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过来,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自己的手。我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一张淡蓝色的毯子上,右手戴着医院的手写腕带。我把右手举起来,让它悬在空中。
“克洛伊。”
我转过头,房间里乱哄哄的。我父亲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长腿奇怪地弯着,太阳穴旁伸出一簇簇头发。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把身体靠过来,眨了眨充血的眼睛。
“呃……”我挣扎着坐了起来。
“别太用力。”
我把手伸到脑后,在打结的头发里摸到两个鸡蛋大小的肿块。我用手罩住它们做保护,感受它们搏动的热量。
“该死,怎么回事……什么时候……?”那场打斗的记忆如洪水般侵袭而来,我瑟缩了一下——我想起鬣狗般的尖声大笑,在草地上乱抓,隧道里回荡的恶心肉搏声。
“现在是周日下午,你已经昏迷15个小时了。”爸爸的声音颤抖着,“你的肋骨裂了,还有脑震荡,但你会好起来的。”
他把手指按在脸上:“他们都是疯子,克洛伊。警察把他们大部分人都抓住了。我希望他们烂在监狱里。”
“多姆怎么样?”我猛地往前探身,“他们拿了一把刀。”
“别急——他没事。”爸爸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我松了一口气,头晕目眩地靠回枕头上,“他的伤口不深。那把刀没有割到大动脉,只伤到了他的胳膊肘。他穿的那件服装显然替他承担了伤害——那是某种鸟翅膀?”
爸爸的表情很困惑,我不禁咯咯笑起来,肋骨一下子很痛。我赶快停下不笑了。
“感谢上帝,我看到血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房间又开始打转,我闭上了眼睛。
“克洛伊,我非常抱歉。一想到我有可能失去你……”爸爸哽咽着,“我对你太不好了。”
“没关系——”我刚开口,他便猛地打断了我。
“有关系。我昨晚在这儿和*妈好好聊了聊。事实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背负着巨大的罪恶感。我想,之前我唯一能应付这种感觉的方式就是愤怒。”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真不敢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父母还能互相交谈,爸爸还认真地谈起了他的情绪。我感觉他仿佛在说外星语似的。
“安特出轨的时候,我知道你很痛苦。”爸爸看着自己的腿,平静地继续,“但我想我是有点儿自卫心理,因为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也让你母亲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我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
“哦,爸爸,你知道的,不管怎样,我都一直爱你。”我伸出手,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但你母亲离开了,这是我的错。你失去了一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父亲,这也是我的错。”他低声说,脸颊上的皱纹更显疲惫,“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竟然这样对你。我知道被伴侣背叛的感觉很糟糕,但相信我,伤害你爱的人,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或许你也该原谅自己了,爸爸?”
他很慢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我:“你刚刚告诉我你要和自己结婚时,我觉得这只是再一次说明我伤害了你,但你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和我在一起长得多,我很乐意在婚礼上把你交出去。”
“太好了,爸爸,”我吞了下口水,后脑勺下方隐隐作痛,“但我现在真的觉得好难受。”
我把蓝色毯子拉到下巴上。我不知道是因为爸爸终于来到了我身边,还是因为头部受伤的副作用,我突然感觉像新生儿一样无助。这个世界似乎太大、太丑陋了,我应付不了。
我的脸颤抖着,眼泪从眼皮下淌出来。“我再、再、再也受不了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别担心,亲爱的。”爸爸站起来亲吻我的头顶,我闻到一丝帝国皮革香皂的味道,“你什么也不用做。现在我在这里。”
三天后,我沿着医院的走廊前去探视多姆。我已经可以出院,也不像之前那么疼了,但我仍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场令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打斗。我得握紧拳头,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能平静下来。
我透过玻璃门看了多姆一会儿。他在床上坐着,用没受伤的那只眼睛看手机。他受伤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变成了一条小缝,周围肿起了亮晶晶的黑色肉包。他的上唇涨大了两倍,往鼻孔那边翻起,但也挡不住黏稠的液体从鼻子里往外流。
我一看到他那张漂亮的脸被打成这样,就忍不住想哭。亚尼斯显然也和我一样,因为他正趴在床上,紧挨着多姆,哭得很大声。多姆把手机屏幕移近自己的脸,用另一只手揉着...
“好啦,好啦,冷静点儿,一切都没事。”他心不在焉地轻哼道。
“嘿。”我靠在门框上说。多姆抬起头,咧嘴一笑,然后瑟缩了一下,把手放在嘴唇上。
“哎哟,好痛。”他声音沙哑地说,“我要做个动也不动的人体模特,直到痊愈。”他换上一个僵硬的表情,目光放空,环视房间。
“哦,不要,你这样看上去更像一个僵尸!”我咯咯笑道。
亚尼斯翻了个身,抬头凝视着多姆,他从来都很平静的脸上泪水斑驳。
“亲爱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你……”他闭上眼睛,湿润的黑睫毛抖了抖,“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多姆低头看着他,换上一副“复制娇妻”[1]的风范,拍了拍他的头说:“你会继续活下去,但你的生活将明显不会像以前那么精彩。”
“一点儿都不好笑。”亚尼斯抱怨道,“拜托再也别和我吵架了。还有,当然了,你必须陪我一起参加我妹妹的婚礼!”
多姆优雅地点点头:“有那么一会儿我差点儿能让你参加葬礼。”
我严肃地摇摇头:“我们很幸运——情况本来有可能更糟的。”
多姆的一只眼睛和我的目光相遇,我想起他躺在路上,身下的血越来越多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战。
多姆说:“那天早上我戴上那对翅膀时,根本不知道它们会救我的命。好吧,当然是它们和变装皇后一起救了我!你看到大家对视频的反应了吗,克洛?我一直在看那个视频——简直太棒了!”他在空中挥舞着手机。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反复看它。”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我们三个又一起看了一遍录像。
这场打斗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倒在地上,后来发生了什么都是AJ和赛斯告诉我的。据说,我和多姆走去便利店的时候,赛斯在魔方公司的面包车里。他跟上我们后,听到了我的哨声,意识到我们遇袭了,便跑到庆祝活动入口处,告知保安人员。AJ正在卡巴莱歌舞秀帐篷外和他的变装新朋友们聊天,他不想等警察,他们便都冲到铁路拱门这边来帮我们。现场很快聚起了一堆人,有个围观的人用手机录下了整个过程。
于是便有了这个视频——衣着华丽的变装皇后痛打邪恶的暴徒,这简直太带感了,尤其是看慢动作版本时,网上的观众称之为“变装者大战仇恨者”。
各家报纸发现我也在视频里,便纷纷推测我是否是这次袭击的特别目标。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网络上的谩骂是一回事,但目睹暴力让我痛苦地意识到,对他人的蔑视会造成多么毁灭性的后果。
几名记者一直在联系我,问我是否还会继续举行婚礼。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我有点儿想躲起来。
“变装者大战仇恨者”的视频结尾,刺耳的警笛声中,两个警察把人群分开,抓住卢克,给他扣上了手铐。
可可·幻儿对着被抓的袭击者竖起中指,喊道:“变装皇后怎么样?”然后她转过身,把金色的假发戴回头上,扑闪着长睫毛,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就仿佛刚刚只是遇到了一件意外的小事。
“天哪,我好爱她!”多姆叹了口气,“据说布莱顿有些网络开发商正在研发一款《变装者大战仇恨者》的线上游戏,玩家可以选择自己的变装皇后角色,用手提包打人,或高踢腿踢人,最后消灭攻击者得分。是不是很棒?”他笑了,然后又痛得缩了一下,把手放到嘴边。
“简直太棒了。”我同意。多姆就是这样,总是会关注坏事带来的好处。
我们听到有人在地毯上跑过来的吱吱声,便都抬起头看,赛斯在门口现身,胸膛不停起伏着。他的颧骨青肿,头发都立在空中。
“克洛伊!*妈说你肯定在这里。我这儿有些东西,你一定要看看!”他得意地举起笔记本电脑。
“是吗?还有其他的变装皇后动图?”我微笑道。大游行之后,我就对赛斯产生了很大好感,尤其是因为他帮我们发出了警报。如果他没有开车跟着我们,那我们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了。
“哦不,这个要有用得多。”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尾,我们好奇地看着他在桌面上点开文件,“你想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只需要这个就可以。我很确定,它意味着你能保住工作了!”
他轻敲触控板,有那么一刻,我们困惑地对着屏幕皱起眉头,然后我恍然大悟,大声倒吸了一口气。
[1] 《复制娇妻》:艾拉·雷文小说,曾被翻拍为同名电影。主人公搬去新的小镇生活后,发现当地大部分家庭的妻子都是千娇百媚、卑躬屈膝的复制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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