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同学六六，闹着让我给他讲《水漫金山》故事。老版《水漫金山》故事结局太凄苦，我就给他讲一段《水漫金山》新转:
许仙在镇江与白素贞重逢。小青在清风洞养伤尚未归来，而许仙认识的新朋友徐乾，对画中的小青起了色心。
徐乾，镇江人士，经营南北药材行的生意，在此地黑白通吃，左右逢源。

此人介于酒色之徒和正人君子之间，因贪慕白素贞的美貌而不可得，转而去爱次之的小青。他苦苦提亲却被白素贞果断拒绝，拒绝的理由是，小青注定克夫。
徐乾哈哈一笑，此事不难，正有人可解。
谁？
金山寺住持法海。
于是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徐乾拉起许仙，踏上了前往金山寺的路程。
此前不久，白素贞在敬香时被打碎的茶杯割伤了手指，她料到一场血光之灾恐怕无法避免。
而此时在金山寺中打坐的法海，对命运产生了强烈的预感——
该来的，终于来了。
01
本来，这一切应该来得更早一些。
那时的许仙尚未抵达落雨的西湖，而白素贞仍然在双茶巷的仇王府与男装的小青对打。
那时节，人是人，妖是妖，一切都整整齐齐。
他法海在为得道做最后的准备——纳许仙为徒，收白蛇伏诛。
虽然他隐隐知道，许白二人将会在红尘中产生纠葛，但那注定会是一个错误。
妖孽注定闯祸，许仙注定背锅，人妖不可共存，这是天之道。
法海无心与他们一同玩弄人间的游戏，他只想速战速决。
于是在一个春日的早晨，他在林中等待。当肩扛药锄的许仙翩翩而至，他前去搭话。

小哥，暮鼓晨钟狮子吼，可比眼前这娇滴滴的女声动听多了，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许仙诧异，老师傅，我还想找一个贤淑貌美的女子做我的妻子，我才不要出家。
你有此俗念，必遭祸障。
那不会。
为何不会？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这句俗语老师傅你没听过？
哼！
法海满眼嗟叹，拂袖而去。
这一走，就是沧海桑田。
现如今，许仙被那妖孽所迷，几年以来官司缠身，性命难保。终于来寻佛门的清净，来得好，来得好。
02
法海的表情系统十分简单。
对众生，他双目低垂，肃穆庄严。
对白素贞，他怒目圆瞪，痛心疾首。
对许仙，他永远慈眉善目，一派循序善诱的师相。
施主，可记得法海吗？那年春日，在杭州城外劝施主出家的，正是老衲。
记得，记得，我与师傅有过一面之缘。
你我不止一面之缘，更有师徒的缘分，这是1800年前就注定了的。
对法海来说，直入主题总是必要的。他不想在人间太多耽搁。
施主可知你家中的白素贞一并小青，都是千年蛇妖吗？
不信？请看大屏幕。
当屏幕播放白素贞蜕变成人，以及端午惊魂那几乎夺去许仙性命的场面时，许仙震惊之余，只剩下极力地否认。不可能，不可能。她们从没有害过我……

法海不知道，这未来的徒儿，竟然被妖精迷惑地如此之深。
没害过你？你两次牢狱之灾是因为什么？你险些丧命是为了什么？你远离故地，从钱塘到苏州，又从苏州到镇江，一路流离都是因为什么？
妖精就是害人的，许仙的经历再一次印证了法海心中久奉的真理。
她们之所以没有痛下*手，是因为时机未到。蛇是冷血动物，你不要指望她们会有感情。你今后务必好好学禅打坐，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为师自可祝你一臂之力。
至于飞升仙界，此乃天机，不必多言。
法海是一个拿了半部剧本的高人，他与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他能用俯瞰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他能看到生灵的六界轮回，自然也能预知所有事情的结局。
一个被剧透了的故事，过程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当我们把法海的言论放到一个客观的角度，他并不是错的。
他有一种剥离了情感的正确。
当他将备了多年的苦口良言脱口而出时，他如释重负。
许仙终于被关在塔里，也算是入了半个佛门。一个任务，完成。
下一个。
03
许仙的佛心可以在塔中慢慢激悟，但那个修炼千年的白蛇可是个急性子。她必然前来要人，只等她一时疏忽，露出隐藏的兽性，便可一招收伏，不在话下。
对法海来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修行千年，得道指日可待。开心，开心。
但白素贞一来，就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金山寺大门不为妖精敞开，而这妖精竟然也不敢造次作法，此为其一。
在七峰亭会见白蛇，法海极尽挖苦，白蛇却始终恭敬有加，此为其二。
莫非？
不可能！蛇是冷血动物，它是绝不会有感情的。
更何况，人生如寄，世网如牢，人世间的情感本是一场虚幻的大梦。那白蛇，不过是入戏太深，演得太好。
法海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也从不动摇自己的决心。
人是人，妖是妖。人妖混杂，那成了什么世界？
次日清早，当气势汹汹的青蛇飞到自己面前时，法海预感到那个重要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青蛇的兽性已显，白蛇的还会远吗？

孽畜，有本事你给我跪下。一步一步跪上宝塔！
白蛇跪地匍匐，嘴里喊着官人，我来救你了。
法海闻之，又气又恼，还有点可笑。怎么，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你个蛇妖，看我先来拿你妹。
小青上一次即是被法海的禅杖所伤，如今刚刚疗愈归来，受不得再一次暴击。
不消一两招，小青已经重伤。
那白蛇见状，突然飞身而起，气急败坏，招风引雨，一场可预见的洪灾滚滚而来。

水漫金山，为什么会发生？
因为白素贞，她是一条千年的蛇妖。她化为人身所有的慈悲，都源于后天的修炼，源于对自己兽性的压抑。
这种兽性小心翼翼蜷缩在她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只要有风吹草动，它会立刻成为身体的主宰。
法海最正确的判断，是白素贞是一个危险分子，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一条千年蛇妖的破坏力，和一个凡人的破坏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白素贞的好，是因为她希望自己好，而不是做不到“坏”。
白素贞唯一的一次“坏”，就是水漫金山。
洪水滔滔，直压镇江，家园冲毁，生命凋零。
对百姓而言，这是否是命中注定的苦？
法海为什么用袈裟护住金山寺？
因为金山寺是他积修的功德，他不能眼见功德毁于一旦。
而他为什么只护住金山寺？
因为其他生灵的生死，与他得道并无关联。
一切只为得道，其余生死，皆由天定。
我只做好自己的事。
我只求快快得道。
04
神仙打架，自然是凡人遭殃。
但水漫金山，仍然超出了法海的预料。
为什么？
因为祸及无辜，他亦有一份难脱的责任。
这责任恐怕需要多加修行来补足，可眼下，不管这些了，收伏白蛇要紧。
法海与白蛇在林中对峙，是抱着一决生死的念头。
所有人都知道，法海斗不过白蛇。
所有人都知道，白蛇赢不了法海。
这不是高下的问题，而是立场的问题。
佛妖对峙，谁赢？

当法海的金钵扣向挣扎的白蛇，法海露出了一个凡人才该有的得意表情。
他忆起了八百年前，白蛇偷去他六百年道果的耻辱。
若不是这可恶的白蛇，我如今早已得道成佛，哪里还要管这乱糟糟的俗世？
胜负就在今日，白蛇你还不乖乖伏诛！
就在这得意的间隙，一道红光从白蛇腹中喷薄而出，金钵的法力即刻停止。
怎么？文曲星？
那一刻，法海的失望与震惊不言而喻。
他原本的计划，再一次落空。
白蛇竟然有文曲星护身，那么即便来日瓜熟蒂落，白蛇身为文曲星之母，亦不可能被彻底摧毁。即便有水漫金山，白蛇也一样有神灵护佑。
那么，天命何在？法理何在？
自己这一切，难道错了么？
05
水漫金山之后，法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但这怀疑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对自己得道的决心不能改变，他的两个终极目标，也没有改变。
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文曲星落地，他亦可前往镇江，拿下白素贞。
只是这一次拿下——
不灭灵性，不负慧根。
不仅如此，他还要指明前路——
一心向道，不二法门。
白素贞被押雷峰塔是注定的，但这不是白素贞的结局。
白素贞在塔中修炼二十年，等到文曲星高中，即可出塔成仙。
从入塔第一天起，法海就已将实情告知白素贞。但他还夹带了一点私心：
不可擅离宝塔，否则雷峰塔倒，西湖水干，亦难出塔。
而事实上，菩萨的原意是，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方能出塔。
这二字之差，又是沧海桑田。
不过不要紧，我们知道，白素贞还是出塔救子，法海依旧苦苦规劝。
沧海桑田的事情并未再次发生，白素贞也没有因为出塔获得惩戒。
但这时候的法海，恐怕已经想开了。
06
故事到最后，白蛇从塔中走出，上有菩萨，下有亲儿，可她第一个礼，行向了法海。
法海回礼，恩怨一笔勾销。

白蛇、青蛇、许仙、法海，四人同登天界，未为不可。
但世间总有骂声传来——
法海，你凭什么？
至于水漫金山？
最终没有人对此负责。
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