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是一点号作者:湾小讯
谈到中国近代史,海军是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列强的侵略从海上而来,中国人的自强之路亦是自海军开始。在“船坚炮利”的巨大震撼中,国人也开始在战败的耻辱中追逐自己的“大海军梦”。在洋务自强运动风起云涌的三十多年里,中国海军从在世界海军俱乐部籍籍无名成长为辉煌一时的“亚洲第一舰队”,一时间西太平洋龙旗猎猎,令世人瞩目。但此后甲午一战,北洋海军又在转瞬间从神坛上无助地跌落,其生命有如烟火般绚烂而短暂,令后人扼腕叹息。
谈到海军,自然也离不开军舰。国人耳熟能详的近代军舰当属“致远”、“定远”、“经远”等北洋海军的“远”字号战舰。这些曾经引领世界舰船设计潮流的军舰,代表了晚清海军追逐世界先进的决心。而他们的敌手,如日本海军“吉野”号穹甲巡洋舰,也是家喻户晓。但在当时的东亚,还有一艘与中国历史关系密切的外国军舰——法国海军“巴雅”号(Bayard,旧译“伯亚尔”号,广州湾研究者又译作“白雅特”号[1])装甲巡洋舰。这艘军舰曾是中国海军的心腹大患,也与中国近代一个不甚起眼的租借地有着重要的关联。
法国铜版画:“巴雅”号装甲巡洋舰
法国铜版画:“巴雅”号装甲巡洋舰,三根硕大的桅杆和齐全的帆装显得尤为醒目,舰艉可见法式战舰独有的“海军上将游廊”
一、横空出世1870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战败,第二帝国土崩瓦解。在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为恢复大国地位,除了努力改造在战争中萎靡不振的陆军之外,还积极谋求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以重振大国雄风。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配合法国的海外殖民战略,三色旗下的舰队亟须一型全新的驻外军舰。这种驻外军舰的定位是担任法国各驻外分舰队的旗舰,要求在战力上不能弱于所在地区的英国军舰,同时舰上需保留全套帆装,以便在缺乏海外补给点的情况下也能照样远航。[2]
在这样的需求下,“巴雅”级装甲巡洋舰横空出世。该级舰共两艘,首舰“巴雅”号于1876年9月19日在布列斯特海军造船厂铺设龙骨,1880年2月27日下水,1882年服役。因为该舰采用了大量先进技术,所以没有直接派往海外,而是于1883年编入了新锐的法国海军实验支队(Division du Essai),用于新技术和新战术的实验。
从设计和技术性能来看,“巴雅”级巡洋舰堪称强大。该舰排水量5915吨(姊妹舰TURENNE号为6260吨),舰长81米,宽17.45米,吃水7.62-7.67米。配备2台复合式蒸汽机,6座锅炉,双轴推进,马力4400匹,航速14.5节,载煤量400-450吨,续航力3600海里。该舰舰身为铁胁木壳,木壳外敷设熟铁装甲,侧舷装甲178-254mm(7-10英寸),炮塔装甲203mm(8英寸),装甲甲板厚51mm(2英寸)。武备方面,该舰装备M1875式240mm炮4门,164mm炮1门,140mm炮6门,47mm机关炮4门,37mm5管“哈乞开斯”机关炮12门,356mm鱼雷发射管2具。编制人员451名。
从外观上看,这型战舰干舷高大,霸气十足。舰艏尖锐的撞角之上,是一座短艏楼,楼内炮房布置了一门164mm炮,隐藏在向前突出的舰艏斜桅之下。艏楼甲板上还安装了两门47mm机关炮,用以防范从舰艏方向来袭的敌军鱼雷艇。艏楼后部的甲板上是一座高耸的主桅,桅杆上设有桅盘,用于瞭望和狙击。法国海军自从1805年在特拉法尔加战役中8毙纳尔逊勋爵后,一直对在桅盘中布置轻武器情有独钟。“巴雅”舰的桅盘里也不出意外地装备了37mm“哈乞开斯”机关炮,这种高射速武器在中法战争中对中国海军甲板作业人员*伤极大。桅杆之后是一组呈“T”字型布置的上层建筑群。左右两侧各是一座硕大的耳台,耳台之内是独具法国特色的前部敞开式炮塔,炮塔内装有该舰最具威力的武器:240mm口径主炮,能发射重达144公斤的炮弹。两座炮塔中间是海图室,上方则有一个梯形的飞桥,飞桥中央为全舰的指挥中枢装甲司令塔。司令塔两侧则各有一门37mm5管机关炮。飞桥后方是锅炉房和烟囱,该建的烟囱极具特色,为两根小烟囱前后紧挨的样式。烟囱下方的舰体之内,是受到侧舷装甲保护的锅炉室和轮机舱,6座锅炉为两座蒸汽机提供着4400马力的澎湃动力。在动力舱段上方的主甲板上,左右两舷各布置着3门140mm炮。而在侧舷舷墙之上,左右各布置着四座吊艇架用以放置救生艇。在这段主甲板的中轴线上,交错布置着两门带有装甲炮塔的240mm主炮和两座桅杆,其中装甲炮塔之上还各布置着一门37mm“哈乞开斯”机关炮。该舰的三座桅杆都具有巨大的横桁用以张挂风帆。在舰艉,有一座短而颇具古典色彩的艉楼,内为奢华的舰长室和高级军官住舱。艉楼上则安装有2门47mm机关炮和一座用途不明的小房间。
“巴雅”舰较晚时期的照片
该舰的帆装此时已经被拆除,桅盘上则加装了“哈乞开斯”机关炮。照片中可见高舷墙、大耳台、前部敞开式炮塔、内倾式舰体等极具法国特色的舰船设计元素
该舰之所以被命名为“巴雅”号,是为了纪念法国历史上一位“英勇无畏的骑士”。巴雅,法国名将,法王查理八世和路易十二手下的得力干将,曾以一人之力抵挡200名西班牙士兵的进攻,最后于1524年战死于意大利。他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骑兵将领之一,身经百战,屡建奇功,被列为“法国历史上100个关键人物之一”。[3]
该舰被编入位于瑟堡(Cherbourg)的实验支队后,由海军少将孤拔指挥,积极开展新型技战术的实验和研究活动。孤拔,1827年6月26日生于法国北部小城阿布维尔,从著名的法国理工学院(Ecole Polytechnique)毕业后,孤拔于1849年10月1日被授予海军少尉军衔,1852年12月2日晋升海军中尉,后曾参加第二次鸦片战争,升任海军少校。1866年,孤拔出任英吉利海峡分队中校参谋长,1874年以上校军衔担任奥莱龙岛水雷学校校长,1880年,擢升为海军少将,兼任法国新喀里多尼亚总督,后受命组建实验支队。[4]1883年5月27日,正在孤拔率队潜心演练新式战术时,一封由海军和殖民部签发的电报突然传到了瑟堡,要求孤拔立刻停止实验活动,抽调主力军舰组成一支新舰队,准备开赴远东。
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画像,其胸前佩戴的是荣誉军团司令官级(Grand Officier)勋位章
二、侵越战争1883年5月19日,法国南圻支队司令、海军少校李维业在第二次纸桥之战中被黑旗军击毙。一时间,法国舆论哗然,法国政府决定趁势大举出击,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实力。5月27日,法国国会全票通过了向越南增兵的议案,战争一触即发。
19世纪70年代,由于普法战争的失败,“保守派的共和国”将国家重建和对德复仇作为重心,中断了国家名义上的对外扩张,但是法国的航海家、探险家和驻守在外的军人,仍然自行在各地“将法国的国旗插到遥远的国度”。[5]在温和共和派取得政权后,以费茹理为代表的人士认为对德复仇的条件尚不允许,与其被动等待,不如通过对外殖民增加法国的力量与威望。1880-1885年,法国在北非、西非、马达加斯加、印度支那等地四处出击,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第一次殖民高潮:“费茹理的扩张时代”正式开启。在时任海军和殖民部部长若雷吉贝里上将的推动下,法国向越南大举增兵,由陆军少将波滑和海军少将孤拔分别统领陆海军。
当时法国在越南的海军力量主要由南圻分队(Flottilie du Cochinchine)和东京分队(Flottilie du Tonkin)组成,共拥有16艘舰艇,以内河炮艇为主,实力有限,一旦越南的宗主国中国参战,这些小军舰根本无法应对中国海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为了取得对中国海军的压倒性优势,法国决定组建东京支队,由孤拔统帅,以实验支队的新锐战舰“巴雅”号作为旗舰,配合从处抽调而来的“阿达朗德”(Atalante)号装甲巡洋舰;“雷诺堡”(Chateaurenault)号、“凯圣”(Kersaint)号、“阿米林”(Hamelin)号二等巡洋舰;“巴斯瓦尔”(Paeseval)号侦报舰;“野猫”(Lynx)号、“蝮蛇”(Vipere)号、“益士弼”(Aspic)号炮舰;“德拉克”(Drac)号、“梭尼”号(Saone)号运输舰;“45”、“46”号杆雷艇等,组成一支庞大的舰队,奔赴远东战场。[6]以旗舰“巴雅”号的强大火力和优良防护,当时中国海军中无有可与之匹敌者。
铜版画:“巴雅”舰上的孤拔会客厅
1888年7月10日,“巴雅”等舰抵达下龙湾。8月18日,为逼迫越南签订条约,使其成为法国的被保护国,孤拔率领东京支队7艘军舰直逼越南首都顺化外海,其中旗舰“巴雅”号的任务是摧毁顺安炮台群的中央部分。17点40分,“巴雅”号率先开火,炮战开始。在法军的火力压制下,弱小的顺安要塞依然顽强抵抗,“他们抗击得相当顽强,同时,他们的防御工事也很坚固,维修得很好。但由于我们所处的距离较远,他们的土炮几乎没有作用,不过却有几发炮弹飞过‘巴雅’号。”[7]炮战于夜幕降临时结束,顺安要塞几乎被摧毁,而“巴雅”舰仅受了些皮肉伤。
8月20日凌晨5点40分,法军开始发起登陆作战,“巴雅”号也派出水兵登陆队加以配合。6时20分,当到达距离顺安海滩15米的地方,“巴雅”舰派出的登陆水兵率先跳出舢板,在奥利维埃利中尉的率领下趟过齐腰深的海水,冲上了越南的土地。[8]经过一番惨烈的混战,上午9时12分,法军攻占顺安要塞。孤拔在“巴雅”号上发出旗语:“司令对支队、登陆队及越南人部队(指法军中的越南雇佣军)的表现十分满意。”[9]战至下午3点30分,越南守军全军覆没。8月25日,越南被迫签订城下之盟,正式沦为法国的被保护国。
三、中法战争1884年6月23日,观音桥之战爆发,中法决裂。为了逼迫中国屈服,法国决定夺占一两个中国东南沿海的重要港口。孤拔亲率东京支队主力进入马尾,利士比则统领中国-日本海支队的军舰进攻基隆。由于“巴雅”号吃水较深,无法进入马江水域,所以未能参加8月23日的马尾之战和8月25日至29日的马江通航战,而是留在马祖附近的夏普峰(Sharp Peak)护卫法军设在此处的电报站,以保持远东舰队与法国本土的联系。[10]但“巴雅”号的水兵登陆队转乘“拉加利桑尼亚”号参加了8月5日的第一次基隆之战。在“拉加利桑尼亚”舰副舰长马丁(Martin)中校的率领下,120名“巴雅”号登陆队成员在充分的炮火准备后乘舢板登陆,进攻基隆港主炮台,至中午11时占领了主炮台。[11]第二日,只有200余人的法军登陆队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向基隆市镇挺进,遭到清军曹志忠部和章高元部4000余人的围攻,法军在阵亡2人,受伤11人的情况下撤回了军舰。
反映8月5日基隆之战中,法军水手对岸轰击的铜版画,右上方正在开火的“哈乞开斯”37mm5管炮显得十分醒目
8月27日,法国将中国-日本海支队和东京支队合并,正式升格为远东舰队(Escadre de l’Extrême-Orient),海军中将孤拔担任舰队司令,“巴雅”号继续作为旗舰。远东舰队成为当时法国海军除留守本土的机动舰队外,唯一一支使用舰队编制的高规格海上武装单位,其所拥有的舰船数量甚至超过了本土机动舰队。[12]这支舰队的实力自然是傲视远东诸强。
铜版画:中法马江之战,船政轮船水师在此战中几乎全军覆没
9月30日,孤拔率领“巴雅”号、“鲁汀”号两艘战舰和“德拉克”号等三艘运兵船进逼基隆,并带来了1800人的海军步兵团。[13]10月1日,第二次基隆之战爆发。“巴雅”号作为舰队主力,在清晨6时许率先向狮球岭方向开火,掩护登陆队抢滩,激战至上午9时,法军占领狮球岭。当晚,守将刘铭传不顾部下的反对,执意率军撤出基隆。10月2日,法军占领了无人驻防的基隆。10月4日,为支援利士比分队在淡水的登陆作战,“巴雅”舰登陆队100人从基隆乘坐“胆”号运输舰前往淡水。10月8日9时35分,法军登陆队600余人登上淡水海滩,“巴雅”号的登陆队被编为第5连,布置在左翼。[14]由于法军指挥官波林奴缺乏经验,法军误入了一片灌木丛,结果遭到清军孙开元部3000余人的埋伏,“突然,砰、砰、砰!一排子弹迎着我们打过来,瞧,一个个中国人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15]当时法军处于不利位置,且弹药不足,在交战一个小时后逐渐溃败。清军趁势发起反击,击毙第1连连长方丹和第二连连长德欧特在内的9人,击伤48人,此外,法军还有8人失踪,丢失“哈乞开斯”机关炮一门。清军则阵亡80人,受伤200余人。[16]
铜版画:法国海军陆战队冲上基隆海滩,向狮球岭进攻
10月20日,为了切断台湾的补给,打击清朝秘密雇佣外国船只为台湾运输物资的交通线,孤拔在“巴雅”号上宣布封锁台湾海峡,“对于一切企图侵犯封锁区的船舰,将依照国际公法及现行条约的规定处理。”[17]此后“巴雅”等舰便开始四处巡弋,执行封锁任务。“此封锁布满了台湾的北、西海岸甚至苏澳。但海象与天候的状况不良是许多事故发生的原因。”[18]11月14日,当“巴雅”号在基隆附近抛锚时,受强烈东北季风影响,主锚锚链突然在大风中断裂,差点酿成意外。[19]失去了锚链的战舰在大风中极易触礁或搁浅,全舰舰员不得不连夜保持警惕,被折腾得疲惫不堪。此后,又有其他战舰发生锚链断裂事件,“福尔摩沙海岸因此被称为‘船锚陵墓’”。[20]
漫长而枯燥无味的封锁任务、流行的热带疾病、新鲜粮食的缺乏,导致这一时期的法军士气低落。随舰远征的法国军医助理何内·科邦(René Coppin)在回忆录中写道:
“对于远征军,接下来的几个月变得很辛苦。全体舰员对此季连续不断的雨水和开始危害舰艇卫生的疫气,及其快速造成三分之一的兵员无法作战的情况表示意外,他们被痢疾和被海员委婉地称为‘那个病’的霍乱击败。新鲜粮食缺乏,罐头成了基本的食物……但是获得新鲜食物变得很危险。拿法军的人头可以领赏,元帅的人头甚至可以值200万银两。而且经常有娼妓被派去和海员见面,目标是让他们落入致命的圈套。军队的士气萎靡不振。”[21]
1884年冬天,北洋水师“超勇”、“扬威”号撞击巡洋舰南下支援南洋水师,共同组成援台舰队,准备护送运兵船运输陆军,突破封锁支援台湾,并意图前往马来西亚、新加坡一带,攻击法国运输船和商船,分散在台湾的法军力量,“彼船自不能专力于台,即是援台”[22]。不料当年12月朝鲜爆发政变,以金玉均为首的亲日派开化党人在日本军队的支援下攻入朝鲜王宫,宣布成立亲日政府。随后,袁世凯统领中国驻朝军队攻入王宫,抓捕开化党人,一时间朝鲜局势剧变。日本海军“比叡”、“扶桑”等舰开赴朝鲜沿海,意图不明。为防日本挑起事端,北洋水师军舰紧急北返,驰援朝鲜,威慑日军。北洋精锐一走,缺乏训练的南洋水师顿时失去了南下的决心,开始在浙江近海徘徊不前。
为了彻底歼灭援台舰队,孤拔集结起包括“巴雅”号、“凯旋”号、“杜居土鲁因”号在内的8艘军舰,于1885年2月7日开始北上搜索中国海军踪迹。2月13日凌晨5时30分,法军行至檀头山附近海域时,“巴雅”舰桅盘里的哨兵突然发现己方先导舰“警戒”号挂出了一组警示旗语:“五艘巡洋舰在南面!”孤拔大喜过望,在“巴雅”号上下令:“吃面包香料的小伙子们,我们准备战斗!”[23]
发现来势汹汹的法军舰队后,实力弱小的南洋水师马上掉头撤退。“开济”、“南瑞”、“南琛”三舰仗着自己超过15节的高航速迅速躲入雾中,脱离了法军的视线。航速慢的“驭远”、“澄庆”号则就近躲入浙江三门湾。法军追击不上,恼羞成怒,将三门湾的航道全部封锁,准备瓮中捉鳖。
2月14日晚,中国农历除夕夜,南洋水师官兵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迎来了新年,也迎来了死神。晚上11点30分,“巴雅”舰大副咕当(P.F.C.Gourdon)中校和水雷军官杜波克(E.C.E.Duboc)上尉分别指挥两艘杆雷艇,悄悄驶入三门湾实施夜袭。[24]15日凌晨3点45分,法军2号杆雷艇命中“驭远”舰尾部,引发大爆炸。其他法军杆雷艇见偷袭得手,便见好就收,撤出战场。“驭远”舰随即开火,在黑暗中一阵乱射。“澄庆”舰在夜色中看到有军舰开火,以为是法军大举入侵,也开始射击。当时法军已经全身而退,只剩下两艘中国军舰在港内不辨敌我地自相残*,最终双双被对方击沉……
铜版画:法国杆雷艇偷袭“驭远”舰
天亮后,法军发现两艘中国军舰竟然都沉没了,全军上下兴高采烈。平日不苟言笑的孤拔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下令犒赏“巴雅”舰的杆雷艇突击队。激动万分的水兵们在“巴雅”号上唱起了一首现编的歌谣:
他们是“巴雅”号上的水手,
鸭肝啊!
把中国人都炸死了,
鹅油啊!
由咕当先生指挥……
嘿!我们乘坐着“巴雅”号,嘿!
他们一点儿也没把它洞穿,
“澄庆”号!“驭远”号!
愿上帝祝福你们![25]
参加石浦夜袭的法国杆雷艇官兵合影
3月1日,法军“巴雅”号、“尼埃利”号等4艘军舰发现了躲在镇海港内的南洋水师军舰。吃水较浅的“尼埃利”舰驶出阵列,单独向镇海方向前进,意图观察镇海的布防情况。镇海炮台于下午2点15分向“尼埃利”号开火,法舰亦开炮还击。炮击仅持续了一段时间,双方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尼埃利”号于是退去。此战法军唯一的损失是“尼埃利”号军舰的几根桅杆支索被打断。[26]战斗结束后,这场实际上平淡无奇的炮战被中国守军渲染成“镇海大捷”,宣称击穿法舰1艘,“该船连中五炮,创甚败退”。[27]此后越传越神,到最后甚至创造出了击毙敌提督孤拔这样的“宏伟战绩”。[28]
3月29日,在中方的战报中已经被“击毙”了的孤拔又率领“巴雅”号、“凯旋”号、“迪沙佛”号等6艘舰船和600余名登陆队员进攻澎湖列岛。“马公港口下锚条件优良,又非常容易防御。放置一些水雷在入口,必要时可禁止敌方戎克船进入。小型驻军足够维持阵地。此地环境也非常卫生。法兰西在此处可以建立一处更安全的食物和煤矿仓库。”[29]法军先用舰上的重炮摧毁了妈宫岛炮台。次日,法军登陆队与岸上的清军展开激战,“堡垒坍塌、所有大炮皆被摧毁,火药库在轰炸行动中产生巨大的爆炸,清人在现场留下600具尸体:他们守卫此岛的方式相当杰出,但孤拔元帅看破他们的手段,用半天时间结束了一切。”是为中法战争海战场上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战斗。[30]
铜版画:孤拔看望负伤的士兵
铜版画:孤拔登上澎湖妈宫岛
4月4日,中法签订停战协定。孤拔则染上了严重的热带疾病:阿米巴性赤琍,在经过一段潜伏期后,又诱发了肝病和重度贫血——阿米巴性赤琍的并发症。[31]6月9日,双方签署和平条约。孤拔此时已经处于病危状态:
“两个月前,提督曾经患过严重的赤琍,而胆汁的发作更使病情复杂,接着又发生厉害的贫血症;可是他的复原的情形似乎相当良好,没有任何迹象可以预料他的健康状态会衰败的这样迅速。提督这次最初的症候表露于6月9日。翌日,面貌便己显然改变,声音变的微弱,神志却还清楚。到了11日,提督便不再发一语,他的眼光己经完全泯灭。”[32]
6月11日下午6点30分,被法国视为民族英雄的孤拔在“巴雅”舰的军官舱中停止了呼吸。[33]“在渔翁群岛蔓延的可怕疾病夺走了他的性命,2个月内每7个人之中就有一人因此而死,法国最严重的霍乱疾病也没有如此惨重。”[34]远东舰队于次日在“巴雅”号上举行弥撒悼念孤拔。军医助理何内·科邦在日记中记录道:
“……原本为了我们返航所准备的宴会,现在只剩下军舰上飘扬的半旗与黑纱。上海市议会刚送来极美的花圈装饰元帅的会客室,现在却成了灵堂的花环。‘巴雅’号上充满极度悲伤的气氛:元帅是乘坐‘巴雅’舰离开法国的,也在此舰上指挥了所有的战役。此外,‘巴雅’舰上还留着没有打穿舷侧的清军炮弹弹痕。
我并不需要来赞美孤拔元帅,他的名望实在是太高了,无需再提他的战绩。他在此地就如同神明一般。全体舰员们对他是如此信任,他能指挥他们直到天涯海角……”[35]
法国文豪皮埃尔·洛蒂(《冰岛渔夫》的作者)当时也远东舰队中服役,他用深情的笔触记录下了这一刻:
“……在一片深沉凝肃的气氛下,主祭神父低声念完弥撒,之后大家绕行祭坛一周,向提督致最后的敬意。没有排场、没有音乐,只有一群泪流满面、低头不语的部署慢慢地、静悄悄地走过……
做完弥撒,‘巴雅’的大炮立即以低沉的炮声致上最终的敬礼,随后利士比少将用简短的话向我们逝去的首长道别,他致辞时带着痛苦的颤栗和几乎忍不住哭出声的神情,使得我们都泪流满襟,即或强忍的人最后也不禁哭出声来……
我从不曾见过持枪的水兵哭泣,但此刻所有仪仗队的水兵却都在静静地流泪。
这间小小的礼拜堂非常朴素,当提督的遗体运回祖国时,毫无疑问地,国人会举行一个比这里,比在谪居的澎湖湾辉煌万丈的丧仪。可是,有什么能比此刻将士们发自内心的眼泪更美的东西呢?”[36]
6月23号,“巴雅”号运载着孤拔的灵柩,从澎湖列岛起航,返回法国。[37]1885年7月29日,法国正式宣布解散远东舰队,恢复传统的分舰队/支队编制,由利士比少将出任远东分舰队司令,旗舰为“拉加利桑尼亚”号,下辖“凯旋”号、“蝮蛇”号等9艘舰艇,实力大致相当于1883年中国-日本海支队的水平。[38]其他舰只则返回法国或前往马达加斯加,支援正在当地苦战的法国殖民军。
1885年8月25日,经过两个月的航行,“巴雅”舰搭载着孤拔的灵柩,以重大丧事之礼驶入法国土伦军港。26日,土伦万人空巷,人们争相护送孤拔的灵柩上岸。28日,法国政府在巴黎为孤拔举行了盛大的国葬仪式,鉴于当时中法两国已经恢复外交关系,中方也颇具骑士精神地派出使节参加,以向对手表示尊重。
归国途中路过塞得港的“巴雅”舰。可见其桅杆处于特殊的交叉斜放状态,以示有重大丧事发生
为纪念孤拔,法国将其第一型无畏舰命名为“孤拔”级
四、结缘广州湾1885年下半年,“巴雅”号进入布列斯特造船厂进行大修。此后的十余年里,“巴雅”这位经历了中法战争、失去了提督的老兵一直默默无闻。1890年前后,该舰被调往地中海舰队进行速度测试和实验,后于1894年重新派往远东,成为远东分舰队旗舰。[39]但此时这艘军舰已经到了迟暮之年,在19世纪末期海军技术一日千里的时代背景下,曾经威震远东的“巴雅”号已经完全落伍。1898年《国文报》译自英国报纸的一篇文章,即是对这一状况的最佳写照:
“近法人在远东极力增其在华之海军。吾侪见之,殊不足骇。缘其在华之舰者,有名伯亚者,系一木身包甲旧而不堪战之快船……”[40]
十年前还是远东最强战舰,如今却已经成了“旧而不堪战”的代名词,当时海军技术更新换代之快,可见一斑。短短十余年间,多级膨胀蒸汽机取代了落后的复合式/往复式蒸汽机,燃烧效率更高的水管锅炉取代了火管锅炉,使得19世纪90年代军舰的航速比80年代高出了将近10节;复合装甲、镍钢甲的出现和水密舱室的优化设计使得军舰的防护能力大大提高,80年代早期厚达12英寸的熟铁甲,防护效果甚至不如90年代末期的6英寸镍钢甲;液压系统、管退炮架和断隔螺纹炮栓的出现使得舰炮的射速呈现几何级数的增长,甲午战争中日军中口径速射炮射速高达4-6发每分钟,而“定远”等舰的中、大口径舰炮射速在最佳条件下才能实现5分钟1发,双方射速差距将近30倍;使用苦味酸火药的高威力穿甲弹和开花弹令使用黑火药的旧式炮弹相形见绌;新式测距仪的出现和发射药的改进则使得火炮命中率大大提高……如果80年代的舰船与同吨位的90年代的战舰交战,将会出现前者被后者迅猛的火力压制、前者根本无法击穿后者的装甲而后者的高威力炮弹能轻易撕开前者装甲的尴尬局面,而且前者因为航速慢,根本无法逃脱。在19世纪80年代代表了世界海军技术前沿的北洋舰队诸舰,在甲午战争时已严重落伍,迎着这些老舰*来的全是它们先进而强悍的直系子孙。在技术的代差下,北洋海军官兵在黄海的浴血奋战更是显得无奈而悲壮。
甲午战争后,中国虚弱的本质暴露无遗,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到来。1898年3月,法国向清政府提出租借广州湾的要求。4月22日,不等双方勘界,法国远东分舰队就闯入广州湾,在海头炮台附近登陆。此后,远东分舰队在广州湾开展了一系列军事行动。而在这些军事行动中,罕有“巴雅”舰的身影,估计是这艘老舰此时已经舰况不佳。直到1899年11月中法广州湾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巴雅”号才来到了广州湾。当时法国海军陆战队下士乔治·于班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明亮的早上,景色非常美丽。我们在所有的舰船面前依次通过,辨认出了巴雅舰、帕斯卡尔舰、笛卡尔舰,以及其他几艘小炮艇。这四艘漂亮的军舰代表了强大的军事实力,也向世人展示出激怒法国人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一点在不久之后将会向中国人证明。士兵们利用舰队的小艇毫不费力地登陆,在离河五六百米、布满茂密多刺的绿色灌木的细沙上扎营……炮兵对一群群妇女、老人、儿童、牲畜和马车进行可怕的轰炸,炮弹的射程至少是1500米。每一枚落在逃难者中的炮弹都使死伤者堆积如山,引起一片血腥和嚎叫……”[41]
在隆隆的炮声中,“巴雅”号又对中国人民犯下了一笔无法抹去的罪行。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巴雅”舰迟至1899年年末才来到广州湾,她与广州湾的缘分却在1898年就结了下来。1898年7月22日,在登陆海头炮台三个月的纪念日,法军在海头附近一座堡垒举行纪念仪式。为了褒奖这座堡垒在这三个月里多次击退中国人的进攻,法国将其命名为“巴雅堡”/“白雅特堡”(Fort Bayard)。之所以这么命名,一方面是想以历史上巴雅其人的赫赫威名来激励士气,鼓励士兵以巴雅将军为榜样,英勇*敌[42],另一方面也有纪念孤拔和“巴雅”舰的意思。孤拔是那一代法国海军军人心中的英雄,“巴雅”号则承载着当年法国远东舰队的荣光。她不仅是孤拔的旗舰,还是迪普伊、博蒙特、比道里埃尔等之后几任远东分舰队司令的旗舰,整个分舰队对她都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此时“巴雅”舰行将退役,将一个新租借地的堡垒以她的名字命名,也是对她和孤拔最好的纪念。此后的“白雅特堡”逐渐演变成了广州湾的行政中心——“白雅特城”,即今天湛江市霞山区的中心地带。
1899年11月16日,《大清大法两国因租给广州湾互订条款章程》由谈判代表签字,广州湾军事行动告一段落。12月,双方勘界正式结束,远东分舰队司令高礼睿搭乘1899年新服役的8000吨级巡洋舰“当特尔卡斯托”号,率舰队离开广州湾。在这艘新旗舰的映衬下,老舰“巴雅”号已是黯淡无光。当年年末,“巴雅”号在法属印度支那正式退役,成为趸船。退役仪式上,在“巴雅”号桅杆上飘扬了17年之久的法国海军军旗徐徐落下,这艘传奇战舰的故事也在新世纪的钟声中悄然合上了书页。
注释:
[1] “白雅特”这种译法,首见于1914年一位笔名为“汉声”的作者在《时事汇报》等报刊上连载的《法人广州湾之经营》。但此君作为一名外来旅行者,对当地的地名多不了解,如将梅菉称为“莫洛克”等。参见汉声:《法人广州湾之经营》,《时事汇报》1914年第5期,第15-17页。此后广州湾研究界在翻译Fort Bayard时一般都采用了“白雅特城”这种译法。实际上,“巴雅”才是对该舰约定俗成的译名。为对习惯表示尊重,本文在Bayard作为人名和舰名时,一律使用“巴雅”,而在称呼地名时使用“白雅特”。
[2]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49页。
[3] 王钦峰:《1898-1899年参加强占广州湾法国军舰考——兼谈法舰巴雅号与广州湾的历史因缘》,《巴雅城:法兰西帝国鸦片销售时代的记忆》,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36页。
[4]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47页。
[5] 楼均信:《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衰亡史》,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74页。
[6]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49页。
[7]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61页。
[8]《孤拔致海军及殖民地部部长》,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法战争4》,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784-785页。
[9]《炮击和夺占顺化河口堡垒日记》,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法战争4》,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860页。
[10] Loir, L'escadre de l'amiral Courbet, notes et souvenirs. Paris.1886,pp.124–141.
[11]《中法海战》,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法战争3》,新知识出版社,1955年版,第542页。
[12]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239页。
[13]季茉莉:《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7页。
[14]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256页。
[15]《孤拔元帅的小水手》,(台湾)“中央研究院”台湾史研究所筹备组,2004年版,第49页。
[16]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法战争3》,新知识出版社,1955年版,第571页。
[17]《清法战争台湾外纪》,(台湾)台湾书房,2007年版,第53页。
[18]《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7页。
[19] Loir, L'escadre de l'amiral Courbet, notes et souvenirs. Paris.1886,pp. 225.
[20]《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7页。
[21]《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7页。
[22] 《李鸿章全集》(电稿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53页。
[23]《孤拔元帅的小水手》,(台湾)“中央研究院”台湾史研究所筹备组,2004年版,第83页。
[24]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法战争3》,新知识出版社,1955年版,第587页。
[25]《孤拔元帅的小水手》,(台湾)“中央研究院”台湾史研究所筹备组,2004年版,第93-94页。
[26]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295页。
[27]《中法海战镇海之役史料》,光明日报社1988年版,第256页。
[28] 关于中方如何步步夸大镇海之役的战果以及对孤拔死因的考辨,已有学者做出充分论证,本文在此不做赘述。详见黄振南:《中法战争诸役考》,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67-276页;彭程:《中法马江之战新探》,广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4月,第82-88页。
[29]《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9页
[30]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307页。
[31] 彭程:《中法马江之战新探》,广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4月,第86-88页。
[32] E.Gamot,黎烈文译,《法军侵台始末》台湾银行出版社,1950年版,第116页。
[33] 陈悦:《中法海战》,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311页。
[34]《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384页。
[35]《北圻回忆录:清法战争与福尔摩沙》,台湾历史博物馆,2013年版,第384页。
[36]《清法战争台湾外纪》,(台湾)台湾书房,2007年版,第176-178页。
[37] Rollet de l'Isle, Au Tonkin et dans les mers de Chine. Paris.1886,pp.325.
[38] Loir, Maurice. L'escadre de l'amiral Courbet. Paris.1886,pp.354-355.
[39] 王钦峰:《1898-1899年参加强占广州湾法国军舰考——兼谈法舰巴雅号与广州湾的历史因缘》,《巴雅城:法兰西帝国鸦片销售时代的记忆》,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37页。
[40]《较量各国驻华舰数》,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湛江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湛江文史资料(第三辑·湛江遂溪人民抗法斗争史料专辑:1898-1899)》,1898:543.
[41] Bernard Matot, Fort Bayard: Quangd la France vendait son opium, Paris: Éditions François Bourin,2013:35-36.
[42] 参见肖玮:《法国租借地广州湾首府巴亚尔堡命名原因初探》,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11期,第74-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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