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从来不缺乏娱乐精神,古人将娱乐溶在他们最日常的衣食住行之中。他们的游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富。
游,是中国人心中表达挺高级情感的一个字。
孔子说:“游于艺。”游,天生就有点那么自如、那么从容有余⋯⋯
戏,可就大大不同了。天性中就带着那么一点敷衍,带着那么一点欺骗。
本邦名士,标配人生除了诗文书画,少不得鲜衣怒马,吴姬压酒,扁舟散发如此晒朋友圈,才够派。
游一配戏,游戏,儿戏而已!投壶踢球,棋牌行令,岂能登堂入室称雅?
然而,人生百态,偏偏如戏。游戏何偿不人生?游戏何偿不世故?
明季奇书《金瓶梅》,虽声色歌筵,美馔奇珍,却也藏着明代人的游戏生活。
曾经有人言:本邦礼教千年,缺少一些娱乐精神,活得太累。
国人自庄子后精神自由便丢失了,汉后儒家独尊,更是将一切都异化为礼教的工具。
游于艺,可是不是让你玩到炉火纯青,是为尊礼、循礼。
但是,这只是正史中的光鲜的一面,小说野史中,国人也是充分展示了娱乐化的另一面。
本邦两千年间,曾有一个极牛逼的游戏一一投壶。从先秦一直延续至清末,最后,终于让咱给废了
孔子等一大票本邦牛人,全孜孜不倦地玩耍过。
当时叫射礼,酒喝嗨了,搭弦盘弓全是玩真的。不像后来,装模作样弄个箭往青铜壶里扔。
清代人也想出了投壶的种种玩法,但是,有清一代玩这个游戏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少了。
宋·吕大临在《礼记传》中云:“投壶,射之细也。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
这个贵族们玩的游戏,同祖国另外两大传统游戏弈、蹴鞠在大唐时风靡整个亚洲。《新唐书·高丽传》载,“俗喜弈、投壶、蹴鞠”。
当然,倭国就是更是这样子了。
咱传统三大游戏项目,明朝人仍然在玩,特别是投壶,已全面演进到纯娱乐化,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礼的痕迹。
作为清河县首富的西门庆,在这个游戏项目上绝对是顶级技术。书第27回,西门庆与潘金莲在自家花葡萄架下,“放着四个凉墩,有一把壶在旁。金莲把月琴倚了,和西门庆投壶。”
投壶常常与喝酒是一体的。单纯的投壶游戏在古人那也不多。
和小妾玩投壶,可不是习礼,那多没劲啊!
两人赌喝葡萄酒。“西门庆与妇人对面坐着,投壶耍子”。西门哥哥先是同小潘玩“过桥翎花”,接着又“倒入飞双雁,连科及第”,再下来玩“二乔观书,杨妃春睡,乌龙入洞,珍珠倒卷帘”。这些可都是当时的投壶玩法。
像“倒入飞双雁”,是背着身子,将两只箭同时投入壶中;“连科及第”是连续三次中壶,这个是技术活,一般文人都来不了。
不愧是老司机,就这样“把妇人灌的醉了”,于是,两个大战葡萄架,下面我就略了⋯⋯
这个游戏在本邦曾高级得一塌糊涂。《左传》记载过晋昭公大宴诸国君主,世界巨头们就玩这个。
娱乐是人性的弱点,但也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宋代司马光对投壶渐悖古礼而娱乐化颇为不满。
他写了本《投壶新格》,用今天的话说是:投壶新理念。他说:“投壶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以为国。”
投壶离古礼是愈行愈远,已经找不到一点礼的影子。士子阶层喜欢的游戏,其实就是本邦青楼瓦肆流行的游戏。
宋儒之腐,多不解人民群众对低级趣味美好的向往。大明一朝,投壶之戏,早已深入青楼瓦肆,成为 妓者与嫖客的游戏。
《金》书第19回,西门老板到妓院中李桂姐家喝酒,“那日桂卿也在家,姐儿两个在傍陪待、劝酒。良久,都出来院子内,投壶顽耍。”
明之投壶早已不拘旧法,明末的投壶专著《投壶奏矢》,介绍了当时的投法,竟达到 140种之多。
人心世道,在大明社会滚滚商潮中,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巨变。
同是一个游戏,在不同的社会阶层,体现出不同的诉求。
在本邦投壶、弈、蹴鞠三大游戏中,至今屹立不倒的,只有弈棋。
祖国最有历史跨度的围棋、象棋,今天依然风生水起,风采依旧。只是,曾经辉煌的双陆棋,难见踪迹。
在明朝,双陆也不再如唐宋红火,但仍是最时髦的游戏。
《金》书第二回,说西门庆“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而王婆向西门老板夸潘金莲“百家奇曲,双陆象棋,无般不知”。
会双陆的,那才叫潮人儿。不会,你别在上流社会混。
小说《金瓶梅》中的另外几主角孟玉楼、李瓶儿、陈经济、应伯爵、谢希大等几乎全都会打双陆。
打双陆是从唐到明绵延不绝的游戏。这个游戏行棋简单门槛低,真正做到高棋艺却是很难,老少咸宜。
唐《朝野佥载》曾写:咸亨时有人好双陆,曾遇海风船破。此人手抱双陆,二日一夜至岸,两手见骨,棋终不离手。可见痴迷。
这种博具唐代盛行上流社会,宫廷中甚至用沉香制成棋具。唐王建《宫词》有诗写宫女:“各把沉香双陆子,局中斗累阿谁高”。
在宫庭青楼还真出了不少双陆棋高手。西门庆曾向应伯爵夸妓女郑爱月儿:“你月娘儿会打的好双陆,你和他打两贴双陆。”
这种双陆棋,在酒肆之间富户豪门是必有的标配。明代人还为此发明专用的棋桌。
清代赌博用的黄花梨双陆棋桌,表面看与一般方桌无异,棋盘藏于桌面下的夹层中,下棋时将桌面揭去,灵活多用。
《金瓶梅》写西门庆在家里接待新科状元蔡蕴,特别安排妓女董娇儿陪侍。两人下棋,就是用的棋桌。
49回,蔡御史一闻董娇儿号薇仙,“心中甚喜,遂留意在怀。令书童取棋卓来,摆下棋子。蔡御史与董娇儿两个著棋”。
晚明生活豪奢,棋桌应运而生。还有集多棋一桌的,上面是象棋,打开以后,还有双陆棋的棋盘。非常灵活喜欢哪个棋,就用哪个棋盘。
明人谢肇淛在《五杂俎》中介绍双陆:双陆一名握槊,本胡戏也⋯⋯曰双陆者,子随骰行,若得双六,则无不胜也。又名长行,又名波罗塞戏。
双陆是指两个陆地,棋子就像一个酒瓶,很好玩。靠骰子点数走入双方一侧胜。既靠运气又靠心思,特别适合赌博。
中国天生就有赌的才能。双陆盛晚明,与此不无关系。乾隆时国人以双陆设赌,政府一来气,把棋给禁了。
上图为辽代玛瑙双陆棋子。下为1973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206号墓中出土的一件唐代螺钿木双陆棋盘,是目前出土年代最早的双陆棋盘。
西门庆自号四泉,人说为酒色财气,其实,亦是吃喝嫖赌。小说虽未大写其赌,可一赌起来,就是豪赌。
《金》书第11回,西门庆对金莲和玉楼说:“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们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当,也是一般”。
一两银子,可是万历年间一个普通人十天的工资。
潘金莲输了。耍赖“把棋子扑撒乱了。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
呵呵,西门哥哥游戏不在游啊!
西门庆作为山东商人的代表,他身上有的棋艺武艺,还真是山东人的历史传统。
《战国策·齐策》上说: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蹹踘者。
临淄是齐国的首都,山东人的这个本事少说也有两千年了。其中,六博是棋艺,与双陆相似,而蹹踘,就是踢足球。
中国人踢球的历史,超过如今所有足球强国历史相加的总和。但是,在明朝,踢球叫蹴鞠、踢气球。
《金瓶梅》第10回,写帮闲应伯爵“会一脚好气球,双陆棋子,件件皆通”。说谢希大“游手好闲,善能踢的好气球(11回)”。
踢气球在明代宫廷中也很盛行。这是明宣宗在宫中欣赏太监们的踢足球比赛。这样的比赛竞技但少竞争。
混吃混喝的落破子弟们,人人都有踢球的绝技。而大明社会流行的踢球专业社团一一圆社,其成员球艺更是了得 。
《金》书第15回,写“三个穿青衣黄扳鞭者,谓之圆社”,也靠向富商西门庆卖身手过日子。
书中写西门庆“打发众圆社吃了,整理气球齐备。西门庆出来,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接着又请妓者“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队员)踢。一个喳头,一个对障。拘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
这两妓女的喳头、对障,拘、踢、拐、打踢球技术,有模有样,浪劲*气直逼国家队啊!
女人和孩子也踢球。但是由于古代礼法约束,正经女人是不加入这样相对激烈的运动游戏中的。
“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谁说游戏不是手艺?妓者们奉上肉体奉上香风陪着玩,西门老板能不心旌摇曳?
看牌是明代女人们最爱玩的游戏。无论是贵妇还是良家妇女,绝对通*通吃。
书第16回,(李瓶儿)拿一付三十二扇象牙牌儿,卓上铺茜红毡条,两个灯下抹牌饮酒⋯⋯又在床上紫锦帐里,妇人露着粉般身子,西门庆香肩相并,玉体厮挨,两个看牌⋯⋯
清·陈元龙《诸事音考》说:此牙牌共三十二扇,二百二十七点,按星辰布‘天牌’,二扇二十四点,像二十四节气;‘地牌’二扇四点,像东西南北;‘人牌’二扇十六点,像人之仁义礼智,辞让是非等;‘和牌’ 二扇八点,像太和元气,流行于八节之间。至宋高宗时始颁行天下。
《金瓶梅》18回,玉楼出了“天地分”,敬济出了个“恨点不到”,吴月娘出了个“四红沈八不就”,双三不搭两么儿,和儿不出,都是此牌的玩法。
当然,大朝,玩牙牌也是妓者们的专长。书第77回,(妓院)粉头取出个鸂鶒木匣儿,倾出三十二扇象牙牌来,和西门庆在炕毡条上抹牌。
这种牌由两个骰子同掷所产生的点数相配组合而成,东北农村年纪稍大的妇女至今还在玩。
本邦不少游戏,如同节日一样成为固定之俗。《金瓶梅》作为反映北方民风的小说,其游戏带着浓郁的北方特色。
清明节秋千、端午斗草、七夕乞巧、元宵走百病跳百索(跳绳)⋯⋯一年之中四时八节,都有固定的快乐大趴。
至于喝酒猜枚,在《金》之中更是繁多,只好另文别述了!
《金瓶梅》洋洋巨作,游戏亦不离食色之性。
肴馔堆盈,玉手传杯,旨在秋波送春意;猜枚掷骰,笑语投壶,还为意洽递情浓。
莫说国人缺失娱乐,莫言国人难喑前戏,个中三味已让大明人深深溶于食铸于乐,尽在不言中!
真正不懂的,只是我们这些粗糙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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