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宋宝颖
编者的话
青年,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仿佛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科幻。作为“移动互联网一代”的00后,一出生就被现代科技包围,从小就有着更广阔的科学、文化信息获取方式,他们笔下的科幻小说,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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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和平的战线
陈凯誉(20岁) 华中农业大学学生
“……我们秉持和平至上原则,欢迎各文明到访仙女座品尝高端美食……”蓝不耐烦地关闭了紫手里的随身通讯器,将飞梭停泊在“星河”号星环的一隅。
“欢迎来到七号餐厅!二位里面请。”服务生站在停泊点外,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引着蓝紫二人向舱内餐厅走去。
“有鬼葵汁吗?饭后甜点我想吃阿帕卷!”尚未踏入餐厅,紫那兴奋的话语先急急切切传了过来。
“餐厅简朴本真,小姐口腹之欲恕难满足。”服务生取出两页纸张,报以温和笑容,“这是菜单,二位一会儿直接找我点单就好。”
抬眼望去,餐厅内古朴的布置一览无遗。地球21世纪风格的方形桌椅,高悬头顶的吊灯,以及那“谢绝自带仙女座食品”的标语,无不彰显着这家餐厅与星际时代的格格不入。虽说如此,却也有诸多食客到访。
“这都什么呀……怎么流行食材一样都没有?”紫黛眉微蹙,言语间甚是不满,“你第一次特地跑到学校来接我,结果就为了带我吃这些?”这么土,一点食欲都没有。紫在心中暗自腹诽。
蓝单手扶额,另一只手数起了紫最爱的几样餐品:“阿帕卷,布洛斯蛋,天天都想喝的鬼葵汁,还有什么一碗百味的仙女座大杂烩……别说地球了,整个太阳系都没有一样。”他拿起另一张菜单,“明明是地球人,为何却对仙女座饮食趋之若鹜?”
“这有啥,”紫抬手扬起额前的刘海,言语间流露出一丝小骄傲,“作为一名纯正吃货,自然要吃遍宇宙!况且和味觉设计师发布的食物比起来,地球上的食材简直普通到毫无亮点。”要知道,每天在独立宿舍品尝美食可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之一。紫在心中暗道。
“是那个什么味觉老师教你的吧?”蓝挑了挑眉,“仙女座文明的确在‘吃’上神乎其技,地球食材肯定入不了眼。”
“就是嘛,我都决定了,毕业后和大家一样,就留在仙女座发展咯。”回地球吃那些毫无新意的东西?算了吧。在这件事上,紫早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嗯?”蓝听到这里,皱起了眉,欲言又止。
紫浏览着通讯器上的新闻,并未注意到哥哥的脸色变化:“仙女座那么多文明,和谐相处,工作不愁,吃得开心,多好。话说,咱来的是餐厅,能不能请大少爷先点单呢?”
“好。”蓝轻叹一声,抬手招来服务生,在菜单上娴熟地指指点点。
“请二位稍等片刻,菜品一会儿上齐。”服务生送上两杯柠檬水,面带微笑离开餐桌,将这方空间还给蓝紫二人。
新闻里事无巨细地向二人展示着仙女座如今的繁荣与昌盛,多样的对外贸易,丰厚的经济利润,还有各种令人垂涎的美食餐饮。通讯器发出清脆的滴滴声,好似是一个希冀得到表扬的孩子。紫饶有兴致地翻找着新款美食发布会的词条,却被蓝抬手打断。
“不是说仙女座不好,但你有没有发现,在那里除却仙女座本身的文明特色外,又还能见到多少外来的文明特征呢?”蓝端起杯子抿上一口,“根本没有。”
他拉开窗板,隔着一层玻璃,外面便是浩瀚的仙女座星空。“我当初不该让你参加仙女座文明学习交流,毕竟现在的情况用20世纪的话来描述就是,”他瞳孔中倒映着点点星辉,嘴中喃喃,“星战,早已开始。”
“别乱吓唬人,”紫紧了紧领口,“哥你这样有点吓人。”
“你以为星际战争会是什么?无数宇宙飞船互相开火吗?像以前的科幻电影那样?”蓝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那只是幼稚童话罢了!战争为了什么?争夺资源、权力,给对方带来毁灭。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都可以说是战争!以此为前提,连和平都可以作为战争的武器!”
“哥,你难道会是想说……”
“仙女座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不符合?他们获得了其他文明带来的一切,同时抹消了外来文明的自身特点,把他们挨个吞并!”蓝突然双手撑桌附身向前,把紫吓得一惊。
蓝乍起的情绪激动使得餐厅内突然间落针可闻。周围的食客有人抬头望来,却也只是好奇一瞥,就好似早已习惯这种情景,甚至还有人向蓝点头示意。
“这位小姐应该注意到了吧?七号餐厅的来客,都是人类哦。”不知何时,服务生端着菜品已站在了桌旁。他笑眯眯地放下餐盘,是一道猪肉炖白菜。“我们开张的时间越久,来这里的常客越多,就说明七号餐厅越成功哦。”他用菜单指了指窗外,“我们老板说过,只要窗外的星河明天还在,明天就还要继续开张。”
紫看着服务生离开的背影,十分疑惑:“针对特定群体开放的餐馆又不是只有这一家,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意思?”
“这话就是说给你听的。紫,这里只有地球菜品是有原因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蓝从桌下取出两副碗筷,“你应该明白,因为星际法的特殊原因,地球已经不是想回就能回去的家了。而且因为文明实力的绝对差距,我们不能,也无法对仙女座进行武力交涉,所以部分人类就选择了这种方式以守为进。既然它们妄想用食物逐步吞并我们,那我们也以此来反击。只要能记住自己的根,不迷失于口腹之欲以及虚伪的和平之中,我们就成功了。”
紫抬头环顾四周,纳入眼底的是各色饭菜的热气腾腾,耳中则传来各桌的欢声笑语。再度回忆起自己在交流学校的伙食,一个人孤零零地沉浸在味蕾的欢欣之中,却再未感受过地球上的温和与包容感。
和那空虚肤浅的快乐不同,这一瞬间,紫仿佛又回到了地球上的家,变回了那个从未踏足太空的地球女孩。望着窗外的星河,似失而复得般,冥冥有一根手指拨动了她心底的弦,一滴清泪自眼角悄然滑落。
“它们是想通过美食与和平的方式麻痹人类的神经,然后再悄悄把我们同化,对吗?”
“就是这样。记忆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坚固的防线。”
米饭上桌的时候,窗外的星光恰好撒于其上,晶莹的米粒更是泛起了点点光辉。这来自地球沃土的朴实食粮,此刻却意义非凡。
“这里的每一样食材都有自己的历史与故事。它们都是人类历史的伟大积淀,都凝结有无数先辈的血汗,哪怕只是区区一碗米饭。”服务生合上菜单,微微一笑。
“二位慢用。”
食与星河共存,识予自我本真。这里是七号餐厅,旅经食道的,不仅仅是平凡的食物,更是不屈的记忆。
这里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和平的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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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时代
安妮(20岁) 郑州大学学生
壹 楔子
老师说,那是个极其自由的时代,活跃、躁动,人们的思维就像意识流小说,从墙上的斑点到战争中的硝烟;也是个极其混乱的时代,每个人的脸都闪动着兴奋和激动的光芒,偶尔显露出迷惘无知的神色,也会迅速地消失。
泡沫蔓延到社会每个角落,到处是虚荣的脸。膨胀而濒死的一切,就像逐渐饱满的气球,最充盈的时刻意味着下一秒就是死亡。人们那么狂妄,仿佛只要愿意,河流能跃上山顶,山川可以倒挂入海;他们又那么胆怯,不敢思考自己,甚至不敢回顾过去。
文化站在高塔之上,一次次向下轻飘。后浪潮运动衰落之后,没有人写那些苦痛的文字了。这个时代没有皮格马利翁。人们不再愤怒了,很少有人充满怒气。极其偶尔的时刻,一些声音说,自己感到焦虑不安,但很快就都消弭掉了。
很多人都认为地球的灭亡是因为M星的入侵。老师说,其实那个星球的最后一个时代,早已丧失了能够抵抗的能力。
老师说,地球上有一个非常美丽的词,黄昏。巨大的恒星在地面上看起来像是在逐渐下沉,大气层散射的光线瑰丽而灿烂,形成霞光万里。经历过那种壮美之后,很快所有的光亮就会消亡。
格里安在学习地球编年史的最后一课,题目叫《蓝色星球的坠落:黄昏时代》。
格里安读到若干年前那个星球的人们对于黄昏的记述。
“鲜红的落日正在沉入广阔的河面,云层浸染出一整片淋淋的水色,河流铺盖着漫天燃烧的烈烈晚霞。无声翻滚的灿灿云朵和洪流,像悲壮的挽歌在沉默地轰鸣。”
史诗一样壮阔。
贰 无边界的大雨
连着几个月下着末日一样的雨。太阳隐匿在云层里,雨水漫至天际。自上而下侵入的风雨,到达海面和陆地就变成海啸和洪水。世界在摇动,变得歪斜,先是树木,然后是建筑。
到处是倒塌的声音,非常残酷的巨响。琅琅平时喜欢晚风经过窗口,那时候树叶潇潇地起着繁响,河面的水波漾起漂亮的纹路,水声清凌。但现在她非常畏惧风,仿佛它顷刻间就会换上一副狰狞面孔。
琅琅家境富裕,所以琅琅家在亚联盟依旧可以住有树有湖的街区。这个时代自然风光变成不可待价而沽的珍贵遗产,少数人掌握世界,于是少数人住在严禁他人进入的地界,享有仅存的绿意,只有亚联盟、北洲和新独立国才存在寥寥几处。其余的地带都由机械和电子元件构成,集成电路板构筑的城市,深深扎根地下盘根错节的合成金属支撑起世界的脉络。只有在虚拟舱里才能片刻感受到大地的模样。
褚褚家住在应许之地的外围,褚褚唯一可以望见的,和文献记载相符的风光只有天色,太阳的升沉、月球和古老的恒星闪耀在夜空。
但这次的雨水太过强烈,天空本身仿佛也要倾倒。空中电车停运,辅助的人工智能被中止运行,甚至备用能源也被切断供应。人们自以为足够坚固的深入地下的城市的根节——那些附带着各式电路的金属板也被轻易地卷起,在风中飞舞。一夕间回到原始。
褚褚说:“琅琅,雨水到来之后,大厦崩塌。”琅琅在心里固执地认为褚褚是特别的、人文的、甚至可以说是如今这个时代留存不多的诗意的人。
琅琅和褚褚并肩站在避难所透明的合成玻璃墙后,望着外面广阔成汪洋的洪水,只偶然漂流来一小块电子元件。褚褚又说,这种感觉像世界末日一样的洪水来临,只是再没有一艘诺亚方舟。
不知道城市的临时避难所能支撑多久,本应该是很苍凉的场景,琅琅却觉得安宁,在心里想,即使世界再次沉没也没关系。
甚至可以忘掉太阳,即便在天空那永恒的位置上,它已经不出现许久。
叁 最后的黄昏
褚褚向来热衷抽象和象征。他擅长拿昏黄的月亮比拟和琅琅一起度过的时光,因为回想起来都是令人觉得模糊而美丽;拿蝉鸣来记述人们沉溺在虚拟舱中的神情,因为都只存续短暂的瞬间。
在面对最后一个黄昏的时候,他却平铺直叙地描述,使用了接近白描的手法,加上一点褚褚式的修辞,上传到在M星命令下可以最后几小时接通的星际共享网络上。
那个黄昏确实是少有的壮丽辉煌,用来凭吊一个星球的臣服和衰落也足够。
避难所最终支撑到了洪水消退。一切恢复正常,电路重新铺设,空中电车又开始繁忙地运转,一切重回正轨,人们很快就把之前灾难式的天气遗忘,偶尔回想起来也只是从容一笑,带点骄傲和轻蔑的样子:颠覆一切的灾难,所谓的不可抗力,也不过是让人们有点暂时的小麻烦罢了。
M星并不是一个比地球强大的星球,因此向地球宣战的时候,人们并不以为然。但是入侵速度的迅疾和新独立国的节节溃败很快就让人们感到惊慌。似乎地球上的人们已忘记了如何反抗,只能在温习苦难的同时捡拾斗争的勇气,但为时已晚。
褚褚说,那场几乎淹没一切的洪水,可能是我们的星球对我们最后的提醒。
琅琅回答,褚褚,我记得你说过,雨水来后,大厦崩塌。
支撑到最后的亚联盟也最终放弃,向星际空间发布投降通告的时候,M星下令给予地球上所有的人民一个黄昏的时间,可以联通星际共享网络,互相陪伴或者告别。
褚褚和琅琅并肩坐在天台上,看太阳沉沉地落下来。
褚褚花了一点时间记述下此刻的黄昏,让琅琅看了,琅琅说,虽然没有比喻和象征,还是典型的褚褚式的表达。然后他们一起笑起来。
然后互相沉默着,看落日湮没最后一丝光线。
据说M星的那位社会学家作了一个精妙的比喻,他说恒星内部燃料用完之际,引力持续压缩,最终在某个时刻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于是迅速坍塌,于是爆炸,于是死亡。M星向地球宣战的时刻,就是选在了它的联盟国们即将被自己的重量压垮的前夕。
肆 格里安
格里安最近反复地读地球编年史。
格里安对老师讲,那么多万年前的惊心动魄,一个星球的灭亡,现在在课本上就是短短的几行,变成一宗星际史上干巴巴的历史事件。没有破釜沉舟,没有背水一战,甚至像个冷笑话。一个繁盛的星球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落败。
老师说,可能是悲哀的事实隐在繁荣的假象之中。
格里安说,但我非常喜欢那几句话。那个星球上的人,一个叫褚褚的人在地球纪年的最后一天上传到星际网络里的,我在星际史资料库里通过翻译软件搜索到了它:
“鲜红的落日正在沉入广阔的河面,漫天燃烧的烈烈晚霞。悲壮的挽歌在沉默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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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岛
周天行(20岁) 英国华威大学学生
遗忘岛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当年,我载着一批批旅者穿过瀑布进入遗忘水界,一边听他们讲述自己希望遗忘的苦难,一边用轻巧而陈旧的木桨随意地划着,就像修长的拨指懒懒地拨过时光的琴弦。它或许会有回响,正如水面漾起涟漪,但也终会消散,好似一切注定被遗忘。
我就快遗忘了遗忘岛是做什么的了。
小船穿过在阳光下闪着晶莹色泽的水帘,一阵瀑布将大陆带来的尘埃冲刷得一干二净。很多很多年前,我载着第一批旅者来到遗忘岛。在小船木板发出的不甘寂寞的“吱吱呀呀”声中,艾加利结识了祖玛亚。
我一向敬佩这些遗忘者。他们虽无法面对过去的伤痛,却有勇气重启自己的人生,这是难能可贵的。
“我被我的丈夫抛弃了。”艾加利首先讲出自己的故事。“他跟一个美丽的女子走了,这使我无法将自己悲惨的人生坚持下去。我宁愿隐居于偏僻小岛,将一切遗忘。”
木桨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沉默的祖玛亚也开了口,深邃的蓝墨色眼珠里忧郁与温柔快要溢出来。“最使我痛苦的是曾对爱人犯下的错。我发誓,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们养育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我却一时糊涂……”
靠岸时,我将麻绳像牧马人挥舞套马绳那般一甩。一圈,两圈,岸边的矮木墩上已紧紧缠着那将我双手磨出茧子的绳儿。
我拉紧绳子让他俩上岸,当艾加利的后脚跟落地时,他们早已遗忘了方才絮叨的烦心事。
这大概是遗忘岛的神奇功效吧!痛苦的人登上岛屿,便忘却了前半生所有记忆。所以即使遗忘岛一度火遍大陆,却使多数人望而生畏。不过总有人愿意开启一次有去无回的单程旅行,因为除此之外,我还摆渡过许许多多的艾加利和祖玛亚。当然也有例外,例如大陆的女首富关关,极度厌倦银行卡里的天文数字,来此隐退;还有一位傻乎乎的拉多多,因从屋顶失足落下摔断了左腿而痛苦万分,打算从头再来。
你可能奇怪,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哦,我长居于遗忘岛,可我对一切都记忆清晰,因为我并不拥有痛苦的过去。平日里我为单程旅者摆渡,其余时间则在海边的矮木墩旁给岛上的人们开“故事会”,他们喜欢叫我“预言家”,因为我讲的故事总会灵验。
“暖暖的日光温柔地拂过女孩微微泛红的面颊,清凉的海浪亲吻男孩的足尖,安抚着燥热的内心。一层层海水将小船送至岸边,敲击矮木墩发出‘咚咚’的伴奏,溅起泛着泡沫的小水花,透过阳光折射成一座彩虹桥架在男孩女孩之前,他们在此相爱……”
说到此时,艾加利眯起双眼,让自己长而卷翘的睫毛凑近祖玛亚高挺透红的鼻尖。是的,他们恋爱了,此时靠在祖玛亚怀里的艾加利已经有了身孕,小腹处微微隆起,衬着圆润的脸庞,线条格外和谐。
“孩子降世之后呢?预言家,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人群里一位仰面躺在沙滩上沐浴阳光的姑娘问道。
“是个女孩,她的父母与岛上的人将她视若珍宝,那可是这片土地上迎来的第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她给所有人带来欢乐……”
“永远这么幸福?”那姑娘又问,将双手别在后脑勺,翘起二郞腿不羁地晃动。
“哦,不,孩子5岁时,一个美丽的女子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孩子的父亲彻底地迷恋上了她,甚至不惜为她抛妻弃女。”
“有多美?”
“如同五月的花儿一般,娇羞动人——”话未说完,我背后一凛,身子向后倾——矮木墩松动了。
“木墩被海水侵蚀松动了。预言家,我可以免费为您提供一个新的木墩。”关关说。她现在正做着倒卖木材的生意,手头阔绰。
“不好啦!预言家,拉多多又爬到屋顶上去了!”
拉多多总爱爬到屋顶上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神秘地说:“爬得高一点,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人们只当是疯话。
“什么外面的世界,那只在预言家的故事里存在……”
“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我发誓,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挽着艾加利的祖玛亚也这么说。
遗忘岛的生活大致如此,拴小船的矮木墩换了新的,艾加利顺利诞下了一位可爱的小女孩;关关的木材生意越发红火,后来又开了餐馆……我的“故事会”每天照常举行,而从船上听闻的故事也总会在某一个人身上再次发生——我成了名副其实的预言家。有时我带回一两位新成员,每到这时,拉多多就会爬上屋顶,与地上劝说的人们僵持着不愿下来。
遗忘了过去,每个人都变成一张白纸,却又与过去的自己表现出惊人的趋同性,仿佛是烙印在命脉中的前世今生的证据。
看似漫长的和谐背后,我所讲述的不幸故事一再发生,人们开始对生活丧失耐心。而我庆幸的是,没人因为我的“诅咒”而给予我唾骂,反而将我供为“预言之神”。
遗忘岛渐渐被大陆人遗忘了,需要摆渡的人越来越少,更多时候小木船被拴在被海水浸蚀得松动的矮木墩上,海风一吹,木板不甘寂寞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关关的餐馆旁人群聚集起来,赶去一看,拉多多又爬到了屋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热闹的人渐渐少了,只稀疏几个,更无人好言相劝。岛上的人都知道,有个叫拉多多的瘸腿小傻子总期待着根本不存在的外面的世界。
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后,会拖着身边的孩子惶恐地跪下,嘴里念着“预言之神”,小孩也学着念“预言之神”。艾加利与祖玛亚的孩子已五岁大小了,她也喊着“预言之神”。
关关的餐馆在岛内连锁起来,她又开了一所孩子们的学堂。关关告诉我,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要做什么,她甚至想从头再来。
“预言之神,我觉得自己好像您故事里那个可怜的女首富。”
今日启程,我要去摆渡最后一位单程旅者。送行时,没有人再把拉多多爬上屋顶的事告诉我。
穿越瀑布后,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尘埃,离大陆愈近,眼前愈模糊,待接到美智子小姐时,已是一片混沌。这些日子里,大陆也很有改变。我不知道大陆如何看待遗忘岛,是否也和我们看待大陆一样。
美智子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一颦一笑里显尽撩人魅力,却难掩明媚双眸中的失魂落魄。
“遗忘岛……是个什么地方?”
“那儿,拥有不老的时间,可以忘却前半生的一切烦恼。”我瞥了一眼稍显局促的美智子,“至少从前我都这么说。”
木桨在水面上优哉游哉地划,不再在乎方向,更不在乎时间,因为我们总会到达。也许所谓不老的时间,只是不会刻意做任何规划,或对未来给予任何的期待。但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编写自己的命运,我们将自己圈在一个孤岛上,不允许自己眺望远方。
“因为我的自私,使自己最爱的人妻离子散,我没有一刻可以停止自责……”进入遗忘水界后,美智子终于说出自己的故事。
当然,后脚跟踏上遗忘岛时,忧伤美丽的女子已忘记她曾为何惊心垂泪。
“天呐,那真是个美丽的女子!”靠岸时挤在木墩旁的人群中眼尖的先喊道。
“我发誓,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如同五月的花儿一般。”牵着刚放学的女儿,祖玛亚惊叹道。人群中,看不见艾加利的影子。
……
常听大陆人说,时间是一剂良药,可以使人遗忘一切痛苦,治愈满身创痕;可他们又同时奢望着不老的时间,不死的生命,永恒的爱情。
“大陆是哪儿?”总有人问。
“那是时间开始的地方,也是罪恶与痛苦的根源。”“预言之神”总爱这么回答。
将麻绳解下时,因腐烂而渐渐扭曲变形的矮木墩彻底脱离了脚下的那方土地,在海面上打了个转,海浪将它送至远方。即使在遗忘水界,也并非风平浪静。
当遗忘岛在视线中变小时,我看见拉多多用爬行的姿势看向我——他的右腿摔断了。
木桨搅起泛着白色泡沫的浪花将矮木墩打入海水中,可它还是浮上了水面。
小船穿越阳光下闪着晶莹色泽的水帘,一阵瀑布将岛上带来的尘埃冲刷得一干二净。矮木墩已不知去向,它选择停留在哪里,我全然不知。
离开遗忘水界,我就快遗忘了遗忘岛是做什么的了,甚至遗忘了遗忘岛。
我是个寻找时间的人,我从远方来,到大陆去。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08月30日 07 版)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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