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抗英之路——《勇敢的心》《法外之王》背后的历史（下）（拔剑者加冕为王手机版）

成为王者的代价：

1305年8月23日，苏格兰民族英雄华莱士被英格兰刽子手公开残酷处决，并且大卸四块。他的头颅被插在矛尖上，任过往伦敦桥的行人观瞻。他的手脚四肢，则送往英格兰苏格兰各地示众。英王爱德华一世充分让人们感受到了什么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法外之王》华莱士的手臂被英军悬挂示众）

这的确算得上苏格兰最黑暗的日子，成规模反抗已经失败，被英格兰彻底吞并似乎只是时间问题。民众既愤怒又无助，因为没了能够激励领导他们的人。代替华莱士接任苏格兰“护国公”之一的罗伯特·布鲁斯（Robert the Bruce ）早已辞去职务。他现在刚刚31岁，虽然几年前自己发动的起义未能收到成效，但内心之中，他为华莱士抗英壮举深深折服，或许已经默默把自己定为华莱士精神的继承者，也坚信自己未来将会是苏格兰的真正*。

（《法外之王》罗伯特·布鲁斯，即后来的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英军入侵时他和康明都有王位继承资格）

（第一次苏格兰独立战争期间，罗伯特主要战斗地点）

这是怎样一个人呢？19世纪人们发现了他的坟墓，遗骨显示罗伯特魁梧壮实，身高1米85左右，比华莱士矮不了多少，也很接近宿敌“长腿”爱德华。他武艺高强，十分善于单打独斗，得益于年少时师从一位从中东归来的老练十字军骑士。虽然学到了精湛剑术，但似乎他更钟爱抡起一把锋利战斧。由于家庭教育扎实，他很小就学会了三种语言，也喜欢阅读各种书籍。当然，最感兴趣的还是汉尼拔大战罗马军团，查理曼大帝东征西讨的故事。

（近年来，通过墓中头骨和技术手段复原的罗伯特真实面貌）

举起义旗绝不是轻松容易之事，特别是当下英格兰兵强马壮，苏格兰四分五裂之时。本地贵族们大多但求自保，眼见华莱士牺牲，他们不得不对占领军俯首称臣，连罗伯特自己也不例外。众所周知，贵族阶层掌握着土地和人口，若是要对抗英格兰大军，就或多或少需要依靠他们，至少需要依靠他们的士兵。罗伯特如今就在悄悄劝诱着苏格兰贵族们，用各种手段让他们站到自己这边，站到苏格兰独立斗争一边。

其实，罗伯特完全不用这么做，不用冒险和英王爱德华一世唱对台戏。由于血统出身，他身为伯爵高位，是历史悠久的安娜戴尔第七代领主。不仅在苏格兰拥有巨大的城堡，庄园和田产，在英格兰也有男爵名头和一些小地皮，爱德华一世多次拉拢他，钱财礼物不在话下，一次还把赠给另一位爵士的土地转送给罗伯特，可见对这位苏格兰王位竞争者重视有加。

服从英格兰，意味着什么？对抗英格兰，又意味着什么？罗伯特当然一清二楚，华莱士这样拥有杰出指挥能力的英雄都身首异处，难道还有人接着头撞南墙？他用自己的方式回答了这个疑问。

（《勇敢的心》华莱士振臂高呼）

1305年夏天，为了组织起义，罗伯特甚至向另一位王位竞争者约翰·康明（John Comyn）抛出橄榄枝。人们很难忘记，正是此君突然撤兵，让华莱士在关键的福尔柯克战役里惨遭失败（史学界有争议）。康明算得上苏格兰最强大的贵族，他的家族控制着北部大部分地区，势力盘根错节，苏格兰英格兰许多身居高位之人都与其家族有关。他也紧盯着苏格兰王位，明里暗里反对英格兰统治，几年前还和其他贵族一起通过夜袭击退过英军入侵。

罗伯特秘密联系上康明，向其表示，只要康明愿意放弃对苏格兰王位的主张，支持反英起义，他情愿把自己苏格兰所有的封地都让给康明。任何实用主义者都难以抗拒这样直白的诱惑，康明果然很快点头，签署了秘密协议，按照庄重严肃的礼仪，双方还加盖上各自印章。

作为爱德华一世，没什么“反叛”举动逃得过他的眼睛。宠遇罗伯特之时，早就怀疑这个苏格兰年轻人不会那么轻易俯首帖耳。于是由英格兰法庭对罗伯特进行讯问，参与者们大多认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威胁到了英方统治，只是还没有定论。爱德华稍作思量，准备第二天一早逮捕罗伯特，以绝后患，随后便放心去参加当晚的盛大宴会了。正当大祸临头之时，一个英格兰贵族蒙瑟马尔因同情苏格兰人，暗地给罗伯特送来12便士和一对马刺。罗伯特立刻明白这是一种危险警告，赶紧连夜带着贴身扈从离开此处，直接返回苏格兰。此举仿佛我国《三国演义》中刘玄德马跃檀溪的故事，主人公都因危急时刻得人指点，从而化险为夷。

（维多利亚时代，画家笔下的苏格兰独立战争著名人物。华莱士持双手剑，罗伯特持战斧）

重获自由的罗伯特加紧组织兵马，他现在急需贵族和民众支持。

1306年2月10日，苏格兰两股不同实力的代表，罗伯特和康明在邓弗里斯一所教堂里秘密碰面。本该讨论联合抗敌的两人却没能谈到一处，他们相互指责，康明称罗伯特全是为了私欲谋夺王位，罗伯特则怒斥对方暗中出卖背叛。由于留下的历史记载自相矛盾，几乎成为“罗生门”故事。无论如何，两人很快爆发肢体冲突，罗伯特拔剑*死了康明。

（19世纪绘画，康明之死）

望着血泊里的康明，罗伯特知道，不论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冲动，在教堂圣地里动手都让自己犯下了重罪。而且敌人会变得更多，北方南方那些康明的亲戚朋友绝不会袖手旁观。虽然现在自己没了法理上的竞争者，但内外敌人的夹攻会更加让人窒息。

好在苏格兰教会里，主教和教士们很多一直是独立斗争的支持者，一些人还曾为华莱士出谋尽力，他们很快宣布宽恕罗伯特的罪行。但事情不会如此轻易结束，罗伯特知道，他的敌人也清楚。

果然，爱德华一世得知叛乱降至，大发雷霆。他摇身一变，成了康明家族“历来的老朋友”，立即收养康明的幼子，把那些怒气冲冲要求报复的贵族们拉拢到自己一方。各路军队已经开始聚集，就等爱德华一声命令。

既然踏出脚步，就不会再停下。

6周后，1306年3月25日，在珀斯附近的斯昆村，历代苏格兰王登基之处，古老庄严的仪式再一次举行，苏格兰王冠被戴在罗伯特头上。那朴素的冠冕看似平淡无奇，其沉重分量可能只有新王才能彻底体会。

（《法外之王》，在加冕石被英军夺走的情况，仪式仍然得到完成）

前往加冕地途中，一位单枪匹马的落魄骑士拦住队伍。这人穿得破破烂烂，骑着借来的马，声称愿意追随罗伯特，只要能取回自己被英格兰人夺走的土地。随从们非常怀疑这是骗子，更可能是奸细。但当这人谈到父亲和华莱士在斯特林桥并肩*敌，最后被英格兰人抓进伦敦塔折磨致死时，罗伯特看到了对方眼中似曾相似的真诚和坚决，果断将其收入麾下，这就是后来的一代名将道格拉斯（James Douglas）。

（《法外之王》道格拉斯向罗伯特主动效忠，成为得力干将。也成就了勇敢的心这个故事）

梅斯文之战——龙旗升起：

（4500对3000）

战斗即将来临，英格兰军队已攻入苏格兰，进占珀斯。英军前锋由康明的姐夫，瓦朗斯伯爵（Aymer de Valence）率领，进行速度很快。爱德华一世给他们的指令很明确：

“烧光，*光，升起龙旗！”

（《法外之王》英军的龙旗，历史上由瓦朗斯带队，而不是威尔士亲王）

（龙旗：英格兰战斗用旗帜，为黑旗上绣着一条猩红色的龙。升起龙旗帜意味着对敌人和其庇护者没有任何怜悯，骑士精神不再适用，可以*掉所有阻挡之人）

对瓦朗斯来说，清除掉苏格兰叛军既是为康明报仇，也能为自己在爱德华一世面前博得更好位置。他曾被华莱士击败，但并不影响他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作为前锋，瓦朗斯带领了3000多人，不少是骑兵和重骑兵，一路上不少康明的支持者也加入进来。

（2014年，班诺克本战役重现活动中，瓦朗斯正在和苏格兰人交手，右侧持剑盾者）

已是苏格兰国王的罗伯特做了准备。他聚集起4500名战士，还有少量轻骑兵，比起自己第一次起事要熟练多了。

1306年6月18日下午，罗伯特率军抵达英军驻扎的珀斯附近。很可能是考虑到骑士风度的公平交战原则，也可能是对自己和部下的战斗力充满自信，罗伯特向英军派出使者，请瓦朗斯出城堂堂正正决一胜负。但请求很快被拒绝。

天色将晚，苏格兰人退到了西面6公里处的梅斯文附近，这里有溪水和林地，非常适合休息。为防备英军骑兵，苏格兰人在营地周围设置了一些木桩拒马，但行军让战士们很倦怠，想着明天还有一场大仗可打，大家不久就都沉沉入睡。

（现代，梅斯文之战地点标记）

（如今的梅斯文战场东部，可见非常适合骑兵驰骋）

黎明到来前，天色依然黑如浓墨。忽然，大地微微震动，沉重的马蹄声踏破宁静，成片英军骑兵飞奔袭来！英格兰装备精良的骑士盔甲闪亮，他们领头带着重骑兵冲入毫无防备的苏格兰营地。缺乏岗哨的恶果显露无疑，整个营盘陷入混乱，苏格兰战士们从睡梦中惊醒，连拿武器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列阵迎敌。

（《法外之王》英军大队夜袭苏格兰营地）

火光映照下，英军步兵弓手接连赶到，把四处分散的苏格兰人砍成肉泥。罗伯特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看到自己的部下们死伤遍地，只能带着道格拉斯等人从乱军里*出一条血路，往西面逃去。

（《法外之王》英格兰长弓兵齐射火箭）

瓦朗斯以这次短促夜袭几乎掐灭刚刚再次点燃的苏格兰独立之火。罗伯特逃离战场后，清点部下只剩500来人，差不多4000苏格兰男儿命丧沙场。他的亲兄弟和不少得力臣属永远闭上了眼睛，几位忠心贵族也被俘虏，可以说这比华莱士遭遇的失败还要严重。

（《法外之王》夜袭过后的苏格兰营地，伤亡比例非常大）

还不算完，罗伯特带着残兵队伍向西撤退，他们在接下来近一个月里走走停停，不仅难以补充，还缺衣少食。夏季的某一天，他们进行在湖畔山路上，疲惫不堪，四周喊*声又起，罗伯特部队再次遭受伏击。康明家族当地的1000多苏格兰士兵早就埋伏在此，就想着给主人复仇。他们弓箭齐发，又突然窜出，四面围攻。罗伯特等人仓促接战，尽管他武艺精强，但战士们经历了太多困苦，根本没有恢复，因此很快落入下风。混战中，士兵们伤亡惨重，罗伯特自己也多处受伤。他和道格拉斯等人留在后方鏖战，尽量掩护部下们撤退。猛然间，他遭到偷袭，敌人抓住斗篷，想把他拖下马来。罗伯特几乎失去平衡，拉扯间，他透过余光见到敌兵们手持刀枪一拥而上，现在被围就等于死路一条！罗伯特奋力解开胸针，任敌军扯去斗篷，才趁此机会猛夹马腹，终于得以逃开。

（《法外之王》康明家族的势力遍布北方，他们在湖边伏击罗伯特一行。历史上，道格拉斯和罗伯特奋战断后）

突出重围之后，罗伯特发现跟随自己的，只剩道格拉斯等六七个将领和数十名幸存战士，他们一伙人几乎不能再被称作军队。不仅被英军追赶，康明手下的苏格兰贵族也虎视眈眈，苏格兰大多数城堡和土地已经落入爱德华一世手中。罗伯特和追随者们的庄园城堡很快全数被英王慷慨授予臣下。

不仅如此，爱德华一世还联系罗马教皇，对罗伯特实施“绝罚”，也就是革出教门。在宗教统治人们精神世界的中世纪，这相当于剥夺一切政治权利，仿佛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Outlaw King，法外之王的电影名即来源于此）

法外之王——磨难中蛰伏：

现在罗伯特拥有的，除了苏格兰国王这个空头称号以外，恐怕真是一无所有。什么叫山穷水尽，他可算是体会的足够深切了。

不仅是罗伯特，他所有尚存的亲属，盟友，支持者都受到爱德华一世严厉惩处。妻子和妹妹被送走后未能躲过搜捕，现在被关入铁笼吊在城堡外仍由风吹雨打，烈日暴晒，像动物一般任由路人观看。唯一的女儿玛丽乔强制送进修道院后，成为孤儿一般。他弟弟为了掩护女眷遭逮捕后绞死。两名长期以来支持华莱士和罗伯特抗战的苏格兰主教被敌人俘虏，连教会的支持也失去了。其他人头落地之事更是不可胜记，无数田地农庄全都成了英格兰人私产。

（第二任妻子，伊丽莎白Elizabeth de Burgh。左侧为《法外之外》扮演者，右侧为历史画像）

近乎野蛮的手段没能赢得苏格兰人的心，但面对爱德华一世的强权他们又能怎么如何呢？除了依旧日夜耕作劳苦，缴纳高得吓人得赋税，承担日复一日的劳役，养活凭空冒出来的占领军新领主，人们的日子比以前更艰难了。

曾经拯救他们的华莱士已经牺牲，罗伯特又在哪里？

（《法外之王》流亡的国王。剧中台词：“你想当国王，现在你是了。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1306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荒凉的赫布里底群岛上，冷风冷雨吹打着百年不变的岩石海滩。某个不起眼洞穴里，辗转流离的苏格兰国王正暂居此处。满脸胡渣让罗伯特看起来沧老许多，完全不像30出头的年轻人。他依着岩石向外凝望，满眼一片白茫茫空荡荡。国家族群，荣誉胜败，这些词汇形象在他头脑里混杂成一团，接着又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空虚。或许多年以后，人们会说：“看，那个只坐了一个夏天的苏格兰王，就是世上最后一个苏格兰王啊。”

（地图上，苏格兰西北部的赫布里底群岛）

他几乎出了神，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小小黑点。哦，一只蜘蛛。小巧灵活，正忙碌在洞口顶上织网。这只小动物想要把蛛丝拉到另外一角，以便织出坚固可靠的网。然而，寒风很快吹断了刚拉的丝线，小蜘蛛转了几圈，又再次尝试起来。没多一会，新拉的蛛丝又被吹走。小蜘蛛停了停，继续重头开始。罗伯特就这样看着，第三次时，小蜘蛛试了又试，自己都几乎被风卷走，但最终在洞顶结出一张漂亮稳固的网。

（蜘蛛织网的故事在西方家喻户晓，属于幼儿读物中的经典桥段）

“蜘蛛都能锲而不舍，何况人！”罗伯特感叹道，他从此振作精神，继续投身于抗英斗争。当然，这个常见的心灵鸡汤故事还出现在斯科特，威灵顿等等名人头上。故事是否真的如此自然无法考证，但回到血腥残酷的苏格兰独立斗争，罗伯特无疑经过艰难的内心挣扎，才能站在痛入骨髓尸山血海的失败后重新开始。

（无论蜘蛛织网的故事是否发生在罗伯特身上已不重要，但他一定经历过类似的感悟）

寄居于偏避岛屿自己家族远亲之下，罗伯特虽然没能补充到多少人手，但身旁都是铁了心忠于他之人。他已经思考规划停当，部下也慢慢恢复精力，新的战斗等待着他们。

开春时节，罗伯特和追随者们分两批返回苏格兰大陆。他学着华莱士打起了游击战。开局并不顺利，他的一个兄弟带人在苏格兰西岸登陆不久，很快就被英格兰占领军抓获并全部处决。同时，罗伯特自己也踏上了苏格兰西南地区，成功击破一些英格兰占领的哨所据点。

（流亡时期，罗伯特国王在营火旁为同伴们讲诉历史故事，出自19世纪苏格兰历史书）

如今，罗伯特思路十分清晰，他的部队缺乏刀剑，铠甲，战马，最大的武器就是自己对苏格兰人和苏格兰乡村的了解。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小部队保持机动，不和敌人硬碰硬，而去摧毁英格兰占领区的庄稼，夺取敌人的牲畜，迁走本地居民。让依赖强征给养的英格兰军队无粮可征，更不要说那些需要吃精饲料的重型战马了。罗伯特还总结出，英军入侵扫荡存在季节性规律，他们习惯于夏季席卷整个苏格兰，寒冬来临前大半撤回南部。这对以后战术战略制定很有帮助。

随着忽东忽西的游击战，英格兰占领军大为头痛，他们损失虽然每次都不大，但持续下去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事。一些心怀不满的苏格兰平民开始加入反抗军，罗伯特手下的战士慢慢增加，已经超过了500人。尽管比起刚起兵时显得太少，但罗伯特的领导能力已经大大完善。新人们不断接受训练，由过去的老兵给予指导。将领间也积极交流经验，精于战术的道格拉斯提出许多设想，大家都试图总结出更有效对付英格兰军队的方式。

（《法外之王》罗伯特部下训练对付骑兵和重甲敌人的战术）

劳顿山之战——压抑已久的爆发：

（600对3000）

1307年4月，罗伯特于苏格兰西南一处山谷再次击败了小队英军。让占领军头目，那位老对手瓦朗斯颇为恼怒。很快，瓦朗斯准备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他派人给罗伯特捎信，要求双方来一次正面决战。此举简直和梅斯文之战前一模一样，只是发起挑战的人掉了个儿。让人惊讶的是，罗伯特竟然接受了。他难道忘了那场夜袭的鲜血教训？当然没有，罗伯特仔仔细细查看了周围地形，并且和部下们深入讨论。曾跟随华莱士作战的老兵给了罗伯特非常实用的建议，斯特林桥大捷被再次提起。因此，他决心冒一次险。集合起自己所有部下以后，放手一搏的时候到了。

（《法外之王》苏格兰人提前进入战场）

1307年5月10日，约好战场以后，罗伯特早早带队抵达了劳顿山（Loudoun Hill，一座316米高的火山口）。他现在只有大约600步兵，对方则有3000人左右，不少还是重骑兵。不过英军还未抵达，苏格兰人们已经在罗伯特带领下忙碌起来。他们选好山下一块平原，这里有大路经过，是数百年前罗马人留下的军事大道遗迹。路旁不远处两侧都分布着泥泞沼泽，苏格兰人就沿着沼泽边缘挖沟，这三四条长长的沟渠和大路平行，似乎把大路和两侧的沼泽地分割开，中间只留下了大约近百米干燥空地。

（现代，地图上的劳顿山古战场，苏格兰精神纪念碑立于此处，旁边是劳顿山公园）

战场预设完成，一切准备就绪。罗伯特让战士们拿起武器，排成行列，站在拒马木桩之后，自己居中亲自指挥。远处地平线上，尘土骤起，旗帜飞扬，英格兰骑兵群靠近了。这雄壮的队伍无疑让人羡慕又嫉恨，可不是每个国家都负担得起。罗伯特如今就只能用盔甲都穿不齐的穷酸步兵矛手，来面对英军铁骑冲击。

两军各自就位，在罗马大道的遗址上远远相对。大队英军骑兵面前，瓦朗斯激励着部下，希望他们扫除叛逆，更把对手描绘成一个叛教暴徒。同时，苏格兰人也在聆听罗伯特的战前演讲，大胆面对敌人，让侵略者从此畏惧，就是他直白简练的主题。

（《法外之王》苏格兰军阵地，电影和历史有所不同。影片中沟渠挖在正面，历史上挖掘在两侧，一个是为了阻挡英军，一个是为了限制其包抄）

瓦朗斯粗略远观了苏格兰阵地，发现除了平坦大路之外，周边都是泥泞。并且路旁有拒马防护，正中央倒露出一片空挡。苏格兰人也就这点本事，那些乡巴佬长矛手可成不了事儿，瓦朗斯想到。他决心发挥重骑兵突击的威力，一举解决战斗。

（英军重骑兵开始推进）

“骑兵，攻击阵型，中央依次前进！”命令下达之时，训练有素的英格兰重骑兵迅速集中，沿着大路向前推进。军号声响起，数百名骑兵先是缓慢起步，继而逐渐加速，越来越快，那些健壮的重型战马奔腾起来，踏着泥向正中央缺口扑去，仿若难以阻挡的洪流。

罗伯特正站在大路中央的队列之后，他已经让部分长矛兵们集中，拒马预留出的缺口将是成败焦点。毫不夸张地说，这里能否顶住，可以决定苏格兰日后数百年的国运。

（自制略图：真实的劳顿山之战和电影区别在于，历史上英军呈纵队突击，苏格兰人把壕沟挖在两侧，用以限制对手机动）

英军铁骑嘶鸣着迎面冲来，大地也为之震撼。苏格兰阵地上，不少新兵禁不住双手发颤，脚底下几乎站不稳。老兵们倒是调整呼吸，吞咽口水，让手指做最后的活动。人群中，只有道格拉斯跃跃欲试，似乎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密集阵型，继续靠拢！”罗伯特挥舞佩剑，他的命令清晰坚定。矛兵们现在已经肩挨肩，脚靠脚，几乎没留下一丝空间。超过三排之多的长矛向前伸出，有的还微微发抖，当真犹如刀枪丛林一般。

“稳住~稳住！”罗伯特吼着，他咬紧牙关，英军骑兵更近了，各色高大马匹齐头并进，连骑士的脸孔也清晰可辨。苏格兰新兵有人张大了嘴巴，有人干脆紧抓长矛闭上眼睛，只希望命运让一切快些结束。

“轰轰！”所有声音在这一刻迸发，巨大冲击力以血肉飞溅的形式释放，人喊马嘶，矛杆折断，战马摔倒，骑士栽进枪林矛丛。两军步骑冲撞在一处，锋刃和铁甲碰出火花。诗歌中这样描写：

“伴随长矛粗暴的击碎盔甲，伤兵们哭喊又*。对于那些第一次参与战斗的人，他们全力以赴去拼斗。他们的呐喊嘹亮而清晰，汇聚成一种巨大声响。”

无论新兵老兵，苏格兰人都以原始的方式吼叫，给己方打气鼓劲。他们挡住了第一波骑兵冲击，英格兰马匹们要么被扎穿胸膛，要么摔倒路面，要么失去速度原地打转。眼前，苏格兰矛兵们站直了，只管把长矛往英军骑士们身上乱捅。耀武扬威的重骑兵顿时成了硕大的好靶子，在马背上避无可避。后继冲来的英军和他们挤作一团，这狭窄之处根本没法施展。

瓦朗斯发觉前队未能得手，即刻下令其余骑兵从两翼包抄。发挥优势当然是明智之举，英军骑兵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混乱中抽出身来，他们穿过人堆，从左右两侧前进。离开大路后，英格兰人才发现地面非常湿滑，四处满布泥泞。马匹速度立刻慢了下来，更严重在后头，几名骑兵没能停住马匹，直接摔进了苏格兰人挖掘的壕沟里。左侧如此，右侧也一样，有个别骑兵奋起越过壕沟，结果前方又出现一条，根本难以前进。加之沟渠外侧全是沼泽水坑，两翼骑兵不敢再继续尝试，只得回转。

正面，英军骑兵和紧随其后的大批步兵被苏格兰枪阵牢牢挡住，没法前进一步，弓箭手面对胶着的战斗也无法出力。两翼骑兵回退又造成了更大*乱，整个英军攻势锐气尽失。瓦朗斯气急败坏，局面就要失控了。

（《法外之王》两军于大路缠斗，画面左侧为英军骑兵企图包抄，结果陷入沼泽）

“为了苏格兰！为了国王！”道格拉斯带队狂热前突，在英军人群里砍得血肉横飞。虽然苏格兰阵线明显人少，但挡住骑兵后他们士气大振，枪兵不断戳刺，步兵填补空缺，让英军陷入近身肉搏之中。

（自制略图：历史上的劳顿山之战后半段，英军受限于壕沟和沼泽，只能正面硬拼苏格兰枪阵）

（班诺克本战役重现时的枪阵复原，历史上会更密集）

“枪阵~向前！向前！”罗伯特和士兵们一同开始集体反击，苏格兰战士们齐刷刷端起长矛，抵墙而进。英军步骑赶忙从烂泥地里挣扎着爬起，惊慌退后，畏缩心惊的情绪传播很快，瓦朗斯所部开始溃败。华莱士斯特林桥的荣光似乎重现于大地之上，罗伯特用罗马军团式的土木工程构筑了一道无形的斯特林桥，这个狭窄区域内，神气的英格兰重骑兵再次遭遇失败。

（挣扎在沼泽泥泞中的英军）

苏格兰独立战争中奇特的一幕上演了，500多苏格兰步兵矛兵追*起数倍于他们的敌人。瓦朗斯和英格兰军兵跑的很快，毕竟他们马匹不少。大路上，数百具英军尸体和少量牺牲的苏格兰战士交相混杂，和稀泥裹在一处。

道格拉斯和士兵们开始欢呼胜利，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罗伯特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他明白，苏格兰最艰难的时刻即将过去。小小的一次劳顿山之战，拨开了人们头顶郁积的阴霾，希望的微光缓缓浮现。

云开雾将散：

英军阵营里，爱德华一世身体每况愈下，他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太多，最关键在于自己的儿子威尔士亲王不成器，不仅缺乏领导能力，眼高手低，还沉迷男风，恐怕将来会引起国家动荡。现在只有像击败华莱士那样，再次御驾亲征，根除罗伯特和苏格兰问题，才能给未来留下相对稳定的局面。

（《勇敢的心》爱德华一世的霸业未能持续下去）

怀揣着这样沉重的负担，爱德华一世抱病出征。大军集结还算顺利，可出发后不久，英王就患上痢疾。无情现实告诉他，自己不再是那个十字军里意气风发的领队，病魔迅速使状态恶化。

1307年7月6日，英军在苏格兰边境南部扎营，国王需要将息。第二天清晨，贴身仆人给爱德华一世送来早餐，并且给他喂饭，一代雄主却没了气息，就这样死在了仆人怀中。

（《法外之王》和历史略有区别，爱德华一世实际去世于劳顿山之战后）

英军上下悲痛不已，然而老国王的遗愿却很快被新的爱德华二世背弃，不仅安葬地点没有遵从，连之前驱逐出国的新王男宠也召回了。英格兰将不可避免陷入混乱。

罗伯特对此略有耳闻，他和将领们分成小股，不断袭击英格兰占领军。道格拉斯就攻下并且烧毁了自己过去的城堡。英格兰人认为对手疯了，他们接连烧毁自己的封地和堡垒，又随之消失不见。苏格兰人则认为，烧了可以重建，但绝不会留给侵略者。

（《法外之王》，罗伯特亲手点燃自己的城堡）

随着劳顿山之战胜利，罗伯特的声威迅速传开。现在，人们再次聚拢在他身边，慕名来参军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纷纷议论：“看啊，他就是我们的国王啊，和华莱士一样的勇猛！跟着他没错的。”罗伯特并不急于和英军决战，而是趁爱德华二世忙于内部纷争之时，扫平了盘踞苏格兰北部的康明大家族，这些家伙和英格兰勾结已经太久。

两年后，苏格兰第一届议会召开，因为苏格兰中北部已经全部收复。次年，苏格兰教会再次公开认可罗伯特为苏格兰国王，对于被开除教籍的他来说，政治意义颇大。

接下来的几年里，英格兰人控制的地区越来越少，一个个哨所和城堡陷落。苏格兰人也开始不再放火烧掉这些战略要地，因为他们已经能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家园了。

罗伯特领导的游击战打了整整8年，他从一个空怀梦想和野心的年轻人成了中世纪欧洲最为伟大的运动战领袖。

（手持战斧的罗伯特国王戎装塑像）

尾声：

多次谈判失败之后，英王爱德华二世决心像父亲那样，亲征苏格兰，一劳永逸解决“叛乱”。不过，他显然对自己的处境理解十分模糊，宠信奸佞让大臣们离心离德，胡乱分封树敌无数。大臣们都暗地认为，新国王喜爱美貌男人无疑胜过爱他的国家。

1314年6月23日，距离斯特林桥几十公里之处的班诺克本，超过17000名英军聚集于此，可以算是有史以来英格兰最庞大的部队。亨利波鸿爵士担任英军重骑兵先锋，骑着骏马拿着长枪傲然站在前线。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罗伯特亲自用斧头劈开头颅。

（罗伯特和波鸿的单挑，罗伯特闪过枪尖后一斧头给波鸿脑袋开了瓢）

后队的爱德华二世也不会知道，自己企图复制父亲的福尔柯克之战将完全失败。因为这一次，苏格兰军队没有一个人会掉头逃跑，他们将极度展现高地人的团结，超过10000具英军尸体也会无可置疑证明他们的凶悍战斗力。

（现代，地图上的班诺克本古战场，英军史上伤亡最重的一次战斗。罗伯特指挥苏格兰军大获全胜，关键在于用后备骑兵击垮了英军长弓手部队）

1320年，罗马教皇收回“绝罚”指令，承认罗伯特苏格兰国王的地位，欧洲各国纷纷步其后尘。苏格兰人用了20年鲜血和汗水的不断奋战，终于再次重获独立。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如今，罗伯特国王的高大塑像和华莱士纪念塔相互遥望，矗立在斯特林桥不远处，静静关注着普通苏格兰人的每一天。他们留下的坚毅不屈精神势必继续影响这片土地，也是给人们留下的无价馈赠。

（现代，坐落在斯特林桥附近的罗伯特国王塑像，远处山坡上是华莱士纪念碑）

罗伯特·布鲁斯名言：

历史，由那些绞死英雄的人所书写。

History is written by those who hang heroes.

我们不为荣耀而战，也不为财富，更不为名誉，而只是为了自由，好男儿为自由死而无憾。

We fight not for glory, nor for wealth, nor honour but only and alone for freedom which no good man surrenders but with his life.

附注：

因时间所限，班诺克本战役未能详细描述给大家，以后有机会补上。
罗伯特布鲁斯一般称为布鲁斯，本文因罗伯特一世的名号，将他称为罗伯特。
随着苏格兰独立发展和与英格兰通婚，双方血缘越来越近，后于18世纪正式合并。
勇敢的心：罗伯特晚年为了洗清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希望去世后，由忠诚的道格拉斯带着自己的心脏去参加十字军东征，以获得救赎。后来因东征无法实现，道格拉斯便带着包好罗伯特心脏的盒子前往西班牙，对抗大举入侵的异教徒摩尔人。道格拉斯率领的苏格兰特遣队为了救援友军，遭到超过自己20倍的摩尔人包围，苏格兰人此役几乎全部战死。16世纪留下的诗歌描绘了最后时刻。道格拉斯持剑跃马，取出盒中的心脏用力扔向前方，大声呼喊：“勇敢的心啊，现在向前冲吧，就像曾经那样，道格拉斯将追随汝或战斗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