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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我参加了《怒火重案》的发布会。
当陈木胜的空椅子被抬上来的时候，谢霆锋忍不住背过身去，良久，才平复了心情。
他说：“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导演，我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导演。”
前些天，看刘德华、甄子丹他们致敬陈木胜导演的那首《真的汉子》MV，当吴京几乎是带着嘶哑吼出那句“同做个热血男儿，愿到世间闯一次”时，我又一次忍不住泪如雨下：
不知不觉，陈木胜已经离去一年了。
关于陈木胜，我们总是讨论得太少，他太“普通”，太“低调”。
人们记得的总是那些影像里的火爆，然后感概一句世事无常，但我以为，他的“普通”与“低调”，恰恰是那个年代香港影人们的一个缩影。
他的离去，也是“港味”这个词于我们愈行愈远的一个重要标志。
于是这一篇，让我们重新认识陈木胜，重新认识香港电影人们。
1 跟着杜sir的人
1990年，由当时的顶流刘德华主演的《天若有情》正在拍摄，片场一片吵吵嚷嚷，声音最大的那个是杜琪峰。
这种场面让刘德华一度以为他就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后来才知道，原来杜琪峰旁边那个青涩的年轻人，才是真正的导演陈木胜。
和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一样，陈木胜是由电视台入行的，俗称“红裤子”。
据说是当时每天下班看人拍片，看着看着就掌握了门路，于是跟着李惠民做场记，跟着杜琪峰做助理，一路从《大内群英》拍到《天龙八部》再拍到《倚天屠龙记》，也算是小有所成。
彼时的香港娱乐圈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师徒制”，颇成规模。
比如“张家班”，意思是大导演张彻所带出来的几代徒弟，从姜大卫狄龙，到傅声李修贤，星光熠熠。
也有不成体系的，比如谭家明，跟随过他的王家卫一直尊谭家明为师，但谭家明本人却从不承认，也不去沾“国际大导演”的这份光。
陈木胜也是如此，从始至终，他都是尊李惠民、杜琪峰为师父的。
他感激李惠民教他“从不保留”，骄傲地说杜琪峰“在很多朋友面前给我很多赞赏”，尤其是后者，直接让他拍摄了进入电影圈的导演处女作《天若有情》。
因为这部电影的成功，他才有了徐克的赏识，拍摄了《新仙鹤神针》，才有了之后动作片的电影之路。
杜琪峰对陈木胜的影响也不仅是“给个机会”那么简单。
如果你回头来看陈木胜早期的这些作品，你几乎可以看到杜琪峰无处不在的影子。
《天若有情》自不必说，陈木胜回忆说电影的很多场景都是杜琪峰亲自上手拍摄的，帮了他不少忙。
第二年的《带子洪郎》，父母与孩子的故事和杜琪峰的《阿郎的故事》如出一辙，只是把赛车手换成了特技演员。
直至1996年的《冲锋队之怒火街头》，陈木胜才终于奠定起自己的风格，而这部电影，也是很多人心中陈木胜的最佳作品。
《冲锋队之怒火街头》算起来是部小成本制作，但用陈木胜的话来说，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拍出了A级制作的场面，其中有一场飞机场的戏更是大胆地跑到了天津来拍，用嘉禾的关系找了一家废弃的机场，用卡车拉着拍完了。
结果电影拍完，香港电影金像奖九项提名，一时震惊了影坛，要不是那年碰上《甜蜜蜜》横扫，陈木胜很可能成为一个传奇。
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开启了陈木胜时装动作片的道路，那一年何冠昌看完电影找到陈木胜说，要么你来拍成龙的下部电影吧，陈木胜想推辞，何冠昌说，“怕什么，试下啦。”
于是，便有了《我是谁》，有了《新警察故事》，有了《宝贝计划》。
2 守望互助，才是香港电影的传统
在《怒火重案》的首映礼上，成龙也来了，他和王晶坐在一排，中间隔了个空位置，名牌写着，“陈木胜”。
陈木胜对成龙的帮助毋庸置疑，即便陈木胜总是谦虚地说，那几年拍成龙的电影他更多的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但《我是谁》在成龙后半期电影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它不但很好地平衡了文戏和动作戏的比例，更是把飞车戏提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上。
而再往后的《新警察故事》，更是造就了成龙从好莱坞回国后的另一个高峰！
其实不仅是成龙，在陈木胜的电影里，有不少演员重振声望。
比如郭富城，郭富城的演技向来颇受诟病，在最红的九十年代，他受到的指责与现下小鲜肉们无异。
但2005年，他与陈木胜合作的《三岔口》却为他带来了另一番气象，有些神经质的角色更是为他首次拿到了金马奖最佳男演员。
可以这么说，是陈木胜的《三岔口》，直接决定了郭富城之后的戏路形象。
其他人呢，《怒火重案》的主角谢霆锋，很早就凭借陈木胜的《特警新人类》一鸣惊人，之后更是合作了《男儿本色》等六七部作品；
吴京和陈木胜合作过四部作品，后来采访时提起导演都会突然哽咽中止录制……
在别人低谷的时候拉人一把似乎是陈木胜的常规操作，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见陈木胜因此邀过什么功。
说起来，香港演艺圈的守望互助已经是个很悠久的历史传统了。
早年李翰祥们会安排各种小角色给那些不再当红的演员们，而徐克成名之后，想到的也是用自己的影响力找来胡金铨、楚原们再执导筒。
这点在有“师徒”之称的人际关系中更加明显，前面说到的《天若有情》，实际上是王晶和王天林的两位弟子杜琪峰、林岭东帮老爷子赚退休金，杜琪峰曾经解释说，“拍这部戏的目的，就是希望赚来的收入能全部归阿叔。”
图为王天林、杜琪峰和陈木胜
李翰祥公司遇到财政危机，胡金铨联合白景瑞李行等人合作拍了部《喜怒哀乐》帮他度过难关，陈德森拍《十月围城》病重，陈可辛刘伟强主动上场帮忙，其中刘伟强甚至连名都没署。
而著名的“张家班”里，这样的故事更是不止一次上演。
1984年，张彻自组公司，狄龙姜大卫王羽等弟子纷纷帮忙，零片酬拍摄了一部《上海滩十三太保》。
1989年，张彻处境落寞，姜大卫李修贤吴宇森们又以“从影四十周年”的名义拍摄了一部《义胆群英》以助他渡过难关，义气之重，今人难以想象。
情和义，值千金，为知己牺牲有何憾。
香港电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总有那么一群小人物在烟火红尘中苦苦挣扎，却又坚守情义、守望相助，甘心剖寸心。
戏里如此，戏外亦然，港片生生不息的命脉或许就在“情义”二字里。
或许由此，你才会更加明白，为什么甄子丹谢霆锋吴京们再次提起陈木胜，会如此悲伤不已。
3 永远待燃，永远充满“港味”
有意思的是，当人们愈发怀念陈木胜的好，陈木胜生前所遭遇的被忽视就愈发明显起来。
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作为香港电影中坚力量，陈木胜曾五次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导演，却没有一次获过奖。
对于这件事，陈木胜倒是看得很开，“因为我的片子比较商业嘛”，然后自省说，“香港也有商业片拿大奖，票房也很好，人家平衡得比较好……我不算是（一个成功的商业导演），我的电影在香港也不算最高的票房，平稳吧。”
来源：搜狐娱乐
事实上，陈木胜对自己电影的要求极其严格，“四个月筹备、四个月拍摄、四个月制作”，即便是热钱涌来的时候也坚持着一年不超过一部电影的速度。
他从不迷恋自己导演的权力，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是温和无比。
他说：“架子和权力都是人家给你的。”他也从不迷恋所谓的虚名，“做艺员曝光是正常的，做导演能免则免。”他甚至不会去计较各种得失，“每一日都似过眼云烟……越骄傲压力越大”。
也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我们才看到《冲锋队怒火街头》里的中环枪战，才看到《三岔口》里的天桥狂奔，才看到《新警察故事》里不一样的成龙，才看到《扫毒》里张家辉的怒吼，“你选的，偶像！”
质量，大多会在水准之上。
所以你说陈木胜到底有没有特色？我说肯定有。
事实上我觉得一部《怒火重案》就能很明显地体现出陈木胜电影的特色了：大量的爆破场面、大量的飞车追逐、大量的煽情桥段、大量的理性对白，他可以用极低的成本制造出极强的感官刺激，更是习惯用满腔怒火来直抒自己的观点和信念，永远在待燃状态，永远充满了“港味”。
是的，我还是选用了“港味”这个词，不仅是其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警匪片这样一个非常港片的片种，还因为他永远把观众放在第一位，想着如何调动观众的感官刺激。
而这，恰恰是黄金时代香港电影之所以成功的最大原因。
陈木胜曾经说过一件事，当年他拍《宝贝计划》，结果遭遇了外地买家的投诉，原因是电影的主演是成龙，但类型上动作场面不多，偏向于喜剧。
于是紧接着，陈木胜立刻开拍了一部从头打到尾的《男儿本色》，但实际上，《宝贝计划》是其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能直接打动观众，是作为导演的责任”，他这么说。
毕竟，“香港电影”，首先是大众的电影，即便从《双雄》开始，陈木胜已经把重心侧向了人物，并且使叙事更加复杂化，但初心未改，陈木胜的标签，便也不会改。
结语：
《扫毒》的结尾，是一场混战，一片红色的空间里，“誓要去入刀山”的音乐响起，三兄弟联手作战，子弹横飞。
这让人想起杜琪峰，想起吴宇森，想起曾经香港警匪片的辉煌时代。
对于陈木胜来说，这是有意无意地传承。他生长于那个年代，学习的那些前辈的经验，于是带给人们的，便是波德威尔所言“香港电影秘密”的延续。
只可惜，这样的延续，包括香港电影人们精神的延续，也随着一个个意外的离去，逐渐黯淡下来了。
但我感怀于谢霆锋和甄子丹的泪洒空凳，从谢霆锋一句“我命都可以交给他”里面，我看到了情和义两个大字，像大红色的“嘉禾”，像金灿灿的“金公主”，像银光闪闪的“SB（邵氏）”，这是老派香港电影人的灵魂底色，亦是港片血脉里流动的永恒的主题。
“情和义，值千金，刀山去，地狱去，有何憾”，不知道这句歌词，能不能代表陈木胜的电影，能不能代表陈木胜本人，能不能代表着老一辈的香港电影人？
情义不死，港片长存。
今天的话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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