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哇,我是秋水”。
打开@崛起的欧巴桑 的视频,镜头里她顶着一头蓬松文艺卷发,尴尬而迷人地傻笑着,说着一口藏不住湖南味道的普通话。
秋水是一个普通的失业青年,在这个时代,不是那个相约在天门山自*的青年,也不是一夜爆红底层逆袭的青年。她夹在中间,是有点小运气,但依然为生计发愁的芸芸众生。
和其他博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秋水有些怯怯的、乐观又颓废,她不拥有互联网博主典型的自信健谈、夸大高涨的情绪,她也不那么耀眼。但她的怯是我熟悉的,她的自卑,她的嘴硬,她的不甘心,像极了那些在我走出县城过程中,逐渐走散的朋友,那些初中毕业就去打工的同学,那些大专毕业就在城市漂泊的女孩。
她的故事没有媒体需要的戏剧性,却过于真实。打开她的视频,她会对着你笑,间或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疼的自嘲,当然也会有人说她矫情、文青、是个废物。但我觉得她有着另一重的生命力,淡淡的。 她在无果的向上未来中,主动选择了向下。
01肄业大专生
失业人的日常住五百的隔断房喝两块钱一包的挂耳咖啡听资本主义爵士睡社会主义床远在故乡的外婆听了我的故事笑到模糊 失业博主、丧逼青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秋水身上的标签。
2021年底,她从《上班不过网吧上网》这条视频进入我的视线。视频里,她穿着蓝色外套,头戴耳机,记录下上班瞌睡的摸鱼日常——偶尔翻翻手机相册,刷刷淘宝,扭头看看老板的动态,然后昏昏欲睡。
这是她第一条破百万的视频,观看量远远超出了秋水的预期。她开玩笑式地说,或许是互联网让老板看到了这条视频,刚从失业五个月的魔咒中走出来,又在年底再次失业。
在此之前,她拍视频介绍在长沙租的 500 块钱的一间隔断房,不到六平米的促狭空间,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厕所与床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也放不下一个正常的衣柜。由于没有地方晾衣服,一个月满后她速速搬去了另一个出租屋。
她曾在《住几百的出租房,写上百万的项目》这则视频里,和大家分享她编剧策划的工作。
“我崩溃了”,她苦笑着。
正如视频标题所展示的激烈的反差感,她一边谈起工作是给房地产公司做上百万的宣传片策划,一边一张一张数着过年收到的红钞票,和微信、支付宝的余额加起来,手头只剩下 1480 块。
“我想到的都是很悲伤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去塑造幸福。”
她接着说:“但不工作就活不下去。”
在此之后,她开始拍失业青年的日常。“开摆”“流浪”“土狗”“白嫖”“逃避”是她的视频里最常出现的几个词汇。在镜头前,她自言自语、诙谐、自嘲,颓废又孤独,却不失一点小小的浪漫。
《失 业 快 乐》的视频里,她用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的 BGM 作为配乐,嬉皮笑脸地讲述着自己被辞退的故事,同时欠着2000房租和电脑分期,工资才发了2600的悲惨故事,早已是一种浑然的发疯状。
爱她的人夸她文艺,厌她的人说她矫情。有人说她奇怪,但她说,“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兴许是这种丧气的状态照映了许多人的日常,流量开始眷顾她,非常短的时间里,她的粉丝就快速破了六万。
“有一部分人看我,可能是他们的状态跟我很像,能够在我这里找到一种共鸣;还有一部分就是在窥探另外一种跟自己不一样的生活。”秋水这样理解她被关注的原因。
她曾在镜头前分享,自己曾因身为大专生感到自卑时,评论区的一条发言让我听了觉得很难过。“你专科自卑,他二本自卑,我双非自卑,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如果不上班的话就是躺着”,她这样形容自己。失业,不自律,她一边尝试做着小自媒体赚微薄收入,一边时不时去咖啡店兼职服务员覆盖基本开销。
开始失业时,她没有在朋友圈透露出自己脱轨的状态,甚至会刻意营造一种自己正在上班的假象。但她现在觉得这种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你当韭菜,还不如躺平呢”,她这样安慰自己。
失业虽然会没钱,但总归还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作为自(失)由(业)撰稿人的我,对这样的自我安慰如此熟悉。
在我和她聊天之前,她才发布了一条视频讲述自己找到了一份月薪 4000 的工作,在家附近的一家店铺做运营。但在坐班时,无论是码字、拍摄、还是开一些无意义的会,她都觉得没有意义,打趣道,“不过是一些即将被 AI 取代的工作。
” 即便她有一百种理由告诉自己需要这份工作,但一个理由就把这些理由都击退了。虽然没有钱买不到很多东西,但因为不合理的坐班和休假要求,她还是再次回归“失业”。
“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她说。
“大学毕业后,我意识到这是一个认命的过程。我彻底放弃了上班这件事情,我跟所有人都说我患上了不能上班的绝症。我把生活标准降到了最低,只要饿不死,就不去上班。饿不死太容易了,不是吗?我想着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一定会发奋图强努力工作的吧,对不起这在我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她在私人公众号上悄悄写下,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曾有一个网友想用“无一技之长的底层人士”这个词来骂她,说她这一辈子只能是一个底层人,碌碌无为成不了大事。“你不努力,活该是个底层人”。秋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底层 UP 主这个身份,但“活该是底层人”这样的叙事,让她感觉自己有一股子气提不上来。
“这本来就是一个失去声音的群体,遇到不公平的事,吃了哑巴亏也是默默承受着,大部分底层人根本不知道要为自己的生活做主,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途径,他们接触的资源,接触的东西太少了。别忘了,让城市真正运转起来的就是底层人。”
前阵子,听到天门山年轻人相约自*的新闻,她只能强迫自己麻木,因为那些人的环境,离她太近了。秋水身边的亲人、亲戚、同学、朋友,几乎都是中国农村工、农子弟。
“他们都忙着怎么生活,没有时间上网。我还可以上网发声,维持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的表达。但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选项。”因此当能够有这个选项时,秋水把镜头对准了离她最近的人,做着关于底层的视频,拍好友回农村自建房的婚礼,拍自己家经营的零售小卖部,拍失落的乡村。 她不觉得住在不足 6 平米,500 块一个月的城市隔断房是羞耻的,因为不会给当时仍是互联网透明人的她带来生活上实际的困扰,“虽然衣服经常晾不干,也会有臭味飘出来,但小时候我们还住过潮湿的水泥地下室改的房子,这个环境已经好很多了,没有觉得特别困扰。”
一个月后,她从隔断房搬进了另一个出租房。
02流动人口的女儿 以莫西子诗的诗句为标题的一期视频——《当风吹过这里故乡已很遥远》,深深地打动了我。伴随着周璇旧时代的婉转歌声,她用极其朴素的方式将镜头对准——湖南农村荒废了很多年的“老家”。
低矮的农村土房已潮湿又爬满青苔,墙面斑驳不堪,已倒塌的木头床架歪七扭八。左边浅蓝色的布帘子半垂在空中,右边打水的铁桶倒了一半,上面是一排孤单的铁丝衣架。熟悉的积灰、破败的门窗,写满了主人过去的贫穷,今日的落寞。
她指着屋内的压水井讲起小时候奶奶在那里给她洗头,指着红色几乎全褪去的碗橱,那是她曾经洗碗的地方。几大根木材粗鲁地堆在屋内,屋外散落的红土砖是已塌落的厨房。
拍完奶奶家,她在村里转了几圈,没有看到自己家房子的具体位置,最后她对着一块空的泥土地和旁边垒着的三堆红砖指认为“以前的家”。
这条视频牵动了我内心深处非常隐秘的角落,我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条关于故乡的视频,更是一条关于那些留守农村成长的孩子的童年。
“他是打工太累了。而且他是死在了外面,就是在广东还是在哪里?嗯,就是太劳累了。”秋水这样简单地提起在外务工过劳死的父亲,而后的故事我们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妈妈迫不得已外出打工。最后哥哥、姐姐和她三兄妹被分散在不同的亲戚家。
两三年后,母亲改嫁,接上了三兄妹一家五口人在不同的陌生小镇之间流动生活,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流动人口。
流动人口,也是我曾经的名字。我在一所东南沿海城乡结合部的小学度过童年,班上四分之三是务工流动人员的子女。她们在早年会被有些歧视地称为“外地人”,而我虽然户籍在这里,境遇却与她们更相似。因为我们都知道什么是暂住证、借读费是多少。
这些朋友大部分会在小学念完后,受制于户籍制度,回老家念初中,也有一些会选择在民办学校读初中。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会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完成以后开始打工。由于辍学、黑社会、校园霸凌和师资不足,她们的工作提前开始不是例外。
小学之后,我已经模糊地知道——人生不是公平的。我幸运地升学去了本地还可以的一所新初中,而后是重点中学,她们也慢慢消失在了我的人生视野里。偶尔,我也想象她们回到老家度过的青春。
青春期的秋水像所有拧巴的少女,对继父的角色有很多芥蒂与不理解,她不理解继父为什么不关心孩子,为什么不努力让家变好,要喝酒、打牌。初中时期,家里开了手工的家具店,是在外打工的两口子从厂里学到了些小技术回小镇开的。
生意做不下去也是因为继父酒驾,送货的时候出了车祸。他开着三轮车送货,刚好在路上载了一个人,也是个醉鬼,碰上路坑坑洼洼,那人就摔了下来,断了腿。一大笔的赔偿金一下子让艰难的家雪上加霜。
“主要也有生意赊账,做家具货几百几千地出去收不上来钱,不比小东西。”好说话的继父在一杯酒下肚之后就不拒绝赊,最后资金循环不了,生意告吹。秋水一家又开始了租房流动的生活,频繁地转学。
秋水父母现在经营的小卖部
“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没钱。”秋水的妈妈去买的卫生巾就是网上爆出来的那种“三无”散装卫生巾。那时她就意识到,她读到初中毕业顶多就是走一个流程,“至少要拿个初中毕业证才能进厂嘛”。她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钱把什么都限制了,吃也好、精神也好、物质也好,都限制了。” 秋水在生活中有一点社恐,但在互联网上,她还是想要表达自己,想让别人看见她。“他们看到我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就是渴望被看到的一种状态。”从小到大,秋水会想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去引起父母的关注。但那时候,父母为了生计,根本顾不上她。一直到转学和父亲的去世,家里依然贫穷,这些都将“退缩”染成了她生活的底色。
聊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如果我小学时没有因为成绩比较好,在校长的推荐下去念一所还不错的初中,我或许此刻也正在某个东南沿海的工厂流水线工作,或是从事某些服务业谋生。我不觉得我去念了流动人口为主的民办初中,在那样的教育资源和校园氛围下,能够同样发挥出自己的智力与才能,通过重重迷雾仍然进入重点中学。
进入重点中学之后我的人生像是两篇小说的嫁接,我也隐去了自己那与城市中产小孩截然不同的童年。在生活无人注意的暗角里,我仍然察觉到“匮乏”,察觉到差异,察觉到自己由于长期怀有某种坠落的隐忧而过分紧绷的神经。面对选择时,我常常需要通过反复确认,来克服不自信与退缩。
看完她的视频,我在我的备忘录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流动人口的女儿长大了,住在隔断房里,她的人生和流量缠绕。”“工农子弟的孩子”、“盲流”还有“底层”,这些词我都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了。
03 县城土狗 “他们的人生,是没有人为他们规划的人生,于是他们会重复上一代的人生。”初中念完就去打工,最多高中,打几年工回来结婚生子,就是这样。
秋水在讲起身边工农子弟们的人生想象时讲到,“他们甚至想不到有'匮乏'这个词。我以前也想不到人生究竟要有什么意义,精神要得到什么样的满足。所有的饥饿都只是一种对物质的渴求、想要很多很多的钱,而没有办法思考到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怎么去接近。”
小县城里都是农村考上来的同学,和她的家庭状态差不多。从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身边即世界。进入大城市以后,差距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一种跌落式的、断崖式的差距。
“当时在寝室,我迫切地想要和室友表达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笑话。”上高中的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很丑,而到了大学的环境,她觉得自己很丑。秋水一度有着严重的外貌焦虑,夹杂着莫名扑面而来的异样感。
在庞大的信息下,秋水感到自我变得微弱、瑟缩,自我否定成为了一种常态。
她自嘲自己是一个盲流,就是农村人盲目地走进大城市的那一个群体。 “我可能有一点点小小的才华,但我不知道。当别人觉得我厉害时,我就会开始自我否定。如果很厉害的话,怎么会过成现在这个状态呢?”潜意识里,秋水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对于大城市来说,似乎包容不下像秋水这样成长起来的青年,拥有着并不完满、体面,甚至是有瑕疵的、缺陷的家庭。而对她身边的同龄人来说,她已经是正常且幸运的。孤儿、单亲、父亲年纪特别大的、不能承受劳动的、残疾的,或多或少有些残缺的普通人,在小镇是非常普遍的。
只不过,从镇上到了县城,也还是一群穷人。
秋水和老家的孩子一起玩炮仗
这个地方跟我是一样的就像我明明是一条土狗却传达出我在搞艺术,搞县城魔幻其实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我土狗的本质不过我为啥要摆脱? 秋水的姐姐初中毕业后就读了卫校,最早出社会挣钱,给她垫付了一半的大专学费。比她大四岁的哥哥则给她买书,告诉她即便成绩差也要坚持下去。秋水的哥哥成绩不错,家人赋予他考上本科的希望,最终也只是念了大专。
在那期谈到大专生自卑的视频中,她提到每个班 40 个人中,差不多只有一个人能上本科,整个年级可能都不到二十个人。教学资源、家庭期望以及生存状态,都不是依靠努力就可以把学习“搞好”的。
“在外面的这几年,我经常晚上醒来,望着周围的黑暗,不知道身处何处。躺在那张床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好几次醒来,我以为自己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外婆的房间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几岁,躺在狭小逼仄的出租房里,第二天还要上班。”
毕业后的几年里,她加起来总共上了两年班,辗转在中山、杭州、长沙等城市,薪资在 4-5 千之间徘徊。现在她养了一只小猫,在长沙租了 1000 月租的一居室,没有计划结婚生育。
有别于传统观念,在互联网的信息大潮中,她意识到婚育对她来说,是没有什么利好的。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见过幸福美满的婚姻。
她给回乡结婚的发小拍婚礼视频,透露着一种异样,想祝福但惶恐。婚姻的决定仓促而草率,不是女孩真正想要的婚礼,秋水问出,“这是你想要的婚礼吗?”
秋水对于自己人生的意义不能说没有过期待。“木村秋水”是她的微信名,让人一时之间想到“农村拓哉”的五条人乐队成员仁科,忍俊不禁。我很吃惊在于她告诉我,“秋水”真的是她自己改后的本名。
高中时代,她看到冯唐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男主角叫“秋水”,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希望身边的人也叫自己秋水。很可惜是,只有一个朋友认真地这样叫她。
“虽然有时候也会安慰自己,本名是奶奶取的,而且她去世地比较早,毕竟没有什么文化,就用着呗,但最后还是觉得太土了。”在结交新朋友时,秋水的真名容易被发现,让她感到自卑,决意干脆将它改掉。
这个名字是和过去自己的告别,拿到新身份证时,她确实有重获新生的感觉,即便电话卡、银行卡、学位证等全部证件的修改历时了两年。但改完这一切之后,她的人生也并没有发生任何显著的改变,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生的延续。
“还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可能未来的生活除了年龄的变化之外,相差不大。”虽然在互联网上是六万粉丝的小博主,但她对于未来的预期,就是“为生活奔波,然后想办法去搞一点钱。”
04 向下的选择 基本上我是一个隐蔽青年如何你决定同我发展我们不会经常见面见面也只是带你流浪到海边然后我会告诉你一个重点重点就是我没有钱”——mla 《社会主义青年》
博主生涯并不像大家预想中光彩。整整一年没有涨粉的秋水,粉丝数长久地停在了 6.6 万,早早就遇到了普通人做视频的瓶颈。
最近的更新都明显地透露出她的焦虑与迷茫。这当然与行业“二八定律”有关,绝大多数的资源与机会都聚焦到了头部,同时经济不景气、自媒体也逢低潮期。但秋水也明确的知道,除了她个人能力的上限,她也错过与放弃了一些东西。 “候翠翠就是抓住了 B 站的推流,并且踩稳了,我还是太情绪化了。”秋水这样告诉我。
“出于情绪”,为铁链女事件发声的视频发出后,她不再收到推流。在为上海春天的事件发声的视频被删后,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平台抛弃了。无人指导、摸着石头过河的她终究还是湿了鞋底。
这种不合时宜的“正直”也是她的选择。四月份,她推掉了几个广告合作,一个是不寄送产品试用就让她写测评的图文广,另一个是女性私处护理的“智商税”产品。虽然秋水的粉丝群体很小,赚钱也不寒碜,但无论混到什么地步,她都不愿意恰这个烂钱。就像某些事件,她虽然声音微弱,但要“沉默”,她于心不忍。 “
搞钱很重要。搞钱排在第一位的时候,我特别想搞钱。但当面对搞钱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时候,我想我还是接受我们普通的命运吧。”在聊天过程中,秋水屡屡谈起做自媒体现在只剩搞钱了,她同时也非常清晰且悲观地知道自己搞不了多少钱。
做自媒体一年,如果做得简单一些,就像现在水水日常,也可以保持她的表达欲,但水视频不会涨粉。而难度大一点对她来说又非常吃力,没有人帮忙拍摄,也付不起拍摄成本,于是陷入纠结的两难。
“有点理想又挺悲观的,就是会非常容易打退堂鼓。”她的这一句自我概括,十分精准。
她很拧巴,另一些时刻,她觉得自己和身边人虽然普通,但也不至于差到去做流水线的工作,还是可以做一些有创意的内容,但是时代似乎没有给出平台和机会。“我还是会有小小的不甘心,哪怕我的人生是那么平凡,但这个平凡总该要泛起一点水花或者是涟漪吧。”
有时候,在音乐节或者现场遇到她的朋友时,秋水会羡慕她们的童年与生长环境。她遐想着,如果自己也拥有那样的背景,是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事,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一直都要处于跟自己自洽的状态。
做自媒体,秋水收到最多的负面评价是觉得她太“向下”了,传递负能量,不好好生活。秋水认为这也是一个少数群体被排斥的状态,自己没有和他们一样,所以被排斥了。“就像我们很多人都是一种思维,身边即世界。这个人和我过得不一样,她怎么能不一样呢?必须和我一样。”
“当你们又在评论区里说,秋水又在搞这些稀里糊涂、丧里丧气,是个废物时,你们是对的。我只能说我搞艺术啊,要不然我怎么安慰自己,我该怎么在这个困乏的生活里面找到一剂良药呀,我只能说,这都是艺术。”
秋水非常喜欢电影《顽主》里的一段话,张国立的女朋友让他去找一份穿西装打领带的正经工作,他说:“我看似是在轻飘飘慢吞吞地下坠,可是你知道吗?我的灵魂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得到了升华。”
而当我问到秋水,“向下”是经历了这一切的自然状态,还是如果有一个向上的选择,你还是会抓住这个机会向上的?她告诉我,“我觉得是我的选择。我的性格注定了我是一个永远不会成功的人,尽早放弃的话也没有什么预期,有预期就会有失望。”
她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她不想为自己向下的选择做出解释。
在最近的一条视频里,秋水告诉观众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悲观了,准备找个班上。她煞有介事地说着:“鸡蛋没破的时候就是没熟的鸡蛋,当破了时,它就是艺术;出去拍照片,回家一看全糊了,模糊就是艺术,艺术就是模糊的。”
秋水会在猫猫拉稀埋不好粑粑,踩得家里到处都是时,说那是粑粑艺术。“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都可以连成一条线。”
大专生是大学生吗?我估计很多人根本答不出来。但这个群体同样庞大。
社交媒体与城市交往塑造了一种人均中产的幻想,似乎只在一些狭峻的时刻,人们假装“猛然”发现——猛然发现中职生的录取率,猛然发现“努力就能成功”叙事的骗局,猛然发现那一切“体面”之外的东西。
精英的孩子们用自己积累的文化资本置换着社交媒体的话语权,谱写着“只要你够努力,就能独立自信优雅”的女主人设,说着些与命运相关的鸡汤。
但我的身份与经验都不允许我对此不感到愤怒。社会看似给了每个人平等的机会,实际上并没有给所有人把握机会的工具。
结尾,我也无意给看完这篇的人一个升华。秋水是某种程度上比我更自洽的人,她喜欢看电影、喜欢诗歌,笑起来眼神很清澈。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失业青年的故事,那每一个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内、或之外的普通人,自洽的、崩溃的、挣扎的、幸运的、凑数的、幽暗爬行的、乐观的、发疯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千万分之一。
作者 | 酒喝了一点点
编辑 | Sharon
青年志 Youthology 青年的发问与探寻
投稿*tougao@chinayouthology.com
业务*open@chinayouthology.com招聘*hr@chinayoutholog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