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麻烦检一下票。“
从11月14号开始,武汉本土脱口秀俱乐部“开饭喜剧”连续两个周六在平和打包厂的新剧场进行商演。
下午四点开始的演出,三点二十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不断有人绕过门口的活动牌往里探头,询问还在摆设桌椅的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检票。
三点三十五分,靠近舞台的前四排几乎坐满,第一排正中间的姑娘上周六也来过,坐在同样的位置。
一些人被拦在外头——新场地铺了地毯,杯装饮料不被允许携带入内,于是十来个人杵在通道里,举着滚烫的咖啡大眼瞪小眼。
四点,舞台上依然空无一人。主持人火火在后台的镜子面前重新卷刘海,叨叨背着书包走进来,吐槽刚开完的冗长的组会。被安排第一个上场的老张脱掉外套,露出黑色的豹纹衬衫,火火看着愣了会儿,问:“为什么追我?”
老张对答如流:“因为我想要急支糖浆。”
开场的老张,在俱乐部里兼职“保安”和检票员
开饭喜剧走到了第四个年头,从一盏灯一个麦到两百平的大剧场,观众从“我爸、我妈、我家的狗”到一天五百多人。
外界的《脱口秀大会》也火了一届又一届,关于脱口秀的议题越来越复杂,但开饭似乎始终保有了爱好者才有的单纯和不在乎。
“开饭正在走向正轨的路上,希望以后会越来越正轨。“在街道口的某家星巴克里,David告诉我。
David是开饭俱乐部的主理人,也是唯一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全职”,负责看场地、谈合作、拉宣发等一系列杂活。
他身上很有几分旧式绅士的派头,戴金属框的眼镜,穿裁剪合身的羊绒运动衫,声音始终保持在一个温和的频道。那天晚些时候在楼上98K&Bar的开放麦后台,火火调侃他有把一切场所变成老年活动中心的气场——尽管当时他正在打桌球。
周四开放麦的场地:98K&Bar
不过所有开饭的演员也都承认,如果没有有钱有闲又有点艺术追求的“David 老师”,开饭一定维系不到现在。
今年十月,David 和多牛世界的负责人见了几面,没过多久,旧平和打包厂一楼的一处空地被谈下,成了开饭俱乐部的固定据点。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度过了三年游牧生活。
新场子从洽谈到装设都是David一手操办的,为此他特意跑了一次上海参观笑果的山羊GOAT剧场——“那是目前国内演出效果最好的线下舞台”。
忙前忙后大半个月,剧场终于赶在开饭三周年前有了个雏型。
天花板不动,四面用幕布遮挡,里头的空间刚刚好容纳下一个舞台和两百五十多把椅子。开场的时候,环境一暗,一束射灯直直地从舞台前方打在演员脸上,氛围就有了。
David说,别小看这几盏灯,装上去之后光角度就调试了几十回,俱乐部的演员轮番上台做小白鼠。但目前效果依然不够理想,等之后有钱了,David预备把晃眼的射灯换掉,加一些舞美效果,再添点硬件。
“现在我们剧场里的音响都是租的,按次给钱。”
新场地有了,观众也变多了。过去每周一次商演、两次开放麦,现在每周两次商演、四到五次开放麦,每一场票都能在两三天内售罄。
用创始人叨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愿意花一份饮料钱去听开放麦的观众越多,演员得到练习和反馈的机会也就越多,“以前一周一两场的时候,一旦有点什么事耽搁了,可能就一个月也上不了台”。而演员练习得越好,愿意买票的观众就越多,愿意来尝试的新演员也会更多。
叨叨数了数,开饭目前有270多个上过开放麦的“演员”,这个数字在国内二线城市的俱乐部里算是很大的,但能撑起商演的还不过17个人,而能完成一场合格专场的成熟演员则完全没有。
“要脸一点的演员,即使能讲六十分钟(专场的时长标准),也不会轻易开专场。因为除了达到时长要求,专场还得是一个完整的作品。”
这一观点开饭大多数演员都认同,谈理想的时候,他们不会说“想开一个专场”,而是会讲“希望能有一个作品”。
“喝多的时候还希望有好几个”,老张补充。
这几年出圈的亚文化都有个普适的经验:先加速培育市场,立起来一两个全民级的IP和明星,成了,再反过来搞基础建设。
脱口秀,更准确点来说是单口喜剧的发展历程也差不离——现在在二三线城市费心做俱乐部的,都是当年被《脱口秀大会》和《吐槽大会》感召过的热血青年。
叨叨应该是里头最早的一批。
商演的主持,大多由叨叨和火火轮流担任
2017年,笑果面向全国搞了个夏令营,为第一届脱口秀大会选人。作为《今晚80后》的忠实观众,叨叨毫不犹豫地提交了报名申请。
顺利通过海选,在训练营里,他认识了同样来自武汉的单口喜剧爱好者毕博文。两个最终排名都不高的人一合计,觉得还是因为练习的机会太少。于是叨叨便提议回武汉一起搞个俱乐部,俩人在微信群广发征集帖,一个月过去,只捡到了正在湖交院上大一的吖龙。
街道口的隐形人·餐吧是“挺好”最早的据点,今年因为疫情*了
三个人勉强凑一桌斗地主,就是最早的“挺好”——叨叨将其形容为“一个充满了莫名其妙信心的名字”。
不过“挺好”的开场确实挺好。那会儿李诞还没因为八卦新闻火出圈,在网上有一个叫《舅电台》的音频直播频道,叨叨和他连过一回麦,讲到自己在武汉也做了个脱口秀俱乐部,过几天会有第一场开放麦。
李诞听完便要了演出的二维码贴在直播间里,后来演出那天,一口气来了三十几号人,“演员和观众都是那会儿完成的第一波原始积累。”
撺好班底,又演了几场开放麦,等到笑果再做冬令营,叨叨又信心十足的去了。结果还是铩羽,但也没亏,又捡到一个火火。
上周四的开放麦,火火讲了几个谐音梗,
老张调侃她最近是“一股谐火”
火火是地大的学生,戴圆框眼镜,长发配大蝴蝶结,面庞白净乖巧,是那种如果在大街上迎面碰到,一定看不出她还有脱口秀演员这种隐藏身份的女孩。火火自己也在段子里讲过从小到大都是被爸妈着意培养的好学生模本。
“但私下里其实很爱小声逼逼”,为了能有个光明正大“逼逼”的平台,火火报名了那次冬令营——结果打击很大,她一度怀疑起自己是否有表演天赋。所以后来叨叨来找她的时候,她提出想在幕后做编剧,“但叨叨说实在没人,就硬着头皮上了。”
当然这个故事在叨叨那里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我一看火火就觉得她特别有灵气,有天赋,不上台多可惜。”
火火加入之后,“挺好”的演员班底基本固定下来,起码能撑一场开放麦了。但观众的第一波新鲜感已经过去,台上台下陷入演员比观众还多的僵局。
有一回为了撑场子,叨叨请自己的学长来看。谁知那场除了学长只有一个自发来的观众,演员在台上搔首弄姿,俩人则在台下面面相觑,“都想走,但又都不好意思走”。
转折发生在2019年夏天。那时“挺好”已经和另外一家俱乐部“波浪”合并成了“开饭”,用叨叨的话来说就是“菜鸡互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起干”。
2019年夏天,《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开播,激烈残酷的赛制让脱口秀的话题度前所未有地升高,很多人被动知道了这种“和相声差不多”的艺术形式。
作为武汉唯一一家正经的中文脱口秀俱乐部,演员和观众一齐涌了进来。
老张就是那时候加入的开饭的。
他是哈尔滨人,几年前因为一份游戏策划的工作只身来到武汉。不干活的时候喜欢上网看书看电影攒手办,爱好很宅,但心里总有点想表达什么的*。看完第一季《脱口秀大会》,他在搜索引擎上键入“武汉脱口秀”,剔除前排广告,找到了开饭喜剧。
和大多数脱口秀演员的故事大同小异,老张听了几场开放麦之后觉得:“这我也可以啊”,没想到就真的可以了——那会儿的开放麦还有观众battle环节,所有想讲的观众都可以上去试试。
老张试了一回后,叨叨觉得他很特别,“别人都讲自己、讲爸妈,老张也讲,但他的段子里有更深一层的思考和表达。”
老张在开放麦讲了一个关于宗教和政党的段子,台下反应很激烈
坦白来讲,这种特质在开饭是比较稀缺的。
叨叨解释说一部分原因是所有演员都是兼职,没人认为脱口秀能养活自己,投入的精力也就有限,他们利用坐地铁、上厕所之类的空余时间写段子,碰到瓶颈就“让他瓶着”,也没什么压力。
成立三年,大多数成型的段子依然停留在爸妈、老师、朋友和工作,俱乐部塔尖如叨叨,拿手的段子也不过集中在地域一块。
上周六的演出,叨叨讲了一个关于夏雨荷是山东人的段子
另一部分原因则在于尺度。《脱口秀大会》给单口喜剧带来了庞大的观众群体,也意味着众口难调,开饭的公众号后台经常收到“尺度能不能再大一点”、“尺度怎么这么大”两种截然相反的评论。
这个“尺度”不仅仅是指对三俗话题的尺度,还包括政治、宗教和疾病等一系列敏感话题。对于这些要求,叨叨很不能理解,“有些内容广电都能过审,到观众这居然还要再被审查一遍。”
所以他跟演员说,要秉承“虚心听取,坚决不改”的心态。但真到了舞台上,观众的态度还是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们的表演。
荔枝有着和山东人身份不符的温柔外表和“少妇音”
周四晚上的开放麦,刚加入开饭不久的演员荔枝讲了几个关于学生的段子——他的本职工作是培训机构的高中语文老师。
现场反馈还不错,笑声不断,但荔枝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后面有好几个段子都不敢讲了,因为观众已经露出了那种略带嫌弃的微妙表情。”
虽然局限很多,但每一个认真融入过开饭的人都发自内心的热爱脱口秀。
前段时间,老张所在的游戏策划公司*,开始被迫“全职”。采访的时候,每讲到这个话题他总要沉默一阵,脸上泛起几分想调侃却又有点勉强的笑。但他觉得,再过段时间这事儿就能成为新段子的素材了。
老张今年37岁,未婚,他在台上调侃爸妈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江北和老张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的开饭,他管着一个游戏自媒体,24小时盯电脑追资讯,熬成了秃头不算,还攒下一堆的心理问题,但来开饭之后,包袱居然神奇地卸下了。
观众能听到他在台上讲“叨叨16岁考进武大,现在还没毕业,我就更厉害了,19年前考进武大,现在还没毕业”。不同的是,叨叨是一路念到了博士,而江北则是真的肄业。但大家都一笑而过,没有人会追究这里面有一个少年曾经的一时意气和后来多年里可能的后悔。
因为发型,江北被称作开饭的“灯光师”
脱口秀有这样一种魔力,或者称之为魅力,能将大多数痛苦都转化为自嘲,再从笑声中消解,甚至治愈。
“等到能讲出来的时候,说明它已经不是痛点了。”
在新剧场的两轮演出,一轮门票120块,卖了三天;一轮150块,卖了两天。
这个价格和售罄速度,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演员们聚在一起,会调侃式的将这种“盛况”称作“虚假的繁荣”。
火火对此偶尔会有焦虑,她担心等哪天《脱口秀大会》不火了,观众就会消失。上周六的商演,她在现场问有多少观众不是第一次看线下脱口秀?两百多人的场子,稀稀拉拉十来只手,她笑起来:“看来我们是真的没什么回头客。”
舞台上可以自嘲,但台下火火打心眼里希望脱口秀这门艺术能长盛不衰,“我喜欢这个东西,我希望它能一直好下去。”
作为创始人的叨叨反倒看得很开,他觉得就像乐队、嘻哈、街舞等其他小众艺术一样,脱口秀也迟早会经历从圈外回到圈内的过程,“而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个过程之前,努力练习得更好。同时再筛选出一批真正喜欢脱口秀的观众,最后和他们一起回到圈子里。”
text | 无双
photo | 张志明
# 你看过线下脱口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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