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1854年－1923年）
一个王朝走向沉沦，
最后的背影上流淌着痛恨。
看着痛恨，我们在记忆里，写满伤痕。
有谁捧一把焦土，
有谁拭去了微尘。
有谁望尽夕阳，做一个守墓人……
许家府上从此以后，张勋像野狗一样在村子里游荡。有时候,到各家各户打打零工，讨口饭吃。有时候去同村的大伯和三叔家混吃混喝。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某个突然很冷的冬天里冻死，或者在某个突然灾荒的饥年里饿死。
反正就是等死，也好，人生总算还有个目标。
大伯三叔家的饭是不能白吃的。老是空手来，怎么好进门？
幸好赤田村有很多小河，张勋经常得去这些河里抓些鱼虾，提到亲戚家当饭钱。河里鱼虾有限，且打捞困难。张勋逐渐有了经验，摸索着找了个水浅鱼虾多的去处……
小地方也有大户人家，当地有位姓许的老翰林，家有很大一片水田。最近发现，堤堰经常被人踏坏。甚至今天刚修好，明日又被践踏。
“是谁与我家作对？熊作头（作头是当地对工头的一种称呼），你去盯着点，把人抓来！”老翰林吩咐道。
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熊作头躲在水田边大树下，眯缝着眼，一边乘凉一边窥探。
远远地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持鱼叉竹楼，跳进水田里忙得热火朝天。眼看着堤堰被踩得乱七八糟，熊作头几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这小子，把他从泥水中拎了出来。
“谁家的混小子，来这儿撒野！”
听了熊大叔的怒吼，张勋低头不说话。几经逼问，他才把自己的处境叙述了一遍。熊工头对赤田村的这件事早有耳闻，不禁对眼前这个孩子心生怜悯。
“想找个吃饭的地方不？”
“想，做梦都想！”
“跟我走吧，给许老爷干些杂活儿。”
捞鱼虾能捞出这样的好事，张勋自然感激涕零。于是，熊工头回禀东家征得了同意。两天后，张勋正式来到许家当长工。
这一年他16岁，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在我们的印象里，旧社会长工是个很苦的差事，相比之下，短工仿佛更为自由。这种自由对一般人而言的确是重要的，对于张勋，则刚好相反。
此前他在村里打短工，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当了许家在册的仆役，算是拿到了编制。从一名钟点工变成了有稳定工作的人，深感幸福满满。
别人不愿做长工，是牵挂自己家人和家里的事。张勋没有家，也就没有牵挂。到了许家，反而有了到家的温暖。
长期的饥寒交迫，使张勋长得细长清瘦。考虑到他年纪尚小，东家也只安排他干些轻活儿。扫地挑水，沏茶拾柴，有时还能出去走走，到外边放放牛（历史上成材率很高的职业）。总之都是些杂事。
杂事可是个好差事，见人多，场合多，机会也会多。张勋在此期间察言观色，伺候爷儿的功夫日渐纯熟。
许老翰林退休在家养老。他还有个弟弟叫许仙屏，是个不小的官——江宁布政使。
许仙屏的儿子许希甫，留在大伯老翰林家读书。公子年纪与张勋相仿，在一年的接触中，许希甫发现张勋头脑灵活，性格爽朗，决定收他作为书僮。
许家书香门第，对教育十分重视，聘请了当地著名教师刘毓贤给孩子们上门教学。学生中多数为女生，旧社会女子读书只是为了识文断字，提高点综合文化素养。重点培养的是男同学，而且只有许希甫一个。张书僮也就成了唯一重点班学员的助教。
书僮有个好福利，上课时可以跟着旁听。但一般书僮学习意识有限，学习能力也不强。所以这个福利往往利用不起来。
张勋不是一般人，他思维敏捷，记忆力强。公子背不下来的文章，他都能搞定。老师检查公子功课，张勋在一旁提词儿。久而久之，被刘老师发现了。
刘毓贤先生是个学问很好，又心地善良的人。对劳动人民饱含深切的同情。他把张勋叫道跟前问：
“你想读书吗？我教给你。”
“想，可我没有钱。”
“不收你钱，你照顾好少爷就行。”
从此，张勋由工作人员成了借读生，和公子一起诵诗学文，每日之乎者也，不亦快哉。
早年坎坷艰辛的顺生者，终于绝处逢生，得益于他不因生活的落魄而丧失对未来的热情。父母双亡，孤身漂泊，也能内心强大，与命运抗争。
所以，张勋有个优点——心宽胆大。
但是，他还有个缺点——心太宽、胆太大。
几年下来，张勋又成了许家的老伙计，课业负担可能也不繁重，学习和工作都变得轻车熟路。课余时间，他开始琢磨着来点娱乐活动。
在那时的山村里，精神文明建设搞得很不到位，可供集体参与的娱乐活动只有一个——赌博。
赌博游戏以其简单易学、上手较快、刺激性强、收益率高等特点，长期为旧社会各阶层群众喜闻乐见。
张勋是这些群众中的一员，只要闲下来就和仆役们赌钱。赌得大小不得而知，从结果上看，张勋是把家当全输光了。
虽说赌债难偿，但为了不被群体鄙视，这个钱张勋非还不可。
不久，许家的一件礼服和一个花瓶不翼而飞。许家也算是个有钱人，总共有多少衣服、瓶子自己都不知道。少了一两件本来没什么，可不幸的是，这个花瓶是御赐的。
老翰林不是和珅大人，御赐的东西，家里总共没有几件。张勋眼光不错，碰巧就挑中了。
许府上下炸开了锅，连夜查找，作案动机明显的张勋很快就被抓到了。娱乐活动不多的山村里，销赃渠道也不多，只能去当铺。
在张勋的协助下，老翰林成功赎回了花瓶。同时又有许公子和刘老师出面说情，老爷勉强网开一面，没有将他扫地出门，却从此对他不再信任。
不久之后，许仙屏来信叫儿子和老师去南昌公馆读书，张勋是幸运的，公子和先生始终保持着对他的信任，他被一起带上，去了南昌。
1876年，在翰林府上呆了八年的张勋第一次走出家乡。这一年，他24岁。
到了南昌，张勋依旧是陪公子读书，并且戒了赌博，还经常练练拳脚，过上了健康的生活。平日里一旦觉得无聊，他就四处走走，干点有意义且有意思的事，日子就这么溜溜达达地又过了三年。
南昌许公馆的附近有家“清节堂”，那是张勋常去逛游的地方。“清节堂”这是清代一种专门的福利院式的机构。安顿了一些贫穷寡妇和老年妇女。
她们平日在“清节堂”里负责清洁工作，洗洗涮涮，补贴日常用度。一般来讲，这种地方不太欢迎男性，特别是单身男性，尤其是张勋这种大龄单身男性。
然而，张勋非但没有被拒之门外，还受到了热情地欢迎。估计是清节堂除了清洁工作，总有些不清洁的力气活儿需要帮手。
清节堂有一位李老太。见张勋聪明机灵，忠诚厚道。经常喜欢和他聊天。慢慢地，李老太得知张勋从小就是孤儿，27岁了还没娶上媳妇。
她对张勋说：“唉，都是可怜孩子，我有个外孙女，名叫曹琴。父母也都不在了，和我这老太太相依为命，我想把她许配给你，你可愿意啊？”
这种好事，张勋当然求之不得：“愿意！当然愿意啦，我娶了她，以后给您养老。”
李老太欣然地笑了，但婚事不能马上办。因为她的外孙女今年才只有11岁。 这……张勋有些失落，也好，正趁这几年攒些钱。双方就此立下婚约。张勋算是有了女朋友。
回到家，他和许少爷、刘老师商量，想出去找个挣钱的差事。两人都觉得张勋27岁了还当书僮，确实有点别扭。可是，以他的条件，不当书僮就得干苦力，实在没什么好去处。
为了给张勋找个稳定的差事，许少爷想起了自己的大伯。老翰林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代表，给十分讨厌的张勋推荐了一份工作。
公子以伯父的名义给南昌府衙写了推荐信，张勋顺理成章地当了衙门的棋牌兵。临行前，刘老师把张勋叫到跟前。
“你叫顺生者，这个小名登不得大雅之堂。去当兵了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张系瓒也不好，叫起来绕嘴。当兵则为了建立功勋，我看，你就叫张勋吧！”
从此，张勋开始名叫张勋；也是从此，他开始成了真正的张勋。
这一去又是三年多，从记载上看，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贯调皮捣鬼的张勋，突然间没了新闻。起码说明，这期间他没有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也未曾赌博偷盗，折腾是非。
风平浪静，悄然无声。三年来，张勋为了自己的婚姻，踏踏实实地工作，一分一厘地攒钱。一步一步实现着他内心深处的向往——有一个自己的家。
1882年冬天，按照与李老太的约定，张勋娶曹琴为妻。十五年了，他终于不再是个孤儿。
新婚伊始，张勋就做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辞职。辞职的原因很多，主要有两点：
首先是因为钱。结了婚的张勋在南昌租不起房子，老婆还得回老家和外婆一起住。这样下去，哪天能熬出个头啊？
其次是因为前途。棋牌兵干了三年，张勋发现：本派武功一招。整天围着棋牌转，能有多大出息？这样下去，哪天能熬出个头啊？
辞职后，面前又有两条路：
一是回去买一点土地当农民，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二是找个风险更大、收益也更多的新工作。张勋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可他自己是找不到工作的，还要来求许公子。许公子当然也找不到，但他有一个绝招——冒充别人来找，这些别人主要是他家里的老爷子们。
许老翰林的名义只能换来个棋牌兵，这次显然不灵了。于是，公子搬出了亲爹。以许仙屏的名义写了一封推荐信给当时的湖南巡抚潘鼎新。
张勋收好信件，接过盘缠，经由福建转往长沙而去。开始了他第一次省际旅行。从此，正式踏上戎马征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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