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程陆 | 禁止转载
1
艺术生结束下午的课程回来,教室里一阵吵嚷,靠窗的第三排,周宁致置若罔闻埋头刷题。
温热的硬物贴上脸颊,她顿了顿,接过,“谢谢。”
尹谦人立在桌边,轻而易举挡住她全部视线。他笑瞧周宁致,拖开凳子坐下来,就着她拿牛奶瓶的姿势单手替她开了瓶盖。
周宁致眼神闪躲,下唇抵上瓶口瓮声再次道谢。
这里是高四,学校特地为复读生设置的班级。
考入清华,众望所归,这本是周宁致顺理成章的高中句点,但爸爸的突然逝世让一切滞后。
高考那天是她爸爸的葬礼,妈妈当场昏倒,整个过程都由她一个人咬牙完成。
支柱倒了,砖瓦零零碎碎砸在身上,身体不疼,只觉得寸步难行。给予妈妈迅速成长的时间的同时,她就是新的支柱。
三个月,一切落定,妈妈和她重回轨道,可她的轨道已经被她自己改变了。
微热的咖啡牛奶浸没口腔,在同桌一如既往的监督下一瓶见底。不过分甜腻的味道让她不至于再沉回海底,抽纸擦干净嘴,将空了的玻璃瓶放到窗台上,预备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再扔。
尹谦人起身越过她去拿空瓶,“上次就差点砸下来。”
他说的“上次”约莫早于一星期,周宁致都快忘记了。
那天风大,吹得瓶身隐约晃动了一下就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那只是个没有结果的假设。
同桌这个位置一开始坐的并不是尹谦人,据说他以“需要学神辅导”为由,趁她不在说服这里原本的主人换了位置。
作为已经小有名气的艺人,尹谦人事实上已经通过上戏的考试,但他似乎更钟情于北影。重考一年,上午校内上文化课,下午校外上艺术课,晚自习回来写写作业,偶尔有工作便是几天不见人影。
说是需要辅导,但他问的题目加起来都凑不出两只手,“辅导”二字就成了众人已知的借口。
尹谦人一离开便有人抱着练习册占座,前排也跟约好似的全部转过来,题目是早就用红笔勾画好了的,她看一眼就能讲。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辅导”。
不过扔个垃圾,也就几分钟的事,回来就见周宁致被半包围。他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将近一小时,这些鸠占鹊巢的家伙能轻易让位才怪。
拿了两人的水杯,同学们扫在他俩身上的暧昧和调侃不言而喻。他将杯底摁在前排男生脸上,抬着下巴不满道:“别老霸占别人家私人物品。”
众人对于他暴露在阳光下的“占有欲”已然见怪不怪,松松散散敬个礼便嫌弃地推他,“行行行,待会儿就物归原主。”
周宁致这两天有些咳嗽,尹谦人中午离校的时候还想着今天不能买咖啡牛奶,结果一个习惯性地就直接拿了。他去校医室的路上还在懊恼自己抖筛子似的记性,细微的事真是一点兜不住。
药还是烫的,他也不急着赶人走,隔了条楚河坐下。同为艺术生的朋友转过身来,嗅了嗅他水杯里的气味笑道:“喝完牛奶一到两小时内不能喝药。”
尹谦人十分从容地旋紧保温杯杯盖,看了眼时钟记下时间。
“啧,心机很重啊,你洗杯子没?”
“废话。”
“诶诶诶,麻烦尊重一下演员,眼睛盯哪儿呢?”
挥开他乱晃的手,不耐道:“听得见,说。”
“你跟个GPS接收器似的,学神也是有隐私的好不好?”
……
他不仅是个GPS接收器,他还是个信号屏蔽仪。
2
高四1班有两大法宝——学神周宁致和头牌尹谦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一女一男,天生绝配。
尹谦人的心思不遮不掩,班里同学心照不宣。他们清楚,当事人周宁致自然也明白。虽然私下里会有意避开,但尹谦人兼具唯一性和特殊性的对待总能让人招架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加重,周宁致从早上起床就感觉头昏脑胀,整个早自习都不在状态。尹谦人建议她去校医室看看,她摇头拒绝。
整整两节课,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尹谦人一面做笔记一面分神注意她的状况,又提了两次医务室,她只说还好。
脸从苍白到通红,精神越来越差,尹谦人拿手背探她的额头,强制性将她拖到校医室。
周宁致烧得厉害,倚靠着尹谦人完成检查便被抱到床上,在医生准备药剂的时间里睡了过去。
校医认识尹谦人,不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是一次次跑来为别人拿药累积的印象深刻。看他着急的样子再稍稍联想,不禁打趣道:“照顾得不到位啊。”
周宁致很瘦,从高三到高四,尹谦人亲眼见她从匀称瘦到皮包骨,和她说的话一样一点点减少。
她心里有事,而他每天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她身边,好像再多的牛奶都滋养不了她日渐消瘦的躯壳和灵魂。尹谦人懊恼地揉压后颈,认下医生玩笑的控诉。
“每天必须要好好吃饭,保证充足的睡眠。学习固然重要,身体更是本钱。”校医端着托盘起身,迈出一步又收回来,怪异地挑眉问道,“难道是为了迎合你的喜好?”
“……我不好骨感美那口。”
“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绕过他慢悠悠整理器具,“你先回去上课吧,中午带饭过来。”
轻手轻脚替她取下脑后的橡皮筋,尹谦人向校医道过谢便离开了。
上节课的语文书还摊开在桌上,水杯里他打的水还是热的,桌子里还有前几天给她拿的感冒冲剂。
好像……照顾得过于表面。
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如果校医刚才问了,他也只能沉默。
周宁致以前只是安静,现在是真正的寡言。他总顾及她的情绪不介入太多,但似乎认知错误。
这一段周宁致错过了,所以当尹谦人端着托盘笑眯眯坐在她对面时,她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便继续吃饭。
没什么胃口,伴着青菜吃几口饭就掏出纸巾擦嘴,以旁人的角度看过去大约和没吃过无二。
尹谦人不满地拉住她,将蛋羹放到她面前,态度强硬,“把这个吃完。”
“我吃饱了。”挣了挣手腕,没挣开。
她那点力气实在不够看,而他强硬也不过维持了一句话便放软语气温声劝:“校医说你免疫力太差,必须好好吃饭。”
这个时间食堂的人本来就多,学神和头牌同框引人频频侧目,刚才尹谦人拉她的手就引来一阵低声惊呼,如果耗下去只会更加尴尬。
周宁致再次妥协,不自在地低头一口口吃蛋羹。她记得尹谦人为了赶下午的课是不会在食堂吃午餐的,这样看来,原因一定是她。
尹谦人配合着她的速度把饭吃完。
昨天已经和艺术老师商量过了,以后的课推迟半小时,他每天有足够的时间盯着周宁致吃饭。
“去哪儿?”
“图书室。”
怪不得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肉难不成从天上掉下来?
尹谦人没好气地将她往教室带,“学神,麻烦你给凡人留条活路。”
打定主意要调整她不良的生活习惯,连咖啡牛奶都换成了香草味的。闹钟定在每晚十一点半,准时发消息催促她上床睡觉。
不怕她厌烦自己,对她来说有脾气反而是件好事,她需要一把火把积压的情绪引爆。
而他,很乐意做那个坏人。
3
尹谦人不仅是学生,也是艺人,他有决心监督周宁致,却没有完全允许的时间条件,忙起来一整天都碰不上手机。
反观周宁致,一个称得上“学神”的人,哪里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温顺?他没有被拉黑,但发过去的消息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是抗拒他的行为还是抗拒他这个人,他心里有数。
短短半个月,周宁致两次高烧。校医和班主任达成一致,勒令她回家休息。
背着书包坐在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发呆,她并不打算直接回家。
尹谦人在站牌后面观望许久,公交车来了好几辆她都无动于衷。揉揉眉心无奈轻叹,他将冷掉的午餐扔进垃圾桶,走到周宁致面前。
“不想回家?”
发呆的人吓了一跳,回过神定睛看眼前的人,这个不应该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呆愣片刻,她轻轻点头,不对上他的眼睛。
“身体好点了吗?”他继续发问。
“嗯。”昨天下午就已经退了烧。
尹谦人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只要一遇上周宁致,唇角压都压不下来。这个角度看她,活像个犯错被发现,却委屈得拒不沟通的小朋友。
这样可爱的周宁致,他不想放走。
“赏个脸跟我走吧。”
大手强势占据视线,她眨眨眼,抬起头。
他身后车水马龙,背景糟糕得要命,但周宁致就是鬼使神差地想起前桌女生念过的一条评论——尹谦人呐,呼个气都能把人酥死。
于是他开了口,伸了手,她就跟着走了。
尹谦人带她去的地方有些远,独栋的双层小别墅,那是他上艺术课的地方。
成为艺人以来尹谦人一直是单独上课,他机遇不错,被演艺圈老前辈赏识,夫妻俩都是表演系教授,每天轮换着给他上课。今天恰好俩人都在,见他带了个小姑娘来,笑容藏都藏不住。
韩先生给他上课,四面都是镜子的练功房,周宁致和韩太太坐在门边,周宁致手里还捧着尹谦人特地请韩太太为她泡的姜茶。
“不喜欢喝姜茶?”
“嗯?没有不喜欢。”
她很少喝姜茶,辛辣的味道太冲口,她适应不来。
那点小谎言哪里瞒得过韩太太?她轻托杯底,示意周宁致尝一口。
呛口的姜味被红糖的甜味中和,比她记忆里姜茶的味道要好。转头向韩太太道谢,后者事不关己地摆手,下巴朝房间正中的两个人扬了扬。
尹谦人正在练台词,字正腔圆,起伏得当,看上去很棒。
她想,尹谦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这傻小子,去年考北影刚过一试就急性胃炎住院,没考上就算了吧,反正上戏录取了。哪知道高考完一根筋非要重考,谁都劝不住,怎么就那么爱北影呢?”
是啊,怎么就那么爱呢?
高三那会儿他被上戏录取,学校LED屏幕一直挂到高考结束,同学们戏说他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高四开学前的班会他没有来,但哪里都有他的名字,他作为一个正面的例子被用来激励复读生,“尹谦人”三个字就成了美好明天的代名词。
开学那天,尹谦人这个人就坐在她的位置旁边,她必须直视他,才能从唯一的入口去到自己的位置。
为什么回来,为什么重考,为什么非北影不可,后一个问题成了前一个的答案,第三个没有答案。
“小姑娘,小姑娘。”韩先生唤回她的神,招手让她过去。
她不明所以地望向韩太太,后者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做了个“请”。
“对着我没状态,对着她总行了吧。”韩先生好气又好笑地把位置让给周宁致,缓声讲解,“你给他搭个戏,不用说台词,只需要站在这里,他要再演不好你跟他分手算了。”
“搭戏”和“分手”一前一后砸下来,周宁致来不及一个个躲开,韩先生已然正式开始。
尹谦人清清嗓子,微红着脸笑得心满意足。周宁致傻乎乎站在他对面,即使不用说台词也有些紧张。
“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四个字像支爆竹,炸得周宁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传来韩太太不留情面的嘲笑,她回头望向笑倒在丈夫身上的韩太太和满脸想要撇清师生关系的韩先生,抿了抿唇又转回来。
尹谦人极具深意地挑眉笑瞧她,继而捂着心口偏头无辜道:“老师,我被甩了。”
韩太太笑得眼泪狂飙,韩先生给妻子顺顺气,握着剧本冲他点了点,“继续,给你机会追回来。”
之后的一小时里,各种人格,各种场景的“我喜欢你”接踵而至。
周宁致好像……又高烧了。
4
尹谦人哄了周宁致两天。
她拒绝牛奶,拒绝和他说话,甚至拒绝看他一眼。
之前就设想过自己惹她生气的后果,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似乎无论如何都准备不充分。
那天借着“我喜欢你”的发酵效果,他没按耐住蠢蠢欲动的*。而周宁致,无一例外地脱离他编排的剧本,打得他措手不及。
反正属于不受管制群体,尹谦人堂而皇之翘了晚自习接受周宁致的答谢宴。两人坐在小小的餐厅里,气氛好得不像话。
“周宁致,你要不要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考上北影?”比起下午对戏,含着即将脱口的真正告白的他心里在打鼓。
周宁致思维向来简单,他让问,她就毫无防备地问:“为什么?”
“因为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尹谦人目光灼灼,手心冒了汗,他期待着周宁致的回应。
眼里的女孩儿僵住了,盯着他半晌不说话。
她很聪明,能辨真假,他的目的她一定早就看透,要一个符合期望的答案应该不难。
可周宁致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尹谦人就怕了。
他尴尬而慌乱地抓了抓头发,想要安慰她又哪里都不敢碰,背过的好用的台词一时间全忘得一干二净。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能怎么办呢?
“我……”
“我不去北京。”周宁致打断他刚组织好的语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楚地又说了一遍,“我不去北京。”
抓起包逃似的离开,等尹谦人追出去她已经坐上了出租车。
尹谦人抓耳挠腮想了两天三夜,从高一回忆到高四。他本来没想这么快把话说开,至少也要等拿到北影的录取通知再好好告白。
那句“我不去北京”横在两人之间,着实是个大问题,周宁致躲在后面,不看不听不说话,倔强又软弱,他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躲尹谦人,周宁致每天放学都走得很快,等她到了家楼下才发现钥匙和手机全忘在抽屉里。
妈妈加班还没有回家,就算进了大门也只能在楼道里等。叹口气,找了张长椅坐下。
这两天她把尹谦人当空气,但空气无孔不入。“我喜欢你”和“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犹如魔咒,睁眼闭眼写题发呆,哪里都是尹谦人,耳边只有这两句话。
她明明已经偏移航向,塞壬却越来越近。
“抓到了。”
闻声惊诧抬头,周宁致本能地侧过身体准备逃跑。尹谦人堪堪往左一步扣住她的肩膀,稍用力按坐回原处。
她拒绝沟通时总是低头,尹谦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即使俯下身也很费力,干脆单膝半跪下来,大手摁住她的膝盖。
仰视和俯视,刚刚好。
“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那针对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可以吗?”周宁致没有反应,他紧了紧手,坚持要她回应,“可以吗?”
太近了,蒙不了眼睛,堵不住耳朵,膝盖上大手传来的温度带着毒。
周宁致慢吞吞地点了头。
“讨厌我吗?”
不讨厌。
“之前就决定不去北京吗?”
是。
符合猜想的答案呼之欲出,尹谦人不自觉地咽口唾沫。
“所以,你拒绝的是北京,不是我,对不对?”
……
对。
手抵住额头,尹谦人狠狠舒了口气。
周宁致眼看着他嘴角咧开几乎挂上耳朵,肩膀一抖一抖笑得像个傻子。
不给糖就要,要到了就笑。给出了一片森林,只得到一朵尚未开放的花苞也能笑成这样。
周宁致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说着“红包我先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却再也没了回音的大人。
尹谦人挡住了眼睛没去看她,之前按耐不住要告白,现在——想亲她。
站起身在原地胡乱转圈,揉揉脖子,拍拍脸,像个神经病一样喃喃自语。傻乐半天也没冷静下来,转身又蹭到周宁致跟前。
“其实我也没那么爱北影。”墨黑的玻璃珠亮晶晶的,满不在乎地就抛弃了前些天还坚持的挚爱。
周宁致一时语塞。
红玫瑰是他,白玫瑰也是他。
白月光和蚊子血,朱砂痣和饭粘子,却有可能成为她的结局,她哪个都不想要。
能言善道从来不是她的优点,还好总有人及时解救她。
“同学你好,你是特地送宁致回来的吗?”
周妈妈的出场隔开了沸腾的水和凉了的茶。
沸水尹谦人这才想起来他原本的目的,赶紧从口袋里拿出周宁致的钥匙和手机塞进她手里,再恭恭敬敬站好,“阿姨您好,我是周宁致的同桌尹谦人,来给她送钥匙和手机的。”
“哦哦,真是麻烦你了,她平时不这样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还害你特地跑一趟。”
“没事没事,阿姨那我就……先回家了。”
“那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宁致打个电话。”
“好的,阿姨再见。”
周妈妈慈爱地目送尹谦人走远,待他转个弯没了身影立马变了脸,一把挽过周宁致八卦道:“这就是每天督促你睡觉的那个吧?”
幽幽地瞟一眼,周宁致抽回手往大门方向走。周妈妈闷笑着跟上去,全身舒畅得一边伸懒腰,一边不着调地哼唱《甜蜜蜜》。
被调侃的当事人黑着脸关大门,周妈妈“嘿嘿”笑两声做出投降状,进门后又没个正形地缠上去,“学神,听说你最近需要休养。”
“……还好。”
“我请了年假,过两天批下来咱们去旅游呗。”
“嗯?”
轻柔地顺了顺她长长的头发,周妈妈踮脚揽住她瘦削的肩膀,举起拳头冲反光的电梯门宣告:“神有决定的权力,也有偷懒的自由!”
5
周宁致请了一周的假和妈妈选了洱海边的一间民宿住下。白天睡到自然醒,下午四处逛逛,晚上到洱海边走一走看看星星,听妈妈回忆她和爸爸的爱情。
她过得惬意,有的人倒是十分辛苦。
再过一段日子尹谦人就要参加艺考,这些天把工作堆到一起,光是看他发来的日程表周宁致都忍不住皱眉头。
周妈妈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不轻易停止躁动,逮着机会就旁敲侧击,岂料自家学神不动如山。
看着尹谦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周宁致一点线索都不给,直叫人郁闷得想挠墙。她假设了多种可能,愣是没想过尹谦人是个艺人,直到瞥见民宿老板手上新一期时尚杂志封面。
攥着杂志风风火火跑回房间,拽起午睡的周宁致激动地“哈哈哈”,“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起得太猛,周宁致一阵眩晕,接过杂志缓了许久才逐渐聚焦。
尹谦人的这类照片她不是第一次见,前桌女生手机里有他大把大把的硬照,一受刺激就抱着舔屏。
照片里的尹谦人和坐在她旁边的尹谦人,不大一样。
放大的,缩小的。
伸手就能碰到的,隔着屏幕碰不到的。
尹谦人有两面,摇身一变就光芒万丈。
周妈妈见她那呆滞的模样就知道有故事,随手抓了本书卷一卷凑到她嘴边,“来,用神的眼光评价一下你的明星同桌。”
明星同桌。
两个词放在一起真别扭。
拿杂志抵开假话筒顺道还给假记者,周宁致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手间漱口。周妈妈不依不饶跟进洗手间,硬举着杂志在她身后晃来晃去。
透过镜子看,白炽灯恰好打在封面上,实实在在的光芒万丈。
周宁致无声地将唇角扯出一点弧度,拧干毛巾盖住了脸。
北影一定会欢迎他。
6
掀开桌面的刹那周宁致忘了自己掀开的目的。
桌肚里整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蛋糕盒、首饰盒、生日卡片。
尹谦人中午十二点四十的飞机去北京准备明天的考试,现在还不到七点半,惊喜制造者毫无悬念。
不好奇,更假装没看到,她一整天都没去碰这三样东西,回家跟妈妈一起简单庆祝完才关上房间门一一打开。
蛋糕盒里是普通的缩小版生日蛋糕,卡片上也只是简单的“生日快乐”,这不像尹谦人的风格。那么,重点一定在首饰盒里。
显然,尹谦人的动作比她快,打开礼物之前,他的视频聊天先来了。
“生日快乐。”
“谢谢。”
“拆礼物了吗?”
“还没。”
早拆晚拆对他来说应该都差不多,周宁致看他献宝似的从衣领下面掏出条项链,挂坠是个头大尾小的银制“S”。
如果没猜错,她的那条大概是类似钻石轮廓的五边形外框。
尹谦人送了他们一个超人标志。
“在你的范围里我是超人,随时待命。”
别人的喜剧最后演成爱情剧,他们的爱情剧往往演变成默剧。
画面像定格一般久久不动,尹谦人手机屏幕上的周宁致直愣愣地注视着他,眼里酝酿着类似妥协的尘埃落定。
画面终于动了。
周宁致忽然勾唇笑起来,微微别过脸不大自然地握拳碰了碰鼻尖,说:“你明天好好考试。”
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尹谦人几乎屏息期待着她的下文。如果没有,他一定没法听话。
周宁致没让他失望。
“北京见。”
五脏六腑落回原处,灵魂飘了起来。
他为周宁致爱北影,为周宁致放弃北影,也因为“北京见”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
时隔一年,尹谦人再次荣登学校的LED屏,艺考的视频也在网络上被疯转。班门口的走廊三不五时堵了车,红粉粉的少女心落了一地。
高四一班的头牌——红了。
周宁致按下门铃,不一会儿尹谦人跑出来开门。今天韩太太给他庆祝,请来了周宁致。
把人带进屋尹谦人就不动了,张开手臂迎上她询问的目光,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周宁致愣了愣,随即学着他张开双臂,欣然应允。
抱她的动作幻想了无数次,一朝实现毫不生疏,下巴搁在她头顶蹭了蹭,憋了好些天的怨气抱抱也就散了。
半天不见周宁致进来,一过来见着堵巨型人墙,再联系听了一天的抱怨,不难猜到他那点小九九。
韩太太一巴掌呼上尹谦人的屁股,“尾巴收起来。”拉过周宁致往里走。
四个人的晚饭温馨而简单,饭后韩先生不让周宁致帮忙,直把她往花园赶。
尹谦人刚才来了电话,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吊椅上看月亮,没发觉有人悄悄靠近。
眼前一黑,大手蒙住她的眼睛。那双手她太熟悉,只碰一下就能认出来。
“尹谦人。”
“到。”
松开手,尹谦人站在她身后慢慢推吊椅。目光所及之处银光一闪,周宁致戴着他送的项链。
眼珠一转,他意味不明地扬起笑。
身后的作用力消失了,周宁致环顾一周都没能找到人。她不懂这个游戏的意义所在,只起身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尹谦人”。
“超人来啦。”模仿超人的经典姿势从某个隐蔽的角落冒出来,径直“飞”到她面前站定,手指无比骄傲地弹起他的S标志扬声道,“随叫随到。”
这就是尹谦人光芒万丈背面的另一个样子,“傻。”
傻兮兮的超人。
只要再离得远一点,哪里还听得到。
7
伴随着高四的倒数计时,比高考先来的,是周宁致爸爸的忌日。
周爸爸是怎样的存在呢?
他是周宁致手里的笔,描绘出爱情最好的样子,也在人生的白纸上一字一句记录着她憧憬的世界。
后来笔断了,换了新的总不如前一支用得顺手,于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就分出了界限。
妈妈背过身,不给她看自己崩溃大哭的样子,她从善如流别过脸,若无其事地假装不难过。
时隔一年,这一天依旧有些漫长。她忽然好想见一见傻兮兮的超人。
声音的传播受到物质阻隔的限制,好在贝尔发明了电话。
“呼叫,尹超人。”
“超人已在你家楼下待命一小时四十八分钟。”
周宁致急匆匆朝戴着兜帽和口罩的他跑去,像一瓶忘了盖盖子的水,颠簸着就要洒出来。
还剩一米,她反而停了下来,轻微喘着气试图将什么压回去。
她的超人哪会让她如愿?
“要不要抱抱我?”
温柔,哪怕遮住了五官也仍然能经由声音和呼吸让人感知。
周宁致把自己埋进他的温柔里,蒙住伤口的外衣就被侵蚀干净。
不要怪她贪恋,谁能拒绝自己的英雄?
高考在一个阴雨天开始,又在阳光明媚的第二天结束,他们的高四,在彩虹出现的日子里画上句点。
六月、七月、八月,84天,除了各自回家睡觉,尹谦人和周宁致几乎没有分开过。
查成绩、填报志愿、录取通知书,一切顺理成章,他们用不着为此浪费多余的精力,需要抓住的只有时间。
眼看着即将开学,从艺考到假期休息了近半年的尹谦人要开始工作了。父母都在国外,他十分乐意抓来女朋友帮他收拾行李。
“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尹谦人盘腿坐在地上整理行李箱,接过周宁致递过来的衣服忍不住问她。
她轻轻摇头,“我没那么早开学,晚点再去。”
蹙眉深思,他挪动屁股趴上周宁致膝盖,企图用可耻的卖萌换来答案,“到底是哪所大学?谁打败清华抢走了神?”
周宁致端起一叠衣服盖在他脸上,“以你的速度和行李的比例,再不专心我就回家了。”
不情不愿地撇嘴轻哼,腹诽她冷漠无情却不敢造次。没办法,女朋友自己选的,怎样都可爱。
“你到时候把高铁班次发给我,我好去接你。”
“不用了,很麻烦。”无论是被粉丝堵还是被记者拍,都很麻烦。
“说得也是,那我到时候直接回来接你好了。”
周宁致……不想理会他。
之后的时间里周宁致勒令他闭嘴,两人分工合作,尽量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收拾好尹谦人的行李。
他们两家只隔着两条街,难得今天周宁致主动牵了他的手,即将到来的半个月的分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走到楼下,忽略的情绪重又燃起。“你明天会来送我吧?”
“嗯。”
自己跟自己谈判,自己说服自己,尹谦人一番天人交战后忍痛做下决定。
“……还是别了,机场太远,你自己回来不安全。”
周宁致动了动唇,在阴影的完美遮挡下没被尹谦人看到。她默默咽下坚持的话,乖巧地笑着答应。
糟了,一回想这三个月,接下来的日子依然被衬托得无比煎熬。好看的脸彻底垮掉,尹谦人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我不高兴”。
他无赖地拉住周宁致不撒手,暗示意味极强地俯下身。
后面的路那样难走,只是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
周宁致搂住他的后颈,不假思索地吻上去。她放任从不任性的男人不断加深,直至他自己红了耳根捂着嘴分开。
又得到了一朵花。
他用力地抱了抱她,好像眼前就是美好的未来。他说:“北京见。”
挥手告别,她站在踏出第一步的长椅前望着她的超人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越走越远。
脸上的表情褪去,翻涌的心酸就要从眼眶里漫出来。
好了,表演结束了。
周宁致的框框太小,超人飞不起来。
而尹谦人天生就应当是穿上时装活在聚光灯前的人,超人的蓝色紧身衣一点都不适合他。
那片森林太大了,摘取几朵花已经足够奢侈,人不能太贪心。
没有了爸爸的周宁致,咬咬牙也一样可以好好过。
同理可得,没了尹谦人的周宁致,不过是失去爱情,与生离死别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她抬头望着月亮,用力睁大眼睛。
不知道月光能不能把眼泪晒干。
8
“啊啊啊啊!!!”
忽然爆发的惊声尖叫把周宁致吓得不轻,抬眼打量盯着手机眼睛都直了的室友,稳了稳解剖刀继续她的作业。
“宁致!宁致!尹谦人的新剧要来我们学校取景,我可以近距离看到真人了!!!”
终究还是割错了地方。
她放下解剖刀,慢条斯理脱下手套和口罩,拿起一旁的本子记录自己失败的作业。
四年,足够让她面对血肉横飞的尸体面不改色,也足够让尹谦人伫立巅峰。
总听说时间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淡忘许多刻骨铭心,她实在不愿意承认这玩意儿对她不起作用,否则也不至于让这个小框在脖子上挂了四年。
手机弹出教授的消息,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我有预感,肯定关于尹谦人!”
嗯……她的室友专业不太行,第六感倒是神准,不夸张地说,几乎百发百中。
那可真是糟糕。
周宁致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还是撕了张信纸。
“教授。”
“来啦,快过来,好事。”
一张通知递到她手边,晃一眼就是“尹谦人”三个字。
“这个剧组后天要来取景,还需要几个专业顾问一对一指导,我看你们这些小姑娘都挺迷这个尹谦人的,就倚老卖老给抢过来了。”
“我去吗?”
“当然,你专业排第一,长得又好看,多给我们院长脸,省得人老说中医院美女多,咱也要打打别人的脸。”(原题:《呼叫高四那年的超人》,作者:程陆。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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