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哥”“尹爸爸”“老尹”……尹大勇有太多称谓,但40年来,他其实只是在专心做好“尹老师”。
在北京工业大学附属中学(以下简称“工大附中”),尹老师从事过德育工作,较长时间服务于学校的后勤保障部门,中途他作为北京市第十批“组团式”教育援疆朝阳区的总领队,到新疆和田地区墨玉县北京高级中学做了两年校长,现在回到北京,为加快推进大学中学人才培养衔接融合,开辟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新赛道进行积极探索。
疾病和困难都没有击垮他。在教育这个领域,他既熟悉,又热爱,先后被评为2022年度“北京榜样·支援合作先锋”年度十佳人物、“2023北京榜样”年度候选人和2023年北京市教育系统“服务育人先锋”。
尹大勇特意给自己设计了微信头像,那也是他的标志:由心形和手形叠加构成翅膀,寓意自己“用心”“用手”的服务状态和助力学生成长的服务目的,它也像一棵幼苗,代表着他的服务对象是学生。那也是他要终生呵护的一群人。
尹大勇与新疆受援学校的学生们交流。受访者供图
去新疆
北京是和田地区的对口支援城市,2020年5月,得知有去援疆的机会,尹大勇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并通过了各项考核。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家庭、工作,提前设想了关于援疆的一切,唯独没想到自己在这时生了病。
“我的身体开始报警。”尹大勇记得,头痛、恶心、烦躁、出汗、进食困难、声音嘶哑……病症找上了他,担心影响援疆,他一个人悄悄去了医院,却得知自己患了恶性肿瘤。
亲朋好友都劝他,别拿健康当儿戏,援疆就让别人去吧。但尹大勇放不下,支援边疆教育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他是一位少数民族教师,自小长在吉林长白山脚下,曾经在两所民族学校工作过,非常了解少数民族地区需要什么样的教师、什么样的教育。
“支援边疆不是活动,是援疆事业。”他反复强调。在尹大勇眼里,“活动”只是周期很短的单一工作项目,而教育援疆工作是大局,是像接力棒一样必须传承下去的文化润疆系统工程。
“支援边疆教育,回馈民族教育,我很迫切。以前只要有机会,我都要去争取。”他曾经报过名去援藏,那时,他已经在工大附中的西藏内地高中班服务了近十年时间,负责后勤保障和德育工作,不论是日常还是节假日,他都陪在孩子们的身边。
尹大勇在新疆为受援学校老师们传授经验。受访者供图
他也多次带队前往西藏开展短期家访工作。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海拔4000多米的西藏山南市加查县格桑村家访,全村男女老少把家里好吃的都拿给他们。“你们是第一批来我们村里家访的老师,还是首都的老师!扎西德勒!”老乡们的热情和期盼,都让尹大勇深受触动。可之前种种原因,他最终没能真正成行。
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
尹大勇切除了肿瘤,从入院到出院,仅仅用了13天。他说服了家里人,终于带着46名援疆教师启程,横跨近5000公里抵达了新疆和田墨玉县。
这个靠近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县城气候干燥,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布满沙尘。差异巨大的气候让尹大勇口鼻出血、腹胀腹泻、皮肤过敏,时差、饮食特别是术后恢复,都让他吃尽苦头。担心与后期治疗用药产生排斥反应,无论是发烧还是拉肚子,他都不敢吃药,只能猛灌热水,硬撑过去。
所幸这些,他都熬过来了。工作的兴奋和压力,让他生理上的不适逐渐淡化,被那股支援边疆的劲头一点一点排解出去。
尹大勇在中国教育电视台《师说》讲述援疆故事。受访者供图
“尹爸爸”
校长尹大勇在墨玉县北京高级中学的一天,从挨个班级巡视开始。
这是北京市总投资1.69亿元援建的全寄宿制高中,2015年起投入使用。它很大,每个年级都有各自的教学楼,每个教学楼有5层,多媒体教室、图书室、实验室样样齐全。
全校一共有67个班级,尹大勇一个不落。他走路像风一样快,“我得让师生看看,这就是首都教师的速度。”尹大勇说,巡视的时候,看见表现好的学生,就用手机拍下来传到班主任工作群,让班主任认领表扬。
经常有学生撞见他,又赶紧跑回教室,“校长来了,校长来了。”听见这句话,闲聊的学生也认真起来,虽然是装的,但尹大勇觉得,只要自己持续地每天走一圈,或许装着装着,就成真的了。
尹大勇与新疆受援学校的孩子们合影。受访者供图
2021年春天,他偶然发现一位学生情绪不对,实地家访后才知道,那位学生的家庭情况特别困难,一家人只靠着不到20平方米的小卖部生活。尹大勇就时常去小卖部购买生活用品,付钱时多付一些,比如本是200块钱的东西,他扔下300块钱就迅速离开。有些东西他用不上,就在回来的路上,送给遇见的少数民族老人和小孩,回到学校再分发给其他困难的学生。
家访让孩子们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尹大勇又利用自己心理咨询师的优势,创办了“校长心灵驿站”,在孩子们迷茫无助的时候,让他们得到安慰、找到方向。于是每天午休时间,很多学生都会出现在心灵驿站的门口,等着掏心窝子跟尹大勇聊天。
让孩子们在阳光下健康成长,这是尹大勇的追求,他希望孩子们勤奋学习,更希望孩子们拥有健康的人格。
在新疆两年,尹大勇时常为孩子们买来各种活动的奖品。他成了受援学校各类比赛和活动的“赞助商”,而在受援学校,尹校长也是个“明星”。
他从不枯讲大道理,他讲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生动的,与生活有关的。他从不西装革履,更多时候,他都穿着T恤和牛仔裤出现在各个场合。这让孩子们觉得很亲切,他们喜欢模仿他,喜欢在碰见校长时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甚至打打屁股。尹大勇总是回过头笑着回一句:哎,不尊重朋友啊!
“尹爸爸”,那些被家访的孩子们在日记中写下了无数遍这个称谓。现在,它也成为全校5000多名学生对尹大勇的共同称呼。
种子计划
孩子们的爱,让尹大勇觉得放松又动人,但他也知道,孩子们真正需要的不只是感性,更重要的是那颗等待播撒、耕种的理性的种子。
在就职演讲中,尹大勇向全校发出了倡议,那时他就定下规矩:“我是首都来的校长,跟我干,必须按计划来。”
他确实是个有计划的人,本子上,什么时间该做什么、这件事完成与否、结果如何,都被标记得清清楚楚。在他的手机里,为数不多的一个软件就是时间管理工具。每天下班前,他一定会写下第二天的重点工作,写了几十年,完成之后再拿红笔画勾。
为了让师生们明白计划的重要性,他走遍67个教学班,在每个班,他都用45分钟上了同一个主题的班会——“让计划成为目标”。
“我要通过这些班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校长做事情必须按照计划来,不能随心所欲。”他说,自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受援学校干部和骨干教师学会了企业管理中的PDCA管理循环(P代表计划、D代表执行、C代表检查、A代表反馈,PDCA循环就是按计划、执行、检查、反馈四个阶段循环不止地进行全面质量管理的闭环)。干部的工作不再虎头蛇尾,老师讲课有了教案,学生们学习也有了各自的周计划和月份计划。
“让计划成为目标”,他把这七个字始终挂在嘴边,这仿佛成了尹大勇的另一个称谓,当然,他的倡导也让这七个字成了受援学校师生的口头禅。许多孩子考上大学后告诉尹大勇,就是这七个字正在改变自己的一生,至少让他达成了上大学这个短期目标。这也是尹大勇最欣慰的事。
尹大勇编纂的《援疆工作档案》。受访者供图
在援疆同事们的眼中,尹大勇是个务实型的校长。他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同样在意对学生的日常教育。无论多忙,他都会腾出时间深入课堂,无论去哪开会,他都要争取每天听一节课,在新疆两年,每个学年他都要听200多节课。
“课堂改变,学校就会改变。”尹大勇始终坚持这点,“一个校长不扎到师生里去,是当不了校长的,因为你不知道师生需要什么。”
“课堂是教育工作者的主战场,自己不能离开课堂。我要让师生每天进入校园,兴奋点都在课堂上。”尹大勇说,他援疆期间,受援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得到了显著提升。
这些“看得见、摸得着、可预防、可借鉴”的经验,都被他写进了《援疆工作档案》。他的手机里没有娱乐软件,每天晚上下班后,他就窝在桌前,把这一天的感悟总结出来,一日一日,一月一月,最终提炼成了525页的“档案”,给后来者留下一份宝贵的经验。
尹大勇给档案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心在喀拉喀什河》,这也是墨玉县的母亲河。“我人回来,但把心留在了喀拉喀什河。”他希望以后一批一批的援疆干部教师不断去丰富它、完善它,“这才是播种的价值。”
他把硬件建设比作婚房,资金支持比作嫁妆。在他眼里,受援地学校的年轻干部和教师们迅速成长是当务之急。因此,除了留下《手册》,他还建立了“帮带提升”和“传帮带”模式。
他自有一套被命名为“4 N”的结对帮扶形式——4个线下学期(两年援疆),N个线上学期。“我们虽然在援疆期满后回到北京,但援疆没有结束,我们在线上结对帮扶,通过远程视频为他们带去教科研活动和专家讲堂。”尹大勇说,很多受援学校的干部老师遇到问题,经常主动咨询曾经的援疆教师,寻求解决的途径和办法。
受援学校师生每逢来北京,都想到要和他们的“尹爸爸”见一面,吃顿饭、逛逛京城,回到新疆,他们逢人就讲自己的老校长。
“勇哥”
在援疆之前,尹大勇曾经在学校长期从事后勤保障服务。
他总是称自己为“保障服务者”,这是一种理念,他不断强调,服务的出发点最终决定服务的质量。而重视人文关怀,也是他对自己比较满意的地方。
在工大附中,这些处处都有体现——学校的环境一年四季都是干干净净的;每次会议,矿泉水瓶都会被贴上倡导节俭的标签,避免开盖浪费;天冷了,食堂会为师生第一时间送上热汤,天热了,就多做些解暑饭菜;学校设置了母婴关爱室,给妈妈们提供安全舒适的私密空间;连老师的办公桌都是尹大勇自己设计的,他把样品摆放在教学楼一层大厅,旁边放着建议箱,有人提出孕妇及老教师不方便弯腰充电,他就在桌面设计上插座,一按就能弹出来。
球场旁边的弹簧护栏也是他的创意。“一些后勤管理人员为了不让学生践踏花草,也许第一个想到的是设立隔挡护栏。我是服务保障人员,首先要想到不能把孩子们的膝盖撞了。”尹大勇把这些篱笆都改装成了弹簧护栏,既保护了花草,更保护了学生。
在教学楼的每个楼梯拐角处,尹大勇设计并放置了两个布袋,一个回收废弃物,一个回收失物。受访者供图
“把麻烦留给自己,把方便送给师生”这句话被他贴在办公室墙上,也被他记在心里。找他帮忙或咨询的师生,从来不会得到敷衍的对待,“我可能不具体负责这件事,但我绝不会说‘同学,你去问其他部门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他去搞定。”
他注意到,学校总是有很多杂物。杂物一多,安全隐患就多,他创建了学校的仓储管理中心,统一把杂物转移到地下室,又设计出服务软件,纳入校园信息网络中;他还把PDCA管理循环和5S管理(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都应用在后勤保障服务中,逐渐形成了工大附中绿色、文明的“后勤文化”体系。
在他的后勤团队里,保洁阿姨、保安叔叔、厨师……几乎都是农民工出身。“他们服务的好坏决定了学校的安稳、和谐。”尹大勇觉得,自己有责任协助农民工顺利转型。
年轻的时候,他在家乡的职业高中做过校长,曾经为农村富余劳动力转移开办过多期农民务工前的短期培训班。他知道农民工背井离乡的不易,知道他们渴望融入城市得到认可。所以,尹大勇想尽办法让校园里的农民工都能获得认同感,并时常激励保障服务人员。
尹大勇说,他总是会告诉老师和学生们,这些人不容易,我们要珍惜他们的劳动成果;反过来,他也常常和后勤保障人员们讲,老师和学生也很辛苦,我们要理解。
日子久了,双方相处得和谐融洽,几乎从没发生过矛盾。每年的新年晚会,学校都会邀请保洁、保安、宿管和厨师们上台演唱,他们的压轴大合唱,总是获得师生最热烈的掌声。
后勤服务人员在全校新年晚会上的表演。受访者供图
“他在这儿得到了尊重、自信,技能得到了提升,潜能也可以得到发挥。”尹大勇说,自己从不把后勤人员当成下属,而是看作自家兄弟,他也的确尝到了甜头。逢年过节,他收到最多的祝福,就是来自在他这里工作过的后勤人员。“勇哥”,他们都习惯这样称呼他。
在他们看来,勇哥是个自律且乐观的人,人们很难看出他是位癌症患者。他每天都坚持跑步,每天踏进校园前、离开校园后、周末和其他节假日,他都对工作心中有数。在下班路上他回顾这一天的工作,在上班路上他琢磨当天的工作任务,他热爱自己,热爱生活,同样热爱工作。
尹大勇用瓶盖拼成的援疆珍藏品——《饮水思“援”》。受访者供图
面对热爱,尹大勇从不觉得辛苦。在北京如此,在新疆也如此。他的办公桌永远整洁,上面除了电脑和摞得整齐的书,只摆放着几张家人的照片,还有一张是红色圆点拼成的“援”。这是尹大勇用矿泉水瓶盖拼成的。他说,新疆的师生们知道他身体不好,喝不了当地的水,就省吃俭用,买来矿泉水给他,一买就是两年。
离开新疆的时候,尹大勇把瓶盖全都背回了北京,拼成了这张照片。“我是把师生对我的那份情给背了回来。”他还在上面打上了一行字:“一朝援疆,终身爱疆。一份纪念,一丝牵挂。”
新京报记者 左琳 编辑 刘倩 校对 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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