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出寺,我主动勾搭男主。
谪仙似玉的男主摆摆手:「丢出去。」
后来一夜荒唐,我想不认账。
他却面色阴沉,步步逼近:「既招惹了我,又岂是你说换便能换的?」
(一)
系统给我穿书的机会,我却选错了角色,成了灵山寺带发修行的尼姑。
不是,男人还没见个影,我就半路出家了,这怎么能行?
整天吃斋念佛,实在无趣。
没几日,监寺师太放出消息——荣安公主要来灵山寺为民祈福。
身边的妙尘小师父随口提了句:「听闻顾相此次亦随行在侧。」
我抬眼:「顾相?谁叫顾相?公主的男宠?」
妙尘吓得连忙捂住我的嘴:「你怎如此口不择言,那可是右相顾斐。」
顾斐,斐如邠如,一听就是男主名。
我心中狂喜,炮灰尼姑我啊,终于可以见到男主了。
让我做不近男色的尼姑就算了,还想让我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
然而事与愿违,顾斐来的那日,主殿侍卫层层把守,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半夜夜黑风高,我趁着月色爬墙翻进他的禅院。
门外虽有重兵把守,但好在内院并无过多防备。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满心期待见到男主。
临近窗边,听见有人在交谈。
「圣上此举,是不信顾相?」
我悄悄凑过去,趴在窗边,瞧见屋内的青年。
玉琢般的面容平静温和,淡漠的眸光似明月不染风尘,墨发随意披散着,只着素色中衣端坐在榻上。
一时之间我竟险些被他勾了魂。
「阿朔,退下吧。」他捏着眉心低声道。
「可是……」劲装着身的侍卫突然作势拔剑:「谁——是谁在那里?」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将我提溜起来。
「顾相,是个来历不明的姑子,如何处置?」
我的内心:完!
「你?」顾斐表情有些诧异,似乎对我产生了兴趣。
还有救!
「顾相!」
我欲上前,泛着寒意的剑柄抵在胸前。
「为何夜半三更独闯顾某的房间?」
他笑得平易温和,清冷容颜仿若谪仙。
「我啊……当然是心悦顾相您呀。」
说罢,我挣脱侍卫的束缚,故作娇羞地往窗栏上一靠:「主动送上门的,顾相,你要不要?」
主打的就是不合常理。
(二)
朗月风清的顾大人不以为然,温和笑道:「丢出去。」
身边的侍卫也不近人情,居然原路丢回去!
诅咒他们功德-1,-1,-1……
临走前还不忘嗤笑我一句:「我家大人什么身份,凭你也配?」
可怜我的屁股,从墙上摔下来,险些稀巴烂。
回去的路上,发现荣安公主的禅院里面漆黑一片。
我正纳闷,突然从内墙翻出个黑衣人掳走了一名华服女子。
看那女子穿着打扮,不像寻常人。
我本能地装作没看到,扭头就走,绝不多管闲事。
「滴!即将被*倒计时!」
脑子里出现一段机械的提示音。
……
不是吧,我只是路过。
来不及反应,我撒腿就跑:「来人啊,有刺客!」
此处明明离主殿不远,我喊破喉咙都没人听见。
寒意从后背攀爬,随着「叮当」一声,冷光乍现。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那名叫阿朔的年轻侍卫却出现在我面前,轻松了结我身后意图*人灭口的刺客。
「去找大人,公主遇袭事关重大。」
说完朝我扔了一块玉佩,嘱咐道:「走正门。」
我接过玉佩,吓得跑回了顾斐的院子。
「出大事了,有刺客!」
顾斐还在案前看书,抬眼见到是我,仿佛在他意料之中。
青年墨色眸中映着佛灯的微光,他淡然起身。
「你呆在此处莫要随意走动。」
反正我也不敢回去,这里安全些。
「好呀。顾大人,我等你回来睡……觉。」
我故作轻挑。
顾斐却装没听到。
(三)
待我睡醒,已经日上三竿。
住持推门而入,身后跟了位装扮华贵的妇人。
那妇人见到我后,顿时潸然泪下:「我的儿啊……」
她拿帕子擦擦泪,又摸摸我的脸:「幸得我儿无事,昨儿半夜公主遇刺已然在宫里传来,听闻歹人也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
不管了,先哭为敬。
「娘,呜呜呜……」
「哎。呜呜呜……」
住持无奈:「善哉,善哉,楼姑娘尚年幼,心智未开,实不宜做修行之人,可楼太傅一意孤行要贫尼悉心教导,贫尼有心无力,夫人还是尽早带回家吧。」
原来我做尼姑,是我爹一手安排。
早说嘛,害我白费劲半夜跑去勾搭男主。
我娘稍稍缓过气:「太傅糊涂,你们这群出家人也跟着糊涂,我好好的女儿,不过是养了几个男人,又罪不至死,何苦逼着她出家。」
「等等——」我打断我娘:「我养了几个男人?男人呢?」
「你那几个幕僚,见你被太傅送去当尼姑,觉得没出路后,自然跑了。」
「哦,还剩一个刘子复,子复这孩子啊,心性倒还不错,你爹见他才华出众,已经收归门下。儿啊,你回去后,可千万别再做这种荒唐事惹你阿爹生气。」
我木讷地点点头。
只要能出这个破寺,什么都好说。
从侍女口中得知,我原叫楼玉知,是楼太傅独女。
今日回府,刘子复也来了。
寺外停靠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旁边站着位男子,此人一身暗灰素袍,似乎等了许久。
遥遥望去的身影,竟让我不禁想起顾斐。
顾斐看着为人温和有礼,实际心思不浅。
不然,那个叫阿朔的侍卫也不会平白出现在我身边。
我与刘子复的目光对上,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对我微笑道:「知知,我来接你回家。」
(四)
回府的路上,我与刘子复同乘。
「知知,寺中清苦,我带了你原先最爱吃的点心。」他一边温声细语地跟我说着话,一边从身旁拿出锦盒。
我丝毫提不起兴趣,刘子复见我不搭理他,默默又将锦盒收了回去。
「知知长大了,子复给的,知知已经看不上了,看来还是子复做的不够好。」
好一朵盛世大白莲,不过我好喜欢。
「莫要说胡话。」我假意安慰他。
「太傅念在我学问做得好,已将我破例收入门下,往后我可随意进出楼府,这样我便可以日日见到知知。知知,你高兴么?」
我看了眼窗外从未见过的景色,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他无奈笑笑:「知知总是这样,对何事都不上心,子复真怕,哪日对子复也……」
「怎么会呢?」我打断他,「你莫要乱想,我待你,还是会一如既往。」
「有知知这些话,子复放心了。」
「对了,太傅还说,若子复在功名上有所成就,便能够求娶你,知知,」他认真看向我,「你可否愿意……」
我这个便宜老爹怎么老给我找事,前脚把我送进寺里当尼姑,后脚又随意给我允下亲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先糊弄他。
他若有所思。
马车突然停住。
我探出窗,瞧见我娘下车对着迎面的车舆颔首:「多谢顾相昨日救下小女。」
难怪昨晚顾斐见我的神情不对,原来他早就认出我的身份。
厚重的车帘掀开,一身深紫常服的顾斐从里面走出,对我娘作揖。
是顾斐。
我挥舞双臂,企图吸引他的目光。
「顾斐!」
心砰砰地直跳,是心动的感觉。
他抬眼看向我这边,清冷的脸庞看不出情绪。
「顾斐,我有话要跟你说呀!」
见我一直招手,他无奈走近窗旁。
「楼娘子,何事?」
他平静的语气,忍不住想要让人捉弄。
我带着坏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他:「昨晚说了等你回来睡觉,你怎么一直没回来啊?」
「你让我白等了你一宿。」
(五)
顾斐望了望我身后,终于蹙起他那好看的眉。
「楼娘子说笑了。」
说完礼貌性地后退,与我拉开距离:「抱歉,恕在下失陪,顾某还有要事在身。」
然后转身跟我娘又寒暄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没意思。
左撩右撩不为所动。
他是不是不行?
我惆怅地倚在窗边。
对面端坐的刘子复微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知知与顾相看起来好像……十分熟稔。」
「似乎比对子复,还要更加亲近些。」
刘子复这话听起来不对劲,沾着醋意。
「没有呀。」
我歪着脑袋看向他,装出一脸无辜。
车内安静片刻。
「知知能与顾相交好,是件好事。」
他自顾自地笑出声:「毕竟,顾相位高权重,不是人人都能与之攀谈。可知知也曾说过,最瞧不上顾相这种自恃清高的人,如今,知知好像变了。」
「……人的眼光是会变的呀。」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生怕他瞧出什么破绽。
「是么?」
刘子复的神情逐渐变得难辨情绪,原本看着我的目光转移至窗外。
他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只是子复多虑了。」
回到楼府天色已晚。
我那便宜爹见我从寺里安然无恙地回来,居然没有半分高兴。
他不先问我饿不饿,反而冷着脸请刘子复离开,然后命人关上正门,拿出了戒棍。
「我的娘嘞,救命!」
我哭着喊我娘,却被几个粗使大婶按在地上。
「我堂堂太傅,上辅天子下教储君,怎么偏偏养了你这个逆子。楼玉知,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半夜去翻顾相的院子,看我不打死你!」
便宜老爹气得不轻。
「你把我楼氏的脸都丢尽了!」
幸亏我娘来得及时,拦住了他。
「女儿差点命都丢了,你还要打死她。你连带着我一起打死算了。」
老头无可奈何,扔了棍子。
「你就纵着她,由着她胡作非为。我是教不好了,还是,趁早将她嫁出去。」
「嫁给刘子复?」
便宜老爹冷哼一声:「你在京都城中名声坏尽,有哪家的郎君会愿意娶你?我现在帮扶刘子复,日后此子定会大有作为,嫁他有何不可?」
「我不嫁。」
我娘一愣,不解地看我:「知知难道又瞧上了别家的郎君?」
还是我娘懂我。
「顾斐呀,娘亲,女儿看上了顾斐。」
我揪着我娘的衣袖撒娇。
我那便宜老爹又重新去捡地上的棍子。
……
(六)
越是得不到的男人,越是想要搞到手。
经上次遇刺一事没多久,小厮来报,荣安公主在府中设赏花宴,邀我前去赴宴。
我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出门前,身边的侍女阿栀一脸担心:「娘子真要去?从前娘子总嫌宴上规矩多不肯去,今日去了怕是又会不高兴。」
我在房中挑着赴宴的衣裳,嘴里哼道:「当然要去,不去怎么触发剧情。」
阿栀不解:「剧情?是要搭戏台唱戏吗?没听说公主请了戏班子。」
「阿栀,你说,我穿这件鹅黄色的怎么样?」
她傻笑着回我:「娘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我随意地将衣服扔给她,故意扯开了话题。
到公主府邸门口的时候,宫人早已候在那里等着。
我跟在领路的宫人后面,行至走廊拐角处,却遇一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手持羽扇,身穿赤色锦袍,白玉簪束发,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上下打量着我。
「好巧,难得见上楼娘子一回。」
他嘴角上扬,似是寻得了什么新奇趣味。
我不认识他,扭头看向阿栀。
幸亏阿栀在身后提醒:「娘子忘了,这位是御史中丞崔容辙崔大人。」
崔容辙?
果然,今天没有白来。
「崔大人也是来赴宴?」
「自然,楼娘子要一同前往吗?」他笑着问我。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点头。
就这样,我与崔容辙并排走着。
路上,他开启话题。
「今日公主设宴于惊华苑,听说是为了顾相。」
他轻摇着手里的扇子,眼中多情流转。
「为了顾相?」我抬头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见我反应,羽扇遮脸哧地笑了:「啊,楼娘子不知晓吗?容辙还以为,楼娘子你广招入幕之宾,消息灵通,应当是知道的。哦,容辙忘了,楼娘子刚从灵山寺回来。」
总觉得此人这话暗戳戳地带着讽意。
他继续道:「天子欲将公主嫁给顾相,公主不愿意,邀了全京都家世显赫的女眷一起,来给顾相做媒。」
我懂了,表面上是赏花宴,实际上是“相亲宴”。
「既是给顾相做媒,那你来做什么?」
他笑了笑,语气玩味十足:「看热闹,顺便,想与楼娘子谈谈心。」
说完他对我投来意味深长又不怀好意的眼神。
好家伙,我好像听懂了他的暗示。
「崔大人想要跟我谈什么心?去哪里谈心?」
他凤眼一挑,正准备答话。
身后蓦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崔大人,殿中兰台似乎清闲得很,能让崔大人有这样的雅致,不妨也带上顾某一起去谈心,如何?」
(七)
崔容辙转身对着身后人微微颔首。
他狭长的凤眼弯起好看的弧度,显得危险又邪恶。
「顾相,不好吧,三个人一起,总归有些拥挤,容辙怕楼娘子会吃不消的。」
我:?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竟是小瞧了这个崔容辙,说话比我还放得开。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会儿。
对面的顾斐最终选择无视,冷着脸走向我。
「跟我走。」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语气温柔坚定,好像不容我拒绝。
待我反应过来,已经跟在他的身后。
「哎哎,顾相,三人一起便一起,你怎么把楼娘子带走了?」
「顾相为何这般小气,此举并非君子之举啊……」
任凭崔容辙说什么,顾斐都不理会。
「明明是容辙先遇楼娘子——」
我看到阿朔握着剑鞘对着追来的崔容辙面前一横,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崔容辙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内。
顾斐松了手。
眼前人又重新恢复往日清冷不可攀的模样。
他低声跟我道歉:「得罪了。」
「崔容辙他并非善类,往后,还是莫要与他亲近为好。」
我又不是傻子。
海王遇上同行而已。
可瞧见顾斐这一副不得染指的正经说教模样,我心生不悦。
「不能与他亲近,是要与顾相你亲近吗?」
秋风穿过幽长的回廊,璧玉似的青年面色怔怔地看着我。
「可顾某与楼娘子,并不合适。」
他这次没有逃开我的撩拨,语气仍是客气疏离。
「楼太傅有意支持太子继承大统,然太子碌碌无为,中庸软弱,难堪大任,顾某不会选择太子,亦不会选择楼娘子。」
他眼底浓墨更深,面上却笑得温和。
这是……在拒绝我么?
从前,我只当我是想利用他,依附他,后来芳心初动,又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他。
恍然记起,他是大睿的右相。
当朝右相,孤身居于暗潮汹涌的庙堂,自然善于权衡利弊,精于算计。
世人眼中卓然出众的相貌,少时惊才绝艳,不过是他用于遮掩的表象罢了。
如今,他将他的权衡搁置在我面前,叫我放弃。
我好像,没什么理由再继续死缠烂打下去。
没准刚刚一番善意的提醒,也是他怕我借楼氏之势与御史中丞结党营私。
「确实是浪费了些时间。」
我理了理情绪,展现足够无谓的样子:「惊华苑的贵女们还在等着顾相你呢,莫要让她们都等急了。」
被拒绝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一个更乖。
我这样想着,顾斐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之后,周围陷入长久的寂静。
真没意思。
我转过身问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阿栀:「崔大人呢?」
阿栀「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满脸诧异:「娘子要回去找崔大人吗?」
「是啊,突然不想去惊华苑了,还是觉得去跟崔大人谈谈心比较有趣。」
我有些捉弄人的恶趣味在身上。
尤其当我看到正想离开的顾斐身形一顿,心里的恶意陡然攀升。
「走罢,阿栀,我们回去找崔大人。」
男人么,不行就换个。
(八)
我找了个借口推掉了赏花宴。
外面候着不少官家侍从,经过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时,车帘掀开,熟悉的羽扇从中探出。
崔容辙弯起凤眸打趣我道:「楼娘子,是被顾相嫌弃了么?」
我白了他一眼。
「别伤心,容辙在这儿等你好久了,要回去吗?我送你。」
我心情不大好,想都没想,便让阿栀在车外随行,独自进了车内。
「说吧,崔大人想谈什么心?」
崔容辙坐姿颇为随意,背靠软榻,一手摇扇,一手搭在膝盖上。
「楼娘子,其实我是想与楼娘子谈谈灵山寺公主遇刺一事。」
原是我多想,谈心是真谈心。
「那日刺客,楼娘子应是见到了,可看出什么异常?」他目光紧紧落在我身上。
「天太黑,刺客穿的黑衣服,看不清。」
他默然片刻,复问:「可有异常?」
我开始有些不耐烦。
「崔大人要查案不问郎中令,找我这个弱女子干什么?」
他心知我防备于他,凤眸微垂,叹道:「我与楼娘子坦诚相待,楼娘子为何不能真心帮帮我呢?」
我假笑道:「帮你做甚?我跟你又不熟。」
说完,我起身想命人停车。
崔容辙敛了脸上笑意,眼神冷冷:「你父亲楼太傅一直在贩卖官职,给朝中塞了不少庸庸无能之辈,贪了不少钱财,若是兰台想查,说不定查出来的,不止这些。」
「贩卖官职之事我暂且可以帮忙遮掩,还请楼娘子也帮帮容辙仔细想想那日之事。」
说话间,那双眼寒如深潭,不起波澜。
我最讨厌突如其来的威胁。
可我也对崔容辙这个人开始好奇。
依他的身份,大可去找顾斐,或者荣安公主,偏偏来问我,是私下调查,还是另有目的?
我重新坐回位上。
「崔大人,有话好说,只是不知崔大人为何来盘问我?」
「楼娘子在灵山寺中修行多日,对寺中人和事应该都有些了解,容辙觉着,若想弄清其中缘由,还需楼娘子的帮助。」
「那日确实有些奇怪。」我突然想起。
「哦?」他来了兴趣,眉头微挑。
「我路过荣安公主的院子时偶遇刺客,大喊救命,主殿却无一人出来,似乎……」
「似乎是有意为之?」他接过我的话。
有意为之。
这话我可不敢乱说。
他看了看我一眼,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容辙清楚了,有劳楼娘子。」
「崔大人想到了什么,说出来也让我听听,没准我还能再帮帮你。」
他却笑着摇头。
什么嘛,小气鬼。
「娘子……」
这时,外头的阿栀突然喊我。
崔容辙用手上的羽扇支开车帘。
隔着帘子的阿栀面露难色。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娘子,刘郎君的车舆在前面,他……他……看到奴婢了。」
(九)
崔容辙收了扇子,放肆大笑:「楼娘子,要不你还是下车罢,你的座上宾正在前面等着你呢。」
此人一张嘴便说不出什么好话。
实在叫人讨厌。
我探出头,刘子复他人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尴尬。
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我忿忿下了车后,车内人还在恣意玩笑,生怕别人听不见:「楼娘子,容辙觉得与你相谈甚欢,下次还要一起谈心呀。」
我懒得跟他再多说什么。
怎么会遇到刘子复呢?
「子复,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那清俊的面庞苍白,开口声音沉哑:「我去楼府找你,府中下人说你赴宴未归,知知这是……刚从惊华苑回来吗?」
「听说公主为了顾相在惊华苑设宴,知知是为了顾相而去赴宴,还是……」
未等我答复,他又抬眼望向崔容辙远去的车舆,喃喃自道:「知知跟崔大人,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这接连的问话听得我心里不舒服,好像我在故意偷偷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崔大人只是顺路送我回府,你不要乱说,我并没去惊华苑。」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他勉强挤出笑容,替我备好脚踏:「无碍的,我相信知知。知知,让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上,刘子复一言不发。
看我的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深情。
「你这样看我做甚?」
他柔情的目光并未收敛,反而开始说些讨好我的话:「知知好看,怎么都看不厌,哪怕看一辈子,子复也愿意。」
行吧……
「若子复做错了什么惹得知知不高兴,子复愿意接受惩罚。」他目光诚恳地看向我,「子复只希望,知知不要冷落了我,好不好?」
他说话怎么可怜巴巴的。
真是我见犹怜。
「你放心,不会冷落你的。」
我靠在垫子上,伸出手想要去勾他的下巴。
他心细体贴,知道我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在车内特意给我备了专用的软垫。
他也乖巧听话,修长的手指主动回握住我的手,一股微凉之意贴上手背。
从前没发觉,其实刘子复他人长得也挺不错。
眉眼饱含愁绪,眸子淡漠却有神,薄薄的唇边扯露出浅浅笑意。
恍惚间,像瞧见了顾斐。
惊得我心头一颤,下意识收回手。
在他面前想顾斐做什么,真晦气。
「知知。」
他没发现我的异常反应,温柔地唤我。
「下个月我可能要忙碌起来了,到时候没办法经常陪在知知身边,知知不要生气。」
我抬眼,看到窗口透进的微光不经意间落进他弯弯的眉睫。
「为何?」
「太傅给我找了个官职。」他想了想,终是开口,「是在西曹做事。」
「官职?」
我无心其他,仅听到「官职」二字。
脑海中隐约浮现崔容辙的话。
——贩卖官职,私相授受。
我嘴上笑笑,懒洋洋地回他:「挺好的。」
(十)
其实,我对我那便宜老爹在朝中干了怎样的龌蹉事并不关心。
哪怕他要造反,我都觉得正常。
毕竟,作为炮灰女配的炮灰爹,暗地里作死才符合剧情逻辑。
可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人生,除了刘子复,合我心意的男主一个个都老谋深算得很。
我满心挫败,一想到顾斐拒绝我的理由。
太子中庸软弱,因为我爹支持太子所以拒绝我——
突然记起这本书,明明是女帝开后宫的剧情啊。
太子应该被废,女帝应该上位。
我选错了角色,成不了女帝,那现在的大睿王朝谁才是应该继位的女帝?
荣安公主……
我恍然一拍大腿,原来她才是女主。
我赶紧去书房找我那便宜老爹。
「阿爹,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支走他身边的小厮后,我一脸献媚地凑过去。
「怎么,一个刘子复不够讨你欢心了?若是想提给你爹我广纳门生这件事,免谈。」
小老头,光想着我的坏。
「没有,没有,你看我一直在府上,乖得很。」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何事?」
「听说阿爹你想让太子继位,要不,你换个人支持?」
我用着商量的语气跟他说,可他还是立马拉下黑脸,摸着胡茬端详我:「我何时说过,支持太子继位?」
「不支持更好,阿爹,那你支持荣安公主,你信我,女儿以性命担保,支持她你稳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信我吧。
他似乎生气了,将案上的砚台砸得粉碎:「呵,是不是灵山寺待得还不够久?楼玉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岂能干政,如今,你越发肆意妄,赶紧给我滚出去!」
「女子为何不能参与政事?」
我不服气。
小老头,居然还搞性别歧视。
「妇人之仁。」他讥笑道,「女子短视,何以能够登堂入室,更何谈治国安邦,再不滚,我就把你送回灵山寺!」
「滚就滚。」
我心知跟这个迂腐封建的糟老头子再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气呼呼地夺门而去。
阿栀在身后追着喊:「娘子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跟太傅置气起来?」
「阿栀,备车,我想出去透透气。」
「娘子要去哪里?」她不解地问我。
我停下脚步,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要去哪里,要去找谁。
一切的起因皆出自顾斐,因为他说立场不同,我才去劝我那个便宜老爹改变立场。
现在搞得心情一团糟。
见我苦闷,阿栀提议我去流光阁逛一逛,散散心。
她说那里是京都大多数权贵纵欲享乐的地方,从前我也很爱去找乐子,只是自从灵山寺回来之后倒不怎么去了。
去他娘的顾斐,安心做我的权贵千金,没事找找乐子,然后再跟刘子复谈谈恋爱,不香吗?
(十一)
流光阁的园林游廊幽静僻远,足够隐密,看上去的确是个声色犬马的好地方。
刚进门,有个面容清秀的仆役上赶着笑脸相迎:「娘子好久没来了,还以为您把小的们给忘了呢。」
我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少废话。」
他边说边替我引路:「娘子今日来得不赶巧,您平日惯去的梅生园已有贵客不便打扰,只能委屈下娘子去杏芳斋了。」
我也不懂有啥区别,没作声一直跟着往前走。
反倒身后的阿栀呵斥起他:「混账东西,我家娘子许久没来,你们居然这般接待,杏芳斋里头的那些货色,也配伺候我家娘子?」
听着像亏待了我。
那不行。
本来心情就不好。
「娘子不要为难小的,那位贵客小的也惹不起呀。」
我有些不满:「什么贵客,我跟她说说便是,你只管带好你的路。」
「这……」
仆役一脸为难,见我执意如此,又不敢得罪于我,便放弃给我引路。
「径直右拐游廊深处,是娘子自己要去的,若贵客怪罪下来,可不要赖在我们流光阁身上。」
我非跟他较这个劲。
「行,快滚。」
正值深秋,梅生园内却是梅香浓郁,幽静至极。
许是我走快了些,身后的阿栀与我拉开距离。
「快点呀,阿栀。」
她在后面看景色看得呆愣,只顾傻笑。
循着蜿蜒小路拾级而上时,一阵女子的若有若无的轻吟飘入耳内。
我皱了皱眉,感觉有点不对劲。
面前是一处敞轩,轻纱作帘幕,里面隐隐约约能够瞧见拥抱交叠的身影。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想都不用想,他们是在干什么。
心里突然觉得,这位贵客是挺不便打扰,还是不要扫了别人的雅兴为好。
正想离开,台阶下离我老远的阿栀却满脸单纯地望我,喊道:「娘子,娘子,怎么不上去坐坐?」
本来还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我:???
不是,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敞轩里交颈的鸳鸯仿佛受了惊,有人掀开帘幕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从石梯上直接滚下去。
「该死!是哪个不长眼的——」
我转过身,与那双熟悉的凤眸对视上,他的眼中染着如同梅花般艳丽的红。
崔容辙赤着上半身出现,见到是我,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楼娘子你——」
我与崔容辙二人面面相觑。
他扶额不知如何开口。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看到,崔大人您继续。」
前几日还撩拨我的人,转身又去勾搭其他姑娘。
说完,我又补刀:「崔大人应该还能继续吧?」
(十二)
我闻到梅香混着汗水的味道。
仔细一看,崔容辙面色红润,腰身看上去宽瘦有劲,叫人心生……
目光走远,无意瞥至他身后。
敞轩用于遮掩的轻纱帘如薄雾般,隐隐勾勒出轩内女子的窈窕身段。
莫名有些眼熟。
才看了两眼,崔容辙却将我推过身去,害得我险些真的滚下石阶。
「再看,将你的眼珠子挖出喂狗。」
我瑟瑟发抖:「真好奇是怎样的美人,让我看两眼都不行」。
「怎么,楼太傅给你择的郎婿竟这般没用,连对其他男人的心思都收不住?」
「什么郎婿?」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楼娘子是在故意跟我装傻?」
「我真不知道。」
身后的崔容辙喉间发出一声轻呵:「你的座上宾,如今的西曹主事刘子复,他准备下月向楼府提亲下聘,你竟全然不知。」
我虽早知道我那便宜老爹有心将我嫁给刘子复,但得知下个月便要下聘时,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一下。
「楼娘子都要嫁作人妇了,还来这流光阁寻花问柳,不怕你家郎婿吃醋?」
我嬉笑回怼:「崔大人张口闭口我的郎婿,不知道的还以为,吃醋的是崔大人您呢。」
「你!」他气急道。
这时,脑海中忽然想起灵山寺匆匆一瞥的身影。
一定是崔容辙在流光阁跟女主私会,被我撞了个正着,坏了他的美事,他才处处挖苦我。
「崔大人,里面那人,能否割爱舍我?」
我边说边转身,却突然感到肩上一沉,他按住了我。
「你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陡然冰冷至极,令我不禁心底生出寒意。
我个炮灰女配能做什么,当然是坏你好事啊。
「崔大人,实不相瞒,我男女通吃。」
「……滚。」
阴沉的话语自头顶落下。
我被踹得猝不及防。
「哎呀——」
站在石阶上的我猛地向前踉跄几步,脚底一滑直接滑出老远摔了个大屁蹲。
呜……
石阶凹凸不平,我的屁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身后却传来崔容辙假意关切的嗤笑声。
「要不楼娘子还是到别处去找找,说不定,能遇着几个合楼娘子心意的。」
「楼娘子急什么,慢些走,当心脚下啊哈哈哈……」
狗东西。
居然害我。
(十三)
他定是心里有鬼。
「狗东西,他倒是命好,攀上了靠山。」
我趴在车内的软榻上恨声自语。
「崔大人在京都是出了名的风流,娘子日后还是少招惹他为好,若是被太傅知道娘子同官场的人起冲突,免不得又被责骂一顿。」
阿栀一边安慰一边替我按了按尾椎,疼得我哎哎叫。
「狗——」我嘴上忍不住又开骂。
她急忙劝阻:「娘子轻声些,当心隔墙有耳。」
正说着,车外不合时宜地响起男子的轻咳声。
阿栀掀开幕帘斥道:「何人如此大胆,楼府的马车也敢——」
看清来人,她慌忙低身行礼:「顾——顾相。」
我勉强坐正,看到窗外策马随行的阿朔。
对面车内的顾斐隔着车窗,神情淡漠。
他今日穿着绛紫朝服,气质清贵出众,身形端坐如松,皎皎若月。
应该是刚从宫里回来。
想不到,这人明明平日里看着一副磊落作派,怎么还有偷听他人墙角的毛病。
我打趣他道:「好巧啊顾大人,你也是刚从流光阁回来?」
阿栀轻轻扯了扯我的裙角。
顾斐对我的言行早已司空见惯,面上笑着回应:「楼娘子似乎心情不好?」
……果然真的会隔墙有耳。
「顾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今日流光阁的人没伺候好,多骂了几句。」
谁知顾斐好像信了,他眸光黯淡几分,喃喃自语:「原来不是。」
我:「?」
「什么,顾大人你说什么?」
他顿了下,扯开话题:「顾某刚从西曹回来,楼娘子,要不要去顾某府上坐坐?」
顾斐绝不会是这么主动的人。
我听得一愣,还未作答,阿栀却突然开口替我推脱起来:「顾相,我家娘子今日从流光阁回来,弄伤了腚骨,恐有不便。」
哦对,我忘了我还有伤。
此话一出,空气寂静半晌。
「伤了腚…………」
他目光落在我身后,声音逐渐变轻。
不知顾斐他联想到什么。
我看到向来情绪沉稳的他此刻脸色却沉了下来。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相府有女医者,楼娘子若不介意,可随顾某回府诊治。」
他似在关心。
换作以往,我或许会屁颠屁颠地应下来,可他上次都把话挑明了。
「我不去。」
他笑了笑,继续道:「顾某昨日遇到太傅,他同顾某聊起一些灵山寺的事情。今日见到楼娘子才想起,顾某好像还有些话未曾告诉太傅。」
「……」
「既然楼娘子不愿意去,那顾某便护送楼娘子回府,顺便拜访下太傅。」
居然威胁我!
「顾斐你——」
顾斐却依旧淡定,嘴角微扬:「怎么?」
「顾大人,去你府上吧,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他抬手示意阿朔接过车夫手上的绳子。
真奇怪,上次假意好心提醒实则是为了冷心拒绝,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莫非他是知道我爹贩卖官职给刘子复的事?
难怪他一身朝服,肯定是他准备去西曹找证据,结果在路上遇到我后又想软禁我,以此来威胁我爹,让我爹束手就擒……
车舆的方向调转,阿栀想要硬闯出去,我及时拦下她:「莫要轻举妄动,待会儿你趁人不注意再偷跑出去。」
她点点头。
很快到了相府门口,因为有伤,一群侍女过来扶我下车。
阿栀借此机会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人群中。
我为了分散顾斐的注意力,故意同他搭话:「顾大人,你可知,我要议亲了?」
他下车时脚下一顿:「哦?未曾听太傅提及此事。」
「下个月。」我忍着屁股痛挡到他面前,「阿爹替我相中的郎婿,脾气好,学识也好。」
我好像在故意对他炫耀这门亲事。
「说不定顾大人你也认识,他在西曹当差,叫——」
「我知道。」
他居然知道。
面前的顾斐抬头直视前方,眼底陡然失了以往的温和:「他叫刘子复,是么?」
「对对对,正是。」
我慌张应和,额头冒出虚汗,想着如何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却突然听见眼前人冷笑的声音:「我唤你来,正是想同你说,你的未婚郎婿,他已被顾某革去了西曹一职。」
(十四)
心情复杂。
也许是他那眼神,让我浑身起了一层冷汗,又可能是因为刘子复无故被革职,我心有愧疚,胸口堵得慌。
以致于我将那些侍女赶出去,胡乱伸手去抓案几上的茶壶猛灌一口后,才发觉是酒。
为什么会是酒呢?
烈酒入喉,真真是难喝得要命。
玉壶被打翻,软垫上湿了一大片,凉凉的。
想叫阿栀,又想起来她人不在这里。
「娘子动了大人的酒!」
我使劲摇摇头,看到一群人摇摇晃晃地进门,她们没想到我会喝桌案上的酒,要将我从榻上弄下来。
有的拉拽我,有的扶我,一时之间,我有些呼吸不过来。
难受至极。
「……不需要。」
我拼命推开她们。
「去弄碗醒酒汤来。」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然后她们好像在受到了惊吓后终于识趣地散开。
关门声没了后,周围安静下来。
我抬起头,那张清冷卓绝的容颜映入眼帘。
「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伸手够到他的袖边,坦言道:「顾大人,你要借刘子复扳倒我楼氏,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
清俊的眉眼微微挑起,温热的手背贴上我的脸颊。
「楼玉知,你醉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
我气得推开他的手:「跟我装什么好人?」
他无奈地笑了笑,答非所问:「是我理亏在先,那里还痛么?」
酒劲上头,意识逐渐迷糊,我思绪混乱。
那里是哪里,脑子反应不过来。
那人伸出修长的玉手想要来拨弄我,被我一把捉住。
「难受,不要弄。」
说着,他没再动。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
这十分不像顾斐的性子。
于是,我又壮起酒胆,忍不住嘟囔:「我爹他不知道,那个窝囊废太子根本没有机会成功登基。」
「刘子复他是个好人,在西曹当职是我爹的主意,跟他没关系。」
「崔容辙那个狗东西,他踢了我,迟早有一天我会踢回去。」
「算了,我只是个炮灰女配。」
炮灰不该痴心妄想。
顺应天命,我应该早点明白。
我盯着那双浓墨似的眼眸,实在撑不住,两眼一黑。
突然感到身子一轻,好像有谁抱我起来。
「不要想了。」
头顶那人说。
随便吧,不重要,反正没人会信。
(十五)
脑中的记忆混乱不堪,被迫陷入亦真亦假的幻境。
我看到,冷箭穿行,刘子复挡在我的身前。
他胸口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唇色苍白,还仍然不忘安慰我:「你……你没事……便好。」
眼泪模糊视线,迷蒙不清。
恍惚间,又听见有人在说话。
「知知,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雷声乍响,画面亮起。
亭内俊秀的青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握住少女的手。
亭外雨声阵阵。
「知知,我心昭昭,思之慕之。」
娇俏的少女轻哼:「谁要嫁你,刘子复你搞清楚,明明是我要娶你。」
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子复都依你。」
雨渐停,任性的少女冲出躲雨的凉亭。
迎面走来了一支迎亲队。
清贵如玉的青年坐在高头大马上。
艳红的婚服却衬得他的面容毫无血色。
他要和谁成亲?
天子赐婚,只因右相灵山寺与公主苟且,一夜名声尽毁,失职失德,万般无奈尚公主偷生。
少女心底怅然,想起来这桩丑闻。
经过的花轿快速一闪而过。
初燃的龙凤烛火摇曳,亭中少女安然坐在铜镜前。
右相倒台,她的夫君西曹属官,一路青云直上。
后来,她的夫君回来得越来越晚,直至呆在宫中久久不归。
她忍不住去宫中寻找,在路上遇到了昔日的右相。
他早已不复风华,形销骨立。
少女还依旧娇俏动人。
二人短暂寒暄后,她快速离开。
夫君身边的婢女传话,她的夫君在宫中揽云台等她。
她满心欢喜登上楼台,高处殿中,当她推开那扇门时,却看到她的夫君怀里搂抱着别的女子。
「楼太傅此局必死无疑。」他说。
面具碎裂,温柔的假皮囊之下原形显露。
她的心骤然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场景不断变换。
少女站在高楼的栏杆处,他拦住她的去路,声音咄咄:「都是你爹逼我的,你爹贩卖官职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仕途,害我一无所有,他作恶多端,本就该死。」
她不明白。
「你勾搭公主,做她的入幕之宾,是想要害死我爹?」
「对。」他说得云淡风轻。
「你恩将仇报,我爹他助你平步青云,他——」
男子面上发笑:「他根本看不起我。」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单手掐上她的脖颈:「其实你也看不上我吧,当初你之所以愿意嫁给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恰好救了你。」
随后,他的笑容越来越荒诞怪异:「公主许我应得的地位,我侍奉她左右,替她除掉楼太傅又如何?」
「你无耻!」
她想逃离,却被他按住挣扎着想要退开的身体。
「咔擦」一声,年久失修的栏杆却在此时断裂了一半。
少女向后跌去,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他求生。
那人却冷漠地后退半步让她扑了空。
比起她的命,他更在乎他自己的命,他的位置,出身寒门,不惜攀附她,隐忍多年。
少女看着他那陌生的眼神,抓住岌岌可危的断杆,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她反应过来:「你想我死?」
他犹豫了下,伸出手威胁:「只要你忘了今日所见之事,与我亦如从前般恩爱非常,我可以既往不咎。」
她艰难地抬起头,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着问:「为什么?」
「刘子复,当初我为什么会看上你?」
他张了张嘴,好像回应了什么,随后缓缓收回了手。
剩下的一半终究承受不住断开,少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落。
急速下坠的时候,她看懂了他的话。
「别怪我。」
他在说。
(十六)
头痛欲裂,我挣扎起身。
床边守着的是个陌生女子。
「奴叫阿柳,是从前伺候在顾老夫人身边的。」
阿柳长得秀气,笑起来眉眼像柳叶,人如其名。
「娘子可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在外面候着,要不要叫进来瞧瞧?」
「顾相呢?」我问。
「大人去了西曹,临走前嘱咐奴好生照顾娘子。」
人不在。
闻言,我掀被下榻。
阿柳急忙拦住我。
「娘子是要回去吗?奴已经替娘子备好了回府的马车。」
刚刚的噩梦仿佛历历在目,我知道,是系统在给我提示,我的错误选择导致悲剧而终。
原来刘子复是那样的人。
我不能嫁给刘子复。
结果一回府,我便在门口遇到了他。
心中咯噔一下。
「你来做什么?」
他面容憔悴,却还是在见到我的时候面上会心一笑。
「我以为,你想见我。」
「往后你不要再来。」
他先是一愣,露出担忧的神色:「知知可是身子不舒服?」
「我不想见你。」
「知知又在同子复说笑,子复知道,知知为我付出了许多,今日多亏了知知去相府替我求情,子复才能脱身。」
替他去相府求情?
他突然向我走来:「知知定是累坏了吧,我扶你进去休息。」
我吓得后退大喊:「来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府中侍卫闻声而至,却没一个人敢动手,因为他们知道,刘子复是太傅器重的得意门生。
「知知怎么了,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他离我越来越近,伸出的手却停滞在半空中。
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旁边的侍卫吓得跪倒在地。
身后传来婢女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娘子快放下!」
「娘子,娘子!刀剑无眼,当心伤了自己啊……」
剑尖抵在刘子复的喉间,我心中浮现*掉他的念头。
*了他吧,*了他这个负心人……
「知知,你——」
他看我的眼神茫然失措。
「听不懂我的话?我说,以后不想再看见你,还有,别靠近我。」
你这个骗子。
他沉默不语。
半晌,他从嘴中艰难地挤出那句:「好。」
当众*人的事我干不出,我丢了剑,漠然转身回了院子。
一旁的阿栀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您如此?奴从没见过娘子这样过。」
我避而不谈,反问她:「我叫你回府找我爹,你人呢?」
她委屈回道:「老爷去了东宫,夫人不在,奴找不到人,只好去找刘郎君,他被顾相扣在西曹,却仍然担心娘子。」
我冷笑一声:「担心我?他最该担心的,应是他自己。」
既然顾斐放过他,那我可不能放过他。
他私买官职的罪证,一定在我爹的书房里。
我想,亲手斩断这场孽缘。
「我爹去了东宫?」
阿栀点头:「前院的小厮来报,今日老爷在东宫用膳,娘子,要去寻夫人回来吗?」
我摆摆手,心底怅然。
虽为太傅独女,可父亲忙于政堂事务,母亲溺爱放养,这才纵出我这般无人管教顽劣的性子。
今日一闹,府中上下只会觉得,又是那刘子复惹得我不高兴,我在胡乱发脾气。
「阿栀,你说,一个人……他是如何做到表里不一的呢?」
起初,我真心以为,刘子复他是个好人。
至少,我们的相识,不应始于算计。
谁能想到,最后换来那样的下场。
(十七)
自上次当众剑指刘子复之后,他没敢再来。
我以为各自能够相安无事,直至荣安公主的帖子又送来了府上。
「去揽云台看戏么?」
我摩挲着那封请柬上的金楷花纹若有所思。
偏偏是揽云台。
公主怕我推脱,又吩咐内侍在府外亲自等候。
她想见我。
这是我第一次进宫。
屏风后显现妙龄女子端庄的身姿,声音清丽不失威仪。
「你便是那楼家娘子?」
「是。」
宫侍撤走屏风,我第一次得以看清她的真容。
倾城的美人模样,额间赤尾花艳丽,秋水般的琉璃眼眸却尽显淡漠疏离。
「本宫有些好奇,你与顾相的关系。」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她轻笑出声,直言不讳:「本来想找人解决掉你。」
「……」
解决掉我这种话是能直接当面说的吗?
美人公主眼尾微抬,懒散地以手支颔。
「流光阁的事既被你发现,哪怕你救过我,也万万是不能留了。」
我才反应过来,她要*人灭口。
「殿下,殿下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说的流光阁的事,我完全不知情啊……」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我起身想跑,几名宫侍逮住我,将我按在栏杆上。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失重感和眩晕感随即而来。
我好像听见栏杆断裂的声音。
竭力挣扎间呼吸开始颤抖,胸口喘不上气。
耳边响起风声,头骨裂开,钻心地痛。
「拉住她,别让她掉下去……」
低头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手脚呈现诡异姿势,血从身下漫延开。
肚子……
「不要看。」
突然,一只手挡住了视线。
「不要看下面。」
是顾斐的声音。
「看着我。」
他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捏住我的下颚让我和他对视。
清冷的容颜之上,剑眉紧蹙,长睫微垂。
我从痛苦中恍然恢复神智。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殿下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本宫只是想吓唬她几句。」
顾斐冷瞥了她一眼。
随后,我在侍女的搀扶下,前往偏僻的寝殿休息。
他止步于屏风后,解释着他为什么会出现,没有问我难受的原因。
「今日恰好去宣和殿,路过这里时遇到了阿栀,她说,公主命你独自一人上了揽云台。」
我摸着袖口收了收低沉情绪:「顾大人,方才听到你与公主之间有约定……是要娶她吗?」
虽身不在前朝,但坊间多有传闻,公主与权臣右相壁玉之合,实乃良配,他们按照剧情发展本就应该成婚,可我在梦中看到过,他娶了公主结局并不好。
屏风外的他疑惑:「怎么?」
「我这几日都在做一个重复的梦,我梦到你娶了公主,做了驸马,遭人陷害被削了相位。之前我去你府上,也是想跟你说,公主她并非凡人之资,她是女帝之命,你若娶了她……不得善终。」
我不知他信不信。
「楼娘子。」
他笑了笑。
「顾某不会娶公主。」
「我亦做过一场梦,梦到陷害之人是刘子复,所以抱歉,是之前顾某心切,并不是有意想为难楼氏。」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难怪他认识刘子复,还针对他革他职。
心里有些失落。
「只是楼娘子需得小心刘氏子,此人善恶难辨,虽满腹才华,却心思不端。」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倘若……楼娘子是真的心悦于他,顾某可以帮你……断然不会委屈了娘子。」
奇怪。
「顾大人,我何德何能能够受您如此照拂?」
隔着屏风,殿外人身影动了动,却没有回应。
「顾斐,你不会……」
话音未落,他打断了我,声音依旧清冷:「阿硕会送你回府,你不必忧心多虑,顾某还有要事在身。」
他故意避开话题,是在害怕什么呢?
是怕我不得善终,害他惹祸上身。
还是骄傲得不愿承认对我这样卑劣的女子上心。
他这样的言行举止,总归是叫我多想。
(十八)
回到楼府,我爹早在书房等候我多时。
「听府里人说前些日子,你在门前对刘子复喊打喊*?那小子惹你不快了?」
我爹一副看不透我的模样,但这语气听着不像生气。虽说我这个便宜爹平时脑子是迂了点,但此时他的关怀倒是叫我有些动容。
我假装轻声啜泣起来。
他眉头皱了皱:「你的脾气也该收收了。」
我哭得更大声。
他一时手足无措,哀叹道:「他若真叫你伤了心,为父定不会轻饶他。」
「女儿不想嫁他了。」
我收了眼泪,很认真地看向我爹:「女儿突然明白结亲乃是人生大事,万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先是诧异:「怎么突然?」
随后,他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如此也好,老夫仅你一女,只因你才愿意扶他一把,现在我的知知瞧不上了,那为父弃了他便是。」
好在我爹还是疼我的。
失了我爹的帮助,他往后的日子应是没有那么好过了吧。
我心情大好。
阿栀在一旁不解道:「娘子是跟刘郎君和好了吗?」
「阿栀,以后别提这个人。」
「奴是见郎君痴心一片,怕娘子日后后悔。」
她见我语气不好,慌忙解释。
「我梦到他想*我,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更是不解:「娘子,只是做梦而已。」
「你不明白。」
我有些烦了,叫她去准备吃食。
总觉得还不够。
如果他再去找荣安公主怎么办?
此时我突然想起流光阁遇到的崔容辙。
没准我可以说服他帮帮我。
毕竟,他肯定比我更不愿公主看上别的人。
我立刻准备了封帖子邀崔容辙去雅园喝茶。
雅园是流光阁里最清雅的地方,选在这里,也能省些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很爽快地接受了我的邀约。
出门那日,阿栀又想拦我,我拍拍她的肩膀叫她放宽心:「看在我爹和太子的面上,他不能拿我怎样。」
当我到达已经订好的雅间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好得很,想将晾我在一边。
又不是等不起。
我把玩着茶盏,阿栀细心体贴地给我倒水。
几杯下肚,我有些不舒服。
正准备起身,却脚下一软,阿栀立马扶住我。
「这水有问题!」
我反应过来。
阿栀也被吓了一跳。
我赶紧推了推她:「快去外头叫人!」
她急急忙忙出去,随后,雅间的门又被再次打开。
「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额间生出了汗意。
那人站在门口,轻轻阖门上锁。
随后,一道月白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刘子复!
看见我惊恐万分的表情,他面色失望地开口:「我以为,你会想见我。」
(十九)
他看出了我想叫阿栀的举动,眼底阴沉,冷笑道:「知知的那封帖子,是想联合外人,彻底断了你同我的缘分吗?」
我气得发抖:「阿栀居然把帖子给了你,她怎么敢,她怎么——」
「知知,我与阿栀自年幼时便相识。」
脑子猛然间回想起一个画面——梦里那个劝楼玉知上揽云台的婢女。
她的面孔渐渐清晰,变幻成阿栀的模样。
为了监视自己的夫君而把贴身婢女安置在夫君身边,殊不知那婢女本就不是自己人。
「好得很,你们……」
年幼相识,我心底发笑,这两人合起伙来把我骗得团团转。
「刘子复,当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怔愣住。
「你替我挨了那一箭,怎么那么巧没射中要害?」
「知知你听我解释,我对你一见倾心,心中唯你一人……」
「你是想假装英雄救美,只因我身边男宠不断,你想做那个最特殊的?哈哈哈哈……」
我大笑道:「我爹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仕途,你还要反过来拼命讨好我,你是不是觉得恶心死了?」
「刘子复,你装得累不累?」
他停下脚步,墨玉似的眸微微凝住,脸色惨白得仿佛鬼魅上身。
但下一秒他又面色如常,唇边勾起微笑。
「知知。」
「别这么说。」
「过了今日,我们还会一如既往。」
「你说过,不会冷落我的。」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想干什么!」
我一激动,水杯里的药效好像更甚,浑身燥热无力,却止不住颤抖。
他将我抱坐在桌案上,在我耳边温柔呢喃:「你只是生气,子复愿意哄着你,一辈子哄着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别怕,是生情的药,不会叫你受累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吻了吻。
「刘子复,你叫我恶心。」
真后悔那日没*了他。
他无视我的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张嘴咬了咬我的指尖,刺痛又麻木。
「知知早晚都是要跟我成亲的。」
他在我耳边说,在感官无限坠落之前呼呼作响。
「提前一点也无妨。」
眼里的泪模模糊糊显现出梦里的画面,逐渐明晰在脑海中。
那不是一场梦。
身前的男人又说:「有了孩子,你便离不开我了。」
对了,孩子。
梦中道喜的大夫,久盼夫君不归的我,钻心的痛楚还有陌生的他。
原本的欢喜在地上摔成一摊血水。
那日揽云台下,死去的不仅仅是我。
还有我和他的孩子。
(二十)
我本就是楼玉知。
作为书中女配,在临死前觉醒了自我意识,系统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将我变成了穿书者。
系统怕我重生归来一心复仇,影响原书女主的结局,从一开始抹去了我的前世记忆。
后来,随着剧情发展,女主的故事线逐渐稳定,我的记忆这才慢慢恢复。
我自以为的万无一失,无论多么谨慎地规避风险,都不及那日拔剑*了他来得快。
是我心慈手软,不愿做恶人。
不愿因他脏了自己的手。
总想着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子弟,掀不起什么风浪,却忘了防备身边人。
所以即便重来,我的结局也依旧如此么?
在这小小的雅间里,被刘子复下药,即便最后一步没成,只要解了衣裳,闹出了大的动静,惹得其他雅间里的权贵大人都来瞧上一瞧。
明日的京都,我爹为了他的颜面,也会替我应下这门亲事。
「不够。」
正准备解我腰带的刘子复俯身摸了摸我湿润的脸颊:「知知说什么?」
「不够刺激,开窗。」
我盯着那扇紧闭的窗,这是我的唯一出路。
他神情一愣,反应过来后抱着我去开窗。
他的脸上显现一丝邪恶的笑意,像是本性暴露:「原来知知喜欢那样的啊。」
微凉的秋风吹在我的脸上,浑身的热意驱散了些。
我想了想,哪怕是摔死,也不能叫他得逞。
他如愿地解了我的腰带,在我脖颈间啃咬着:「你从前总是任性惯了,不让我碰你,如今这么听话,我——」
在他伸手想近一步探索之前,我终于有了力气狠狠踢向他的下半身。
他几乎是忍着痛意拼力给了我一巴掌,扇得我耳里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液体从鼻子里流出。
「楼玉知,你想死。」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开心极了。
缓了片刻,我扶着窗边勉强爬起来。
「死也不能便宜了你。」
说着,我心一横便翻身跳了下去。
失重后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包围了我,以及冰冷刺骨的秋水。
下面竟是一片池塘。
药效发作得急,方才又使了很多力气,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面离我越来越远。
上辈子摔死,这辈子换个死法——淹死。
临死前总是生出许多不安与幻想。
我开始担心刘子复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害怕今日之事被他恶意扭曲说成失足跌落,像前世那般。
渐渐地,无止境的黑暗遮挡了我的视线。
好冷……
可这时,突然出现了一双手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有人拼命给我渡气,再到后来,听觉逐渐恢复。
「不要睡——」
熟悉的声音。
我咳出来好多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恍如梦中惊醒,最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他锦袍透湿,完全不复以往的淡定从容,如同圣人跌落深潭。
「是我。」
是顾斐。
我鼻头一酸,扑到他的怀里。
他抱我起身。
「抓住他。」他对身后的近卫冷声吩咐。
许是委屈害怕,让我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冷了?」顾斐语气柔了些,紧了紧手中的力度。
其实我不冷,药效还未散去。
「去哪儿?」我哑着问话。
「带你去找大夫。」他低声回道。
「我想去梅生园。」
明显感到他脚下一顿。
「刘子复给我下了药,我……有些难受。」
(二十一)
不知何时,天飘起细雨,顾斐并未带我去梅生园,而是去了临近的隔水亭台。
流光阁的仆役不敢怠慢,早早将屋内收拾了妥当。
进了里屋,他将我放进屋内的浴桶里,随后叫了几个侍女进来。
桶里的热水激得药效更甚,身体里好像有万千毒蚁在啃噬。
「去给我找些会伺候人的……」
幸而流光阁的侍女能明白我的意思。
片刻后,一个模样还算周正的男子被送至我面前。
我趴在桶边招呼:「这桶够大,进来我们一起洗。」
话音刚落,屋外的屏风轰然倒地。
「出去!」
顾斐不知何时进来了,冷着一张脸,吓得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有些气恼:「顾大人这是做甚,叫他出去是想亲自来伺候我吗?」
他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替我擦起额上的汗,温声安抚:「药已经在煎了,你暂且忍忍。」
屋内跃动的烛火映照着发鬓湿透的青年。
窗外的雨声滴答滴答,好似滴在心尖,痒痒的。
好想……
朦胧的水雾里,我忍不住伸手搂住了顾斐的脖子,朝着他柔软的唇贴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吻,他未来得及避开。
「楼——」
顾斐极力抗拒得想推开我。
我不愿意松手,狠狠咬住他,实在是失了力气松口,眼前人却俯下身重新扣住了我的后脑。
肆意掠夺,呼吸交缠,他的薄唇泛着凉意。
屋外突然起风吹开了不远处的窗,烛光摇晃。
他亦在此时放开了我。
「够了么?」
我知道,他生气了。
可我不愿意收手,几次濒死,致使我不想再理智。
「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目光一滞:「帮你?如何帮你?」
我伸手胡乱地去扯他腰间衣带。
顾斐瞳孔骤缩,反扣住我的手冷声质问:「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肯退让。
「求求你……」
良久,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应当觉得我疯了,他也跟着一起疯了。
静默中,他问:「我是谁?」
「顾……顾斐。」
闻言,高不可攀的右相大人在风雨声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幽深的眸光中升起一丝炙热。
他快速除去那件浸水的外袍,似是抛却了以往圣人的假象,倾身踏入了浴桶之内。
他的眼里渐染薄雾,骨节细长的玉手轻轻摩挲我被打过的脸颊。
墨发在我身前披散开,与之而来的是细密而又狠戾的亲吻。
「楼玉知,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将我压在桶边:「再唤我……」
……
原以为,像顾斐这般清心寡欲的人,满脑子皆是居庙堂之高,平天下安危,定是连那种书都没碰过。
哪怕日后有了妻子,也是相敬如宾得过着,二人规规矩矩得完成各自本分,完事躺平睡觉,话都不会多说几句。
事实上,我完全想错了。
有时候,让我产生错觉,仿佛被下药的人才是他。
(二十二)
醒来时,我已躺在了重纱帷幔中,身边空无一人。
我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浑身酸痛。
「夫人醒了?」
帐外的人闻声掌灯凑过来,我认出她,她叫阿柳。
不知何时顾斐把他府上的婢女弄来了。
她递来水,对我笑道:「夫人再睡会儿。」
我呛了下。
「莫要胡说,我可不想毁了你家大人的清誉。」
其实是我不想认账。
阿柳不解道:「娘子明明很喜欢大人。」
「世间美男众多,我并非他不可。」
说话间,有人推门而入。
看清来人,阿柳识相地退了出去。
顾斐身披月白长袍安静地站在帷帐外,矜冷清绝的脸难辨情绪。
「我还以为顾大人跑了呢。」
空气沉默一瞬。
「你说得对,你并非我一人不可,你有很多选择。」
「可是——」
他面色阴沉,步步逼近:「既招惹了我,又岂是你说换便能换的?」
修长的手指扣住我的下巴,迫使对上他的目光。
「因一场欢爱,顾大人便动了心?顾大人是那么风光霁月的君子,原来也会动情呀。」
烛火照亮他那张清冷的脸,微垂的眼眸好似流露碎光点点。
「顾某非霁月。」
身旁的玉勾被他拂落下,层层纱帐遮挡住光影。
他低头亲了亲我:「你身边那名叫阿栀的婢女拿着我的令牌放走了刘子复。」
是灵山寺阿硕扔给我的令牌。
「我知道,不是你指使的。」他淡淡道。
「知知,我想听你说说那场梦,关于你和刘子复。」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够安抚人心,蛊惑着我坦白。
「是阿栀她背叛了我……」
我小声对他讲起前世的事情。
说着说着,喉间涌起一股酸涩,忍不住落泪:「原是我爹作的恶,可我上辈子已经偿还了……」
「顾斐,摔死真的很疼。」
我丢了命,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
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我。
他紧紧握住我颤抖的手。
「往后不会再疼了。」
他好像真的相信我,不是对我久困噩梦的抚慰。
如同委屈的孩子寻求庇护,我靠在他怀中,任由他的长指穿过我的发间。
「过几日,我会去楼府提亲。」
过几日,原应是刘子复下聘的日子。
我从他怀里挣开:「我没想过要你负责,你也无需——唔——」
话未出口,微凉的唇便堵住了我的话。
他携我躺下,墨发垂落枕间,在我耳边厮磨。
「不是说过喜欢我么?」
我心跳如雷,迷迷糊糊地在亲吻间想着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也是喜欢我的吗?」
顾斐如我期许那般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呢?」
「很久很久了。」他轻声呢喃。
「彼时我以为你自始自终都会嫁给刘子复……我没有足够的把握,你的心里,不单单只有我。」
「身处风口浪尖,很多时候会身不由已,知知,我不愿你被我的身份束缚。」
我被颈间的鼻息吹得难受,埋怨道:「说得好听……唔……」
我的话被他堵在唇齿间。
「嗯,可我现在确有私心。」
他眼眸微动,指尖轻捻我脸颊未*泪痕。
「哪怕你不愿,我也想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我在他眼中窥见难得的深情。
「我还以为你瞧不上我,毕竟我在京都的名声很坏……」
仔细想想,我没有一处值得他如此。
顾斐收紧扣住我的手指,认真道:「关于那些传闻,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与那些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自是不同,是顾某高攀于你。」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所以——知知,能否给予我点点真心吗?」
真心……
起初我处处撩拨顾斐,这对他而言算作真心么?
我笑笑,望着他那双空濛濛的眼:「点点也不是不行。」
他俯身吻了吻我,玉色耳廓透红。
明明深秋,帐中却似暖春,潮意不知何处起。
(二十三)
我是被顾斐亲自送回府的。
顺便他还送来了一堆礼表示想与楼氏结亲。
我娘将我拉到一旁,一脸担忧:「何时的事,婚姻大事虽说全由你做主,但你若真当了顾氏主母,出嫁后皆以夫家的利益为重,你爹与东宫那边另说,可右相位高权重,你在府中任性惯了,往后定要吃不少苦头。」
我爹在书房遥遥望了两眼气得不轻。
「顾相,你我同朝共事多年,我拿你当朝中典范,你怎如此眼拙,看上了我的女儿?」
我:「……」
果然是亲生的。
后来他们又在书房聊了许久,我爹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我娘似乎很是满意。
顾斐跟在身后,面上依旧淡然从容。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想与知知成亲。」
当然,他肯定不止说了这句。
从我娘口中得知,他规劝我爹交出官职交易名单,还说他会保住我爹,但我爹以后只会是右相的岳丈而非太子之师。
我爹有些无可奈何。
「他向我们保证,此生只你一人,即便嫁给他,亦可与你一起留在太傅府。」
换个说法,他愿意为了我当上门女婿。
他这样的身份,已然拿出十足的诚意。
我娘对此很是满意,欢喜地去找人算日子。
「顾斐,你是认真的?」
他对我莞尔一笑:「自然。」
他说,顾家家规太多,我留在府中,也不会受规矩约束,困于家宅。
世人如何议论他也不重要。
毕竟,虚名而已。
这感觉真是奇妙,他也叫我亲昵地叫我知知,前世刘子复入赘了我楼府,今生换作了他顾斐。
很快,下聘的日子到了。
送聘礼的队伍候在府外,我娘催我出门去迎郎婿。
今日早早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了许久,本来困得不行,在见到顾斐的时候,一瞬间清醒。
姿容清绝的顾斐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十里红妆。
在场宾客皆人人称羡。
仿佛做梦般。
「知知。」
他下马握住我的手,掌心微微用力,附在我耳边笑道:「虽说时间赶了些,但送你的聘礼我一个都没少。」
趁着宴席之间,我带顾斐去了处僻静地方休息。
「光是议亲就这么累,都不想成亲了。」
他捂住了我的嘴:「莫要胡说。」
随后捏了捏我的脸,拿了块点心往我嘴里送:「困的话先睡会儿,时候还早。」
我不肯回院子,便靠在他肩头睡。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聘礼出了点岔子。
顾斐揽紧了怀中的我,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阿硕领命跟那人出了院子。
我见阿硕走了,色心突起,壮着胆子快速偷亲了顾斐一口。
「不是说要睡的么?」
他抚着我的后颈,眉眼微微弯起。
外头出现了两个婢女又来打断:「老爷说有要事找顾相商量。」
顾斐无奈压了压唇角:「等我回来。」
我还在心中埋怨我爹坏我美事,等等……
这个婢女的声音……
怎么这么熟悉?
啊。
是阿栀。
「顾斐——」
他回头不解地望我。
我几乎是用尽全力直直扑上去的。
尖锐的匕首扎进我的后背,喷涌的血液止也止不住。
「知知!」
叫我的人不是顾斐,却是身后的刘子复。
(二十四)
「好困。」
嗓子开始生涩,腥甜的味道在嘴里溢出。
我就说我在做梦吧。
「不要睡,好不好?」
顾斐重复低喃着,清冷的面庞苍白至极,指尖颤抖地摸了摸我的脸。
可是,我渐渐地看不清他的面容。
越来越困。
「知知。」
到最后,只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手上。
我又回到了前世。
那日临死前最后一次见到顾斐,一张惨白的脸对我露出微笑。
他身居后宫过得并不好,尤其是荣安公主即将登基称帝,他作为一颗无用的棋子,自然入不了荣安的眼。
哪怕他曾经是京都最夺目的存在。
回去后,宫人在他门外嚼起舌根:「她还不知道呢,殿下看上了她的夫君,现下她进宫要人,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凝望着手里的酒盏不知在想什么。
可他还是起身。
暮色四起,顾斐快步走着,任由冷风掠起他的长袍。
穿过曲折的廊道,揽云台下的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犹豫间,熟悉的身影坠落下来。
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鲜红,在原地站了很久。
良久,他缓缓走上前,替死去的我阖上了双目。
画面一转,我又变成了四五岁的模样。
孤僻清冷的少年独坐在父亲的生辰宴上,我偷走父亲珍藏的美酒搁置在他面前。
他对我摇头,说他不会饮酒,并且他的父亲很严厉决决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
「今天是我爹的生辰宴,我喜欢你,我爹自然也会帮我护着你。」
他依旧摇头。
于是我大哭起来,惹得众多贵妇人前来指责他,他冷眼瞧我说我不可理喻。
后来由于年纪小不记事,我全然忘了那便是顾斐。
原来,我真的说过我喜欢他。
(二十四)
朦胧间榻边好像坐了个人,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地拨弄我额间的发丝。
「顾斐……」我下意识念出他的名字。
我睁眼,他快速握紧了我的手,开口声音沉哑:「我在。」
这一觉睡了好久才醒来。
好在刘子复那一刀虽深但幸而避开了要害。
「他想*的人应是我,怪我那日放松警惕,忘了那个婢女对楼府了解颇深。」
「原来我真的有说过我喜欢你。」
「嗯?」他顿了顿:「知知想起来了么?」
「突然想起来的,我爹的生辰宴,那时候你的父亲刚离世,你来代替你父亲赴宴……」
他笑了笑:「是啊,虽说是句无心之言,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觉得很难得。」
我凝视着帐顶半晌:「顾斐,可你当时都不肯喝酒,你说你的父亲决不允许,现在怎么变了?还是——」
我看向他:「在公主府呆久了才变成这样的?」
顾斐却将我拥入怀中:「都过去了。」
我惊然:「该不会被我猜中了?」
头顶的人沉沉应了声。
「前世我曾亲眼目睹你死去。」
他抱得更紧了:「原本我不知是他前世害死了你,我若知晓,从一开始便不会说那些话。」
一切似乎都有了理由。
「原来你也重生了啊,你有系统吗?」
「系统?」他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看来他只是重生。
我假装伤口痛:「哎呀,好痛……」
「我去叫大夫。」
「别,我又突然不痛了。」
他淡然一笑,摸了摸我的脸:「不痛了便好,知知,你要快些好起来,我还要与你成亲呢。」
说起成亲,自上次下聘后,顾斐竟直接搬来了楼府,一是为了照顾我的伤势,二是避免类似于上次的事情发生。
我爹娘见他如此真心实意地待我,索性也放任他在府中住下。
趁伤好得差不多,正好顾斐又进宫去了,我便想着去地牢看看刘子复。
「我一直在等你来看我。」
他静静地坐在茅草堆上,恍惚茫然的口吻:「究竟为何会这样呢?是因为那个梦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梦呢……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啊……你总是挡了我的路……」
他有些语无伦次,突然发笑道:「知知,对不起,我又险些害死了你。」
牢里沉寂片刻。
他又开始喃喃自语,双手发颤:「我们的孩子跟我说他很想见爹爹呢。」
我深深看了他两眼,噩梦也终归是会醒来的。
「我并不恨你。」
说完,我转身离去。
出来时,瞧见站在车舆外等候的顾斐。
「你回来啦!」
我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
初冬的风有些冷冽,顾斐一把将我裹进他的披风中。
他微微叹了口气:「身子还没好完全,外面风大,怎么不叫阿柳给你穿暖和些。」
清冷的气息落在我的唇边。
我在他的脸上回应似地啄了几下。
「出来忘了,我们回去罢。」
他没再说些什么,也没有问起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只是牵起我的手,掌心处传来阵阵温热。
「好,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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