力超强,小个子余宏的操炮速度几乎追上老兵,贵阳新兵姜继民、河南新兵陈广学居然敢为别的新兵做示范了。
报务员承学方是河南人,当报务员却没改掉浓重的豫西腔,只好给他物色个老乡当副手。我把河南商丘新兵王平带到连部,承学方边接背包边问:“啥时候送报训队?”
真让人哭笑不得。连长老吴高声开导:“你就是报训队,直接学上机,学不会拿你老报务员是问!”
老报务员?其实承学方只不过才入伍一年零几天。
干部心急火燎,班长也着急。熄灯号响过半小时,班长还带新兵在操场叮叮当当地折腾,副连长王登科一晚上扯着嗓子喊好几遍:“回去睡觉!各班都带回去睡觉!”第二天起床号没响,新兵又随班长上了操场。
【战后留影。后左起副连长王登科、连长吴忠尧、一排长丁克明、三排长宋金平,前排左起卫生员张开祥、报务员王平】
最急的还数那几个从战士直接提拔的班长,且不说如何带兵,光是一堆炮兵指挥术语就够啃的,整天曲不离口的三班长冷建树,也变得满脸严肃,只不过口中的小曲换成了火炮射击诸元。
我查岗回来路过一排,听见冷建树正在宿舍里大发脾气:“屌新兵蛋子,臭袜子比毒气弹还熏人!先穿老子这双,明天好好教你们几个咋洗衣服。”
可不是吗?一群即将开赴前线的新兵娃,半月前在家里还是等爹妈招呼的孩子!国界对面,端枪瞄准我们的都是老兵油子,人家早把你视为“直接敌人”,管你新兵老兵,照打不误!
多年不打仗,该应急的绝不仅军事科目。战争突然袭来,连队即将开赴前线,人人面对的都是生与死,谁敢保证不会有人开小差?上级十分清楚这种状况,把巩固部队作为战前政治工作的要务,新兵入伍第一课是“端正入伍动机”,紧接着就安排了和平年代少有的“革命气节教育”。
老兵的思想也不平静。紧急扩编缺少干部,团炮连的9个炮班班长有8个提为排长,唯独老班长龙向才原地不动,能让人家心里舒坦吗?说起来这事也不怪我们:扩编分家之前,团炮连党支部研究3个连队的提干对象,对我提出的无坐炮连排级干部人选没有任何争议,递送的报告确是“龙向才拟任82无坐炮连三排排长”。然而,团党委的批复却是“三排长暂缺”,干部股给的解释是“龙向才身体不太好,将来有机会再考虑”。
龙老兵1976年入伍,当班长一年多,军事技术一流,带兵能力不错,比他老比他新的班长全提了,独剩老龙一人,你说这工作咋做?其实,我了解此事缘由,空出的排长位置是留给军校学员的。
确定留守人员同样棘手。参战动员过后士气高涨,新兵老兵人人递交请战书,似乎谁留守谁就低人一等。支委会十分为难,连长老吴提出个建议:“张开祥的右臂肌肉萎缩,是不是可以考虑留守?”
张开祥是1975年入伍的贵阳老兵,曾经在卫生队干过卫生班长,因为小事跟人打了一架,队长一生气,“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到连队去锻炼”,张开祥来到团炮连当了“班长级”卫生员。
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愿意让张开祥留守。组织战伤救护是副指导员的主要职责,难得有个技术娴熟的老卫生员,只不过提建议的是一连之长,我不便直接反驳。
好在老周明智:“留守人选暂时不定,大家再慎重考虑一下。今天研究这事不要传出去。”
保密?根本没有可能!不到半小时,张开祥便气呼呼地找上门来:“谁敢留我?打仗肯定有伤亡,你们到哪儿找卫生员去?”
这倒是实话,要打仗了,卫生员比炮手更难踅摸,尤其是这样一个入伍四年的老手。
研究来权衡去,最后还是指导员拍板,乔国林、乔国民兄弟俩留一个。到底还是老政工考虑问题周全,万一真有个好歹,乔家还能剩条根!
乔家哥俩在门外就吵起来,进首长房间连“报告”都没喊。指导员示意哥俩坐下,老二乔国民固执地站着:“他们营属炮连的技术比我们团炮连差远了,我是一炮手,战场上肯定比他有用,要留让他留。”
老大坐在椅子上,语调不高理由却相当充分:“我是班长,调过来不是留守的,你们根本用不着研究,谁要敢让我留守,我现在就回三炮连去!”
不管如何争执,指导员最后还是强行决定:老二乔国民留守,老大乔国林随队出发!
乔家老二不甘心,一天三趟找我磨叽:“副指导员,你是我的老首长,连队领导中你最了解我,我当了两年瞄准手,哪次比赛也没给连队丢过脸,不信你把全连的瞄准手拉出去比比,谁输了谁留守。”
赛场比输赢是个办法,只不过我个人无法改变党支部的决定。况且,老大乔国林说的更在理,如果让他留守,这哥们真敢跑回老连队。
……
“全连登车!”连长吴忠尧的口令发出不到五分钟,各排已陆续报告登车完毕。
5辆卡车缓缓通过岔路口的调整哨。战士们坐在大箱里,透过伪装网默默注视着车外,灯火点点的剑川县城似乎更加令人留恋。多看一眼吧,亲爱的第二故乡,血与火等待着这支新连队,谁知能不能再回来?
我坐在最后一辆车的副驾驶位置,望着越退越远的营房,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这可不是演习,开进方向是九百多公里之外的中越边境,对面是忘恩负义的东南亚“小霸”,那里将成为生死拼搏的战场。
我下意识抬腕看表,此刻的精确时间是:1979年1月18日21点35分。
(待续)
【作者简介】
许向斌,河北唐山人,1970年参军,历任指导员、副教导员。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连队立集体一等功;1984年参加“两山”作战,所率营的二连获“者阴山钢刀连”荣誉称号。1986年转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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