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静雅
那年夏天,因为工作失误,我被安排到了“兔子不拉屎”的小站派出所。
所有人都以为我被“发配”到了那鬼地方,以后只能做撞钟的和尚了。
但我不甘心遭人耻笑,仍巴望着能有立功的机会。
当时这个小站派出所只有三个人值守,两位辅警老陈和小张,我是唯一的正式民警。
辅警老陈总爱唠叨小站的辉煌历史,说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国家派铁道兵进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为大山打开了通往世界的一扇门,那时候的小站可热闹啦。
此一时彼一时,后来修了高铁,小站仅有为数不多的绿皮火车通过,自然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每天听着老陈的唠叨,我总冲着列车发呆,很难保持淡定。
试想,周围杂草丛生,曾经热闹的村庄也逐渐落寞,青壮年都进城寻梦去了,我却憋在山沟里永无天日。
某日午后,一辆行进的列车上乱成一锅粥。
有位老人在车厢连接处蜷缩着,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脸色铁青,露出扭曲甚至狰狞的表情。
正在小站打盹儿的我突然接到来电,乘警称距离车站k9 500处有石头击中车窗,致使一位老年旅客突发心梗,目前生死未卜。
放下电话的瞬间,我的大脑意外清醒:
出警立功的机会来了。
以前曾听老陈念叨过,说铁路一侧山上有位拾荒的中年人,经常穿梭在铁路沿线,隔三岔五就出点花样,万一哪天线路上发生什么案件,多半是他搞的鬼。
想当然的,我认为这位拾荒的中年人嫌疑最大。
碰巧当天老陈因病请假,我跟小张顶着炎炎烈日,沿着铁路线外围,深一脚浅一脚地搜寻。
从这个山头爬到那个山头,历经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废弃的涵洞里找到了那位拾荒汉子。
他身着破烂衣服,当时正一手拿着塑料瓶,一手攥着类似石子的东西。
多半就是他了!
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想瞅准机会将其拿下。
“那边好像有人!”小张突如其来的提醒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停下即将迈出的左脚,侧脸望去,只见一颗颗碎石从茂盛的杂草内飞出,坠落在铁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拨开草丛,和我对视的居然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没等我反应过来,孩子便跳上前抱住我,欢呼雀跃地说:“大英雄,你们不是抓坏人吗?快抓我走吧,小毅要去找爸爸!”
我把小毅抱上了车,回头望向拾荒汉子,万分愧疚地想,差点办了冤假错案——
没错,这位拾荒汉子是个哑巴,真要把人抓了,很难自证清白。
小毅承认砸了车窗。
作为监护人,小毅的爷爷连声赔不是。
我年轻气盛,说了好些过头话。
爷爷不得不实话实说。原来,小毅的父亲外出打工因车祸遇难,祖孙俩相依为命。
爷爷骗孩子说,爸爸在城里当警察,是个大英雄,因为忙着抓坏人才回不了家。
我瞬间羞愧难当,小毅的那声“大英雄”好似一把刀,硬生生地戳进了心窝里。
爷爷为了孩子的成长,哀求我保守秘密。
我点头应允,承诺关注小家伙的健康成长。
十五年后的今天,我翻看新警花名册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是小毅!
从那时起,我就期待着与他重逢。
没想到的是,新警集训的第一天小毅就迟到了。
面对我审视的目光,小毅一句话也不肯说。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我决定拿他“开刀”。
过了几日,正准备宣布处分命令,当年的拾荒汉子找上门来。
他已经苍老了,精气神儿却不亚于从前。
我自然是喜出望外,因为那年我和老陈、小张找了当地政府,为他申请了扶贫项目,后来,热心的老陈还帮他做媒讨了个婆娘。
他比画来比画去,我最终闹清了来龙去脉。
小毅在来警队报到时,顺道带他进城来看女儿。不承想,途中遇到扒手。
小毅赤手空拳,把扒手扭送到辖区派出所,自然是耽搁了集训的时间。
看着眼前魁梧的小毅,遥想当年差点办成冤假错案,我幡然醒悟:
我们都在成长,陪伴我的是小毅抑或更多的人,只是速度仍不及有警察梦的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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