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4年郭德纲旋风式地催火相声以来,当下相声从业人员、团体、演出的数量和覆盖地域已经达到历史顶点。据说现在全国职业或非职业相声演员已达千余人之众,某相声名家有几十位弟子,早已不是新鲜事,每年的天津相声节都能看到生面孔竞逐献艺。全国相声团体有大几十家之多,北到黑龙江,西及新疆,南至深港,都有相声团体。美国、日本、英国、澳大利亚,甚至迪拜都开了相声专场,相声上游轮、相声广告出现在纽约时代广场大屏幕,都是这几年的事。
这个顶点是否预示着相声发展前途光明,已入康庄大道?创下海外商演成功、国内巡回盛况的郭德纲常说,相声是虚假繁荣。他还经常调侃有的相声团体以送票为生。在市场竞争相对充分的演出领域,最可能出现的局面就是供大于求,有成功者也必然有失败者。差异化生存和求新求变,是演员瓜分市场份额最明智的选择,这种差异与变化,体现在表演风格对观众群体、演出规模的选择。
郭德纲走出小剧场开拓商演,必须面对更多地域的观众,势必需要更多地与大众传媒合作,上更多节目,参加更多活动,借助网络扩散传播,在相声领域之外拓展知名度。郭德纲很早就不禁止观众录音录像,彼时网络版权保护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这部分所损失的利益,为郭换来巨大的扩散效应。反之,有的群体严格限制观众录音录像,只通过微博放出只鳞片爪,吸引观众走进剧场。这一放一禁,都不是单纯的版权保护问题,而是演员本身所处地位、市场阶段和营销手段的综合考量。
比如清华博士领衔的相声团体“大逗相声”,几乎每周推出新节目,用“新”吸引观众。段子中加入比较多的知识性,这又与他的身份相互观照,强化了观众对品牌的认知。上海的“品欢相声”,借鉴了日本漫才表演手法,间离传统,也有“一招鲜吃遍天”的效果。反观前几年苗阜、王声组合通过误读、谐音等曲解经典,但在迅速成名后一直没有跳出这个程式,近来势头也不甚强劲。还有不少驻扎小剧场的团体,动辄《翻四辈》《托妻献子》《六口人》,“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几十段相声,几百个演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复“吃”,只靠这些能否留住观众?存疑。
在这轮角逐中、众多演员中,出了一个张云雷,他蹿红的方式是一个异数。荧光棒、大合唱、应援、贵重礼品、接机,都是娱乐明星的路数。如果说“纲丝”还介于演员与观众、爱豆与迷妹这两种关系之间,“德云女孩”则完全是迷妹了。张云雷并非个体现象,德云社一些年轻演员都有这种趋势。“张云雷们”的成功,与郭德纲此前大规模商演的运作模式有莫大关系,气质上他们不再是小园子里的相声艺人,而是在千人剧场、万人体育馆巡回演出的大演员。
郭德纲相声代表作很多,说出张云雷的相声代表作,很难。《探清水河》只是一个小曲。在他之前的岳云鹏有什么相声代表作?《五环之歌》吗?一个相声演员,就这么靠一个返场段子红了。张云雷的红,有师父流量加持,有整个团体背书,有演员努力,也有喜剧综艺在综艺节目搏*中的不遗余力,更有互联网时代的大背景。
有人质疑张云雷,有媒体说他想做偶像索性转行。张云雷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偶像,成为流量小鲜肉?只因为没有哪个相声演员曾经这样?还是他不够流量小鲜肉的标准?相声是文化娱乐业的一部分,虽然这个行业传统,但和其他文化娱乐形式没有本质差异。改革开放之初,观众们挤在体育馆听《如此照相》时,那个演员也是大众偶像,比张云雷粉丝多得多的偶像。观众代际更替,更年轻的观众有他们做粉丝的方式。这种方式适合歌星影星,放在相声演员身上也无不可。
他们居然拿着荧光棒听相声——张云雷的表演本身已经不能用传统相声艺术规律理解,否则怎么解释一个没有相声代表作的相声演员会红。在他和观众或粉丝间建立的关系中,互动关系被极大放大,如果说粉丝们进剧场是去听张云雷说相声,不如说是去参加偶像见面会。
我最早听《探清水河》在人艺话剧《小井胡同》里,小环子唱着《探清水河》出场。小环子的人物设定是小流氓,也可知这个曲子的地位。老电影《林海雪原》中,杨子荣假扮土匪,靠在雪地里唱《探清水河》,目的是让真土匪引其为同类。李家瑞研究北京小曲的名作《北平俗曲略》中将《探清水河》列入“窑调”。近年来有几位唱《探清水河》,北京市曲剧团赵俊良老先生的版本,收入《良曲俊存——赵俊良北京小曲集》。赵先生是研究北京小曲的大家,所唱版本比较雅致。郭德纲和张云雷的版本,也与《北平俗曲略》所记内容有所不同,并无黄色成分。
张云雷选择了《探清水河》,甚至成就了《探清水河》在今天的大火,也有人因此认为传统小曲、鼓曲复兴有望。通过张云雷喜欢传统艺术,传统艺术是喜欢张云雷的介质,这两者是互见的。不会因为张云雷扬名,传统鼓曲的观众就会增加多少,甚至也不会带动相声更火一次,因为他本人在相声表演上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也不能引动粉丝迷妹之外的其他人通过他的作品对相声产生兴趣。
张的粉丝说,他还年轻,表演水平还需时日。张云雷和他代表的一批相声演员,作品大多有个传统相声的名字,但不过是个壳子,这个段子只是他们插入才艺展示和碎包袱的工具,正文往往草草带过。这样的相声段子大多结构失调,头重脚轻,甚至无从谈到结构。演员们缺乏掌握表演节奏的能力,只能“趟”着走,说到哪儿算哪儿,更连讲一个完整故事,或者有逻辑地完成15分钟到半小时叙述的能力都没有。如许多二人转表演,在一系列才艺展示之后,演员说我们唱一个《小拜年》,这《小拜年》的存在只为证明这个节目还和二人转有一点关系。
相声演员也知道仅仅抱着几十段传统相声终究没有出路,但即使夹带许多私货仍只能抱着传统段子不放,说明创作能力缺乏。当然更糟糕的是,有的青年相声演员崇尚传统不在台上作品,而在台下固守江湖习惯,甚至江湖习气,以“老合(江湖人)”自居。
郭德纲认为相声艺术通俗而非低俗,而有些演员的包袱以及嘴里时常带出来的口头语,恐怕已不能说是通俗。相声演员大体也该对自己的语言有所约束,脱口而出的“他妈的”之类,让人无语。
从有相声以来,小蘑菇的相声剧,相声改进小组的新相声,改革开放初期针砭时弊的作品,随后而来的吉他相声、幽默演唱,到传统相声大反转回归,演员无不在努力适应观众的需要,只是有的尝试留存下来,有的则烟消云散。张云雷和这轮相声热中的演员们,也在用不同方式迎合着观众的需求。安迪·沃霍尔说,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借助某种契机,一个人能一下子走到舞台中央,但在这个娱乐明星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年代,当观众15分钟的兴起衰退之后,有多少人有能力再挺15分钟?百年相声史,我们真能记住名字的又有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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