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赵志远 郑朝渊 实习生 陈诗雨 刘欣宁
瘦高的身形,套进宽松的白T恤里,还有些单薄,又显出倔强的意味。18岁的彭文乐的背影汇入了大学校园的人流里,父亲彭高峰和母亲熊依妮目送他走远。
8月18日,是武汉大学的新生报到日,彭高峰夫妇提前从湖北潜江老家来到武汉,送录取到计算机系的儿子彭文乐入学。
彭文乐(右三)被武汉大学录取,家人合影。
去武大报到当天,彭文乐办理宿舍登记信息。
被“找回来”后的11年,这是彭文乐第一次要远离父母独自生活。
2008年,3岁多的彭文乐在深圳家门口被人抱走。父亲彭高峰跑遍了全国,尝试了许多办法寻找孩子。所幸三年后,彭高峰接到一位大学生提供的线索,在江苏邳州找到了彭文乐。
这段经历后来被改编为电影《亲爱的》。只是和电影不同,现实生活中“找回”远不是结局——那是一个“没有安全感,像刺猬一样敏感”的孩子,和父母彼此试探,漫长磨合,重新“成为家人”的故事。
回忆往事,彭高峰夫妇仍感觉痛楚,庆幸孩子如今“成长得很好”。
这段经历没有在彭文乐身上留下太多印记。他形容自己“比较阳光”,喜欢听周杰伦的歌,爱打架子鼓,对往事的记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碎片。
这大概是真实故事里,更让人欣慰的部分。
报到那天,很多人认出了彭文乐,在现场迎接新生的武大校长窦贤康,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过你这个原型的电影,很感动。” 彭文乐有些紧张,校长给了他一个拥抱,还送了他一本书。
武大校长窦贤康给彭文乐一个拥抱。
彭文乐并不介意大家这样认识他,他说希望未来大家还可以通过“才华”关注他。走进大学,独立成长的前路,他很憧憬。
【以下为彭高峰夫妇和彭文乐的口述】
彭文乐:小时候的经历,只剩模糊的记忆碎片
6月25号早上6点,我起来查成绩,很紧张。
一看,632分,哇,好高兴!忍不住叫出来了,激动地拍桌子。妈妈拍了怕我,说“儿子你好棒,我为你骄傲。”
我马上跟在深圳的爸爸视频,凌晨两点出成绩后,他就忍不住先查了,高兴得一晚上没睡。
今年高考题目很难,特别是数学,考完出来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之前我估的是六百零几分,没想到每一科都比预估的高。
这个成绩算是正常发挥。我平时考年级三四十名,好的时候能考650多分,年级前五,这次考了全校第12名。
高考期间,一家人为彭文乐送考。
填志愿的时候,我报了武汉大学,专业选的是计算机,感觉比较适合我。爸妈想让我报军校,学医,学金融,当老师,我不太感兴趣。他们尊重我的选择。
高考成绩出来后,很多媒体报道我。同学开玩笑说,“哇,这是我们大明星乐乐啊!”“我跟乐乐成流量了”。
我的同学、朋友,大部分都知道我小时候被拐的事。有的会好奇地问:彭文乐你小时候是被拐了吗?那个地方是哪里?你在那过得好不好啊?
我就说,哎呀,我都不记得了,你去百度吧。
小时候被拐的经历,我是完全没记忆的,后来看视频的时候感觉,哇,我什么时候被人家这么生拉硬拽地拐走了啊。
被拐那三年的生活,也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我在公路上骑自行车摔倒了;手在门缝里被夹了;在一个奶奶的店铺里偷饼干吃;养母家的姐姐带着我和妹妹玩,和一些大孩子玩闹时,我会护着妹妹;养母信耶稣,她出去祷告的时候,家里黑漆漆的,我跟妹妹蜷缩在被子里,很害怕……
拐走我的人贩子,我只记得他的葬礼。养母在我记忆中,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对我很好,把我当自己孩子在养。
我在那边上到二年级的时候,被爸爸找回来了。回深圳后的生活,也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我在床上跳舞,家里来了很多人,跟同学玩游戏、买书,爸爸带我去海边,带我参加节目,我坐在舞台上……
初中时,有同学百度我的名字,喊我一起看。看到爸爸寻找我的那些视频,很心疼他,我开始渐渐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觉得自己很不幸,又很幸运,如果没回来,我可能只是一个山里的孩子。
彭文乐18岁了,彭高峰夫妇送他一本成长相册。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图。
彭高峰:寻子的1050天
乐乐高考后,想跟同学出去玩,我说我送你们过去,你们玩你们的,玩完我带到下一个景点。
他说,你过去我们多别扭啊。
他今年18岁了,但我还是不放心,一看到那些学生高考后发生意外的新闻,挺害怕的。
一家人给彭文乐过生日。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图。
拐卖在我和妻子心里烙下的阴影,一辈子都消不掉。直到现在,我还会梦到当年找他的经历,突然间惊醒:孩子怎么又找不到了?
那天是2008年3月25号。晚上7点多,乐乐幼儿园放学回来后,在超市前和小朋友玩,他妈妈做饭,我看着电话超市。一眨眼工夫,孩子不见了。
我们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没发现踪迹,马上报了警。在派出所,我跪着祈求警察让我们看监控录像。
之后,我跟家人沿着车站、长途汽车站到处贴寻人启事;到电视台,跪着求台长帮忙发寻人广告。
在“宝贝回家”家长群,我认识了孙海洋。一见面,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去他家包子店,他母亲过来抱着我,说“孩子,苦命的孩子呀!”我们两家人因为相似的遭遇,连接在了一起。
十几天后,看到监控里乐乐被人贩子强行抱走,我的心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
孩子丢了,家也不是个家了。乐乐妈妈不吃不喝,瘦到70多斤,每天抱着照片,不停地喊乐乐;丈母娘用头撞墙,住院了;我80岁的奶奶受刺激瘫痪了。
我感觉生活一团糟,活得很失败,一个人爬到租房楼顶,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那时候,“宝贝回家”的张宝艳给我打电话,开导我。我想着,我要是跳下去了,我父母也失去了孩子,怎么活。
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
我效仿孙海洋,将电话超市改成“悬赏10万寻亲子店”;找媒体求助,媒体报道后,很多人打电话慰问、提供线索,有时候一天收到1000多条短信。
一有线索,我就出去核实,做寻子宣传活动,除了新疆、西藏,跑遍了全国。为了省钱,吃馒头充饥,露宿天桥下。
2009年,彭高峰(左一)在福建寻子。
我还跟记者扮作买家,到广西藤县一个山村,解救了2名被买来的孩子。跟民警到买卖儿童的重灾区汕头市潮阳区寻找,到当地派出所调集男童户籍资料,一个个排查。那次,下雨了,我在小镇上转,眼睛搜寻着街道的角角落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孩的背影,幻想着乐乐熟悉的身影出现,冲我喊爸爸,甚至幻想着有一个童话里的魔法水晶球,可以看到乐乐在哪。
我知道,碰到乐乐的几率几乎为零,但我不愿放弃。如果不去做,就永远找不到了,我坚定着这样的信念。
我跟孙海洋跑遍了省市政府、人大、公安厅,像无头苍蝇一样;后来公安部邀请我们去开会,有了2009年的全国打拐专项行动。
为了找孩子,花了几十万。后来发现,得有收入才能维持下去。我就开了间网吧,在网上寻子,在137个门户网站上注册ID“寻儿彭文乐”,开了十几个博客,每天发帖,每天就查两个关键词——拐卖和解救,寻找线索。
那时候我想,网络是有记忆的,我要在网络上给他铺一条回家的路。
没想到真的有用。2011年春节,我接到一个大学生打来的电话,说他看过我的寻子日记,过年回家时,看到路边一个小孩很像乐乐。
我一开始不怎么信。之前被骗过太多次,几十到几千块钱都有。好几次,别人拍的照片感觉很像,我抱着很大的期望去,结果不是,就很难受。
他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我一看,很像乐乐。找朋友帮忙分析,发现照片是真的,马上报了警。
大年初四,我和深圳公安一起去了邳州。民警直接去买家那,把乐乐带到了公安局。
看到乐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大声喊文乐,冲上去死死抱住他,哭了起来。
警察把我们拉开,说你别吓着孩子。把他拉走了,把我拉到一个房间,让我平静下。
我哭着给家里打电话,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是我们的小孩,是我们的小孩”。
等我安静下来,民警把乐乐带过来。乐乐很乖,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我能感觉到他很害怕,对养母很依赖,不停地问,“俺妈呢俺妈呢”。
在公安局,我看到了他养母,她不敢看我,我也没有看她,我们没有说话。
当晚,两个女警过来说,买家想跟乐乐过最后一晚,她们会在房间陪着,问我同不同意。
我当时想,明天就要带乐乐走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应该尊重孩子的情感,让他们告个别。
后来很多网友喷我,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没有指责买家,还让孩子跟她过最后一夜。
我当时只想着怎么把孩子安全带回去,他那么依赖买家,如果我去把人家打一顿骂一顿,他会怎么看我,会不会受到伤害?我没法跟一个6岁的小孩讲这些是非对错,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乐乐一开始不愿意走。我只能哄他,说带他出去玩,去游乐场。一路上,他对外面的所有事物,高楼大厦、汽车、火车、飞机,都充满好奇。
当时,全国都知道他的事了。飞机上,有人送他生日蛋糕,空姐祝贺我们,把我们请到头等舱,还让所有乘客给乐乐写祝福的话。
下飞机后,全是记者和摄像机对着他。
2011年2月10日,彭高峰找回乐乐后,在飞机上和空姐合影。
熊依妮:“你只有一个妈妈,就是我”
在机场见到乐乐的第一眼,我感觉很陌生,他长大了,口音变了。他看着我,眼神很陌生,很排斥我。
后来上了机场大巴,看他在那笑,一举一动,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我就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
2011年2月14日,彭高峰带乐乐回潜江老家,很多人迎接乐乐回家。
我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回来。他爸爸打电话说找到他时,我一个劲重复“找到好,找到好”,只剩下哭。
乐乐丢失后,我跟他爸爸从来没有因为孩子丢了,互相埋怨、指责,我们都是互相心疼。出去找孩子的辛苦,他从来不说。双方父母也没有说过一句,怎么没把孩子带好这种话。
家里亲戚劝我们再生一个。乐乐爸爸一开始觉得,再生一个好像对不起乐乐一样,有负罪感。后来想了下,生个小的,转移下注意力,也能给父母希望。
小儿子文博出生后,他爸爸出去丢垃圾,都会把他背着,不敢把他一个人扔家里。爷爷奶奶也24小时不离人,一会儿没见着,就非常紧张。
乐乐回来后,我一看到他不自觉就哭,感觉孩子受罪了,想补偿他,天天陪他玩、给他买衣服,爷爷奶奶天天跟他买玩具。
刚开始,他会说“俺妈俺妈”,叫那边江苏妈妈。我心里不舒服,有一次桌子一拍,说“彭文乐,你只有一个妈妈,就是我。”之后他不敢这样叫了,改口叫养母。
他会拿我跟他养母做比较,夸我好看。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是黄颜色的头发。
他还说,他以前问过养母,有没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养母说没有。我们就把他小时候的照片给他看,跟他讲他小时候的事,慢慢唤醒他的记忆。
养母打电话过来,他爸爸就把电话递给他。乐乐知道我不喜欢他养母,从来不当着我的面打。
我不希望他跟那边有任何瓜葛。特别是乐乐调皮、教育遇到问题的时候,我就觉得,都是他们带来的伤害。
彭高峰:我们间的感情像纸一样,一捅就破
乐乐和养母打电话的时候,我会走开,不发表任何意见。
我没有刻意让他不能和那边联系。你想,他三岁的时候,别人把他强行抱走,这种记忆在他心里肯定是有痕迹的。当他刚适应那里的生活,突然之间我又把他带回来,相当于第二次拐卖。
他刚回来时,非常依赖买家,如果让他跟那边断掉联系,跟他讲买家是人贩子,小孩子能听得懂吗?我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考虑,让他慢慢去遗忘,等他长大后能辨明是非了,会有自己的选择。
孩子不是说把他找回来,他就回来了。我们之间经历了漫长的磨合。
刚回来的时候,他像刺猬一样,敏感,很冲。行为习惯也不好,随地吐痰,乱扔垃圾,把脚翘桌子上。在学校里,跟同学也玩不到一块,同学推他一下,他都要还回去,认为是在欺负他。
文博那时候两岁多,看到哥哥拿的东西就要抢,哥哥不让,两个人不停地干架。有时候我们护着弟弟,他就觉得我们更喜欢弟弟。看他妈抱着弟弟,他会过去把弟弟挤开。
他还说,你们不喜欢我,我就回去。他妈妈怕他哪天拿钱跑了,都不敢说重话。
我跟微博上一些关心乐乐的心理医生咨询,他们说,这些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们,可能感觉自己随时又会被送走。
我们也没有教育过这么独特的孩子,只能小心翼翼的,怕他会有情绪,又怕惯坏了孩子。
他很多同学玩电子游戏,我怕他被孤立,教他上网。结果他上瘾了,每天回家后书包一丢,坐电脑前玩。
有一次我说,你别玩了,赶紧去写作业,把他电脑关了。他拿起一个凳子往我头上砸,砸得我眼冒金花。我好生气啊,手都举起来了,半天没打下去。
我就感觉,我们跟他之间的感情像纸一样,一捅就破了。
乐乐回来一年后,我想去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了解他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当时,很多寻亲家长不理解,说你还去看望买家?但我觉得,我在教育上遇到的很多棘手的问题,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那是苏北的一个小村庄,以种大蒜为生,村里平时都是老人和留守儿童。抱乐乐回去的人贩子已经去世了,家里就他养母种点大蒜,没有经济来源。在这样一个单亲家庭,乐乐如果不强大的话,别的孩子会欺负他,他还要保护妹妹。
他养母跟我介绍了乐乐以前在这里怎么生活,睡哪个床,墙上有很多乐乐的奖状。我跟她讲了下乐乐在深圳的情况。
我还见到了很多他小时候的玩伴,发现他们都是在地上摸爬滚打,没人教他们痰要吐到固定的地方,垃圾要扔到垃圾桶。
了解这些后,我回去再跟他交流,教他怎么和同学相处,这个时候他就听得进去了。
我发现,还是得把他当正常孩子对待,该说得说,该骂得骂,不要让他感觉自己很特殊。
说实话,跟他磨合的三年都挺难的。好在他回来的时候还小,很多事情还来得及。
我们也会带他到深圳周边玩,逛超市、逛公园,跟他一起做手抄报,参加学校活动,他就很开心。时间长了,他能感受到爸爸妈妈的真心付出,感觉他们是可以依靠的,他就会放下身上的一些盔甲,融入这个家庭。
2011年,彭高峰背着乐乐去玩。
后面跟他说一些重话,他也能接受。反而我们有时候生气,开玩笑说,你再犯这样的错误,把你送回去。他说你送回去,我也不去。
在深圳,很多人认识乐乐。他刚回来的时候,网友会追踪他的状况,关心他的成长。走到哪,大人可能会说,哎,这是上次找回来的那个小孩。同学之间也会议论。在乐乐当时那个年龄,他觉得这好像不是一个善意的议论,就很反感这些。
有一次去买衣服,有人问他是不是那个找回来的孩子?他妈妈说是。他后来跟妈妈说,你为什么要承认啊。
还有家长在群里提,老师直接说,孩子现在成长得很阳光,我们应该鼓励他,这些事情可以不提。
后面我去外面做节目,都不带他了。我们在家里也都不提。
也是在那时候,电影《亲爱的》编导联系我,想把乐乐的经历拍成电影。在那个年代,网络寻子还是一种全新的方式,没有哪个家长通过这种方式自己把孩子找回来的。
2013年,陈可辛导演到深圳,找我和孙海洋聊了下剧本,让我们签了个无偿的授权书。当时,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把孙卓的寻人启事和孙海洋电话放在片尾。
彭高峰一家人和《亲爱的》剧组主创合影。
电影里很多细节,都是根据我的寻子日记改编的。拍摄的时候,我跟孙海洋、杜小华去探过班。上映前,剧组开了个专场,邀请了四五十个寻亲家长去看,现场哭得稀里哗啦的。
彭文乐和《亲爱的》电影中饰演被拐男孩的演员合影。
2014年9月电影上映后,又是一波采访。那时候我就想趁着热度,让更多人关注这个群体,帮孙海洋找到孙卓。
熊依妮:孩子回来后,要开开心心的过
我第一次看《亲爱的》,是在上海首映的时候,看到片中到处找孩子的场景,跟现实一模一样,哭了起来。现实比电影还要心碎。
孩子回来的时候,我说,以后我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电影上映后,有一次去上海做节目时,我看到了乐乐养母。她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看到乐乐后,跑上来抱着他嚎啕大哭。一抬头,看到我们也在,转身就走了。
乐乐也是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她,可能有点想去看她,走过去看了她两下,没有靠近,还是跟我们在一起。
后来,他养母过来,小心翼翼地说,想跟我拍张照。我直接说,我不想照,拒绝了。我知道她没什么恶意,但我接受不了。
乐乐在深圳属于借读,没有学籍,2014年,他回到(湖北)潜江老家上学,外公外婆帮忙带。
他看到别的小孩有爸妈接送,跟外婆说,希望妈妈能接送他,一家人在一起。
我听了很心酸,他上六年级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专门带孩子。他爸爸在深圳负责养家。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特别辛苦,一天8趟接送。最头疼的是两个人老打架。我管过两次,管不好,就让他们在一个床上睡,打架的时候,门一关,他们自己解决。这个方法很好,慢慢时间长了,他们就打得少了。现在弟弟很崇拜哥哥,很听他的话。
我对他们的学习没什么要求。我觉得孩子的心理健康、三观和眼界更重要一些。我一直跟他们说,考试只要对得起自己,不留遗憾就行。
乐乐成绩一直比较稳定,小学基本上都是班级前10名,自己做作业,不用人管。有时玩心大、成绩落后了,他会主动赶上。初二下学期他就前几名了,后来被潜江高中提前录取。
孩子的教育是一个长期引导的过程。我会给他们立规矩,告诉他们我的底线,也会激励他们。乐乐初二的时候想买手机,我说你考进年级前50名,才给你买,退步,手机会收掉,前进才能玩,他也能遵守。
他们有什么也会跟我说。乐乐有一次考试,分数给他少算了,加上的话,他是班上第一名。他觉得委屈,回来就哭。我跟老师打电话,老师可能在忙,没接。我就开导他,这只是一次月考,就当一次经历,如果是高考可以去查分,你自己调节一下。后来他也释怀了。
生活中的他很有仪式感,母亲节会给我唱歌《Mom》,还送过耳饰、包,下晚自习回来会给我带宵夜。小的受他影响,也很暖心,我说想吃方便面,等睡醒,方便面就摆在床头了。
我们家氛围很好,相处起来没有任何压力。乐乐还会宠溺的语气说我,“又在闹脾气,不要这样”。
有一次闹矛盾后,他给我写了封信,说希望我不要把生活重心只放在他们身上,空闲时间可以找到自己热爱的事,“在生活中提取自己需要的养分,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努力,放弃奋斗。”
这些年,他们成长,我也在成长,学习怎么做父母。
乐乐爸爸虽然不在家,但他会积极参与孩子成长的每个过程。开家长会,我们两个人都进去听。生活费他紧着我们用,自己吃最便宜的。
孩子找回来后,我跟他爸爸的心态都变了。我们长期两地分居,多少有些抱怨,但一想到身上的责任,就会往好的方面想,还有什么比孩子没找到更糟的呢?
像乐乐高考,如果考得差想复读,我也陪着。他的一切我都接受。
很多人从一开始就关注我们,陪着我们哭,陪着我们笑,孩子成长得好,对大家也有个交代。
我很愿意跟网友分享。有时候别人问我乐乐被拐的事,我说没事,讲给你们听,你们也警醒些。
之前乐乐爸爸说,等乐乐18岁后,再告诉他这些。后来我发现,我问他的时候,他老说不记得了。有一次他开玩笑说,“你们两个把我搞丢了,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弟弟在旁边撺掇“对呀对呀”。我说,发生到我身上了,我也没办法呀。
彭高峰一家人合影
彭高峰:追求的东西不同了
乐乐找回来后,我经常患得患失,像之前一样做噩梦,梦到文博也丢了,我说我这什么命啊,怎么文博也丢了。
开网吧那五六年,晚上睡不着,我就通宵看网吧,白天补觉,有时出去跑滴滴。
去深圳前,我当过兵,跑过客运班车,卖过汽车配件。2006年,揣着5000块钱从潜江到深圳创业,电话超市没开多久,孩子就丢了。
后来网吧生意不好,我跟人合伙开钓鱼场、农庄,这些年,帮哥哥做房屋出租生意。
为了节约开支,头几年,我每年回家一两次,平时跟他们视频交流。他们暑假也会去深圳。
乐乐高一的时候,有一次跟我说,老爸,我已经过了需要你的年龄了,但是文博还需要你,你要经常回来。
我感觉他们可能有些缺失父爱。后来不管怎么样,我每年都要回来三次。其实我也很想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没办法,有家的地方没砖,有砖的地方没家。
乐妈在家带两个小孩,他们调皮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倒霉的就是我。孩子的学习状态、成绩、心理变化这些,她经常跟我说。
这些年,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很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他们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乐妈经常说,我是一个拖后腿的,她在家里立的规矩全被我破了。他们向妈妈要钱要手机,要不到,跟我磨一磨,就到手了。
平时我们聊天就像哥们一样,他们都不怕我。
年轻时,我一心想多挣钱,给家庭更好的生活,经历过孩子丢失的痛苦后,我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了,更想让家庭平安、幸福。
乐乐一路走来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我希望他学会感恩。网上有很多关心他的粉丝,他想要流量的话不难,可以把账号做起来,但他不愿意搞这些。
当年提供线索的那个大学生,这些年,我们一直当亲戚在走动。我也一直在做寻亲志愿者,帮忙扩散信息,做一些比对工作。因为我自己淋过雨,知道那种痛。有时候也会看看哪里有解救孩子,以前跟我并肩寻亲的家长,现在还没找到的,很多。
孙卓认亲那天,我在台下哭得哗啦啦的。太感动了。我是有亲身体会的,我跟他爸去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就是为了这一天。后来我跟孙卓说,我们找你不容易。
彭文乐:我现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我小时候看过电影《亲爱的》,看的时候懵懵懂懂的,直到片尾出现自己的照片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我的经历。
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被拐过,觉得没有什么,并不会觉得这是伤疤。后来我还看过一些电影片段,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我从来没问过父母当年找我的经历。
电影上映后,除了有一次被老师问到,我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我很幸运,这些年没有感受到很多异样的眼光,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反而都是支持和鼓励。
妈妈小学初中对我比较严格,不让我玩到10点以后。那时候我有一点叛逆。初中有一次跟同学们吃麻辣烫到11点多,她给我发消息。我当时很生气,为什么一直要管我?我11点之后回去怎么了?我没理她,回去之后就睡了。第二天她把我删了。
我现在过着正常的生活。我是个比较阳光的人,喜欢听周杰伦的歌,打架子鼓,玩游戏,玄幻小说、推理小说都看,暑假还看了言情小说和韩剧《鬼怪》。我还想学视频剪辑和PS。
孙卓的事我很早就知道。爸爸跟我说过,孙海洋叔叔和我爸是很好的朋友,让我以后帮忙找孙卓。
找回孙卓后,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去祝贺他。我们加了QQ,聊了些男孩子喜欢的东西。当时他说,他回家那个场面太宏大了。我就安慰他,我跟你一样,懵懵懂懂的丢了,又懵懵懂懂地找回来了。他就笑。
去年12月,我跟妹妹联系上了。妹妹小我3岁,也是被拐过去的。我回来后,她被深圳一个家庭收养。爸爸带我去福利院看过她。后来可能怕影响到她,这些年没有再联系。
彭文乐找回后,彭高峰带他去看望妹妹,乐乐和妹妹一起玩。
直到去年,她给我爸爸发私信,说她是粤粤。爸爸一开始不敢相信,问她一些以前的事,她都记得。她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也知道曾经有过哥哥。
我挺惊喜的。今年我参加高考,她祝福过我,她中考,我也给她加油了。我问她要照片,她不好意思给。等之后去深圳了,我可能会跟她见个面,吃个饭。
我跟养母好多年没联系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跟她视频了下,她挺意外的,说“长这么高了”。她现在找了个新老公,过上了新生活。
我们都有些尴尬,只说了一两分钟就挂了。之后没再联系。
这个夏天,我最开心的事就是被武大录取。上大学后,我想加入学生会、社团,当志愿者做一些公益活动。以后争取保研。
我其实并不介意大家通过《亲爱的》原型这个身份认识我,但我更希望未来大家是通过我的才华关注我,而不是因为我的这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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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芳 图片编辑:蒋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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