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就像一块海绵,吸汲着这些不断涌流的记忆的潮水,并且随之膨胀着。”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如是说。但正如海绵有吸收的极限,城市亦无法无止境地扩张。在新近出版的《变动的城市》一书中,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系统考察了城市与文明的演进共生关系。
他将城市划分为城邦、都城、圣城、机械化城市以及晚近的世界城市这五种不同形态。前三种城市形态被他称为传统城市,主要用以满足步行者方便地在其中生活工作。而机械化城市的出现一方面打破传统城市的“静止”状态,体现为快速膨胀与不断流动的聚集人口。另一方面则打破城市与周边地区的界限,体现为不断往外扩张与吞并。随后出现的世界城市则进一步加剧城市化的脚步,引发环境污染、贫民窟等一系列问题。
在他看来,未来的世界城市将会成为扩及全球的形态,在这样的都市密林中寻找自由,人们必须学会如何合理规划城市,重新回归人性化的生活。而这位历史学家于半个世纪前的呼吁也无疑成为当下诸多城市化问题的现实参照。
以下内容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变动的城市》,较原文有删减。小标题为编者所取。
《变动的城市》,[英]阿诺德·汤因比著,倪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2021年1月。
原文作者 | [英]阿诺德·汤因比
摘编 | 青青子
机械化城市的兴起,使得城市的性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机械化城市诞生以来,它早已经超越了传统城市。机械化城市并不是静止的,它们处于动态的变动之中,并且在1969年,城市正在演化为一种新类型的趋势早已经明晰。城市正在聚合成都市带,这是我们上一章讨论的主题——这是一种新的现象,在1969年,这一现象的杰出例证是沿美国东北海岸伸展的城市聚集区,这一聚集区从波士顿开始延伸,经由纽约、费城、巴尔的摩,最后到达华盛顿。举例来说,美国东北海岸的都市带与五大湖区的都市带早已将触须伸向对方,并且这些触须的顶端正交织在一起。美国北部发达地区仅是全世界发达地区的一部分,大陆上所有的大都市带,都正在合并为世界城市。世界城市是一种新的城市类型,这一类型仅仅可以用一个实体来表征,正如它的名字所宣示的,世界城市拥有单一的城市肌体,将会吞噬地球的陆地表面。
这一开放式的问题并不是世界城市能否在将来成为现实存在的问题,而是它的创造者——人类——将会成为城市的主人还是成为城市的牺牲者的问题。我们能够成功地将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世界城市变成人类可以承受的聚居形式吗?回答这一问题取决于人类在世界城市成型之前——一种杂乱的聚合,作为一种无法扭转的既成事实——能否尽早地采取有效的措施,将世界城市形塑为满足人类期望与需要的城市。如果我们将要实现这一目标,我们无法承担得起浪费时间的责任。在最近的三万年间,人类事务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并且这种加速度现在已经达到了一种程度,我们发觉自身处于一种被不需要且不想要的事物所不断超越的危险之中。人类的幸福,或许甚至人类的生存,与下一代人类采取的政策——或者未采取的政策——密切相关。问题是我们现在能否有计划地采取行动,使得我们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所生活的世界城市当中,任何事物都更加人性化,无论世界城市的生活条件是否会变得难以忍受。
加速的世界城市:人口爆炸与移民潮
人类事务被趋向于世界城市的两股洪流洗礼,这两股洪流是强大的,且流向同一个方向。在这两股力量之间,未来的世界城市呈现出确定的景观。这两股洪流之一是,当今世界人口在飞速增长,尤其是在经济落后的地区,因此世界人口大多数是贫困的。第二股洪流是与人口增长同步发生的,由乡村前往城市的人口迁移,这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情况是相似的。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爆炸性的人口增长使得占人口大多数的贫困人口正在膨胀,这是因为公共健康手段的实施已经实现了人口死亡率的降低,尤其是婴儿的死亡率,然而贫困人口开始自愿地限制生育的进程却是缓慢的。在发达国家,人口的死亡率已经降低到一种很低的水平,通过自愿的家庭计划,人口早已恢复到一种平衡状态;日本在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经历了飞速的人口增长,通过同样的自愿行为,人口恢复到一种平衡状态的端倪已经露出。在过去一个世纪的进程中,日本已经由一个科技落后的国家转化为一个先进的国家,所以解决人口问题的方法也同样成功。发达国家平衡人口的方法对于其他国家来说或许是一种预演和转折。然而,我们无法预测落后的国家在将来的什么时候——甚至是否——仿效这些措施,因而我们无法预测2000年或者2050年的地球人口规模。
现在几乎所有的人类生活都在加速,因而人类中的大多数效仿少数的行为,采取家庭节育计划的快速性或许是始料不及的。然而,越落后的部分人类,越不容易做出改变,在背离他们的传统实践方面可能会尤其缓慢,因为这是关系个人生活最密切的问题之一。因此,我们可以确定认为,世界人口将会快速地增长——并且在最贫困的地区,将会是人口增长最快的地区——所以我们无法估计未来的人口数量将会怎样。
电影《大都会》(1927)剧照。
世界上正在发生的,由乡村到城市的移民现象,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是相似的;这一现象在这两种类型的国家中发生,是出于完全相反的理由,并且这正在影响着两种对立的人群。在发达国家——例如美国的爱荷华州——科技应用于农业以及畜牧业,使得每英亩土地能够用更少的人工生产出更多品质优良的食物,这使得一部分先前从事农业的乡村过剩人口前往城市。因而,在利润更丰厚,但需要付出更多努力的新条件下,现存的农场贸易之间存在着一种价格的竞争,更有能力企业化的农场成为最终的胜者。那些由旧的经营方式向新的经营方式转型失败的农场主被迫离开土地,他们无处可去,除了城市。
另一方面,在落后的国家,古老且产量相对较少的传统农业经营方式的消亡是困难的,那些正在离开土地前往城市的人,是一群有事业心的人。尽管,正如将要呈现的,这些人并不是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有远见,但是这些富有进取心的“乡巴佬”已经意识到,在现代条件下,他们固守土地上的传统副业已经没有了前景。不幸的是,他们没有办法弄清楚,在他们的前方,城市是否会给予他们更好的前景。他们移民去往城市是因为,他们认为生活在城市,最糟糕的情况也不会比他们生活在农村的前景更暗淡,虽然这并不总是正确。
因而城市人口的增长是三种力量同时推动的结果:现存城市人口更贫困更落后部分的爆炸性增长;由乡村社会相应人口爆炸性增长所产生的过量农村人口,这种爆炸性增长与城市人口的爆炸性增长同步;在不同类型的国家因不同原因造成的乡村人口数量的减少。这三种运动结合在一起,形成城市人口爆炸性增长的形式。城市人口正在快速地增长着,甚至比全世界的人口增长速度要更快,这是因为地球陆地表面非城市居住区正在被吸入城市。因而,世界城市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它同样说明世界城市并不会覆盖地球所有的陆地表面。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城市定居区以及工业区扩张的结果,会形成世界城市,所有现存的地方都市带都会并入一个环抱世界的单体城市。
总体来说,世界城市是机械化城市连接而成的地区;世界城市确实会比前工业革命时代人口密集、体量微小的城市聚合区域更加庞大。这一即将到来的急速增长在地球表面城市区域最大限度地展开,并且由两方面原因造成。首先,建筑物的总体容量将会增长;其次,建筑物的平均高度将会与传统城市建筑物的高度持平,甚至可能比传统城市建筑物的平均高度还要低。在我们的第一印象中,这看起来似乎是悖论,考虑一下城市机械化过程中相伴而生的建筑物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由环绕花园的低矮房屋组成的郊区聚居区的激增与城市的机械化也同步发生。在计算未来的世界城市的所有建筑的平均高度时,独栋别墅、平房以及摩天大楼必须都要考虑。
未来城市形态的预演:澳大利亚与日本
如果想要看到这一未来的人口、经济以及社会结构的预演,我们可以看看今天的澳大利亚与日本。在我们的第一想法中,把这两个国家放在一起讨论可能会令人感到奇怪;因为在许多人的观念中这两个国家截然不同。我们通常认为澳大利亚是一个拥有无限未开采的预留地的大国,日本是一个每一寸土地都被耕植和建筑的小国。事实上,在澳大利亚和日本,除了一小部分人口,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本国陆地面积的一小块区域内。澳大利亚大多数人口居住在三个大城市里:悉尼、墨尔本以及布里斯班。日本的大多数人口居住在大都市带中,大都市带的轴线是位于东京与大阪间的高铁轨道。日本的大多数地区是未开垦的遍布森林的山地,而澳大利亚广阔土地的大部分地区由未开采的沙漠与半沙漠组成。
在这两个国家中,大部分地区未被开发的相似原因是,将这些地区改造为经济高产区的花费与它们所带来的回报不匹配。最终原因是食物的获取——无论是采集、狩猎、渔业、农业还是畜牧业——现在正在快速地成为人类的一种较小规模的经济行业;它们占据了人类一小部分空闲时间与劳动,而不是所有。然而在200年以前,食物的获取一直充斥人类生活的各个角落。到今天,通过运用生产食物的科技,发达国家的生产力已经得到了飞速提升,这些国家人口的主要精力现在已经得到解放,用来从事非食物生产活动。
电影《东京物语》(1953)剧照。
如果我们对正在形成的世界城市进行快速地全球测绘,我们对世界城市的展望或许会更加清楚。当然在世界城市的界限之外依然会有其他城市,尽管所有这些城市都无法与世界城市相提并论,但是仅从绝对数字上来说,这些城市中的一些依旧人口众多且体量巨大。
我们早已注意到,现有的美国东北海岸大都市带与北美五大湖区正在形成的大都市带已经开始合并在一起。波士顿—华盛顿大都市带已经最先形成,这不仅在美国,在整个新世界它都是第一个形成的大都市带。然而在未来的世界城市,这与北美五大湖区相比似乎是一个不太重要的部分。这出于两方面的原因:首先,五大湖区大都市带拥有更大的机动空间;其次,五大湖区大都市带拥有更加充足的淡水资源。
波士顿—华盛顿大都市带的区域扩张,受到其所在地区山脉(阿勒格尼山脉与阿巴拉契亚山脉)与海岸线间的狭窄低地地形限制;五大湖区大都市带位于圣劳伦斯河与密西西比河流域,这两条河流的流域背靠背扩展,二者之间的分水岭几乎无法察觉,因而五大湖区大都市带拥有近乎无限的扩展区域。波士顿—华盛顿大都市带依靠由山区流向大西洋的河流进行水源供给,这对于普通城市的需求标准来说是充足的;但是这一特殊的城市带对水源的要求是不平常的,并且不同的城市管理机构——在它们之中,每个管理机构的管理界限有划分——早已为了那些它们可及且未被分配的水源的控制权展开了竞争。相比之下,五大湖区大都市带就湖区本身来说,几乎拥有无限的淡水资源。
美国五大湖区。图源网络。
在过去的200年中,处于变动中的机械化城市的众多新颖特征之一,是与先前各种类型的城市对水资源的需求相比,每人每天所需求的淡水量发生了巨大的增长。底格里斯河流域上游的迪亚巴克尔(Diyarbakir)、希腊的亚可洛哥林突斯(Acrocorinthus)、利比亚的昔兰尼(Cyrene)都是依靠单条河流维持生活的城市,城中的妇女头顶着罐子从河中汲取所需的水资源。今天,家用淡水资源不仅用来饮用,还用来洗澡;并且工业用水已经创造了巨大的水资源需求。
已经可以预测,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世界上任何一条河流的水资源在到达大海之前都已经被人类截留;然后这些水资源在遭到人类的污染后,再经由人类的下水管道排出。功能空前的淡水水库将会被创造,正如在香港的新界早已经发生的一个事例一样,香港通过封闭海湾的入口,抽干封闭海湾的海水,然后通过降雨以及河流注满淡水,形成了一个人工湖泊。然而真正的天然湖泊,例如美国北部的湖泊,将依然会是最充足且最便宜的资源。对于任何一个人类定居点来说,自然资源都是生活必需品的主要供给;因而,自然资源的供给很可能会成为正在成长的未来世界城市的限制性因素,除非科技进步,找到了将海水转化为淡水的方法,并且在一个可接受的经济范围内,能够实现水资源的远距离传送。与此同时,在干旱地区的城市聚集区,例如加利福尼亚州南部,或许有这样区域的发展极限,因为当地的天然淡水供应无法超过一个特定的量。
世界城市布局最合理的组成部分将会在南美洲,这将会从位于亚马逊河最南部支流的贝伦开始,并且由此向南——连接巴西所有耸立的城市——经由巴西利亚、圣保罗、里约热内卢、蒙得维的亚、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向西到达圣地亚哥。
当然关于世界城市未来地理结构的布局仅是一种假设,在这一进程中,尽管其内部的一些趋势已经被确切预言,然而其他的一些预言,无疑不会在世界城市发展的实际进程中出现。不过当我们承认这些不确定性,未来世界城市的某些一般特征也将会显现出来。例如,世界城市必定会跨越历史的自然障碍,并且会打破历史的政治疆界。
城市带的隐患:交通堵塞与贫民窟
世界城市第二个可预测的特征,我们也早已经提到,那就是人口的平均密度比过去有城墙的城市要低。并且这一平均数字将会不确切,甚至是错误的,因为在不同的区域之间,不同种类的建筑区域以及一天中从早到晚的不同时刻,人口的实际密度的差别将非常大。这一平均人口密度的不规则分配是世界城市自身的一个问题,并且它引发了另一个问题——每天两次在住宅与工厂或者办公室之间通勤往来的交通运输方式的容量问题。前文已经提及贫民窟与交通阻塞是地方机械化城市的两种主要病害,而机械化城市的合并进程正在使得世界城市成为现实。1969年,对于每一个或多或少处于分裂状态的城市带来说,这两种危害早已对城市形成了威胁,因为事实证明它们难以治愈。如果我们听任这两种存在于城市带——城市带将注定是世界城市的组成部分——的病害转入未来的世界城市,它们将会成为无法矫正且致命的病症。
交通阻塞的危害不需要再被放大,因为对于每一个人的每一天来说它都是一个痛苦的体验——步行者、公共交通使用者、自驾者——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因而在当今世界的任何一个都市带,这都需要作出改变。这一场景可以在上下班高峰期连接曼哈顿岛与大陆的桥上看见,同样也能够在伊斯坦布尔金角湾的贝尤鲁(Beyoglu)一侧的陡峭而狭窄的街道上看到,这条街道沿海岸向热那亚塔伸展。
20世纪中期的曼哈顿。
贫民窟的危害可能并不为大家所熟知,对于当今世界的城市人口的少数特权阶层来说,注定不会居住在贫民窟中。当今世界的贫民窟——未来的世界城市将会继承——有四种类型。一种为戈特贫民窟(ghetto),机械化城市向郊区分离之前的原始居住区;从一开始廉价公寓和住房就已经在戈特贫民窟设计,以满足穷人的定居需要,因而根据中产阶级的标准,这些建筑并不符合中产阶级的基本要求。
另一种情况是,房屋一开始为富人建造,且最初的原住民也是富人,后来富人搬去了城郊新的居民点,于是这些房屋就被穷人占领了。在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情况中,贫民窟的房屋很可能物质条件极差、拥挤不堪,且无论是在维护良好的条件下,还是维护不好的情况下,贫民窟都缺乏现代管道设施——不管怎样,没有足够数量的管道以满足当下居住在贫民窟的众多人口的需要。第三种类型的贫民窟是棚户区,插在更加富裕的原生城市中心间的缝隙中。第四种类型的贫民窟是位于郊区的棚户区;这一棚户区由小木屋组成,且组建棚户区的小木屋使用人们丢弃的垃圾搭建,这些垃圾包括废旧木板、废旧的波形铁皮、压平的汽油桶;在雨水稀少的地区,甚至会使用硬纸板搭建。棚户区很可能没有下水管,没有供水设施,并且也没有路灯(没有合理的街道)。
在被所有这四种类型或者其中任意一种类型侵扰的城市中,在棚户区的居民与生活优越的少数人之间存在一种冷战——有时会升级为暴力冲突。像传统意义上的许多战争一样,这是一种争夺领地所有权的战争。无论是在最初的城市疆界内,还是在扩张中的机械化城市的边沿,有产者都试图把无产者排斥在定居区域之外,这些区域是留给中产阶级家庭的,无论是城中还是城郊;与此同时,无产者拼命地斗争以寻得某种庇护所,然而这些庇护所对他们的家人和他们自己来说都是肮脏、不健康、不舒适的。
在这一阶级战争中,目标是获得定居的住宅区,无产者与有产者相比拥有更多的优势。他们的苦难更加迫切,因而他们更加活跃、更加坚决、更加有韧性;然而有产者更容易得到土地,因为他们拥有更多的资源,这给予他们更广阔的选择空间。如果他们在城市中的定居区域受到无产者入侵,他们可以向外迁移到郊区;如果无产者跟随他们的脚步来到郊区,他们可以再一次迁移,迁往另一个郊区,始终远离富人和穷人都在其中工作并获得收入的工业区以及商业区。富人能够负担得起撤离,因为他们可以负担得起远距离通勤往来的费用,这是无产者无法办到的。
20世纪早期的纽约贫民窟。图源网络。
组成戈特贫民窟的住宅,一开始就是为贫民设计,或是富人搬空后形成的,在每一个处于变动中的机械化城市中都可以发现。戈特贫民窟使得城市声名狼藉,在这样的城市中,居住于内部住宅区的家庭的收入越来越低;因而按同等的比率,这些城市内部的居民点也变得越来越破败。城中与城郊的棚户区在城市中并不是分布十分广泛的现象。
里约热内卢与加拉加斯的棚户区(在里约这称作favélas),是棚户区穿插在富裕地区间隙的经典例子。里约的景观适合于在相近的区域内将贫民窟和奢华的建筑群混杂在一起。里约城内建造精良的得体建筑,已经被割裂为沿一系列海湾分布的区间,这些区间被耸立在岸边的高山彼此隔绝。这些山脉中,至少著名的面包山(Sugar Loaf)非常陡峭,以至于无法按照可能的物理规律在其侧面建造任何人类聚居点。其他山脉也十分陡峭,以至于无法允许合适的房屋建筑、道路、排水管道、自来水管道建在上面,除非花费令人望而却步的费用。这些地区被建筑师与建筑工人所遗忘,因而贫穷的阶层占据了这些地方,并且建造了违章建筑,因而里约的房屋规划与里约的大地景观一样与众不同。棚户区更普遍的情况是坐落于城市的边缘而不是坐落于城市的中心,在那里棚户区与有产阶级的郊区住宅正在展开空间竞争。这种类型的城市布局发生在巴西的新首都巴西利亚、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秘鲁东南部的阿雷基帕以及伊拉克的巴格达。
城市吸引了农民,即使只有日益稀少的事例;在这些事例中农民在其原住的村庄是有前景的,但是在其迁移去的城市是没有希望的。
最无序的一个例子——也是我的一个亲身经历——是伊拉克农民的流失,他们离开了他们耕种的土地,进入了巴格达市郊的棚户区,因为对伊拉克的农民来说,留守在他们古老的土地上非常有前景。伊拉克是最早在丛林沼泽地带采用沟渠引水灌溉和排干沼泽的两个国家之一(另一个是埃及),因而伊拉克灌溉农业的生产率比较高。在埃及,灌溉农业在5000年前扎根,其一直是埃及的重要事务,从来没有中断过。灌溉农业在伊拉克产生的时间几乎与埃及同步,而在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13世纪的连续历史时期内,伊拉克的灌溉农业系统发生退化,实际上已经失去效用。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伊拉克的灌溉渠道网络、引水截流的堤岸以及容纳这些渠道的盆地本身已经开始了恢复进程。因而伊拉克人可以期盼,当这些恢复性工作完成后,他们的国家可以再次成为与埃及相媲美的食物生产区;并且可以确定,当现在的世界人口已经增长到两倍或三倍规模时,伊拉克食物生产的盈余将会形成一个市场。然而对于伊拉克的农民来说,尽管留在故乡的土地上耕种会有繁荣的未来,但是他们正在陆续进入首都巴格达郊区的棚户区——巴格达并没有大型的工业区,因而几乎没有任何岗位提供给新来的人。
如果世界城市听任无规则地建设,世界总人口超出的部分——比它现在的数量要多——与当今世界正在增长且正在抛弃乡村生活的农村人口一起,将会瘀滞在这四种类型的贫民窟中,这四种类型的贫民窟在本章中已经进行了区分。事实上,放任自由的结果是,世界城市的大部分地区将会由贫民窟组成,并且世界城市的大部分人口将会居住在贫民窟中——这也将会是世界人口的绝大部分。在贫民窟的乱象中,一些区域会出现不同的碎片状组成部分,这些碎片像工业革命爆发前有城墙的城市一样渺小、稀少。这些碎片的存在有两种类型,这里将会有工厂与办公大楼组成的建筑群,也会有中产阶级的郊区房产。这些郊区的建筑将会处在被周围的贫民窟吞并的恐惧中,就像古代有城墙的城市处于被周围的乡村地区吞并的危险中一样。郊区或许确实会恢复到古老的实践,重新躲藏在环形堡垒的保护中。最新式的相当于幕墙的建筑物由通电的铁丝网组成,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座塔巩固幕墙,这些小型的“埃菲尔铁塔”相隔约几百码,每座塔上都会有看守人操控。早有一个类似的模型,即体量巨大环绕整个苏联广阔边界的铁幕。
原文作者 | [英]阿诺德·汤因比
摘编 | 青青子
编辑 | 王青
导语部分校对 | 危卓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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