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职当兵日记:说不清楚为什么,越发对高炮二连有了感情

代职当兵日记:说不清楚为什么,越发对高炮二连有了感情

首页枪战射击炮手日记更新时间:2024-04-29

来源: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融媒体 作者:艾蔻

自一九九九年入伍至今,我近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几乎都在院校度过。从军校学员成长为执教多年的老教员,军装虽合身,却始终感觉差了些精神气。随着陆军转型步伐的推进,实战化教学改革也在不断深入,鲜有基层经历的我,在教学工作中时常遭遇短板。二〇一八年四月,陆军组织首批七百四十余名干部到部队见习锻炼基地当兵代职,很幸运,我成为其中一员。在中部战区步兵某师防空团高炮二连,林鹏飞指导员亲手为我换上列兵军衔。我又回到了兵之初,为期一个月的列兵生活就此开始。

四月一日

今早有升旗仪式,全员参加。集合时间是六点十五分,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马上起床!虽已时值暮春,还是很冷,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边穿衣服边琢磨,得抓紧时间洗漱,画个淡妆,口红稍微涂一点,然后叠被子、整理床单、物品归位……好一番忙活,待一切都收拾妥当,楼下还没有动静。坐在马扎上对着胖歪歪的军被发呆,当年读军校的时候,女生都怕叠军被,一开学就要去请刘师兄。这位刘师兄目光炯炯,话不多说,持一把簪子模样的神器来回比画,没等我们消化完他所有的动作,军被已变成豆腐块。每天晚上,我们都毕恭毕敬地捧起豆腐块,轻轻放至书桌,然后挤在内务柜前翻找各自的便被。

为了给我这个“新兵”腾出一间宿舍,整个无线班都搬离了四楼,女干部到连队当兵,显然添了不少麻烦。六点十分,哨声划破了宁静,整栋楼瞬间醒来——吼叫声,冲水声,跑着调唱歌的,叮咚咣当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总之,战士们将在五分钟内完成我花了半个小时才做完的一切,想到这里,我多少是带着些作弊的心虚摸下楼去的。中途撞见几个提着裤子狂奔的家伙,估计是被我这个不速之客吓到了。

一切都快了起来,转眼间,全团官兵集合完毕。庄严而熟悉的国歌,齐刷刷的军礼,亲爱的五星红旗。队伍里,所有的步伐遵循同一节奏,而震耳的番号声中,已辨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仿佛置身大海,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平凡与渺小。说来惭愧,接近二十年的军龄,对于当兵这件事,我却还是个新手,真正的士兵生活应该从今天算起。

四月二日

今天,第一次走进装备库。按照惯例需要跑步进场,为了能跟上队伍,排在队伍末端的我尽量迈大步子,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动作上面,全然不知即将踏入的陌生地方会给我带来怎样的震撼。穿过大门,我们换回齐步,步伐轻快地前往二连库区。

很安静,阳光暖暖的,机油弥散在空气中那种特殊的香味越来越浓,两侧车库有的装备已经开出来,有的还库门紧闭,战士们三三两两忙活着,大概是眼尖的战士发现队伍中混入了一个女兵,忙碌的手突然僵在那里。他们当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毫无征兆地,一台我还叫不出名字的大家伙忽然发动,紧随其后的巨大轰响连同排烟孔里猛然喷出来的黑烟仿佛一种示威,得意地向我炫耀着铁拳与肌肉。瞬间,我有一种闯入男人世界的兴奋与新奇。

到达二连库区之后,连长安排了训练任务,战友们各自带开。指导员领着我逐个认识装备,炮车,导弹车,指挥车,运输车,装填车。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战斗装备,我不断地问这问那。指导员一边耐心作答,一边劝我:别着急,有的是时间。好奇与新鲜感令我不断地站到它们面前,一遍一遍地感受着,那高大身躯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一头头沉默的猛兽,刚硬却并不冰冷。伸手轻抚它们粗糙的表面,履带上斑驳的挂胶,指尖传来它们碾压一切的威严。

四月三日

来连队第三天我就请假了。这次当兵代职,因为诸多现实问题,我纠结、焦虑了很久。后来,在亲友同事的鼓励下,我下定决心,既然是来当兵锻炼,那就严格要求,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今天从早上五点半起床到现在,集合跟队出早操、吃饭、训练……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好不容易才撑到晚饭时间。这里需要介绍一下我们的连长魏中昆同志,一位作风严厉的年轻上尉,不苟言笑,实际上笑起来很甜,牙齿也白。虽然他很帅,很像郑恺,却在晚饭前残忍宣布:今晚夜训,七点楼前集合!

“啊——”

连长闻声眉头一紧,我伸了伸舌头。没错,那个感叹词是我发出的。

夜训就是在微光环境下进行常规训练,平时练什么夜训就练什么,同一个标准,是的,完全不开灯,一般是十点结束,当然,有时也会训到十一二点。听完林鹏飞指导员的介绍,我拿定主意,虽然对夜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还是循序渐进有个适应过程比较好,委婉地道出请假意图,指导员十分爽快地同意了。趴在窗台上目送着战友们集合完毕,一天之内第四次带往库区。

其实,今天已经收获颇丰了。在战友们的悉心介绍下,我了解了双××自行高炮炮车和红旗-××导弹连指挥车的内部情况。更令人兴奋的是,我开坦克了!准确地说,是体验了一把履带驾驶。每天看炮车出库入库,履带驾驶员们精准的操控技术令我崇拜不已。上午,林指导员带我去综合训练场,为我安排了一次驾驶体验。听李文班长做介绍的时候,我感觉把握十足,类似自动挡汽车的操作似乎没什么技术难度。可等我真正坐进驾驶舱,一瞬间,整个人都被汗水淹没了——发动机吞噬听觉的轰响,无法遏制的近乎疯狂的摇摆,强大力量操纵在手中的不可描述。

颤颤巍巍地绕着训练场开了三圈,始终被这种不可描述所包裹,震颤之下,我对速度有了更深的理解,对坦途与弯道也刷新了认知。一格一格地,履带在我的指令下更新着土地的痕迹,阵阵翻滚的黄土充斥周围,平时几无知觉的呼吸眼下变成一件具体、紧迫的事。这是世界的另一面,也是我们绕不开也躲不掉的路。写到这里,鼻腔里还弥漫着尘土的腥涩。

连滚带爬地从装甲车里出来,我望向偌大训练场的远处,战士与战车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彼此较量着。他们也经历过像我一样的狼狈时刻吗?也许,从胆怯犹豫到娴熟自如,战士首先得战胜自己,才有资格与战车对话。

四月四日

今日强化训练。

清晨六点,荒漠迷彩、战靴、单兵携行具、凯夫拉、九五步枪,带着些许兴奋与期待,我穿戴齐整,和战士们一起集合在行军的队伍里。预报中的雨夹雪没有按时到来,红彤彤的朝霞拉开了高炮营强化训练的序幕。

训练的第一阶段是武装行进,披挂整齐的队伍要走出营区,穿过村庄,穿过公路,穿过集市,完成六公里行军。考虑到我体力弱,魏连长取消了我的背囊,即便如此,还没走出营区大门,我就喘不过气来了。头盔沉沉,像一只大手摁在头上,只觉得腰酸腿疼,迈不开步子。我问旁边的单锋班长,咱们走了差不多有一公里了吧?这位来自湖南的四级军士长十分惊讶:“没有啊,才刚开始!”我有些脸红,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给自己鼓劲:坚持住,千万别掉队。

我们在乡间小路上逶迤而行,负责摄像的暴帅为了抓拍到精彩镜头不停地跑前跑后,几十斤的背囊丝毫没影响他轻快的步伐,作为无线班班长,他还比别人多背一个电台。我忍不住问:“你们不累吗?”“都一样的。”张立斌班长回答。环顾四周,战士们努力将身体前倾,以克服背囊沉重的后拉力,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滚落,有的面色通红,有的嘴唇干裂。看来,每个人的每一步都不轻松。

我咬着牙紧跟队伍,战友们不时地调侃缓解了我紧绷的神经,终于熬过了最难受的阶段,我的身体开始冒汗,步子开始变得轻松。进村了,乡亲们站在自家院门口,和战士们打招呼,还有调皮的小孩伸出手想摸一摸枪。人来疯的中华田园犬拼命摇尾巴,冲着队伍狂吠,气氛被它们扰得生动又热闹。转念一想,我们眼下所做的不就是为了保卫这一座又一座平凡的村庄吗,这些憨态可掬的小狗自然也包含在内。每过一个路口,都会暂时交通管制,队伍像一条富有跳跃节奏的动脉,从让行的车辆前快速掠过。

返途行进至营区北门,肖营长突然下令:卫星过顶。大家迅速就近隐蔽,我也跟着战友们奔向路边的荒草地,没头没脑地趴了下去。身上沾满了杂草和泥巴,心里却十分开心,六公里行军,我终于坚持到了最后。

回到团里直接拉往综合训练场,连长举着对讲机不停地呼叫着,课目一个接一个地不间断下达。这些,对我来说个个新鲜,捧着笔记本跟在连长后面问东问西,还饶有兴趣地企图展开讨论。眼见连长在对讲机、战士和我之间渐渐败下阵来,指导员赶紧把我拉到一边,指了指运弹车:周姐,去休息会吧。一时间我有点尴尬,看来心细的林鹏飞同志早就发现了我“偷懒”的小把戏。扭头一看,连长正冲我露出郑恺式的微笑,二人真是配合默契啊。在这当口,营长也过来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肖磊同志表扬我全程参加行军很坚强,同时体恤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训练强度:午饭后就回宿舍休息吧!对于这样的恩赐,我乐意接受的同时又有些汗颜。

无论是在库区还是训练场,运弹车驾驶室的后排座位都算得上是头等舱,宽敞舒适,采光好,还有空调。正巧张立斌班长完成了当下课目,我就招呼他上车,询问运弹车的情况。时间一点点挨过去,终于看到炊事班的英雄们拎着家什上场了,埋锅造饭!大家都来了精神,我也跳下车去参观顺便帮忙(添乱)。一阵手忙脚乱,米也下锅了,排骨也炖上了,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二连的几个战士。

他们盘腿坐成一排,安静地喝着头天从服务社买回的大瓶可乐,身后是他们朝夕相处的炮车。见我过去了,他们赶紧抓过作训包给我翻找零食。我注意到他们的手——我见过无数双手,羡慕过那些修长的、细腻白皙的手,而眼前的这些手,是帮我调整头盔带的手,是替我解开装具的手,是关节粗大、流着血的手,是带着永远无法消退的疤痕的手。此刻,这些手是如此坦然,如此从容,看上去是如此的美。

坐在旁边,只见他们神情严肃,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的又是绝地求生啊女朋友啊那些。这帮家伙!转而我心里升起一股难舍的情绪。五个月后,我们也许再无机会重聚。更久远的以后,他们会陆续奔赴各自的人生,当未来的苦痛挫败如期而至时,会不会想起这个清冷的上午,七个人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会不会记得我们的手曾经这样自如地抓取过生活的片刻……那些食物的滋味,拆开的零食袋上的反光,大口喝下饮料时的快意令双眼不由得眯缝起来,还有饮料瓶在彼此之间传递时掌心感受到的细微温差。

四月八日

从今天开始,为期七天的装备换季拉开了战幕。五点半起床参加全团的军容风纪大检查,早饭后统一带到装备库点操。按照计划,第一项内容是观摩炮车的某个换季操作,一连的四个战士为我们进行了规范演示。其中一位负责讲解,其余三名实操,加之营长和装备处干部的点评,耗时四十分钟,观摩人员全程跨立,作为其中最一无所知的一员,我竖起小天线,努力接收着那些完全陌生的新技能,与此同时,警报频仍,身体各处纷纷亮起疲倦的小红灯。

终于,营长下令:“各连队带开!”我长舒一口气,赶紧爬到运弹车上去晒太阳,冻得直哆嗦的身体开始回温,大脑也慢慢恢复了运转。看了会儿书,就遇到团机关干部来巡山,急忙下车同他们机智问答,没多久,营主官也组团来了,我又赶紧爬下来。指导员告诉我,团里第一次有女干部来见习,所以全团上下都“盯得很紧”,对此我多少有些郁闷:真把我当成一个麻烦啊?!索性不再上车了,跟着张立斌班长当学徒。作为列兵,我只能做最简单的工作:给脚踏除除锈,裁剪抹布,用液压杠杆起放车头。信心满满地开工,结果状况百出,没想到,这些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有很多门道。半天下来,发现班长们个个是全才,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逢年过节亲友团聚,谈笑间,我的军人身份常被调侃:你们这些傻当兵的!虽是玩笑,我也全力反驳,捍卫军人的尊严。但从内心来讲,一直觉得军人和当兵的还是有区别。真正到了连队,才发现“当兵”可不简单,军营生活,做人做事皆有标准和规矩,从列兵到上等兵,每一个战士都必须经历全方位无死角的锤炼。许多时刻令我倍感惭愧,列兵军衔戴一个月明显不够。

四月九日

又降温了,上午跟随连队继续装备换季。一期士官程明炫听口音像是东北人(后来才知道他来自石家庄),嗓音略带沙哑,瘦瘦高高的,十分耐心温和。年纪轻轻就有这种不紧不慢的状态真好,不管我问什么,他都沉稳地一一作答,也没有多余的话。

训练中途我想上厕所,低头瞅瞅自己的列兵衔,作为新兵,上厕所是不是也应该先跟班长请假?路过维修库,正好碰到他们在检修雷达系统,我就跑过去报告。李班长先是一愣,随即望着远方陷入了思考,老半天才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我也故意拖了拖,慢吞吞应了声:哦。从厕所出来,发现陈辉守在门口,一问,是李班长派来给我站岗的——库区根本就没有女厕所!

作为列兵,我被编到一排二班,班长李超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一个超级严肃的孩子,语速特别慢,戴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有些青春痘。记得报到那天,指导员带我去班排跟大家见面,他态度十分生硬,说话跟机器人似的。但是干活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面对装备庞杂的构造、千头万绪的连接线还有密密麻麻的按钮指示灯,李班长摇身一变,灵活自如地钻进钻出。当他爬上高高的炮塔给新兵们示范,那一帧帧敲打、拆装的画面竟让我感受到一种艺术家的气质,仿佛在他手里,那些程式化的分解动作,还有坚硬的、立场分明的模块都具备了某种可塑性。

站在炮车前面,我学着引导员的样子,抬起双臂为炮车引导,我左手朝左指,履带就真的往左边调整了一个幅度,当我掌心朝前推,炮车就在巨大的喘息中缓缓后退,回到了它的库位。

四月十日

和战士们熟识起来,尬聊的气氛也逐渐被更为融洽的笑谈所取代,许多人的印象都被频频刷新。我想,他们也在慢慢接受我,作为一个努力向列兵看齐的“老兵”,也许我的认真和坚持并没有白费。训练间隙,和营教导员王伟聊了会儿天,了解到他们作为基层干部的诸多不易,也对“盯得很紧”这件事有所释然。

晚饭后抓紧时间整顿纪律,饭前一支歌有个别战士不张嘴,结果全连被罚唱了五遍。其间有人推开门,一看在开会又退了出去。谁呀?我捅捅旁边的殷鸿伟,他看了看排长,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字:赵志国。早就听说连里有个准备提*战士,正在封闭学习,就是他。我赶紧打报告追出去,想和他聊聊。这位一九九六年出生的年轻人邀我去连值班室,讲述了一段催人奋进的逆袭故事。

当年,自知高考无望的赵志国偷偷学了烧烤手艺,准备和几个哥们合伙自食其力,他的信条是:可以坏,但不能认怂。机缘巧合当了兵,班长的道理更为直接:要干就好好干,不干拉倒!不认怂的赵志国听完点点头,于是,第一年当通信员,顺便学无线;第二年学履带驾驶,顺便把炮手、车长都学了;第三年集体三等功;第四年入党,个人三等功。他告诉我,从新兵开始,每一年都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本打算五年之内达到提干要求,没想到去年双收。就这样,短短四年间,一个原计划去内蒙古做烧烤生意的山西小伙,潇洒地集齐了所有龙珠。赵志国是临时回来拿书的,我不忍再浪费他宝贵的时间,看他眼睛里涌动着坚定而火热的光芒,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八点半了,我急忙往库区赶,今晚有夜训。记得指导员说过,夜训不开灯,果真如此,穿过空旷的中心广场,二连库区默默蛰伏在前方巨大的黑暗中。太安静了,不开灯也不等于不说话啊,走到跟前才发现库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战士们去哪了?门岗告诉我,二连刚带走,临时有公差任务。沮丧陪着我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两次夜训,第一次请假,第二次扑空。

四月十一日

今天向范班长请教炮车的驾驶方法,没有实操,只是坐在驾驶舱一边听一边想象。后来又自诩老司机,跟张班长讨论手动挡与自动挡的区别,颇为费劲地在脑子里模拟如何把运弹车移出车库。装备换季有很繁杂的事情要做,我也不好意思再去烦扰他们,坐在马扎上看大家忙碌着,发现每个战士都是那么的专注。

说不清楚为什么,越发对高炮二连有了感情。这个从红军时代延续至今的连队,用实际行动传承着红色基因。很光荣,能走在二连的队伍里;很幸运,我也是二连的兵。全连上下,无论是稚气未脱的一年兵还是已经老态初现的四级军士长,个个都充斥着令人惊叹的蓬勃朝气与活力。昨天,赵志国对我说,他很爱自己的连队,它一直是向上的,大家都很齐心。他能准确复述出老班长和指导员曾经赠予他的人生格言。有些权且可以归作粗野的鸡汤吧,但我能看出,朴实与粗糙中的那些营养都被他认真汲取了。

中午带回时,路过一连,听到有人嬉皮笑脸地喊:“犯贱男!”我一愣,谁这么嚣张?跟谁打招呼呢?队伍里小范正佯装生气,连连摆手制止哥们儿的胡闹。范剑楠,这个名字太容易被调侃了,已是四级军士长的他在团里颇具知名度,平日里,被人唤作小范,奇怪的是文书贾慧东比他年轻多了,长得也白净,连里从连长指导员到战士却都习惯地叫他老贾。小范健谈,跟指导员聊孩子,跟连长聊人生,跟战友们畅谈离开部队之后的人生规划。这是一个热情乐观又极具生活气息的老兵,我特别爱找他请教炮车的有关问题,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自然是想到哪就问到哪,问题难免又多又傻。被问烦了他就会想办法转移话题,夺取话语权,正好我也问累了,也乐得听他谈天说地。有一天,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是个警察。”我有些诧异,范班长瘦瘦小小的个子,皮肤偏黑,长相倒还算秀气,就是有些显老了,一九八八年生人,看上去好像经历了很多沧桑,这样的形象,很难想象另一个和他差不多样子的那个兄弟。其实,要论履带驾驶,不得不提到另一位老班长,从五九式坦克到九九式坦克,再到眼下的炮车,同为四级军士长的句红卫拥有傲视群雄的十五年履带驾驶经历。好玩的是,句班长长着一张十分可爱的娃娃脸,当娃娃脸戴上坦克帽,就真的成了洋娃娃,不得了,跟他那不怒自威的老兵气场颇有些自我拆台的剧情冲突。

从一号到今天,十一天了!我想说的是,基层部队的生活绝不能简单地用艰苦二字来形容。我觉得累,是因为我尚未具备一副合格的士兵身体。在我看来,连队生活有着颇具仪式感的浪漫基调:男人的世界,一种用实力说话的游戏规则,统一着装之下轮廓分明的血肉,以及人各有志的男儿情怀。

四月十三日

昨天请假,一天都没去库区。看完《新闻联播》我去一排找李超、暴帅、范剑楠聊天,想多了解些战士们的生活状况。刚进入话题,贾班长抱着一堆表格进来通知大家填表。

今天继续跟着大伙干活,先是缠着郭天宇问炮栓的问题,他手里活不少,但是也没办法,耐着性子给我讲了半天。后来我又主动要求刷漆,范班长不放心,说是要陪我,其实是监工,刷哪里,避开哪里,哪些部分刷银色,哪些又该刷黑色,特别细致讲究。像在画一个无比精致的妆!我把这个比方说出来,立刻遭到范班长的训斥:别闹!好好刷,注意那个接头!

中午吃饭时突然情绪低落,饭也不好吃,加之来连里快半个月了,每天这么关着憋着,快坚持不住了。看来,要在基层连队扎根,长久待下去,确实需要相当的毅力。不知道战士们都是如何克服的,每天吃苦受累,在规矩和压力之下艰难成长。

刚来那天,指导员叫我坐连部那一桌。我以为跟学校一样,拿盘子自助就行,等我打完回来一看,连长和指导员的盘子还空空如也,原来连里打饭是先战士后干部。我有点尴尬,也着实被这落到细节之处的官兵友爱感动了,战士们训练强度大,饭量也大,轮到干部打饭的时候,菜往往不多了。知道了这个规矩,我也跟着连部最后打饭,吃多少打多少,绝不浪费。今天中午我见只剩一个梨了,就没有拿。饭后崔修国塞给我一个梨,笑嘻嘻地说:教员,这个给你。

刚满十八岁的崔修国是二连年龄最小的战士,我来连队报到那天正赶上他坐岗,黑黑瘦瘦的,一双大眼睛稚气未脱,怯生生地站起来,问什么答什么,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指导员只好在旁边充当翻译。一直感觉大家都特别照顾他,给他额外的关心和帮助,只当他年纪小。有一回我去找李超班长,正好碰到他在宿舍叠衣服,就坐下来聊。崔修国从小就是个淘气包,父母离异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重新打量他,这个端坐在小马扎上人畜无害的男孩,很难想象他组织一群小孩把老师家的窗户玻璃全部砸碎的情形。小崔告诉我,新兵报到的第二天,妈妈就从黑龙江老家赶到了驻地,在离部队不远的地方打工,母子俩就这样得以相守。

人生之艰辛往往在经历时并无察觉,可谁又能止得住多年后涕泪俱下的唏嘘。我没有再多问,不料他倒打开了话匣子,给我讲当兵之前都去过哪里,打过哪些短工,给我讲指导员每个周末都尽量给他批假,让母子二人相聚。

四月十四日

下午跟着炮车去洗车场,洗车过程令我感触良多。本以为炮车不比私家车,犯不着费劲仔细,拿水管冲冲浮尘就完事了。范班长、汪卿却不厌其烦,挡泥板全部拆下来刷,底盘各个表面、履带和挂胶的缝隙都要冲洗到位,汪卿还跳下地沟探进车的底部,不留死角。我试了试,高压水管有很大的后推力,必须费劲地捉住随时会飞出去的管子,再想办法稳住,让它听从使唤。水柱打在炮车上,噪音巨大,溅起很高的水珠,他俩挽起裤腿脱了鞋,忘情地忙活着。为什么用忘情这么夸张的字眼,因为我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对炮车的爱,那种精心呵护,是沾满了机油污渍的作训服被水浸湿之后看起来又脏又邋遢的战士发自内心的温情。

汪卿话少,是一个只顾闷头干活的家伙。整个装备换季期间,我亲眼目睹他的作训服从白天过渡到晚上——越来越黑,机油与尘土混合而成的油泥一层复一层。到第三天的时候,从前胸到大腿一整片黑,已经看不到本色了。我忍不住提醒他,晚上把衣服洗洗。他果断拒绝,要等换季结束再洗。后面几天我也不劝了,就看着他小飞龙似的在炮车里钻进钻出,那种身心投入的状态渐渐干扰了我的视觉判断,仿佛作训服就该是他那种颜色,当然,那种掺和着金属、机油的汗味也是理所应当。

回程路上,本想驾驶炮车开一段直道,不料最后关头,连长突然出现,策划了一下午的阴谋惨遭扼*。

四月十六日

最近,团里正热火朝天地选拔人才,备战师里的军事运动会。下午全连带到五公里终点线给马虎加油,作为二连的体能尖子,壮实的马虎今天成绩不佳,让导弹连一个天赋异禀的新兵拿了第一。唉,说到天赋,前两天家里来电话,说小黑子参加了二百米跑步比赛,放学接到他,问跑了第几名啊?他伸出三根指头。一共多少人比赛啊?还是三根指头。果然,他成功地遗传了我毫无运动天赋的基因。回想高三那年,班里没有女生报一千五百米,我热血沸腾,站起来表示要为集体的尊严而战,结果等我跑到终点,裁判员都收摊了。和基因斗,真是其乐无穷啊!

下连当兵,众多亲友最担心的就是我的体能。防空团的跑道周长为一千七百米,五公里需要绕三圈,此为背景。自从我来之后,高炮二连的五公里通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首先,一个完整的方块队列正跑步行进,只是最后一排那名女战士稍显滞后,在跑出去三百米左右女战士就会喘着粗气大喊:程班长,让前面的压着点步子!但是效果十分有限,跑至约七百米处,女战士意识到压步子也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时候,如果出动一台摄像机对女战士进行跟拍,作为景深的方块队列会越来越模糊,过不了多久,镜头里的女战士就会停下来,不是要拍特写,而是队伍已经转弯了,看不见了,跟丢了。

这位女战士秉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信奉循序渐进的科学原理,只要每天多跑一百米,总有一天能跑完五公里。

四月十八日

来团里十八天了,今天第一次穿常服,制式高跟鞋快要把我击垮了!

等待的时间就像蚂蚁爬,你很难说清楚它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其间,贴心的值班员让大家稍微放松了一会儿,我就拉着旁边的李超班长聊天,这位大学生入伍的下士其实也挺健谈的,主动爆料自己当兵前有过二百斤的吨位。我淡定地把这个数据记录下来,随着对战士们了解的深入,对他们当兵前后巨大的反差也不会太过诧异了。

今晚夜训,不能再错过了。

晚饭后我就穿戴齐整去连门口专等集合,坐岗的是一年兵鞠波,我凑过去看了看,不错,今天的脸还算干净。大脑袋,眼神朦胧,有点闷头闷脑的鞠波,战士们都爱叫他大头。汪卿是衣服黑,他是脸黑,印象中,他的脸就没洗干净过。时不时额头上还鼓个大包,也不知道在哪撞的。训练特别认真,肯吃苦,干活也踏实,就是有些不得其法,常常急得老班长们直叫唤。有一天我见他拿肥皂洗脸,那些黑想必都是从炮车上沾的机油,清水也洗不干净,就提醒他用热水,洗完了抹点油。结果大头说,就是要把油洗掉,为啥洗完了还要抹?

傍晚的库区有一种安详的氛围,黑夜就像魔术师水杯里从无到有的墨滴,一点点扩张,直至吞没了所有的光。月亮隐进厚厚的云层,指导员说,今晚比平时更黑。初夏的夜晚,华北平原上的人们都在干什么呢,散步?写作业?酒驾被抓?不知夜色下的无数种浪漫里,卧姿装弹夹算不算其中之一。作为最令人头疼的新兵,我生硬笨拙的姿势惹得陈辉都笑出了声,同为新兵,胆子也小,小陈同志的动作可比我干净利落多了。魏连长不留情面地否定了我对水泥地太硬的批判: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抓住动作要领。我豁出去了,一遍一遍练习站姿到卧姿的转换,魏中昆同志大声呵斥:目视前方,要有敌情观念!

太难了,一个三秒钟的简单动作,需要调动所有的肌肉群,需要忍住骨头与硬地的撞击,需要眼睛也需要速度,需要用无形的标尺卡住那个准确的距离。指导员也过来了,大概是想安慰我吧。其实,对于一个总也练不好的动作来说,除了练,实在没什么可安慰的。

指导员告诉我:夜训,就是要把战士的手练成鹰的眼睛。

四月二十日

在连队日常中,战靴和迷彩鞋需要来回换穿,四楼太难爬了,为了脱换方便,我就把换下的那双鞋放在连值班室,后来喝水杯子也一并寄存,训练带回很快要开饭,腰带帽子索性也放在贾班长的上铺,一来二去,连值班室就成了我集合前的“衣帽间”。战士们的手机都锁在柜里统一保管,谁有急事临时想用一下,都得来值班室找贾班长。因此,“衣帽间”也是我了解战士生活的另一个窗口,他们的身份,远不止军人。身在军营,手机是同外界联系的重要纽带,在一遍一遍的呼叫声与忙音中,他们是儿子,是弟弟,是父亲,是男朋友,乃至更多。

大学生毕业入伍的贾慧东是连里的文书,也是战士们当中对我说话最不客气的一个。战靴迷彩鞋杯子连同腰带帽子,我的每件“寄存品”都被他批评过,摆放不到位,形态不规范。有一次我找不到腰带了,贾班长黑着脸从柜子里拿出来,严肃地警告,下次再不合拢放军被左侧就给你扔了!我有些惊讶,你这是跟谁说话呢?通信员张定坤在旁边偷偷地笑。从一开始战士们对我敬而远之,到现在越发地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十分珍视这份艰难建立的战友情。熟识之后,有叫我周姐的,还有叫我周班长的,我都照单全收。不过,面容清秀的新兵小张一直都很礼貌地管我叫周教员。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月的连队生活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我惊讶于自己的转变,过去在学员队代职,一天一天的觉得太漫长了,巨大的无所适从感让我从身体到心理都十分痛苦。这次下到连队却完全不同,我想大概是我带着学习和写作的目的,要充分体验基层生活,要了解真正的基层。昨天和大学同学张浩有一番充满正能量的聊天,并且,我还怀着鼓励大家的心情把聊天截图分享到了朋友圈。这种变化也让我自己吃惊不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脱离了曾经的那种慢性自*般的消极状态。闺蜜张浩说:喜欢加用心。我秒回:热爱加坚持。这戏精般的对话却是无比真挚的心声。

四月二十四日

下午理论学习,按照连里给我量身定做的当兵计划,我要给战士们上一堂心理行为训练课。这个课,在学校给学兵们上了三年了,作为跨学科任教的教员,不断加强理论功底的同时我也努力积累着实践经验。其实,到了基层就不难发现,从连队主官到稍有资历的老班长,个个都算得上是心理学的实践者,所谓带兵艺术,很大程度上都归属心理学范畴,只是很多时候当事者不具备理论认知。林鹏飞指导员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正在全力备考国家心理咨询师,还准备筹建一个心理行为训练场。

受时间和场地限制,我决定抛弃完整的授课流程,直接带战士们做几个游戏,权当训练之余的放松。破译密码、七手八脚,这些看似简单的挑战却让他们体验了意外的失败。自画像的环节是我临时加的,二连的当兵生活只剩下一个星期了,要离开这些可爱的战士们,实在不舍,出于私心,想把他们的自画像收集起来当作纪念品。让我意外的是,好多战士迟迟无法下笔。我们常随意涂鸦,画风景画怪物画几何图形,却很少画自己,仔细想想,画自己真的很难。我是谁?郭荣财在A4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字。张立斌班长第一个交卷,我看到一个海边的场景,沙滩伞下有两个模糊的小人儿,我问他你是哪个,结果张班长说我是那棵椰树。陈辉的也很有意思,画面上有一个穿军装的人,但是头部每个器官都是用汉字代替的,旁边还有一个头,倒跟他本人有几分像,见我疑惑,他嘀嘀咕咕地想解释一通,我便鼓励他,要说就站起来大声说。是!新兵小陈迅速站了起来,用明显加大了音量的声音发表了自己,表达有些混乱,但我相信大家都听明白了,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想努力当个好兵。

四月二十八日

即便五一小长假已近在咫尺,也不影响战备拉动按计划进行。我没有战位,只能跟队观摩,战士们全副武装,打好的背囊静静地立在墙边,等候某个时刻的来临。终于,升至一级战备了!战友们个个神情严峻,各就其位地奔忙起来。

一排负责生活物资装车,李超和程明炫两个大个子嗖地登上运输车,接应着战士们不断托举起的物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突然,一个纸箱子散了,单兵自热食品撒得到处都是。暴帅和崔修国赶紧将它们拢到边上,为传输通道扫清障碍,车上的程班长也移到同侧,散纸板已还原成了箱子,其他战士完全不受影响,继续着各自的工作,全程没人说话,更没有人停下来,默契得就像预演过这场意外。惊叹之余,我很好奇这种默契是如何练就的。当然,我也好奇那一堆行李包,不是已经有背囊了吗?连长说里面是冬天的衣服。部队一旦拉出去,就不知道要打多久,所以四季的衣服都要带上。与此同时,库区那边,炮弹正被填入主弹箱。炮车旁持枪端立的段桦满脸汗水,已是初夏了,引道旁的草地上有黄色的野菊盛放。从没见过如此火热的场面,所有跳动的头盔牵引着所有跳动的热血,所有的轰响交织成了战前动员的背景音乐,要将一切进行到出征前的那一刻。

课目结束已接近中午一点,肖营长趁热打铁,又召集骨干进行现场讨论与讲评。集合开饭发现少了人,句班长不在。殷鸿伟小声地问,是不是还在战斗舱里?炮车出发前所有舱门都要关闭,里面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句班长一定会在他的舱位上待命直到舱门被战友敲开。

如果说我一开始逢人就叫班长是为了更快地适应“列兵”的自我定位,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声班长里所蕴含的认可与尊重都在与日俱增,那是发自内心的致敬。

四月二十九日

虽说是假期,一大早战士们就扛着铁锹干活去了。妈妈和小黑子来团里看我,接到他们正是午饭时间,在指导员的热情邀请下,祖孙二人也体验了一把连队伙食,妈妈钟情食堂的纯手工馒头,小黑子也乖乖吃完了盘里的所有饭菜。

今晚营里组织烧烤,大伙聚在一起准备各种食材,永远锁定新闻频道的大屏幕此时正放着喜剧电影,花生和毛豆已提前煮好,嘴馋就抓一把先吃着,不分大小王,真是难得的悠闲。

五点了,战士们开始摆烧烤架,搬桌椅,各连的音响设备也陆续就位,调音试话筒,各种曲风此起彼伏地开始了较量。怎么不见咱们二连的?正着急呢,就看到架子鼓和吉他正往外搬,平日里几乎不说话的李金林原来是个摇滚青年,架子鼓前坐定,有模有样。学霸赵志国也暴露了他的另一个身份——麦霸,整晚他都无心吃喝,一直盘踞在麦克风跟前。

指导员料事如神,大家全都挤在炭火旁边,事先摆好的行军桌沦为垃圾回收站。个个都想一试身手,新兵们根本轮不上,倒也乐得偷闲吃现成,一会儿就吃撑了。人们总是无法理智地评估自己的厨艺,这个怪现象始终困扰着我。就拿烧烤来说,其实这是一项充满知识点、技术难度高还需要注入激情与灵感的综合性科目,但是每个热爱烧烤的家伙都自认为烤得一手好串,我从程班长、贾班长一路品尝到单班长、句班长,不是太咸就是滋味平平,毫无精彩之处。要命的是,当每位班长端着大师架势老练地把串递过来,都带着一副吃吧错不了的自信。太咸了!我要求退货,程班长正镇定自若地烤着又一批新作:不会吧,你再吃吃,不咸不咸!我不甘心,去请赵志国出山,这位是连里唯一经过专业烧烤培训的,但是没有大师肯让位,麦霸无奈地耸耸肩又继续回去嘶吼了。

天已经黑完了,彩灯毫无章法地闪烁,各连的战友们开始串桌,人头聚集的地方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音响之间的斗法渐渐演变成协奏曲,这场烧烤好像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从昨天到今天,有好几个战士问,周班长,这个月结束你就要走了吗? 我半开玩笑地反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啊?

四月三十日

晚上点名结束,指导员提醒我,周姐,明天你可以换下列兵衔了。我内心竟十分抗拒,三十天的列兵生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尽头:一个兵,凭什么从细细的一条杠走到金色麦穗加步枪?一名战士,又应该经由怎样的磨砺才能成长为军人。我还没有找到答案,说实话,换下列兵衔的我有几分心虚。

每天跟随战士们走在二连的队伍里,始终在试图要抓住些什么,可惜,大多数时间都恍惚而过,路灯下他们的身影重叠的部分,具有重量感的车头的抬升,还有想象中狂飙的眼泪,我想拉住它们,问一声:你是谁?在连队里,每一种体验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珍珠,是一根根擦亮思想的火柴,是一只只重塑自我的手。可我无法将这些鲜活的感知保存下来。保鲜是困难的,对于很多事物来说,新鲜短暂到只有一瞬间,比如家乡的小樱桃,离川多年,我只能在想象中千百万回地重构它们的形状和触感,从各种可获取的事物当中提炼类似的味道。离开也是困难的,更为可怕的是,转身之后,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相见的前一天。

【此文选自《解放军文艺》201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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