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旅伴」。
本周一到周三,带来一篇反恐题材科幻小说连载!
恐怖组织“红禾”使用起源于上古祝由术的“原语”,在天空开启了巨型天洞,企图引发洪灾,毁灭地表。《山海经》里记载的天地浩劫正在酝酿,各国特战队则在柬集结,准备共抗强敌……
林烁 | 科幻作者,现居福建福州。中国公安文联小说会员,代表作长篇公安文学《向阳花海》。喜欢写作、绘画,现代冷兵器格斗和实用射击。
山海劫(上)全文约16200字,预计阅读时间32分钟
一、旧相识盛夏的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窗外沥着雨夹雪。远处警局冒着浓烟,沿路上七零八落躺着数具尸体。
西港大部分居民接到疏散通知后都离开了城市,繁华的旅游街也变得冷清。街道尽头有家米粉店亮灯敞着门,雨珠流进老旧的木窗,在墙上渗出血一样的痕迹。
门里迈入一双泥泞的军靴,靴主人的小腿上用红色彩绳串着一圈铃铛。铃声在闷雷下分外清脆。穿军靴的中年女人一进门,手下立刻反锁内侧。
“这个国家又染上了叫‘城市’的绝症。”女人一头长发绑成麻花垂在脑后,棕色柬式长袄外套着件虎斑迷彩背心。
店老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鱼肉米粉,摆到她面前的客桌上。老板是名老者,面对她全副武装的手下泰然自若。他在桌布上抹净手里的鲜血,坐在她对面吃了起来。
女人冲身旁留着马尾的部下勾勾手,对方从地上的尸体里抽出沾血的匕首,调转刀尖放在了她手心上。她从碗里挑起一块肉带着血抿进嘴里:“那时战乱,一口吃的能换一条命。当年离开训练营,您偷偷给我塞了包春卷,那是我活到现在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老者吃完粉掏出水烟点着,冷静对言道:“我已经不是乌衫军中校了。”他用甘蔗皮般粗糙的双指碾了碾烟口火星:“我料到了这天,就算你不来,也有其他人。所以我和家人都早有准备。”
女人叹了声气,侧着脑袋一俯。地上是个死去的青年,手保持着持刀姿势,喉上两颗血洞还在冒着血泡。女人伸手将青年的双眼抹上:“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老师是我的军事教官,他不像政府军那么好对付。”
“你孩子?”老者挑衅地笑着。女人眯着眼点点头,表情平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楼梯间紧锁的门:“你家人?”
“婉塔。”老者敞开外套,露出绑在上身前的两颗青绿色阔剑地雷,“在这开战你没胜算,离开吧。”
婉塔身后的手下都变了脸色。如果这两枚地雷引爆,老者面对的半个街区,都会被钢珠炸成千疮百孔。
她仍不放弃:“我收到情报,不只柬军,多国军警都派出了战斗部队,想把我们围*在这。交通、网络、基础通信全断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一队战机掠过城市上空,巨响引得空气一震。婉塔抬头望了眼阴云,恳求道:“以弱击强,以少胜多,这是老师您最熟悉的领域。我们必需用为数不多的兵力打败外军占领西港,这座城也是您的故乡,拜托了。”
老者轻声一叹,晃了晃手上加装红点瞄具的G19手枪:“我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没兴趣。”
婉塔伸出一只手,手下立刻从街外对楼上进行进攻。老者也不着急,只待枪声渐渐稀疏,听见几阵沉闷的落地声,才咕噜噜抽起水烟:“别试了,白费手下。”
这时,婉塔身后的马尾男出手了。他肤色黑如铁矿,像尸体一般毫无生气。老者从后腰抽出FS匕首插入他的脖颈,马尾男只是稍稍侧了一点避开动脉,诡异地一笑。老者电光火石间又补了三枪——两枪胸口,一枪头部,标准的莫桑比克射法。可就在他将枪口转向婉塔时,一股怪力居然拧住了他的手腕,马尾男咬着刀柄拔出刀,双手箍住G19的枪身,金属套筒竟然被他攥出了凹痕。他嘿嘿笑着,额上的血比皮肤还要鲜艳不少。
弹头落桌之时,红点镜也应声而碎。趁老者诧异的瞬间,婉塔起身附到他耳边,悄声言语着。老者双眼平视前方,久违的恐惧让他紧扣双拳,可又有股心绪像是根钉子穿透脊柱固定身躯。女人在他身边说了很久。她嗓音温润低沉,让老者感到好似回到了腥风呼啸的丛林,聆听萨满古老哀伤的巫祝。
低语结束后,老者的眼神竟变得清澈了。他解开了胸前的阔剑地雷,放到楼上门口,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这是十分钟后解除戒备的暗号。做完这一切,他与婉塔一行撤到了*伤范围外,随即遥控引爆地雷。
两层小楼刹那化作火海,冲击波裹挟木屑与肉块四散。半截身体被炸到了街面上,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老者,向他爬了几步后死去了。认出儿子的残躯,老者跪倒在地上,张着嘴想哀嚎却发不出声。
他眼前闪过一抹猩红,抬起头,见婉塔手捧一束罂粟花恭顺地举到他面前。她身后的部下都展露着僵硬的微笑,整齐划一鼓掌欢迎。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老者接过花,目光中没有丝毫悔恨。
“原语。我这么称呼它。”婉塔撑起一把黑伞,混着血气的雨丝在她脚下砸出血花,她伸出手轻抚马尾男的脑顶,“它不光能让您毫不犹豫对至亲下手。只要老师想,我也可以让您的身体变成和他一样。忘却疼痛,刀枪不入。”
老者望着她脚上的铃铛呢喃:“怪物。”
“城市是病,我的孩子们是猛药。”婉塔回过头,笑盈盈说道,“不用多久,我们都会回归到丰饶的农田里自由耕种,再不会有人饿死了。”说完,她指了指天空。
天穹上凝聚着一团古怪的云层,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旋转膨胀。云层周围的闪电光芒是奇特的淡紫色,像是触肢般从云层中心光洞中不断伸出,席卷着四周的黑云。
老人昂头眺着天,冰雨落入眼中也不眨一下:“把人员、武器,战术目标的资料整理给我。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又一阵尖啸声从上空传来。一架信天翁侦察机低空从黑云下方飞过,扯出暗色涡流。飞离乱流区后,信天翁本想加力爬升脱离危险空域,但天洞中的紫电倏然一探,扫中了它的尾翼,机身彻底失衡。它两侧机翼升腾起浓厚白雾,失速朝远山外坠下了,两朵伞花也被狂风骤雨吞没。
“再次引发大洪水,毁灭70%的地表城市。摧毁残存的国家政权,让人类回到农耕时代的沃土中。我们的故乡——西港,将会是地球农业政府的新禾都。”婉塔眼中反射着紫色异彩。
天空中的怪洞再次一耀,但许久也没有雷声。老者感到脚底传来一阵轻微震动,仿佛有什么巨物正在城市底部游动。远处市中心的楼群下冒起一阵尘埃,他抽出匕首用侧面一比,发现笔直的楼层竟发生了倾斜。
“爆炸?”老者好奇,但观察烟尘后很快否定,“不像。”
“马上要有更猛烈的了。老师,我带您先去安全地带。”她又冲马尾命令,“挑两个兄妹善后,别留活口。”
老者拦住了他,从包里掏出几套通讯仪丢给马尾男:“除英国外极少使用2.4g波段,这是他们的屏蔽漏洞。带上全双工通信设备,保持联系。”
马尾男点点头,目送婉塔离开。
三个浑身皮肤漆黑的战鬼掀开皮卡车篷布,取出炸药与枪弹,提前布设好数个火力点。几人力气远大于常人,提起NSV机枪如同肩扛轻型冲锋枪般轻松。没多久,满载柬军的卡车亮着一串明晃晃的车灯驶来。警察局周围道路再次爆炸,街区燃起冲天火光。气浪掀翻了军车队伍,迎接它们的是两挺重机枪的交叉扫射。
数小时后,战场安静了。马尾男的烟熏镜片上反射腾腾火光,他抬起靴子,踢腿甩开脚底粘稠的内脏与血渍,掏出通讯机向婉塔报告结果。
“做好了,māmā。”
二、天地变西港郊区一处废弃渔场中,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被吊在大块方冰上。他所有指甲都被生生拔去,一言不发,低着头打盹。双手血液顺着他强壮的身体流到脚底冰块上,脚趾贴着的冰面被融出了两坑血窟窿。黑市打手没见过如此嘴硬的人,又在他脚趾之间塞了根鞭炮,猛嘬了口烟点着。
“啪!”
鞭炮清脆炸响,冰凉的血水溅了打手一脸,可这青年只是稍稍抬起下巴。打手冒出冷汗,西港的帮派分子他逼供过不少,从前政府军到掸邦毒贩,历经数小时冰块与吊绳折磨,基本撑不过5根鞭炮,而眼前青年竟然硬扛下20根。
“妈的,西港都是座空城了,靠录播好歹能在暗网上回点本。”随着聒噪的脚步声,黑拳场的老板来到了库房门前,“哪个中蛊的来砸场子?”
打手纷纷后退一步双手合掌。老板嚼着根贝伊可雪茄,左手盘着一串沉香象牙牌:“连打赢了五个,不要钱只点名见我‘降头狮’?”他用肥厚的手掌抬起青年的脸庞打量。青年右脸英俊,左脸上遍布骇人深疤,一直延伸到耳洞内。
“趣味。”降头狮摘下雪茄,往青年的膝盖烫去,雪茄浓香与人肉焦糊味裹在一起散开,他贪婪地吸了一鼻子,仰头吐出。见青年只是低下头,他也好奇地往地上看,瞅见一地鞭炮碎屑后,冲打手勾了勾食指。
打手抽了根无磷火柴在墙上一划,燃上了暗红色的茄头:“身上搜了,什么武器和通讯器都没有。”他试探着劝到:“天上有脏东西,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西港?”
“脏东西有钱重要吗?”降头狮一甩象牙牌抽到打手面门上,“没钱赚,你再滚回洞里萨湖啃鱼骨头?”他微抬头眈向青年:“说吧。”
青年又努了努嘴,看向降头狮手上的半截雪茄。降头狮一笑,将雪茄递到他嘴里,看他吞云吐雾的模样慨叹:“要多几个你这样的人,别说西港,我能从金三角打到马尼拉。”
“‘红禾。’”青年熟练地用高棉语说了句。
降头狮听得很清楚,可他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掌立在耳朵旁边朝向青年。
青年重复:“‘红禾’组织。一年来,你的军火和白面全是从他们那买的。告诉我联络方式。”
降头狮向后猛退一步,揪紧象牙牌向天空拜了几下。他扭头勾住打手脖子恶狠狠命令:“我先走。你把拳场和渔场都炸了,带弟兄们离开西港。”
“这可是您花了十多年才经营起来的。”
“被那群怪物知道走漏了风声,十条命也不够赔!”降头狮回过头剜了眼青年,“他来路不对!”
在打手与部下们准备武器时,青年却一嘴吐了雪茄。他右耳敏锐捕捉到了风雨声之外的噪音,那是种有节奏撕裂空气的声律。当枪口对准他时,他冷笑了几声,冲厂房厚重的墙面骂了句:“多管闲事。”
话音甫落,厂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打手刚提起汽油桶,就被打了个对穿。汽油撒了一地,被突袭队伍用信号枪点燃,火光中满是惨叫着逃散的人影。
枪声很快停歇,当束缚唐锐的麻绳被解下时,他见到带领特战队的是个面庞与自己相似的中年人。上直升机后,领队为他简单包扎手脚伤口,掏出一包湿巾不偏不倚甩在他脸上。
“婉塔?波尔布特之女,在东南亚连着袭击好几座城市的疯子?她是‘红禾’的领袖,资料极少。”唐锐胡乱抹了一把脸,冲领队用俩指头夹了夹。领队从战术胸包里掏出一盒烟分了根给他。可在唐锐拿烟同时,一记响亮的耳光也抽到了他右脸上。
唐锐整了整被打歪的通信耳机,满不在乎一笑:“谢谢,哥。”
“她有构词、语法、符号学等八个博士学位,通晓三十多种语言。我们正在找她的落地。”领队唐钧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擅自行动,降头狮估计已经供述了。”
“地上肯定有你们的人跟他车,绝跑不了。”唐锐不屑,“抓我回去挨处分,犯不着开直升机吧?”
“你参加过反恐实战,上面要你回来。离开使馆擅自调查的责任,事后酌情追究。”唐钧将一叠资料和战术手电丢到唐锐怀里。
唐锐看出照片是一名五十出头的中年女子。他自顾自低吟道:“不是她。”而后摘下了耳机。直升机螺旋桨剧烈轰响,让他左耳阵阵耳鸣。他挖苦道:“上面?当初可是您逼着亲弟转业的。”他用手来回一比自己褴褛的身体:“我一外事警察,没资格。”
“是命令。”对方语气沉了下去,以指节敲了敲机舱舷窗。
见到夜空的一刹,唐锐愣住了。
铅灰色的积云压城而来,是诡异的亮紫色。天像是被扯开了个巨洞,云气顺时针被吸入那枚散发紫光的洞沿里。他不可置信地贴向舷窗,死盯那宛如星云凝聚的紫罗兰光斑。依稀间,他见到天洞深处是夜空的纯黑色。
“这不明现象高度在四千米左右,其他知之甚少。指挥部判断是‘红禾’*。”
这时,一阵猛烈乱流让机身剧烈摇晃,舱内警报响彻,红色警示灯闪烁不止。唐锐抓紧多点线束带,挂上安全扣,锁稳住差点被甩飞的身体。
“怎么回事?”唐钧死死揪着安全把手,呼叫驾驶员。
“像高空急流,你们坐稳了!”驾驶员骂道,“妈的,这高度哪儿来的高空急流?”可没过几秒,他又扯着嗓子惊呼:“快看地面!”
两人稳住身体,挨着舷窗俯瞰。在七百多米的高度,大半个西港都尽收眼底。
城市在不到十秒时间里高高隆起,成百栋的高楼倾斜断裂。宛如一座巨丘从西港中心的地底疯狂顶了上来,撑着大半座城市向天洞升去。直升机组所处的高度登时飞沙走石,让本就危险的雨中夜航更加致命。两名经验丰富的驾驶员通过夜视屏幕操纵机体,躲开一栋如同天柱般窜到眼前的高楼,若不是他们及时提醒,后方另两架直升机差点和攒起几百米的建筑撞上。三架武直夹在突变的地势与巨型天洞之间穿梭着,如同在躲避捕虫灯柱的飞蛾。
过了十多分钟,地震终于停下了,西港成了一座废墟遍布的巨型山丘,而直升机也总算在临海一处大坝上平安降落。
“最小剂量的止痛药。不要吗啡类。”唐锐被赶来的医疗组抬到了担架上,注射完消炎药与局麻凝胶后,他才感到身心俱疲。
直升机旋翼将飞砂刮出炫目火圈,他左耳阵阵耳鸣,回忆像一群火蚁啃食起旧伤,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金三角的战场上。
“洞幺叫总部,押货途中遭袭。敌人在抢4号,有五个人!”他意识渐渐模糊,“我们被自己人袭击了……”
“什么?”军医不解。唐钧拍了拍医生肩膀,示意继续注射止疼药。
临时病房里,唐钧陪同军医们按住不断挣扎的胞弟,听着他不断绝的痛苦*。药剂作用下,回忆无情地吞噬了唐锐,像一群火蚁啃食起他心底的旧伤。
全都死了。“猎鹰”的队友们、参与联合缉毒行动的缅甸军队、老挝警方特战队。
“黑色……敌方肤色是纯黑的!”噩梦中的唐锐躺在一颗榕树下,左眼视线一片猩红。
蜿蜒的红色枝蔓就像战场上零碎的内脏。敌人在土丘上按兵不动,他想要站起来,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几条漆黑身影中竟走出个少女,靠近了唐锐。金三角的热风吹过她黑色衣袍,掠动小腿上一枚铃铛叮叮作响。少女支开了其他人,跃下山坡到唐锐身边睥睨着他。
“*吧。”唐锐勉力挤出一句遗言,“战友们会为我报仇。”
“你误会了。”棕皮肤的少女竟说起标准的中文。她解下唐锐的战术背心抛到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急救品替他止血。
唐锐哑着嗓子*道:“装什么人道主义者?!”
可少女依然一脸认真地替他处理伤口。看清少女稚嫩的脸庞,唐锐苦笑道:“第一次*人?”
少女摇摇头,用纱布填满他肋上的贯穿伤,又揉搓起一坨止血凝胶,贴到他被地雷炸烂的左耳侧施力。她一抹额头的汗珠:“你内脏受伤很重,别说话了。”少女给唐锐打了一剂吗啡,又在榕树上挂了袋急救血浆。
疼痛渐渐散去,他眼前飘起一片朦胧白雾。
“你投降吧。”唐锐充血的瞳孔渐渐扩散开。
“嘘。”少女半跪下身捧住唐锐的脸,趴在他右耳畔低语着。少女说的不是中文,但唐锐竟能理解,好像在听一首哀婉的颂歌。在濒死前听见澄澈的颂唱后,他的意识居然清醒了不少。
“我战友快到了……你还小,离开那群怪物。”
少女眸子里掠过一阵慌乱,刚扯下拉环的手差点儿攥不住手雷拨片。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稳住心神,弹开钢珠雷拨片,往远处一丢,迅速逃走了。
手榴弹在百米外炸开,引开了敌人,也惊起一群鸟儿,密密麻麻的掠影在惨白的天空下尖叫着。
三、折翼之鹰当唐锐苏醒,眼前仍是一片惨白。他的手脚都已清创完毕,只是左耳疼痛依旧剧烈。
刚恢复了行动力,唐锐就披好衣服戴上助听器,拿着步话机走出了临时病房。这是一处封闭的混凝土建筑,他从隐约的浪涛声中判断,自己正身处西港南郊最大的潮汐坝里。
这处由中国援建的大坝抗震等级为十级,内部已被改造成临时反恐指挥部。除了中方人员外,还有其他国家的作战队伍。到达与兄长约好的区域,唐锐发现坝里竟搭建了高约12米的巨型合成指挥室。主墙是正在运作的大弧面屏,卫星图准确显示西港的全域电子图,而侧墙是天洞的实时监控画面与各项数据。
唐锐走到唐钧身后,没敬礼只是一点头。唐钧止住刚想说话的胞弟,将通信耳机罩在他头上:“他是前武特‘猎鹰’一号突击手,左耳负伤前几年,在南美和奥地利的魔鬼月成绩都是前三。”
“你弟弟?”男子面前放着“总指挥”三角牌,语气庄重而不失和善。他举起面前作为零食的一盆蒜蓉豌豆递向唐锐:“手脚的伤怎么样了?”
“不影响作战。”唐锐观察到水坝内所有人无论岗位或是军衔,双耳都戴着耳机。
“战时无血亲。”唐钧掏出手帕重重揉了揉血丝遍布的双眸,“要不是因为您不让我用耳神经阻断剂,我是不会选他的。”
“饮鸩止渴,不妥。”指挥嘎吱嘎吱嚼起豌豆,“实验室说副作用仍不可控。你只需要做好领队工作。”
“领导,天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唐锐打断了二人的交流,单刀直入。
唐钧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那不明天文现象代号是‘羽渊’,暂时和你的任务无关。”
“对战场环境一无所知,谈什么执行任务?”
“无妨。”总指挥起身喝了口浓茶,挥手示意两人跟来,“‘红禾’——以极端农业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恐怖组织,你的老对头。为在闭塞听觉的前提下执行任务,我们抽调曾经受过耳部重伤的特战员,组成代号‘祝融’的特殊行动队。已经有三队人完成训练磨合了,你是最后一人。”
“战场瞬息万变,让听障战士参战?”
“这正是我担心的。除了我国和俄国这么做外,其他三国派来的都是听觉正常的士兵。他们太信赖电子反制和单兵隔音设备了。”总指嘴里嚼了一小团茶叶咽下,“你是老特战员,战术手语应该很熟悉吧?”
“熟悉。”唐锐摸了摸左耳垂。助听器传来的声音很清晰,他却还是能分辨出话尾细小的电流声。这种不完美的毛躁感让他厌恶,他索性走到总指挥左侧用右耳听着:“还有哪些部队?”
“美军机载目标识别管理小组、英国特种空勤团等。”总指挥将一叠资料放到唐锐手里,“每个司令部只负责一部分。”
“苍蓝调查组和SAS?!还有GIGN和信号旗?”唐锐被再次震惊。他方才注意到了武装到牙齿的外军,但没想到都是鼎鼎有名的队伍,这种联合行动不符国际常理。
“共同目标是婉塔。她父母都是参与70年代赤柬运动的高官,波尔布特倒台后被处决。她逃到泰国清莱府,被一所孤儿院接收,又被一对美国夫妻收养,考入普林斯顿大学攻读现代语言学。上世纪90年代,她曾在东南亚多国发起暴动,在那时就展露出不俗的战略能力和语言天赋。可直到一年前,红禾也只是金三角武装势力之一。”
“苍蓝组是研究不明大气现象的吧,海豹都不在这,他们来做什么?”
“蛟龙、海豹、野小子等负责西港外围封锁。像潮汐坝这样的联合特种司令部,在西港内共有5处,我们是1号部。”
“红禾到底做了什么,能让那么多不对付的国家拧到一起?”唐锐开始喋喋不休抱怨了起来,“全乱了!这么多部队,听谁的,用谁的,吃谁的?各国惯用的武器装备、后勤补给怎么协调?语言不通都只算小问题,这么多国家的人在一地方干活,光法律文件就得几十卡车,保密协议怎么办?不同国家间的套情报问题怎么解决?作为主权国家的柬埔寨不抗议吗?还有……你笑什么?!”
听见唐钧徐徐抑制不住的轻蔑笑声,唐锐有些愠怒。唐钧回了张冷脸,贴着唐锐脸颊就是一闷巴掌,把他头扭向侧屏的方向。
“一周前,新山市上空出现不足现在二分大的羽渊。马方空军及时迎击,可摧毁羽渊后,突发的海啸在两小时内就摧毁了整个柔佛州。那之后,所有协调都在半天内解决了。”
唐锐被逼着看向侧屏。天洞发光的边缘似乎又扩大了一些,洞里是一片星空,星空之上悬着枚月亮大小的乳白色天体,好似一枚浑浊的眼球窥视大地。巨瞳下,大半个西港废墟呈椭圆形隆起,仿佛地面也眦开了与之对望的魔眼。三维地形图显示,中心最高处被抬升了近500米。
“两小时,一个州?!怎么可能!”
“据测定,白色星球可观测地表的平均温度是零下50度。新山羽渊降下巨量海水,造成极寒洪灾与四级海啸。”总指挥从盆里抓起几颗蒜蓉豆,一粒粒往下丢着,“婉塔在屏蔽通讯前曾联系我们,要求我们归降‘地球农业政府’。否则,她将引发‘天洪’摧毁地表大部分城市。”
“此前红禾还只是地方武装,怎么短短一年就掌握气象武器了?”
总指挥直勾勾看着唐锐:“理论上说,你经历过。”
短暂的惊惧后,一股兴奋感填满了唐锐全身:“一年前。是老、缅军警的叛变真相?”
“婉塔掌握了一种名为‘原语’的特殊能力,能操纵人类。”总指挥陡然变了态度,威严的疏离感让唐锐默默站直了身子,“一年前中、老、缅联合执法,共同护送一批收缴海洛因,高纯度,价值数亿美金。可是在途中,老、缅军警毫无征兆地袭击了我方‘猎鹰’突击队。而后又有一批肤色纯黑的敌军参战,战术素养极强,趁乱屠*三国部队。婉塔靠这批毒品换取大量资源,而后红禾就开始席卷整个东南亚。在她策动暴乱的城市中,所有的武装力量不是叛变就是被屠戮。”
唐锐耳中话音越来越模糊,无形火蚁再度爬满耳道。他渐渐控制不住的呼吸的力度,还是兄长狠拍了一下肩头,才让他瞬间醒神过来。
“唯一幸存并且反击的人,是你。”
“我的命已经埋在丛林里了。”唐锐在总指挥面前立正,用力梗直腰杆敬了礼,恳求到,“请让我担任突击手!”
“两个月来,牺牲了不知多少人才把红禾围困在西港。”唐钧一口回绝,“你另有安排。”
总指挥伸手止住了兄弟俩的争论,建议道:“让你哥带你出去走走?”
唐锐强忍情绪走出了门。楼下,信号旗战士们正在为重装防弹衣接驳负重液压关节,苍蓝组调查员穿着新锐的外骨骼进行武器调试。所有人都一声不吭,一时间机械的作响声盖过了人言。苍蓝组的扫描仪器敏锐地捕捉到唐锐在观察他们,领队站了起来,抬起厚重的手甲对他比了个钛合金中指。
“所有司令部都经过隔音改装,通讯也是跳频加密的。”看出了唐锐的担忧,唐钧解释道,“红禾渗透不进来。”
“你怎么知道?”唐锐厉声反问,“万一他们就是在等我们集结后袭击呢?如果我们也被策反,战力足以轻易毁灭一个小国!你怎么能确定我们的情报源是准确的?”
“有点思路了。”总指挥走到他身后赞许了一声,“但除非红禾早就控制了这的所有人,那你也没法活着进来。”
“报告。”三人身后出现一名战士,拿着材料扫了眼唐锐欲言又止,“地震损伤数据。”
指挥从容嚼着豌豆,一挥手掌:“汇报吧。”
“里氏震级9.3级,中心震源在‘羽渊’正下方,深度无法测定。3、5司令部出现较大损毁,正在全力抢救人员。还有……负责抓捕‘降头狮’的2号部小队在三小时前遭袭,‘降头狮’被当场炸死。一小时前,2号司令部遭到黑色‘不死民’袭击,据观察员汇报,驻守的韩方‘食人鲨’、澳方SASR、波兰GROM也陷入了相互交火状态。”
“看来司令部间不直接通联,只派通讯员在安全屋对接的预案是对的。”总指挥将剩下的半巴掌豌豆全部倒进嘴里狠狠咬着,“记好,我做如下布置。”
战士掏出钢笔与记事本,快速写了起来。
“通知其他司令部联络员,特别是损毁的两个,若是发现2号司令部的幸存战斗员——不要救援,不要接近,作为潜在敌军应对。参考联合作战方案029条,如果强效麻醉弹无效就用重武器击*。”
“明白。”
总指挥长叹了一口气,认真整了整衣领,将斑白的双鬓往后一捋:“我要去工作了。唐支队长,你带他去见见那小巫女吧。唐锐,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她。”
唐锐跟着兄长离开了。指挥室西南角被临时设置了个隔离间,一人高的厚重防弹闸拦住了去路,两侧是戴着隔音耳罩的警卫,胸前都挂着枚泰瑟枪,腰侧是实弹冲锋枪。
当他看到闸门里坐着的瘦弱黑影时,一声所有人都听不见的炸雷在他左耳里轰响了。
四、祝由的巫女唐锐见到了个正在狼吞虎咽着午饭的女孩。她的运动背心外套着件宽松的外衣,把大半个身子都盖在了衣服下。
十几个塑料盒摆在桌上,菜肴很丰盛,有叉烧包、豉汁凤爪、烧鹅等美食,主食是云吞面,还特地搭配了咸柠七。女孩筷子与一次性手套并用,抓着烧鹅腿往梅子酱里一抹塞进嘴里猛嚼,觉得不过瘾,又用叉烧包刷了刷盒底的油和酱料送进嘴里。
在她闷头吃饭的身影后,有一名战士拿着泰瑟枪对着她后背。唐钧挥了挥手,战士顺意离开。而后他摁住了唐锐下意识拔枪的手,从腰侧抽出92B手枪,接替了战士的看守工作。
“枪里是特制穿甲弹,你的也是。”唐钧把少女的资料递给唐瑞,“近距离能击穿她头骨。”
女孩嗅觉灵敏,闻到后脑的枪油味后只是抽了抽鼻子,仍坐怀不乱地喝着汤。
唐锐翻阅档案——名字一栏写着“公孙瑶”三个字,档案中简要记录着这17岁的少女在十个月前在云南主动投降,成为中方战术顾问的细节。他把一大叠资料丢进垃圾桶,深吸了口气久久憋着,而后徐徐从牙缝中咬出两字:“是你。”
少女默默拿起酱油碟子,洒到一盘虾饺上向前方举起。
“来点吗?”
她刚开口,整盘虾饺就被唐锐扫到了地上,唐钧食指立刻搭在了扳机上预压,门口的哨兵们也将枪对准了公孙瑶。
少女一愣,蹲下身子挨个捡起虾饺送进嘴里嚼着,最后把虾饺盘子里剩下的酱油也喝了个干净。等她吃完,唐钧用枪比了比桌面,女孩才不紧不慢擦了嘴,乖乖戴上特制电子口罩坐了回去。唐钧将手枪收回胸前平放,却掰开击锤,故意露出保险上的红漆。
公孙瑶垂着脑袋道歉:“对不起。”那口罩上有两枚发光椭圆长条,她说话的时候,长条也随之闪动。
“她皮肤变得正常了。”唐锐端视着眼前旧人,“资料里说‘多处脏器被子弹贯穿,经抢救后恢复’。这些都是致命伤!她是人类吗?”
唐钧道:“和你那时差不多。”
“羽渊稳定了,对么?”公孙瑶活动了一下被紧箍的胳膊,手铐哗啦作响。女孩话语中电子音非常重,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
“是。”唐钧答,“下午在港湾酒店附近出现了‘不死民’。一共三人,打得柬军陆特全面溃败。后来苍蓝组去支援,也只击*了一个。”
“我要看看现场无人机录像。”
唐钧将一枚平板电脑放到她面前。红禾像在宣扬自己的强大战力,胜利后甚至将柬军四散的尸体收集,插在街道四周。公孙瑶暗自将每一个处刑位置都牢记在了心中。
“婉塔带了不下30个‘不死民’,每人都有以一顶百的实力。”她摘下一次性手套,用湿巾擦了手。唐锐发现她指尖是黑色的,渐变延伸到第一关节。不同于黑色人种的肤色,这种黑更像是墨汁渗透到了血液与表皮之中。
“我拒绝和她合作。”唐锐冷言道。
“多导、磁共振测谎结果没问题,数据能精确到脑内血红蛋白活跃程度,就算专门训练过的特工也不可能瞒过。”唐钧蹲下身,麻利收拾起一地垃圾,“命令由不得你拒绝。”
“它们不是人类。”
“九个月前如果没她协助,‘云豹’怕是会步你们的后尘。可是所有特战队员都活下来了,还成功击*了数十名敌人。”唐钧挥挥手,哨兵们持枪退回了门外,“你刚才问情报源的准确度,其实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和红禾脱离的线人合作,她是第二个。”
唐锐拳关节攥得嘎吱作响:“一年前她为什么不帮我们?”
“那时候她根本没得选。她只是个被逼着打仗的娃娃兵,放国内才刚上高中。”
“非洲每年有多少死在少年兵枪口下的维和军人?”唐锐话中带刺,“她们*的人里也有你的战友!”
“事件结束后,她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等灾难平息后,你可以*我报仇。”公孙瑶目不转睛地与唐锐对视着,神色与一年前救他时同样认真。这股倔强,让唐锐利刃般的目光反倒是插进了棉花里。
“*了你,我的战友也没法再活过来。我们不是恐怖分子。”收拾完残局,唐钧叼了根烟在嘴里,“唐锐,有什么不懂直接问她吧。”
“我的药呢?”公孙瑶侧目睨向唐钧,“别忘了这是和你们合作的条件。”
“什么东西?”唐锐皱起眉。
唐钧把一枚控制器交到唐锐手中。唐锐一脸狐疑,试探地摁了一下,公孙瑶腕间倏地闪现电光,她疼得整个人蜷了起来,缓了好几十秒才抬起头,狠狠盯着唐钧。唐锐低头看到公孙瑶手腕上的两枚红瘢,这才明白一切。
“她有很强的‘原语’能力,口罩和手铐都能制约她。”面对女孩的逼视,唐钧兀自走到门口抽烟去了,“药还在试验,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给你。”
窗户外是临时加固的细密钢条,唐锐试了许久也只能打开巴掌大的间隙,港口喧嚣的寒风立刻从外头钻了进来。公孙瑶的敌意随风消散了,无言坐在唐锐面前发着呆。唐锐手里紧握着控制器,一幕幕记忆碎片如同玻璃渣刮得他脑海生疼。
几秒后,控制器精准地击中窗缝钢条,化作碎屑又在空中冰结,落入沉鸣的晚涛中。公孙瑶耳畔强劲的气流扬起她的头发,眼神中仅闪过几秒的不解,就恢复了平静。
唐锐关了窗:“我哥说的没错。我是有血仇,但你只是个被他们摆弄的棋子而已。”
“唐支队……是你哥哥啊。”
“和你有关系吗?”
公孙瑶默然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为了共同的敌人,所以合作?”
“为了一个答案。一个值得战友们为此牺牲的答案。”他搬了张椅子在她身前坐下,从打印机里扯出一张A4纸低头做起笔记,“你也是所谓‘不死民’的一员吧?为什么你和一年前肤色差距那么大?”
公孙瑶将吹散的发丝捋回鬓旁,擦着发上的冰花:“黑色士兵是通过原语改造的‘不死民’。‘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他们有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耐伤能力。”
“我读过山海经,这和原语有什么关系?”
“原语的理论,来自于中国许多古籍中记载的祝由术。”公孙瑶话锋一转,“请您拿杯温水给我。”
唐锐不耐烦地深吸了一口气,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公孙瑶转手把水泼到了地上,抬起头直视着他:“把你配枪上膛,给我,马上。”
“做什么梦。”唐锐闷声做着笔记,头也不抬。
公孙瑶抖了抖空纸杯:“你能拿水,因为你知道这没有威胁。可是让你拿致命武器就不同,这反应是人类的本能。但‘原语’是能够让人绝对服从的语言,如果你听见有人用原语让你自*,那么你对着脑袋扣扳机会比喝水还自然。”
唐锐扶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推测道:“躯体也能用原语改造?”
“‘黄帝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你是说,‘祝由’就是古人对原语的称呼?”
“原语只是祝由术中控制人心的部分。婉塔从古代医书中得到灵感,用原语进行生物改造——长期能控制肾上腺素、肌肉和骨骼增长;短期能控制凝血酶原和纤维蛋白的形成速度。”
“这就是黑色怪物用常规子弹打不死的原因。”唐锐放下笔,双手使劲搓了搓脸,“你也是用原语救了我。”
公孙瑶点点头:“成为‘不死民’代价极大,实验幸存者百不足一。哪怕实验成功,也不过是身体一时间能承受更多致命伤而已。肤色发黑就是表皮密度巨变与凝血功能倍增的体现。将人体各种能力激发到极致,崩溃是必然的,维持不死民状态,最多只有一年寿命。”
“难怪你需要什么‘药’。”唐锐瞄了眼公孙瑶黑色的十指,“你是怎么恢复的?”
“遇到你之前,一个人帮我了……可原语对人体影响太深,手脚怎么也没法复原。”公孙瑶甩了甩手掌,“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原语也能用来调整自己身体,对付测谎仪吧。”
“没试过,但应该可以。”
公孙瑶莫名的直率让唐锐头疼,但他还是坚持着问:“婉塔为什么不通过网络使用原语?这么干不到半天估计就能策反大半强国了。”
女孩伸出乌黑的食指敲了敲口罩:“原语的最大缺点是无法通过其他载体传播,只有当面原声对话才有效。实验部上周验证过了,他们把我录制好的原语片段向自愿受测的人反复播放,可哪怕转换精度再高,也没有效果。”
窗外竟下起了小雪。唐锐踱步到窗边瞄着风雪中忽闪的紫光,茫然地道了声:“幸好。”
“巫者,以祝由之术沟通天人。祝由术非常危险,羽渊和地震只是开始。”公孙瑶担忧地指向紫黑色的天穹,“‘灵山十巫’是她培养出的现代祝由巫师,新山和西港的羽渊,都是通过十巫形成的。”
青年离开后,女孩从脖颈下拎出一枚球形项链端详着。这是颗乒乓球大小,雕工精巧的银色鬼工球,球体最外层盘绕着古老的饕餮纹。
唐锐一走出隔离间,就地从兄长胸袋中翻出了大重九烟。唐钧一双刀眉凝重地皱在一起:“婉塔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公孙瑶,或是抹*或是利用。”
“那让她呆在司令部才最安全。她有什么能耐值得红禾这么惦记?”
唐钧从怀里夹出一张照片,唐锐横看竖看,不满道:“什么东西?”
“《山海经》。”
“你当我瞎?这鬼工球网上二三十块就能买到。”
“这是失传的孤本《山海经》,制造时间在商朝之前。研究组提取了样本分析,球体构成材质并非人类所掌握的金属。20年婉塔前为了得到它,消灭了老挝一整山的苗人村落,连婴儿都不放过。”唐钧收回照片,“在她还原完整的‘祝由术’前,公孙瑶把这孤本偷出来了。否则,现在的灾害绝不止天洞地震和极寒天气。”
“公孙瑶为什么要主动做我们的顾问?”
“因为前一个在云南的线人。那人牺牲自己换了公孙瑶摆脱红禾的机会。”唐钧捻了捻垃圾桶里翻出的纸页皱边,想再递给唐锐,但是却被胞弟推了回去。
“资料里写的‘公孙镜’吧,我记得。他是被婉塔清理门户了?”
“情况复杂得多。他是被公孙瑶*了。”唐钧如实回答,又一转话锋,“其他几国在维和战区做的破事你又不是没听过。再者,别国无法提供她需要的中国古籍。”
“其他国家多少也眼馋‘原语’这香饽饽吧。”
“你现在要陪她去一个红禾的前据点,那里存放着大量原语研究资料,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要配合二队全数销毁。本来公孙瑶标注了位置,但地震把地形全毁了,只能让她去实地寻找。记住,如果保护不了公孙瑶,也别让她落入敌方手里。”
“一个被亲哥赶出队伍的残废,居然要和这*了兄长的小丫头合作,真他妈讽刺。”唐锐丢了烟头,伸手运劲握了握。十指指甲缺失,他的抓握能力仅余下一半。
唐钧带着胞弟前往装备室,刷开保险门走到一排一人高的圆柱体前,输入一串密码,指纹解锁,打开了外仓。浸满培养液的圆柱内是一具完整的灰色人体肌肉,散发着金属光泽,底部写着唐锐的名字与部队番号。
“祝融三队?这是?”唐锐脖子一梗。他瞳仁里反射着肌肉束间亮蓝色的丝丝亮线,嘴角也不自控地勾起,放肆地冷笑道:“终于能对付那群怪物了。”
“还在测试中的型号,能和你身体完美接合。尽快熟悉。15分钟后出发。”
离开前,唐锐叫住了兄长。他瞅了会儿对方发红的双眼,提议到:“睡一觉吧,你累了。”
唐钧双拳狠狠一紧。他走到胞弟面前轻轻一掖领口:“稳定后的‘羽渊’比上午已经扩大了几倍,我们没时间了。”
羽渊,传说中九日陨落之地。唐锐再度望向侧屏,见到洞口中一环闪烁的陌生星空,觉得这代号不能再合适了。
五、裂口轮式步战车在泥泞的山径中飞驰。车外风雨大作,连数十吨重的装甲车都得微打方向,抵消横风导致的车身偏移。西港上空被风暴云压得漆黑一片,偶有放射状的紫色闪电照亮夜空,随即便是震荡空气的雷鸣,像只异兽在天洞中咆吼。
唐锐与公孙瑶呆在车尾,两人一路上无话。女孩被安全带紧捆在竖排座位上,脑袋搭着战术背心厚实的肩带不住点头。她一上车就开始打盹,哪怕碎石撞击底盘发出的巨响也只能让她打个哈欠。
“这种环境还能发困。”唐锐好奇道,“失眠是原语的副作用?”
“不是。”
“到你说的那栋建筑附近了,这山被地震破坏得不轻,还能认出来么?”唐锐将夜视望远镜递到公孙瑶手里。
公孙瑶瞄着望远镜,没多久便一指山腰上的黑色建筑。又一抹闪电横过天空,将建筑破败的外形灼得发亮。它像是蛰伏在山峰中残破的巨兽尸体,还未靠近就让整车人觉得阴气逼人。
“那就是‘训练营’。”公孙瑶缩起双腿,把脑袋埋在了膝盖之间。
唐锐按住肩头PTT冲二队长送话:“在山脚把我们放下吧,记好位置,你们回去接二队其他人。”
两人披上雨衣,徒步跋涉了近一公里来到建筑门前。唐锐轻触191精确射手步枪上的手电开关,看到了“苏摩假肢工厂”的门牌后松开食指。
唐锐在使馆工作时了解到柬埔寨被誉为“踩在地雷上的国家”,在上世纪60至80年代,各前战区被布设了超过一千万颗地雷,每月至少有50个平民因触雷而亡。政府军虽然一直在进行排雷工作,但力有未逮,这就催生了许多以排雷为业,以雷换钱的民间公司。
“幌子。”唐锐操作液压剪绞开门口的粗铁链,“当地对‘慈善’事业很支持,但很多工厂暗地里都在做毒品和色情交易。甚至有父母为了多拿点儿地雷伤残补贴和佣金,主动把孩子送进雷区炸断腿,再卖给他们。”
公孙瑶推开门一头钻了进去,小心翼翼迈开步子:“跟紧我。”
“这还有布雷?”
进入倾斜的主建筑后,唐锐翻下夜视仪观察环境。这工厂已经废弃多年,锈迹斑斑的生产链像是破碎的肋骨一样散落着。公孙瑶带他从环形走廊攀到尽头,指了指脚下的大方砖。唐锐用液压剪敲碎转头,扫开碎石,发现竟有加装气密阀门的密道。两人下了密道,进入了主体结构完好的地下空间。
公孙瑶进入配电室,一阵喑哑作响声后,几台照明设备恢复了运作,两人勉强能看清环境了。唐锐第一感觉是进入了一所学校,这有排列整齐的教室和宿舍,又有射击场、操场和户外活动室。他用IR手电照过,见到不少散落的骸骨与发黑的血迹,从一枚头骨的大小判断这些死者离世时还是幼童。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熟悉又陌生的痛感不断冲击少女内心。公孙瑶用手电照着一间宿舍,静静说道,“这排宿舍本来有九个人住。”她呆滞了几秒,苦笑着回过头:“我*了他们。每次‘升学’,都要干掉一个同期。”
“有古拉格和S21集中营的感觉。”唐锐指尖在步枪保险上反复摩挲了一阵,最后还是关上了。
“你知道古拉格,应该也听说过后来古拉格的犯人发展出了自己的语言体系吧。这是语言迁移理论的范畴,婉塔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认为人类有先天语言编码能力。”公孙瑶走入曾经居住的宿舍,抚摸着破旧的床单,“或许人类在久远前存在一种共通的世界母语,它被刻在基因里。婉塔管这种上古母语叫‘原语’——巴祝大屠*、黑色五月暴动、马京达瑙事件,她研究了许多惨案,在这类下令者的宣讲里,都出现了‘原语’的音节与句法雏形。”
“她用这座训练营来研究‘原语’?”
“她对‘原语’的最初研究起于赤柬屠*。她坚信在那个癫狂的时代,语言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公孙瑶垂着眸子俯视干涸的血迹,深呼吸了一口,“婉塔从幸存军阀那儿获得了不少机密文件。赤柬时期的研究机构曾希望解构人类语言学,来制造一种纯粹且狂热的信仰模式。研究员们成功还原了‘原语’的雏形,并发现所有受试者都像是听到了神的指令一般言听计从。所以,他们开始尝试通过‘原语’进行政治宣讲。”
“他们失败了。”
“成功了,但效果并非人为可控。代价便是那时期,柬埔寨多达四分之一的人口因劳役、疾病和处决而死。婉塔认为这种研究方式还有缺陷,所以她开始了自己的尝试。”
“是不是利用还没学会说话的孩子?”回想公孙瑶的年岁,唐锐猜测。
“她认为赤柬研究失败就是因为从幼儿期才开始。婴幼儿只要接触任何一种语言,其天生的语法天赋便会被扼*。这是萨佩尔-沃尔夫假说的延伸观点,当地文化、生活环境、人口流动,甚至政治与经济都会影响语言。”
“她怎么做到让婴儿不接触任何语言环境?”
公孙瑶撩开袖口,露出左肘上烫下的“013”数字。
“算了,这和任务无关。”唐锐背过身据枪警戒,“我要装炸弹了。”
公孙瑶轻轻捂住伤疤:“我们不像普通婴儿,直到6岁才学会用单音节沟通,这就是‘原语’的元音。接下来的一两年,就好像突然掌握了本能中的语法,我们能熟练运用词句了。9岁那年,奇迹发生了——我们每年至少能掌握6种外语。这种能力还体现在其他学科,数学、文学、社会学,我们认知能力远超常人。可也在那年,她开始让我们自相残*。”
公孙瑶带着唐锐来到了另一侧走廊,这儿似乎仍在散发血腥味。唐锐推开一扇门,扫见两张对坐着的凳子,凳上各悬着一枚小指粗的长针管,两张座椅看起来都被血肉浸透过。
“这是S21集中营最残忍的发明之一。让学会原语的两个孩子对坐,锁死头颈,手上各拿一枚按钮。谁能说服对方摁下,抽取脑髓的机器就会启动。孩子死后,脑组织也会被她收集研究。”
唐锐沉默着将手电暗下,在各条承重柱上装好C4炸药。
“她以母神和处刑者的形象贯彻我们整段童年。10岁后,她逼我们参加死亡率超过七成的军事训练,直到掌握原语的孩子只剩下十多人。你知道吗?所有人对她只能有一个称呼。来自原语,又保留到现在许多语言中的共通形容……māmā。”
哪怕是电子音转述,唐锐也察觉到了女孩深植于心中的恐惧。公孙瑶带着唐锐回了自己的宿舍。她伸手掀开床垫,露出了床板。床板上是复杂的电路,唐锐仅是简单一探便发现有全套的刺针、电击与通讯系统的残留。在枕头上方的床板有被拆卸的痕迹,但唐锐还是分辨出了那是改造过的电控闸刀。
“她严格控制我们的睡眠。”公孙瑶双手指甲深嵌入掌心肉中,“她会不定时叫特定孩子起床训练。曾经和我关系最好的妹妹,因为多睡了一分钟,就被罚跑过雷场,被炸碎了。婉塔捧着她半颗脑袋,摘下曾经送给她的发夹奖给了我。所以我们……从来不知道‘忤逆’是什么。”
“这套心理战法中情局和克格勃都用过。只要让你们无时无刻互相算计斗争,处在是否能活过明天的绝望中,你们脑内就会产生‘过滤器’,抹*个体的爱恨悲喜,从此只听从于婉塔。不知反抗,自然不会反抗。”唐锐好奇道,“你从来没睡过一次好觉?”
“也不是吧。”公孙瑶释然一笑,“在云南那会儿睡过一夜安稳觉,那种幸福我现在还记得。”她突然抓住唐锐的手腕,低声问:“你们的人有没有在假肢工厂设伏?”
“没有。”
“地面上有声音,是他们来了。”
唐锐点点头,与公孙瑶一同从逃生通道撤到了远离工厂的山坡上,而后摁下了起爆器。巨响之后,震波让周围的水珠登时扩散成了一个硕大的半圆球,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后洒下。这座血腥工厂随之崩塌,陷进地面形成了个碎坑。
“地下没有一台储存设备,也没有存放纸质材料。”唐锐问,“原语研究资料呢?”
公孙瑶没回话。转过身的时候,她手上多了一支在训练营里藏下的TT33手枪。迎接唐锐的是四声清脆的枪响,弹头均落在唐锐的左右大腿,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倒了下去,可身体却碰到了残留的步兵雷,被瞬间震了出去。巨响后,他的身影像是破布一样滚到了废墟边缘。
公孙瑶走到血泊前,解开唐锐的防弹背心挂在了树上,又冲着他腹部连开了三枪。做完这一切,她机械地换了弹匣,从怀里掏出那枚小银球挂饰攥在手心。
“对他使用原语,能让你们进入1号司令部。”女孩举枪对向风雨中鬼影般摇曳的灌木丛,“这样做,māmā可以原谅我了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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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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