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别忘了去接人。”
那头最后一句话说完,电话挂断。
一只骨感的属于男生的手,拎着黑色手机随手一丢,“砰”的一声砸到床脚,发出闷响。他不耐烦地握住被沿,往脸上一罩,只露出几缕黑色碎发。
两个舍友对视一眼,默契选择不喊这个祖宗起床。
即便今天是开学日。
早上九点,东川大学礼堂乌泱泱一片。
台上主持人自说自话,台下发呆的发呆,玩手机的玩手机,只有最前排的人看着最正经,明显是大一新生。
礼堂最右侧通道,一道身影贴墙飞快跑过,猫着腰找到大二的位置,昂首看了半天,没看见要找的人。
他焦急地往里挤,边挤边问——
“谢云遐来了没?”
“没。”“没见过。”“不知道。”
他问了一圈,满头大汗地挤到体育系,拉住一个体型健壮的男生:“陈游,谢云遐人呢?马上到他上台演讲了。”
陈游慢悠悠道:“别等了,他这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来流程怎么走?”那人双手合十,连声催促,“去宿舍叫他,回头请你吃饭。”
陈游没挨过几声磨,上宿舍找人去了。
要他说,这群人找谢云遐演讲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
谢云遐向来神出鬼没,要是校规有100条,他能违反99条。偏偏他荣耀加身,又姓谢,家里每年给学校捐得钱能盖好几栋楼,校长都拿他没办法。
陈游人高腿长,几分钟跑到宿舍。
开门一看,最里的床铺干干净净,空无一人,哪有谢云遐的影子。
“不是说在宿舍睡觉。
他嘀咕了句,打电话找人,打过去没几秒,被挂断。
“叮”的一声,消息发过来。
【Y:帮我接个人。】
东川机场,行李传输带周围零散站着人。人群最边缘,一个女生安静地站着,和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下,仍有数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人群中她显眼得像一只孤高的白天鹅。
女生气质内敛安静,身形纤瘦高挑,纤长的脖子像天鹅的颈优雅昂起。雪白的面上一双眼睛显得乖巧,浓睫低垂,巴掌大的脸藏在口罩里。
鹿茸茸正在回消息。不过两小时,家庭群刷了近百条,不是担心她害怕,就是担心她出事。
她有轻微的恐慌症。
人群,他人的注视,陌生的环境等都会让她感到不适。
离家前,她拒绝了爸妈送她来的想法,第一次尝试自己出远门,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鹿茸茸回完消息,看到传输带上亮眼的黄色行李箱,快步走过去,拎起箱子,第一时间远离人群。
她松开发汗的手心,轻捏了捏。
群里又跳出一条信息——
【茸茸,记得给云遐哥哥打个电话,他会接你去学校。以后在学校有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谢云遐。
这周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
据她妈说,谢阿姨一家以前和她们是邻居,她小时候天天黏着云遐哥哥玩。
他们搬走那天,她伤心大哭,哭得掉了颗牙。
最后那颗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鹿茸茸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腮帮子。她对小时候的事记忆不深,并不相信这话,人怎么可能会哭掉一颗牙?
谢云遐,一个完全模糊的形象。只知道他是东川大学大二的体育生,成绩优异,长得帅。
能有多帅啊。她避开人群,小心地拨通他的电话。
嘟嘟两声响,被挂断。
鹿茸茸看着屏幕,有一瞬的茫然,她没想过电话会被挂断,在原地纠结半天,决定发个短信问问。
【你好,我是鹿茸茸……】
好像有点傻,删掉。
【云遐哥哥,我是鹿茸茸,我知道谢阿姨拜托你来接我,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学校。】
他们不认识,叫云遐哥哥是不是有点太亲密?
鹿茸茸拧着眉头清空了对话框,好麻烦……
她并不擅长和人展开对话。他人流畅自然的交谈对她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事,俗称社交苦手。
鹿茸茸发了会儿呆,视线无焦点地落在大厅的电视上。
电视里正在播放比赛,射击、男子等词语蹦到耳朵里,眼前闪过红白相间的队服。
正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鹿茸茸?鹿茸茸!”嗓门清亮的男声响彻大厅。
鹿茸茸猛然回神,下意识想应“到”,大脑及时提醒她,她高中毕业了,不是乖乖坐在教室里的高中生了。
但她的反应却慢半拍——
“到!”
不轻不重,有点紧张的应声就这么飘了出去。
周围几道视线看过来,鹿茸茸脸一热,血液上涌,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立即低下头,紧张地捏住了双拳。
没几秒,身前站了个人。一双码数超大的脚,像个巨人。
是……谢云遐吗?
她盯着鞋面胡思乱想。
陈游挠头,女孩子低着头,只露出乌黑的发顶。
他轻咳一声:“我是谢云遐的舍友,他有事来不了,我接你去学校,叫我陈游就行。”
好半晌,这颗低垂的脑袋动了动,小声说:“麻烦你了。”
陈游:“我帮你拿行李,车就等在外面。”
他不由分说地从女孩子手里抢过行李箱,轻轻松松地提起来。
高大的男孩子单手提着二十斤的行李箱,走路带风。
鹿茸茸一愣,欲言又止,行李箱有四个轮子,可以拉着走,完全不用提。
但他步子大,没几步就走远了,她连忙跟上去。
-
九月的东川暑气未散,树木郁郁葱葱,斑驳的光影落满宽阔的道路。
绿荫下,学生们三三两两经过,偶有自行车清脆的响铃声。
鹿茸茸告别陈游,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慢吞吞地走在树荫里,脚边滚轮有规律地滑动,急促的心跳也平复下来,终于安全抵达学校了。
她脚步轻快地去走开学流程,走完流程,按照通知去女生宿舍。
新宿舍,新舍友,她有点不安,也不知道她们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鹿茸茸拎着箱子艰难地爬上二楼,喘了口气,往左右找207,没走几步,在其中一间宿舍门口停下。
宿舍门没关,三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鹿茸茸下意识捏紧行李箱把手,陌生的视线齐齐盯着她,她有一点不自在,一时间僵在原地。
但在三个舍友看来,感觉完全不同。
门口的女生纤细瘦弱,天生冷白皮,澄澈干净的眼睛里写满不安,像迷失森林,误入人群的小鹿,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
“你就是最后一个吧?”一个短发女生起身,对她爽朗一笑,“你错过了开学典礼哦。”
新室友主动搭话,鹿茸茸心中松了口气:“家里有点事。”
短发女生看起来热情又真挚,招手便帮她指了个方向:“快进来,你的位置在那里。”
“谢谢!”
鹿茸茸露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道谢进了宿舍。
晚上九点,男生宿舍的门被重重推开,有些年代的门撞到墙发出可怜的声响,没见过开门这么霸道的主儿。
男生身形清瘦,却不显单薄。
宽阔有劲的肩膀斜斜地撞开门,地面上投下一道阴影,限量版的球鞋跟着踩进来,步子不急不慢。
陈游忙着打游戏,听到动静,抽空看了眼,随口问:“你哪儿去了?白天学生会那帮人找你找翻天。”
“有事儿。”散漫的男声,带着倦意。
“对了啊,人我给你接回来了。那女孩子胆子挺小,不过挺可爱的,喊她名字还应到哈哈哈。”
陈游想到那副场景就忍不住笑。
男生看起来毫不关心,眼梢都没动一下,径直走到位置前,随手丢下机车头盔,甩了甩发,小臂一伸,拎起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喝水间隙,他低眼看手机。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随意点开最上方的信息。
【谢女士:辛苦儿子去接茸宝,奖励你这周回家吃饭。】
【Y:不去。】
茸宝是什么玩意儿?新品种菌菇?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谢女士:在学校你要多照顾茸宝,她身体不太好。】
他妈转了笔钱过来,数额庞大。
谢云遐顺手收下,再打字:不是我去接的。
发完不在意地笑笑,随手设置静音,扯了毛巾进浴室,徒留手机可怜巴巴地承受谢女士的怒火。
再推门出来,陈游一局游戏结束,一见他就啧啧出声:“谢云遐,这儿又没小姑娘,你能不能不*?”
男生用毛巾盖着湿发,露出一截冷色的下颔。
他懒得穿短袖,赤着上身,线条流畅干净,劲瘦的腰腹上裤腰带松松垮垮,黑色长裤坠感很重。
一副事后的慵懒模样。
谢云遐随手擦拭着湿发,神情淡淡,没搭理陈游。
陈游用脚蹬了下桌子,椅子滑到他座位边上,不依不饶地问:“人我给你接来了,怎么谢我啊?”
谢云遐挑眉:“你想怎么谢,我以身相许?”
陈游作呕吐状:“太客气了,用不着。”
“你什么时候去队里打一枪?”陈游没再开玩笑,正经说,“就指导两句,一晚上就够。”
“不去。”谢云遐瞥他一眼,“我两年不碰枪了。”
陈游心说放屁,又不敢,只好说:“过阵子,我们队要和隔壁体大的射击队抢选拔赛名额,我们赢面不大。”
谢云遐丢开毛巾,扯了短袖穿上,“错了。”
陈游:“什么错了?”
男生湿着黑发,指节没入发缝,往后拨了拨,露出凌厉的面庞,昳丽的眉眼倦懒,透着几分冷艳
他微一偏头,轻扯唇角:“不是赢面不大,是根本——没有赢面。”
不轻不重的咬字,没什么情绪。
可眼底的那点轻浮的笑意,尽显嘲讽,就差没直接说你们这些垃圾。
陈游:“……”
操,生气了,一礼拜都不会再理他。
-
十一点,宿舍熄灯。
鹿茸茸收拾了一晚上,赶在最后洗漱完毕爬上了床。
她第一次住宿,对这种强制的时间安排不太习惯,贴着墙躺下,看见谢阿姨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茸宝,下午云遐哥哥去接你没?】
鹿茸茸眼睫轻动,犹豫了下,他虽然没来,但是找了室友来接她了,应该也算来接她?
最终,她决定说一个小小的谎。
他应该不会那么笨,自己露馅吧……?
她发送完消息,准备闭眼入睡,对床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短发女生探出头来,神秘兮兮地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学校最出名的两件事?”
鹿茸茸眨眨眼睛,她正巧听说过。
东川大学最出名的两件事——
1.东川大最难管的系是体育系没有之一。
2.体育系最难管的,是一个天才气步|枪手少年。
第二章新生入学,有为期一周的军训。由于人数不匀,舞蹈系的鹿茸茸被分配到了艺术系的宿舍。她和舍友不在一起军训。
早上,鹿茸茸起晚了,匆匆忙忙地爬下床。
腿一跨,直接从爬梯中间踩到地上,随着她的动作,睡裙往上缩,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长腿。
惊人的线条和长度让邹暮妍愣了一下。
邹暮妍就是第一个对鹿茸茸释放善意的短发女生。
她眼馋道:“茸茸,什么时候给我当人体模特吧?我绝对不动手动脚,就看看,不摸。”
女孩子迷糊着,似乎没听到她说话,一心往浴室里跑。
盛玥见状,哼笑一声:“这姑娘慢半拍,等她洗完脸出来就知道理你了。”
几天下来,她们已经完全摸清了鹿茸茸。
舞蹈系的小呆子,容易受到惊吓,需要一定时间适应陌生环境和人群。
其中,最明显的特点是,反应慢半拍。
没一会儿,鹿茸茸洗完脸出来了。
她眼眸水润,一脸懵然:“阿妍,你刚刚和我说话了吗?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邹暮妍叹气:“就问你早饭吃什么,快去涂防晒,我们一起去食堂。盛玥,你去不去?”
盛玥:“你们去,有人给我带早饭。”
鹿茸茸仔细涂了防晒,刚戴上帽子就被邹暮妍拽走了。
跑动间,她回头看了眼,另一个舍友冷曦早就不在了。
她的三个舍友,个个都有个性。
邹暮妍,当代社牛,没有她聊不下来的天。
盛玥,艺术系系花,爱好是谈恋爱。
冷曦,独来独往,不爱说话。
鹿茸茸和她们几天相处下来,已经适应了宿舍环境,比想象中的群体生活好很多,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嘴角的小梨涡又跑出来:“阿妍,我们跑快点。”
-
今天鹿茸茸她们来得晚,食堂空位不多。两人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注意到今天的食堂比前几天热闹。
座位过道间,几个学姐学长拿着单子热情地招呼人。
鹿茸茸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
学姐学长们眉飞色舞地说着话,脸上写满了“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邹暮妍见她想看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好笑道:“是社团招新。我了解了一下,社团内容挺丰富的,你平时对什么感兴趣?”
鹿茸茸愣了一下,思索邹暮妍的话。
从小到大,除了上学和跳舞,鹿茸茸几乎都呆在家里。
因为她过度呼吸症候群和恐慌症,心悸和出汗是常事,严重的时候会晕倒,所以家里人通常避免她的外出。
这次从洛京跑到东川来上学,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被淹没在吵闹中的她,小声说了句“我想去东川”,这场战争才消弭。
事后,爸爸小声告诉她,她当时小脸通红,双眼含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一家子才妥协。
所以她对新鲜的事物都挺感兴趣,但要她说出具体的某一样事物,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鹿茸茸认真道:“我想尝试一些和跳舞不一样的东西。”
邹暮妍皱着眉苦想:“和跳舞不一样的东西……”
离她们几步之遥,过道里两个穿军训服的男生正在打闹。
两人你追我赶,跳起来抢对方的东西,一个没注意,一个男生被推了一下,撞上桌角,发出巨大的响动。
“吱嘎”一声,桌角偏移。
思考中的鹿茸茸忽然被撞了一下,歪斜的帽子从头上掉落,桌上的豆浆洒了一地。
帽子精准地掉在洒满豆浆的地上,分毫不差。
个子高大的男生很快反应过来,去捡她的帽子,抱歉道:“不好意思,弄脏你帽子了,我……”
他抬头看。
女孩子表情茫然,唇瓣微张,水亮的眼里带着点无措。
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神瞬间击中了他。
郁震文愣住,耳边是咚咚的心跳声,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帽子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平时的大嗓门这会儿越说越低,几乎要听不到了。
听得边上的男生啧啧摇头,正要打趣,被他捶了一下。
邹暮妍皱眉,拿出纸巾帮鹿茸茸擦了擦,没好气道:“走路的时候好歹看一眼,又不是初中生。”
鹿茸茸反应过来,看了眼身上,被溅到一点,没弄脏,就是她的帽子……
她看向面前高大的男生。
因为军训,他被晒得很黑,但眼睛很亮,一口白牙。
“不用……”她尽量提高声音,保持镇定,“我自己洗吧。”
鹿茸茸伸出手,手指握住帽子边沿干净的地方,轻轻扯了扯,没扯动,她又看他一眼。
郁震文立即松开手,:“那我、那我……”
他憋了半天,黝黑的面颊上都能看出红来。
郁震文身后的男生见状,笑笑:“都是新生,加个微信?回头让这小子请你吃个饭,就当道歉了。”
郁震文忙道:“对,是我们的错,请你和你舍友吃个饭道歉。”
鹿茸茸轻声道:“一点小事,不用麻烦。”
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像清凉的微风。
郁震文被吹得头昏脑涨,他轻吸一口气,诚恳道:“请务必接受我的道歉,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回去晚上都睡不好。”
鹿茸茸一愣,这么严重?
她犹犹豫豫道:“那好吧。”
看完全过程的邹暮妍直叹气,这小呆子也太好骗了。
食堂另一边,射击社的社长扯了扯陈游,指着郁震文说:“游哥,这就是那个专业第一的新人王,省队的。不知道怎么没去体大,来我们这儿了。”
陈游不怎么爽:“我们这儿怎么了?”
他臭着张脸,谢云遐都在他们学校,区区省队而已。
社长闭上嘴,没说话。
东川大射击队连续两年输给了体大射击队。
两个射击队算得上积怨已久。
陈游那阵情绪过去,忽然发现郁震文边上的女孩子有点眼熟。定睛一看,那不就是谢云遐让他去接的女孩子?
他眯了眯眼,撬墙角撬到谢云遐身上来了?
-
上午下课,陈游回了趟宿舍。
一进门,两个舍友都不在,还有一个压根没起床,倒是醒了,正在打电话,估摸着是被吵醒的。
“我真没去。”
微哑的男声,困意浓重。
谢云遐闭着眼,没耐心听他妈唠叨,直接按了免提——
“茸宝说是你去接的,乖儿子,接个小姑娘嘛,你不会是害羞了吧?真害羞了?”
谢女士闷声笑起来。
他轻啧一声:“陈游。”
陈游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冲着手机喊:“阿姨,是我去接的,谢云遐没去。”
谢女士说话的语气顿时变了:“真没去?马上把钱还我。”
谢云遐稍稍清醒了点,哼笑一声,起身下床,拿了瓶矿泉水,单手拧开,瓶盖飞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仰起头,锋利的喉结滚动。
矿泉水瓶空了一大半,他妈还在讲。
谢女士:“谢云遐,你作为哥哥怎么能这么没礼貌?你小时候多护着她,都忘了啊?白费茸宝哭掉一颗牙。”
谢云遐眉梢轻挑,哭掉一颗牙?
久远的记忆里,忽然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姑娘穿着蓬松的芭蕾舞裙,哭得抽抽噎噎,哭了半天,忽然停住,小嘴一张,从嘴里吐出颗乳牙来。
她一呆,吓到忘记了哭。
他轻啊了声,若有所思道:“那个小胖天鹅?”
谢女士凶道:“什么小胖,你别当着茸宝的面瞎喊。下午去给她道个歉,幸好她没和家里说,不然我面子往哪儿搁?”
谢云遐:“行,知道了。
要是不去,他妈指不定要烦他一个月。
谢云遐挂了电话,对上一张严肃的脸,轻挑了下眉:“干什么?一年多了,看我还能看呆?”
陈游无语:“恶心死了,能不自恋吗?我可告诉你啊,你这个小天鹅上午可被人缠住了。”
“人家省射击队的,今年专业第一。”
谢云遐瞥他一眼,嗓音淡淡:“不关我事。”
陈游还记恨前几天的事,故意道:“等军训结束,专业第一就来队里报到了,说不定人能带领我们队拿下今年锦标赛。”
谢云遐往浴室走,懒声道:“恭喜啊,垃圾收容所规模越来越大了。”
陈游:“……”
他迟早弄死谢云遐这逼。
-
下午四点,操场上站满方方正正的队列。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均匀地分到每个人身上,风吹过来是燥热的,光晕令人头昏眼花。
教官站在阴影里,扯着嗓子训他们:“太阳都要下山了!都没吃饭吗?给我站直!”
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吓得人浑身一凛。
底下有几个性子冲的男生想说话,被按下来。
教官喊完,拧着眉看向面前低着头的女孩子:“你又是因为什么请假?三天两头有人来请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
“我、我可能中暑了。”
她小声说着话,轻吸了口气,紧张地捏住拳。
鹿茸茸疑心自己是因为没有帽子才中暑的,她用手贴着额头,表情沮丧,不敢抬头看教官。
她没有因为紧张而晕倒,却中暑了。
晕倒和中暑,她一个都不想选。
教官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耐烦道:“去医务室拿药,拿完就回来。”
在鹿茸茸看不见的地方,操场上,人群起了*动。
几乎要被阳光晒成*女孩子们望着某处,眼里忽然有了光,有人忍不住踮起脚——
铁丝网外,男生双手插兜,姿势闲散,正偏头说话,露出一截冷色的下颔。
走动间,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一张近乎完美的脸,肤色冷白,额间散着黑发,眉峰压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睫毛长得不像话。
忽然,他笑起来,薄唇轻勾。
眼梢散漫的笑意令人心神一荡。
“……我,草。”
“晕了,东川大还有这样的男大学生?”
“他是往我们这边走吧?是吧?”
“啊啊啊啊他好帅!!”
鹿茸茸听着嗡嗡的议论声,黏湿的眼睫颤了颤,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
正想看清,教官忽然大吼:“都干什么?都不想吃晚饭了?不想吃就给我在这儿站到天黑!”
“还有你,赶紧去!别磨磨蹭蹭耽误时间!”
鹿茸茸吓得一僵,只来得及最后用余光瞥过一眼那道越来越近影子,连忙小跑走了。

第三章晚上七点半,晚风减缓燥热。
东川大操场人影绰绰,路灯下三三两两围坐着入学不久的新生,
银杏树下,鹿茸茸被207宿舍的三个女孩子围住。
舞蹈系和艺术系不是一个教官,她们晚上才知道鹿茸茸不舒服去了医务室,这会儿正盘问这小呆子。
鹿茸茸纤小的一团,抱着膝盖坐在树下。
她仰着脸,乌黑的眼眸湿润,脸上没有血色,脸颊因为暑热泛着嫣红,嘴唇干燥。
额间湿发黏在脸上,像只湿漉漉的小猫。
她们正说着话,忽而听到一声喊:“鹿茸茸!”
郁震文拎着几个袋子跑过来,急匆匆刹住车,一股脑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鹿茸茸,动作笨拙。
“这是药,说吃了就好。”
“这是奶茶,温的,你要是不想喝就不喝。”
“对了,这是给你舍友的。”
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生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别人,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笑了笑。
邹暮妍悄声把早上在食堂的事说了。
盛玥瞥他一眼,没发表意见。因为郁震文,她们小呆子才没了帽子,这会儿献殷勤倒也说得过去。
长相也说得过去,就是黑了点。
冷曦不发一言,低头看他带来的药的说明书。
鹿茸茸看着奶茶和药,小声道:“和你没关系,是我身体不太好,不用没那么麻烦。”
郁震文扬唇笑起来:“都是我的错!一定要认为是我的错!”
他说得太开心,露出一口白牙。
鹿茸茸看着男生朝气蓬勃的笑容,有点点茫然。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她的帽子都脏了……
一声哨响,教官示意他们集合。
几人忙把东西放在一边,回了各自的队伍。
教官们互相巡视,他们私下议论过,军姿站得最正的就是舞蹈系,姑娘小伙个个身姿笔挺,要他们挑剔可挑剔不出来。
不过……
粗嗓门的教官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鹿茸茸。
队伍里就她没戴帽子,下午也是她请假去医务室,刚刚还和男生说说笑笑,一定是装的。
“没戴帽子那个,出列!”
他扯着嗓子喊。
鹿茸茸没反应过来,边上的女孩子轻碰了下她的手,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没了帽子,忙喊了声“到”,跑出队伍。
教官一指边上叠在一起的六个体操垫:“你把垫子搬回器材室。”
这个规格的体操垫,通常男生一个人搬,女生两个人搬。
鹿茸茸从小跳舞,体力比一般女生好,没多想,蹲下身把垫子折好,叠了两个,用力抱起来。
但她今天中暑了,体力不支,抱着垫子起来的时候眼前一晕。
队伍里,她们班的人看着女孩纤弱的模样,忍不住举手报告:“报告教官!剩下的我可以帮忙拿。”
“教官,我也可以。”
“教官,我想帮忙。”
“教官……”
年轻气盛的女生男生们,言语间充满愤懑,用眼神和挺直的背脊无声地抗议着教官。
教官对上一双双火焰般明亮的眼睛,脸色难看,用力吹了声口哨,喧闹的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他喊:“全体绕操场两圈!”
“……”
一时场面寂静无比。
隔壁教官打圆场,让她们跑一圈就行,再拉住粗嗓门的教官,低声说了几句话,把人拉到一边去了。
鹿茸茸怀抱垫子,艰难探出头,只露出半张小脸,感激地对她们班同学笑了笑。
因为这个插曲,鹿茸茸觉得自己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了点。
等她回来,今晚的训练结束了,原本剩下的四个垫子不见了踪影。
邹暮妍她们在原地等她回来。艺术系的位置离舞蹈系远,她们来找人才知道鹿茸茸去搬垫子了,都气得不清。
回到宿舍,她们催鹿茸茸先去洗澡。
鹿茸茸像泡在水里,一身汗,等再出来,又是一个干干净净、香香软软的小呆子。
邹暮妍说:“茸茸,明天请假吧?休息一天。”
鹿茸茸抿了下唇:“明天最后一天,我想坚持一下,我们班的同学还帮我拿垫子。”
盛玥边卸妆边道:“不是你们班同学拿的,是郁震文假装要去厕所,抱起垫子就跑,他们班教官追了一路哈哈哈哈哈哈。”
鹿茸茸一呆。
笑谈间,冷曦冷不丁来了一句:“先吃药。”
鹿茸茸刚进宿舍的时候有点害怕这个冷漠的女孩子,但相处下来,发现她只是不爱说话,其实脾气好又细心。
她弯起眼睛:“知道了。”
冷曦看她乖巧的模样,不自然地移开眼:“下午拿的药和郁震文买的有重复,不用都吃。”
她说完不放心,干脆看着鹿茸茸吃。
鹿茸茸头皮一紧,像回到家里被爸妈盯着吃药的时候,不敢糊弄,挨个打开小药瓶,分批次咽下去。
“这是什么?”冷曦指了指桌上两个陌生的药瓶。
这不是医务室的药,也不是郁震文买的药。
鹿茸茸的视线落到药瓶子上,犹豫了下,小声说:“是保健品,我平常都在吃。”
冷曦知道鹿茸茸没说实话,女孩子纠结得手指都要绕在一起了。
她只当是人家的隐私,没多问。
吃完药,鹿茸茸被舍友催上了床,身体接触到床,疲惫感和不适感一齐涌了上来。
她惦记着给爸妈打电话,没立刻睡觉。
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
鹿茸茸两眼茫然,这是谁?
正想回信息询问,家里的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视频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全挤在一起,挤到屏幕都装不下了,一口了一个茸茸,都应不过来。
鹿茸茸抿着唇角笑起来,乖乖喊人。
一家子轮流关心了一遍,最后把时间留给了妈妈。
妈妈心疼道:“茸茸,你看着脸色不太好,又晕倒了吗?还是军训太辛苦了?还是妈妈过去照顾你吧。”
鹿茸茸含糊道:“太阳晒的,没晕倒。”
最后三个字,她放轻声音,蒙到被子里说。
鹿茸茸从小到大晕倒过数次,每次都把同学吓得不清,之后她们就像对待大熊猫一样对待她,什么事都让着她。
时间久了,她便觉得羞愧,总是给大家添那么多麻烦。
这次来东川上大学,鹿茸茸做了积极的治疗。
桌上的药就是治疗病症的,她暂时不想让舍友知道,不然她们一定会额外照顾她。
妈妈没多说,催她早点睡觉,好好休息。
鹿茸茸在药效的作用下很快就困了,眼皮彻底搭上前,隐约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了,她闭上眼,彻底陷入黑暗。
-
第二天中午,陈游结束训练回到宿舍,吃完外卖又打了把游戏,对面床上总算有了动静。
男生困倦地耷着眼,抬手把额间碎发往后拨,露出那张昨天让所有新生侧目的完美脸庞。
“上午体测。”陈游往上瞥了眼,“你这学上得怎么这么轻松?天天睡觉。”
谢云遐睁开眼缝,嗓音微哑:“有人破我记录?”
陈游郁闷:“没有,但新生可就说不定了。”
他比谁都盼望着军训快点结束,尤其是那位射击新人王,最好能**这祖宗的威风。
谢云遐懒声笑笑:“老头说,没人破我记录我就不用体测。”
谢云遐口中的老头是东川大射击队的教练。
姓姚,年纪不大,爱留胡子。他们都在私底下叫他老头,但当面敢叫的也就谢云遐一个人。
陈游靠了声:“教练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我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我好歹也是省队的。”
谢云遐眼梢轻抬,正要说话,陈游抬手:“打住。”
“对了啊。”陈游提起上午在操场看见的事,“体测的时候我看见你那个小天鹅了,跟鹌鹑似的站教官跟前,估计挨骂了。”
小天鹅?
哦,小胖天鹅。
谢云遐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他的那条信息孤零零地呆着,无人理睬。
行啊,第一个不回他的短信的人。
-
下午两点,阳光最盛的时刻。
新生们躲在阴影里,坐在地上,昂着脖子听教官总结会操表演的要点,大多数都挺认真,也有走神的。
郁震文眯着眼找鹿茸茸的身影。
早上他看她状态不太好,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但舞蹈系隔的太远,他看了半天,没找到人。
操场外的树荫下,谢云遐插兜站着,无聊地等了一阵,等烦了,给陈游打电话。
没拨出去,陈游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
谢云遐挑眉:“又不在?”
来了两次,两次都找不到人。
还不回信息,可以啊。
陈游热得扯了扯领口,指了个方向:“教官让她去器材室搬东西去了。我问了一圈,她们都说教官针对小天鹅,昨晚也让她一个人搬东西,今天这么大太阳,又把人喊去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从小笨到大。”
陈游见他这个反应,双眼发亮,凑过去八卦道:“你和小天鹅青梅竹马啊?和我说说?”
“说个屁。”谢云遐嫌恶地推开他的头,“去器材室。”
通往操场的路上,鹿茸茸提着体操垫,每一步都走得缓慢。
她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额头,呼吸也是热的,大脑昏沉,视野模糊,视线里都是重影。
隐隐地,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耳边的声音模糊不轻,像风忽轻忽重。
“谢云遐,你看那是不是小天鹅?”
这道声音有点耳熟,他提到的名字也好耳熟。
“哪儿呢?”轻懒的男声,咬字清晰,尾音上挑。
鹿茸茸的眼前拢过一阵风,清清凉凉,将男生的三个字送到她耳边,她的眼睫艰难地动了动。
谁在说话?
忽然,像风的声音停住,“轰”的一声闷响。
恍惚间,她听到火车轰鸣而过,热风将她吹到轨道中央,沉重的脚步黏在地面。
疾风吹过,阳光耀眼,车头唰的一下碾过。
她变得很轻。
旋转间,她对上一双纯黑的眼睛。
这是属于捕食者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视线不经心掠过,令人寒毛直竖,后颈发凉,一步都动弹不得。
好吓人……
谢云遐微拧起眉,拎起这团莫名其妙撞到他怀里的人,轻轻小小的,倒是不重。
正要发作,她往下一滑,忽然晕了过去。
谢云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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