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看科普书时,看到不存在肌肉记忆这回事,技能的习得其实是神经记住怎么调控肌肉,我觉得挺好玩的。一开始打算写这种模拟技能技术造成了新的不平等,没想好怎么展开,而且题目太大了。后来看了李维北老师那篇《异类》,我就想,要不写个神偷吧!科技进步,锁具也进步,全都是智能式的,但有一个地方,因为被遗忘,还用着老式锁,没想到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为了攻破它,主人公被迫接近一个老神偷,记录他的脑电波。最后的成品就是大家看到的这样了。
——《致混蛋们》作者赵言
哟,哥几个,喝着呐?
什么?你问我是哪位?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大家能在距离地球几百光年外,在一个到处都是酒吧的小行星上,坐到同一张桌子旁,还不值得喝一杯么?
正所谓”我有故事,你们有酒吗?”
哈哈哈……你们别看我文绉绉的,其实我压根没读过几天书。这事儿,都怪我那个混蛋舅舅。
酒保,还是昨天那样!
咕咚咕咚,嗝儿~
让我想想,应该从哪开始呢——从我年轻的时候开始说好了。
那时候,我是二十八岁吧,二十八岁零三百六十五天,那一年是闰年,所以我还不到二十九岁。那会儿啊,我正在天体治疗所外排队。
楼越建越高,越筑越密,想必你也知道,要晒到一点太阳是越来越难了。普通老百姓甚至慢慢绝了这个心思,弄个紫外线灯管补充维生素D。而我呢,却是有苦衷的。
我抑郁了。
都怪我那个混蛋舅舅。
7岁那年,我妈病重。临死前,我妈嘱咐他好好照顾我,你猜怎么着,他竟然说,“好的”。好个屁,我妈刚断气儿,他就把我家搜刮一通,沾金的、带银的,甚至锅炉和暖气片,凡是能换钱的通通拿走,将我丢在地上等死。
我在地上躺了几刻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那王八蛋连钟表也拿走了。我琢磨着,我还不能死,我没有过朋友,没有爱过谁,我也几乎没见过其他星球的样子,除了每天的睡前故事。
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啊走啊,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格鲁因,一大群格鲁因。
那是从外星球上引进的一种牲口,长得和牦牛有三五分像,只是大上许多,性情也极其温和。我找到一只刚生完孩子的格鲁因,饿了,等人家的小孩吃完奶,便凑上去吃;冷了,便躲在它肚皮下。
但是,连我都知道,风雪要来了。它们在头领的带领下,开始迁移,我爬不上成年格鲁因的背,也跟不上迁移速度——什么,你问“为什么不骑小格鲁因”?
呵呵,刚抢完人家的奶吃,不好意思这么过分。而且,它真瘦呀,我担心它也熬不过冬天。
格鲁因真是好东西,临走之前还给我留下了好东西,一大片冒着热气的粪便……
我绕着它们转了几圈,终于经不住热气的诱惑,一头扎了进去,真暖和啊。
我从那时起便对外星生物产生了好感。
就这样,过了快一天,我那个混蛋舅舅竟然回来了。他一见到我就抽了我一巴掌。
“你个傻瓜,你为什么不去扒*的衣服穿?”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我的老伙计,我那会嘴可不像现在这样,要是现在,我有一堆怪话怼他。我那年才七岁,只知道面前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有可能照顾我的人。
如果他生气,那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
他把我抱起来,拉着我登上一艘船。一艘,呕,对不起,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反胃的船。
回头想想,我真该抱着母亲死去。
舅舅收留我的唯一原因是需要一个驾驶员。我说的可不是飞船驾驶员、登陆舱驾驶员,甚至外星矿工那种虽然辛苦但还算体面的活计。那会儿,星际奴隶贸易刚刚兴起,我那个混蛋舅舅托人制造了一种机器人,外面覆盖着光学装置,可以模拟成已知外星人的样貌。
麻烦的是里面……
到底有没有一个制造生命的大神呢,要我说,大概是有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全银河系的高级智慧生物,身材都差不多呢。
机器人不能做太大,所以驾驶舱非常小,只能容下一个小孩。
你说为什么不用自主电脑。我的老伙计,那会的电脑还没这个智能呢。
嗝儿~酒保,再来一杯……
每天一睁开眼,舅舅就给我戴上虚拟现实头盔,里面原本装着一套银河系交流指南,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吃了他的请,给改成了银河系诈骗指南。他要我学习,怎么模仿各个星球的人,怎么向他们讨欢心,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就必须偷偷发送信号。
从我七岁到我十一岁,我那个混蛋舅舅是全地球上最风光的奴隶贩子。他总能带回几乎毫发无损的外星人。有几次,甚至大人物们也发来请帖,请他参加聚会。
他心情大好,竟然问我要不要去。
我说,“不去。”我怎么可能去呢,我肯定不会去啊……
也是好笑,虽然舅舅总是舍不得给我吃东西,生怕我长得太快,坏了他的生意,可我还是长高了,比他还高。他一见我不能用了,立刻把我丢掉。这次他多少发了些善心,没有把我扔回冥王星,而是丢在了地球上。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到哪都能交到朋友——给舅舅干活那几年,我在几十颗星球上扮演过上百种人生,到哪都能结识几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然后我还上了学。
那是一个下午,我刚从垃圾车里爬出来,对面的高楼上,正好在放一段视频。一个小姑娘——我这辈从没见过那么干净、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一个黑格白格交错的发卡,微笑着鞠躬,坐到一架钢琴前。
如果你问十五岁的我想要什么,我肯定会说,第一,希望会飞,第二,希望可以上学,第三,希望可以让时间变慢。飞起来便能摸到那块屏幕;上学、认字,便可以读懂她的名字;让时间变慢,我就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徜徉在布满光泽的旋律里。
当然,这些都没有发生,钢琴声停止了,连脑海里的钢琴声也消失了,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想让你的孩子也可以瞬间掌握弹钢琴的技巧吗?详情请咨询他山之石公司……”。
那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人会教我飞、没有人会送我上学,我的生命是一条过于狭窄的小路,没有人能向我走来。我需要食物,需要衣服,我的鞋子已经半个月没有换了,脚汗快要把我的脚趾头腐蚀掉,我得尽快把捡来的垃圾卖出去。
这时有人来了。
格鲁因来自维斯东星球,它们不是当地唯一让人惊叹的生物,甚至不算是最值得一说的。维斯东是一颗自转极其缓慢的行星,对着恒星的一面,干燥炎热,背离恒星的一面,潮湿寒冷。同样因为自转缓慢,离心力不足以削平山峰,那里到处是巍峨连绵的大山。
跟着混蛋舅舅的几年,我到过维斯东星……
咕咚咕咚。
哈,总之,从钢琴曲中回过神来之后,一个维斯东人叫住了我。
维斯东人的脑袋上,有三个触手一样的东西,其中两个,可以暂时储存食物或者水,第三个则是共鸣腔。他们的声音低沉悠扬,你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又不至于引起山崩。
他问我:“你想读书吗?”
我说:“想。”
于是,他和我约定,每天那个时间,在那个地方教我写字。维斯东人都是利用环境的行家,他从一辆垃圾车里东拼西凑,就弄出一个简易的平板电脑来。
他讲得又快又好,我不知道正常小孩的学习速度,可他说的每个字、写的每个笔划,我到现在都可以回忆起来。
上完课之后,我常常感觉头晕脑胀,他便会给我揉脑袋。我们一老一小,坐在垃圾车旁,沐浴在夕阳之下。不知道这样的场景,有没有打搅哪位从天空飞过的观光客。
我听别人说,住在高楼上的那些人,都很注重礼节,受了谁的恩惠,就给人家写一封感谢信……可纸张太贵了。
我花了九个月的时间,终于靠捡垃圾换到的钱买了一件新衣服。我特意挑了一件浅白色的,大家都笑话我,穿着白衣服怎么捡垃圾。
我是觉得白色的衣服比较像纸。
我小心裁下一片布,在上面写了一封感谢信。
“维斯东先生,谢谢您教我认字,您是个好人。”
可惜,这封信没有送出去。
住在高楼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不再满足于买几个奴隶、装点门面,他们想要一些更刺激的,比如说角斗士。
维斯东先生至死也没有还手,人们说,他被撕成了碎片。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接着捡垃圾,不再结交任何朋友,一路熬到了二十八岁的最后一天。
我养的猫死了,我那件浅白色的衣服,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我真恨啊,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恨谁。我躺在自己住的窝棚里,不吃不喝不出门——只要出门,就会发生坏事,看到朵花想哭,看到个鸟想哭,看到高楼间偶尔漏入的太阳也想哭。
连我的邻居们都看不下去了,凑钱帮我请了一位心理医生。
“你这个啊,是抑郁症,最好买一个Tashi。“
Tashi就是他山之石的意思,一家公司研发的智能装备。以前人们认为,长期练习会形成肌肉记忆,后来才知道,记忆是在神经里、在大脑中。大脑记得怎么按钢琴键、怎么投篮。而Tashi,可以记录各种各样的脑电波,戴上它之后,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专家。
不过缺点也是有的:一旦摘下来,效果立刻消失。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自己成为聚会的焦点,如此的心思,哪个年代的人都差不多,所以Tashi最初很受欢迎。热闹劲儿过了,大家的心思也就淡了。幸好,有科学家发现,所谓的抑郁同样可能是一种“习得”——为了应付生活,大脑不得不学会抑郁。于是借助Tashi,通过给抑郁症患者灌输正面的认知,可以显著改善病情。
那么金贵的东西,我自然买不起。心理医生叹口气,推荐我多晒晒太阳试试。
就在这个时候,我又遇到了我的混蛋舅舅。
他还是先前的样子,只是老了些,胖了些。
他说:“我需要你帮忙。”
他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我这才发现,他虽然混蛋了点,却不折不扣是个挣钱的天才。
他知道愿意买奴隶、买得起奴隶的人并不算多。再者,买回去就是主人的货物,对于货物,要小心保管不是?该给吃的就要给吃的,生病了就要给他治病……这样下去,奴隶市场很快会饱和。
要想继续挣大钱,就必须合理报废一部分奴隶。
正是他的暗中运作,才有了角斗场这种东西。
可惜,角斗场火了没几年,便开始走下坡路了。场外的抗议人群多了起来,有些大人物们甚至暗示,既然角斗场是娱乐场所,就该跟其他娱乐场所一样,按时足额交税。
幸好,他是个有办法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维斯东奴隶这么受欢迎吗?”他问。
我摇摇头。
“维斯东人有一套独特的知识传承体系。触手不光是共鸣腔,还可以发出某种声波,影响神经质之间的连接。一个维斯东人学会了驾驶飞船,就可以迅速传授给所有维斯东人……“他把玩着手枪,似乎我不答应也无妨。
“就像Tashi,只不过是永久性的。”他又补充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哪怕只有一个维斯东人曾经成功越狱,同样的运输舱就再也关不住他们了。”
我顿时明白了舅舅的打算。他的想法始终没变——任何能换钱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如果能够用Tashi复制维斯东星人发声时的神经活动,便有可能制作出永久性的Tashi……那意味着,花不完的钱和一个更干净的身份。
我看着窗外的太阳,点了点头。
当然,这个事儿在地球上弄有点麻烦。他搞来一艘宇宙飞船,以挖矿的名义升空,然后悄悄背离轨道,躲到冥王星背面。过了大约一天,又来了一艘船,船上都是维斯东人。
舅舅给我化了妆,把我打扮成一个偷渡客,送到他们之间。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岁的时候,混到陌生人中间,取得他们的欢心。唯一的区别是我不再需要发送信号,我只需要等他们传承技能的时候,把他们的脑电波记录下来。
我那个混蛋舅舅也没有想到,过了那么久我还是那么精于此道,很快我就搞定了这件事。
当然他很不放心——你怎么可能信任一个被你虐待的人呢?
他走进船长室,吩咐手下不得进入。一天之后,当我带着那些维斯东人轰开船长室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还记得我说的么,抑郁也可以看做一种技能。我请那些维斯东人把我的脑神经模式复制到了设备里。
我知道我那个混蛋舅舅肯定不放心我,我知道他一定会自己戴上试试。
我们把他丢到了冥王星上,注视着他,直到他忍不住,用石头打破了自己的头。
这几乎就是一切了,嗝儿~
什么,你说我的故事不够精彩?那好吧,我再说一个——
后来,我没有再回地球,而是跟那些维斯东人一起成立了反奴隶贸易联盟。遇到奴隶贩子,我们会侦察、会埋伏、会往他们的酒里下药。
现在,来自地球的奴隶贩子们,请两手抱头、面孔向下。不要逼我动粗,你们绝对不想知道我刚刚学习了什么搏击技巧。
本文为蝌蚪五线谱原创文章
作者:赵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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