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啼豆
西部片作为美国开创的电影类型,多取材于美国19世纪的两次“西进运动”相关的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西部片从1903年“美国电影先驱”埃德温·鲍特的《火车大劫案》开始,历经20年代的草创阶段,30年代至60年代 30余年的辉煌鼎盛时期,到90年代改头换面后卷土重来,直至21世纪“超西部片”的盛行,历经一百多年的发展与演进仍然能熠熠生辉,这也是电影史上一个无法复制的奇迹。
西部片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整套的符号体系,所以它有着不同于其它类型片的极高辨识度,例如严酷荒芜的田野,尘土扑面的西部小镇,侠肝义胆的独行英雄和纵马驰骋的干云豪气。西部片中的主角被塑造成正义的化身,而对立的邪恶一方不是野蛮凶悍的印第安人,就是穷凶极恶、*人越货的流窜匪徒。英雄通常以“外来人”的身份出现,于危难中挺身而出,潇洒拔枪击毙匪徒后飘然离去。
西部片规避了大西部开发时圈地运动的暴力与血腥,而将视角对准那些长途跋涉到西部建立家园的移民们所体现出的坚韧、勇敢和不屈不挠的奋争精神,进而为“西进运动”背书。西部片简化和神化了西部开发运动,波澜壮阔的西部荒原展现,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的赞颂,以及个人英雄主义的讴歌,本质上是美国国家意识和民族精神的银幕体现。
《西部人》海报
在古典好莱坞时代的西部片历史上,有三位导演的成就最大。第一位是人尽皆知的“西部片泰斗”约翰·福特,第二位是好莱坞“类型片之父”霍华德·霍克斯,第三位就是安东尼·曼,也就是接下去我们要讨论的影片《西部人》的导演。从知名度上看,安东尼·曼和前两位导演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但是在最近Slant Magazine评选的影史百大西部片中,安东尼·曼有4部影片入围,仅排在了约翰·福特、赛尔乔·莱昂内和萨姆·佩金帕的后面,影片《西部人》列第28位,这也足以看出安东尼·曼的西部片在影史上的地位不凡。另外法国新浪潮的旗手,影坛“活化石”让-吕克·戈达尔也曾对影片《西部人》倍加赞誉。
然而这三位西部片“巨擎”的影像风格彼此不同又各有千秋。约翰·福特喜欢用大全景展现大漠黄沙,万马齐鸣的宏大场面,叙事层层铺垫,用“点线”形式塑造角色;霍华德·霍克斯善于处理有限空间内的剑拔弩张,叙事上拒绝感伤主义,角色和场景缝合一起来做整体“面”的刻画;安东尼·曼善于运用特写镜头进行角色心理描写,将善恶双方的决斗设置在悬崖峭壁间,角色形成上和下的空间站位,通过双方视角的频繁转换来营造紧张气氛,他善于捕捉细微动作来丰富人物内心,然后进一步外化来丰满人物形象。
01 荒蛮与文明 vs 秩序与混乱影片《西部人》出现在传统西部片开始走向没落的1958年,也是美国“垮掉的一代”文学流派的风行期,传统西部片有序的善恶“二元对立”的道德与文化框架经受着当时寻求无界限自由、放纵和沉沦,藐视规则和秩序的文化思潮的强烈冲击。西部片也开始从侠义和传统的西部世界逐渐地向无视规则和秩序的野蛮西部丛林过渡。
闪躲火车蒸汽的林克
影片中加里·库珀饰演的西部末路英雄林克到了“文明世界”的小镇,换下了他一身牛仔行头,而换上了西装、衬衣和领结,而后不舍地看了看他换下的牛仔装一眼,把左轮枪收到了提包中。这一幕也标志着旧日的西部世界已经不可避免的渐行渐远,踏入文明世界的第一步对于林克来说也是吉凶未卜。林克第一次见到了火车这样的庞然大物,当蒸汽喷向他的时候,他慌乱地跳开了,他所表现出的种种不适,与影片所处时代的思潮对垒形成互文。
主演加里·库伯当时已经57岁,虽然距离他的另一部西部经典弗雷德·金尼曼的《正午》只有五年的时间,但是银幕上的他已经明显显示出了老态,也说明了他的时代也即将远去。银幕内外的时代、演员和角色四者彼此映照,这可以看作是历史的巧合,但这种安排上的偶然性恰恰成就了影片的经典。
影片中劫匪打劫了火车,林克被匪徒撞倒并翻滚到了路基的下方。观众多么希望他能潇洒地跃起,拔枪怒射匪徒,然后利落地还枪入套,接着迎接全车人的掌声和崇敬的目光。然而这种“一厢情愿”并没有兑现,林克没有去追赶匪徒,而是搀着脚踝受伤的老千萨姆,还有朱莉·伦敦饰演的酒吧女歌手比利,三人跌跌撞撞地去寻找落脚的地方去了。
林克(左)、萨姆(中)和比利(右)
这处场景的设置是反西部片的,传统西部片中英雄的无所不能,还有干净利落的身手,*匪徒于无形之中,所有这些观众熟谙的“桥段”通通不见了。看见林克额头擦破的伤口,还有从草丛中爬起的狼狈状态,已经预示着西部英雄神话的幻灭,历史的车轮以锐不可当之势将旧时代无情地碾压过去。
影片到这里还是卖了个关子,观众实际上对于林克的身份还是存有疑惑的。看着他身上配枪,虽然已近暮年,但挺拔伟岸的身躯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多少会“暴露”一些他的行藏,给人感觉他应该是非同寻常的人物。然而在刚刚的劫案发生时,他的表现的确差强人意,观众心理的落差形成了一种叙事“漩涡”,暂时放缓了影片的节奏,为影片最后的蓄势待发做好准备。
02 退隐与回归 vs 良知与凶残当他们到达了农舍见到了林克的叔父,由李·科布饰演的匪首道克,观众也了解到了林克的过往。他曾经是道克的副手,枪法如神,做事干净利落,深得道克赏识,他们一同干着*人越货的买卖。然而良知让林克开始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开始厌倦这种生活,后来选择离开了道克,放下屠刀并远避他乡,隐姓埋名重新做人。
道克(左)、林克(中)和比利(右)
然而阴差阳错林克又再次回到了他之前混迹的“江湖”,女歌手比利这样的人物设置本应当是充当被拯救的角色,来凸显西部世界孤胆英雄的锄强扶弱和侠肝义胆。然而影片中林克被道克的手下柯里用刀抵住喉咙,要比利脱衣服,这样拯救和被拯救的角色互调也是影片的不寻常之处。女性在西部片中已经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不再是等待被拯救和爱的花瓶这样的单一符号存在,而是叙事中必要的一环变得无可替代。
林克的“回归”也让道克重燃斗志,他决定把打劫远处一处金矿的银行的计划重新提上日程。但是道克对林克不计前嫌和重新重用引起了其它几个匪徒的不满,他们处处刁难林克、比利和萨姆。林克不得不在一次比试中将其中一个挑衅的匪徒柯里打个半死,他在要掐死对方的最后一刻人性之光唤醒了他,他不想重走旧路,否则他多年来的努力皆会付之东流。他满头凌乱的头发和嘴角的血迹尽是英雄迟暮的悲凉,也昭示着荒蛮向文明的过渡已是历史必然,他的奋力一搏暂时换来了在团体中的地位和安全。
柯里(左)、比利(中)和林克(右)
虽然重新换上一身牛仔装的林克也预示着他从文明社会又再次回到了荒蛮的世界,但是他的行为还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他选择不像他们那样*戮成性,他希望守着这最后的一道人性底线。其实匪徒们念念不忘的旧日世界已经被时代远远地抛在后面,他们还被蒙在鼓里而继续活在往日荣光的回忆中恋恋不舍。
道克身边另一个副手克劳德的出现让林克的处境更加地凶险,他残忍、机警并足智多谋。他是荒蛮西部世界“恶”的代表,他不像道克那样念旧,他追求的就是利益和金钱,而且不择手段。在他与林克见面的一刻,林克下意识的伸出手要和他握手,这个文明世界的社交动作被克劳德所忽视,也表示野蛮向文明的跨越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短时间内的无法融合也导向了最后的悲剧结局。
03 理想幻灭 vs 江湖告别当林克和匪徒来到金矿的银行时,非常讽刺的是道克他们日思夜想要打劫的银行早已因金矿的消失而关门,金矿和银行所代表的西部繁华世界一去不复返。美妙的西部美梦在匪徒心中轰然倒塌,失望透顶又气急败坏的匪徒托特枪*了一个留守的女人,后来匪徒们决定按照来时道克的授意干掉林克。安东尼·曼精彩的调度手段在废弃银行内外的枪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大远景苍凉环境的交代,景深镜头内人物站位的精致构图。此处虽然没有悬崖峭壁,安东尼·曼还是利用屋顶和地面形成俯仰视角间切换,来形成紧绷而倾斜的影像张力。
林克(左)、庞七(中)和克劳德(右)
在林克与克劳德互相射击的过程中,画面空间的近景是随时在移动,主动攻击的克劳德,而远景处屋顶上是另一个慢慢接近林克的匪徒庞七,下面是躲在门垛后被动的林克,三人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构图。当克劳德逐渐接近林克时,镜头变为中景在林克和屋顶上庞七来回地切换,而不是把二人放到同一个画面中展现,二人交替地不可见加重了紧张的气氛,并成功调动观众情绪参与其中。
最后林克与克劳德在门廊地板上下的对峙,被地板横梁隔开的是两个世界的交锋,究竟是文明屈服于野蛮,还是野蛮向文明投诚,虽然这个进程采用的是手枪火药的对垒,但是秩序的建立永远不能是温和的途径。林克对克劳德的一段话,让克劳德了解旧的秩序已然被打破,要么选择和旧的世界一起埋葬,要么就随波逐流迈进新的时代。二人一上一下的位置构图也预示着时代的更迭在所难免,新的世界踩着旧的秩序继续前行已是大势所趋。
林克(上)和克劳德(下)
林克用了多年的时间忘却过去并适应新生,而留给克劳德的时间是如此的仓促。金矿和银行的*对于他是致命的打击,他是依靠这个*活着,在目标消失的一刻也是他理想的幻灭之时,那个曾经的西部辉煌和恣意妄为均化为泡影。如此沉重的一击让克劳德措手不及,他选择留在那个时代,死亡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西部人》以前的西部片,犹如打开了游戏模式一般,视生命如草芥,英雄*人后扬长而去。然而林克却附身下去将克劳德的尸体放平,然而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让他死得体面。这里体现出林克对生命的敬畏,同时也是人性的回归。
回到马车休息区的林克发现比利被道克凌辱,他决定和道克决一死战来与过去彻底决裂。这幕戏是安东尼·曼招牌式的悬崖峭壁间的决战场面,站在山崖上的道克象征着旧世界的垂死挣扎和拼死一搏,而下面的林克表示新秩序建立的逆流而上。咆哮叫嚣的道克也深知他已然被世界抛之脑后,他向空中胡乱开枪是抱怨命运的不公,也是为自己的死亡鸣响丧钟。
影片最后林克和比利坐在马车上,林克问比利的今后打算,她表示会接着唱歌,她知道她对于林克的爱会让她继续勇敢地活下去,新的时代的曙光在前面向他们招手,旧的时代永远地留在了他们的身后。影片《西部人》是一首迟暮英雄的悲歌,是对光辉西部时代的挥手送别,是西部神话的终结。《西部人》之后再无西部片,至于霍华德·霍克斯的《赤胆屠龙》(1959)和约翰·福特的《双虎屠龙》(1962)可以看作是传统西部片的银幕延续,是影像的拖尾现象;而之后萨姆·佩金帕的出现,更是与传统的彻底诀别,也宣告了传统西部片的“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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