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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起,
在疫情对就业环境的冲击下,
考公、进入体制成为年轻人的就业首选,
2022年国家公务员报考人数超过200万,
“上岸”后安全、平稳的环境成为年轻人新的“乌托邦”。
然而进入体制就能“高枕无忧”吗?
在一些人卯足劲想挤进体制的同时,
一些人却选择离开。
他们也曾挑灯夜战努力走进“围城”,
为什么要离开?
后悔了吗?
放弃“铁饭碗”,就能拥有想象中的美好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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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对话四位年轻人
一条专访了几位生活在不同城市的放弃编制的人,
有人刚离开就遭遇了疫情;
有人在体制内待到35岁,却毅然辞职;
有人离开后,租了1000㎡的院子,
过上了理想的田园生活;
也有人反思离开前该更充分评估自己的能力……
一条与他们聊了聊选择背后的“后悔”与“不悔”。
撰 文:秦 楚
责编:陈子文
居住在1000平方米的花园内,侍花拔草、养鹅养兔、读书画画……是一格现在的生活。“如果没有2015年主动辞职的决定,我现在应该拿着固定的薪水,日复一日,循规蹈矩地打卡上下班。”
2013年刚大学毕业的一格对未来没有过多设想,跟着就业“主旋律”进入家乡的国企,成为一名策划师。兢兢业业2年的体制工作后,一格开始在生活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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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现在的花园居所
“上升空间太局限了!”
“出去闯一闯”的念头萌生,2015年,一格揣着5000块积蓄,离开了体制工作,从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来到上海。对比被动接受、充满担心的父母,一格对未来充满期待。
“在体制内的时候我像鱼缸里的一条观赏鱼,我想要去到小河里,只有跳出去。”上海给了她可以大口呼吸的空间。
2016年,一格进入上海某大型建筑材料公司,不久便得到升职加薪的机会,思考后她婉拒了;同年年底,受哈尔滨工业大学教授朋友邀请,她从上海到深圳一家科技公司与朋友合伙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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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之前代表公司出席会议
有失去也有获得。
创业的艰苦与体制内的安稳形成鲜明对比。她也发现,职场虽有晋升空间,但却少有主动选择权,2017年下半年,她选择彻底离开职场。
一个人带着猫搬到杭州。
她想画画做自媒体,依靠自己热爱的事生活,也做好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入”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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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大学学的平面设计专业,同时她很喜欢画画
工作的这几年断断续续也在画
“由于刚毕业的时候自媒体并不发达,靠画画养活自己有些不切实际,但是这个念头一直存在。”
将自己的画作传到网上,逐渐有平台邀请开课、品牌邀请合作。
“体制工作者”和“自由职业者”这两个看似相悖的职业,却嫁接起了一格的选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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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花园内池塘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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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在花园内采摘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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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内饲养的大鹅和兔子
她选择重新回到家乡小城市定居,租下一个1000平方米的荒地,用2年时间改造成自己的花园工作室。她还成为一名业余园丁,院子里种满蔬菜,绘画工作之余,披上粗衣下地栽花、种菜劳作,实现了自己儿时向往的生活。
“如果可以在人生的修罗场中,获取到一丝个人价值感、命运归属感,那么就是万分幸运的。”
“我就是这样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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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的绘画作品
同年一格收到出版社的出书邀请,与智利知名童书作家合作书的插画,参与《小王子》、《伊索寓言》等经典童书的插画绘制……
2019年,因踩中了自媒体的时代红利,一格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生活上也宽裕了许多。
一格离开编制工作7年,如今生活变得更加“自适”。她庆幸自己走出围城,让自我实现更有价值感。
大学毕业后,肘子听从父母的建议,顺理成章进入体制成为一名教师,上课、下课、教研活动,朝九晚五的生活规律、平淡。如果按部就班,这将是肘子后面几十年的工作、生活写照。
转折发生在2008年,不甘于接着过“一眼到头”生活的肘子,在综合了个人追求、身体状况等原因下,与父母提出了辞职的想法,出乎意料的是,同样身为教师的母亲没有肘子想象中的强烈反对,而是让他“想清楚,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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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子雕刻的各色玉石、玛瑙蝉类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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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河磨玉雕刻的“母子青椒”
“年轻的时候还是想要追寻更多的可能性,想给自己一个‘长假’做调整,经过一年的思考与摸索,辞职后的肘子选择先回到高校继续读书,期间他将玉雕这一爱好逐渐转化为较为稳定的经济收入途径,2012年肘子研究生毕业后,再次站到就业选择的分岔口。
面对“回到体制”还是“坚持爱好”的问题,他对自己进行了阶段性剖析,“我分析了我会什么,我能做什么,把这些要素放进一个篮子里进行‘备菜’,看能呈现一道什么样的‘菜品’。”
当时正值肘子的玉雕事业的上升期,逐渐小有名气,成交量稳定,玉雕师成了他新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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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子最初做雕刻出于纯粹的喜欢,因为儿时学习《核舟记》,痴迷于文章中的桃核小舟,便用吃剩的橄榄核开始自学雕刻,一学就是10年
“生活总不会都是坦途。”
长时间的雕刻工作后,他患上了严重的颈椎病,不得不暂停玉雕。之后,肘子结合自己的另一爱好——自然博物,和虫友们成立“大城小虫”工作室,开始在网上及线下做公益性质的昆虫知识科普。
从小他就对自然、昆虫感兴趣。“小时候看独角仙打架,去草坪上观察各种各样的生物,那时候我想如果有一抔土地是属于我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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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子制作的昆虫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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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发现的弧纹螳
自此,“自然博物”成为肘子在玉雕之外的“二次契机”。
随着对昆虫的了解与学习,肘子开始对其进行收集、饲养,研究昆虫的生长习性和行为逻辑,也绘画、制作标本……日积月累,他把自己家打造成了一座小型的“自然博物馆”。
每日与虫相伴的生活简单、平淡,让他“在精神上感到知足”。不过,工作室是非盈利性质,无法给肘子带来富足的经济收入,相对应的,他对物质没有太高要求,和妻子在上海一个月的花销可以低到4000元。
一件衣服穿十年,“洗一洗还能接着穿”,除却偶尔购置一些小文玩,每日买菜钱就是最大的支出,有时出门吃一碗13元的拉面,或是麦当劳最便宜的套餐已经算“超额”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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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出品的昆虫科普手册
近年来,肘子和工作室的同伴做出《上海昆虫1000种》,收录上海昆虫18目、233科、共1000种,让更多人关注到上海本土的生物多样性。
从当初辞职的如鸟出笼,到因疾病放弃玉雕,再到因科普昆虫知识找到新的工作意义,回首自己当时离开体制的选择,肘子曾有过不安和反思:“没有充分评估自己的能力,没有充分评估职业的可持续性”。
如今,肘子离开“铁饭碗”已经14年:理性上,体制内工作带来的稳定性与安全感是其他行业无法比拟的;感性上,体制外更开阔的视野也是不曾有过的“风景”。
“选择是有得有失的,实际无论怎么选择,我可能都会后悔。”
来自考编大省——山东的伊莎贝拉在35岁“高龄”选择辞职,结束10年的体制生涯。
从小作为小镇做题家,被父母严格要求、重点培养。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京漂一年后,受体制内父母的耳濡目染,加上父母的多次动员,2009年选择回到老家考入体制,上岸,成为一名安安稳稳的小科员。
“2012年之前,工作特闲,我记得我一星期就通关了植物大战僵尸,五天就看完了《甄嬛传》。”如此这般,混了十年,从小科员变成老科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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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的日常工作场景
体制内的工作,对于年轻人来说像一把双刃剑。
一面是稳定、旱涝保收,对于女性更具有优势,适合生育、照顾孩子;另一面一定程度上消磨年轻人的斗志,平时多做重复性、事务性的工作。
第十个年头,伊莎贝拉开始感到挫败,回看体制工作,虽然得到过同事、领导的夸奖,但工作内容和职位仍在原地踏步。十年的工作经验依然让她在领导所谓的进步上“摸不到门道”。“人人都教育你,要听领导的话,要好好工作,可这进步,到底是个咋进法?琢磨十年了,至今也搞不明白。”
“套子”般的生活,也让伊莎贝拉感到压抑。“不能张扬,不能有奇怪的想法,不能做出格的事、说出格的话,想领导所想,规矩地完成领导交代的内容就万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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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媒体后随时随地打开电脑都可以工作
2017年,离开的念头萌发。因为日常需要给领导写材料,伊莎贝拉练就了较好的文笔。孩子出生后,想要赚点外快补贴家用,她尝试给自媒体写稿,从开始的一个月一两篇,后来渐渐熟练。
逐渐地,离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当她与家人流露出换工作的想法时,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毕竟是一辈子在体制内生活的人,对这种生活既熟悉又充满依赖,他们完全无法想象拼命复习才考上的公务员,说不要就不要了?”
经过2年的反复考虑,伊莎贝拉选择先斩后奏,2019年她递交辞职报告,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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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丰富多元的工作体验
辞职后她经过一个多月的不适期,很快习惯了自由和自我管理的生活。
“总体来说辞职后的生活是规律的、自在的。我最庆幸的是,工作与热爱是高度吻合的,这让我在每写一篇稿子时都充满欣喜,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从被耳提面命的“要得体”、“要符合主流期待”,现在伊莎贝拉开始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人生上:更多地陪伴孩子,感受生活。
但生活常常不按常理出牌。
离开编制工作不久后,2019年底疫情爆发,大环境萧条,各行业都面临挑战,“朋友圈里大概很多人想问我,却又不好意思问——你辞职后悔了吗,你现在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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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前陪伴家人一起旅游
在伊莎贝拉看来,跳出编制是一种选择,留在体制内的人,虽然没有做任何动作,依然是一种重大的选择。“不是我在选择,而是所有人都在选择”。
无论怎么选,天都不会塌下来,人也饿不死。“无论是体制内还是外,在社会关系里不存在绝对自由。只有保持热情、好奇与想象,才能让人不僵化,这种东西与体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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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时刻为家人下厨
辞职已经4个年头,她也更加确定现在从事的工作是喜欢且有意义的,对自己也是很好的情绪滋养。
至今,身边的亲戚、朋友仍不理解她放弃“铁饭碗”的行为。体制外生活也并没有彻底换了活法、放飞自我,而依然是撰写文字之余围绕着家庭,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
“大家都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被时代的巨浪裹挟,有人飞升,有人下堕,大部分事情由不得自己,但在选择的那一刻,听从内心,尽量做一个好人,这大概是潮水里的我们唯一能做的。”
由于就读农村区域发展专业以及委培生性质,秦自在还在本科实习时就曾被分配到苏州地方担任大学生村官,2019年毕业后,顺其自然进入街道体制工作。
相对于其他编制,秦自在常常戏称居委的工作为“体制边边”,疫情防控、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街道文明的创建……这些繁琐且零碎的工作充满了日常生活,日复一日地按部就班、规规矩矩。
此时体制内的工作对于刚毕业的秦自在来说体面、稳定。父母、亲戚都对她工作环境表示满意,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人也络绎不绝,“介绍人也都很直接,表示是看上了我在居委会的工作,觉得以后照顾家庭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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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清洁、社区活动拍摄等一些日常工作
2019年底全国疫情爆发,此时秦自在刚进入街道工作不到半年,作为疫情防控的第一线,工作繁重。
2020年春节,她是在基层“防疫守护站”中度过的,连轴转了20多天,身心俱疲。“当时一方面感觉自己是无名英雄,做着有意义的事情;另一方面,最初我们基层几乎什么防护都没有,口罩都靠自己屯,然后去家家户户敲门工作,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再加上疫情期间大家的焦虑情绪堆积、部分转移到社区基层员工身上,秦自在每天下班回家一定要喝点儿酒才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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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自在在街道工作间隙的生活记录
同时作为95后,不餍足的探索欲让身陷台账、表格文件的她逐渐感到虚空。“我觉得我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如果只尝试一种,比如只在体制内,我可能会不甘心。”
亦是受父亲的影响,秦自在愈发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走一走。
“我父亲一直秉持着浪漫而浪费的人生态度,当初嫌弃怎么有他这么无聊的人,总是为奇奇怪怪的理由绕路浪费时间,比如看看哪棵死过的树活了没,甚至就为了挑衅哪一条脾气暴躁的狗,然后恶作剧得逞一般地乐哈哈。这几年愈发觉得,这样的’无聊’,才真有趣啊!他和世界的联系,自然而紧密,就那样结结实实长在土地里。”
“我等不及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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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自在拍摄宣传短片工作现场
在充分考虑了资金、社保等现实问题后,2020年11月底,工龄一年半的秦自在递交辞职申请,12月底正式离开。
她开始了自己的“斜杠青年”生活,自由撰稿人、社群运营、业余摄影师都是她的职业,前期收入不稳定,她就秉承“穷有穷的过法,小富就存些碎银”的想法,每天过得知足。
辞职后的秦自在也遭受到很多质疑:结婚生育怎么办?老了怎么办?“不在体制内我仍然是有收入且在不断自我进步中的,至于老了,先平安喜乐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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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定制的裙子
“宇宙的尽头也可以不是编制。”
秦自在身上有着Z时代年轻人的冲劲与自我探索精神,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甘之如饴地辛苦,也能有碎银子确保自己吃喝健康,这已经让她觉得幸运极了。
2021年,秦自在还开了一家裁缝铺,为女孩、女人按照她们的身材量体裁衣。
辞职2年有余,她再回看围城,“离开与否,并不需要将这一‘选择’过于重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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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自在带着女儿一起出游
“不同阶段人的身心状态是不一样的,过几年假如我不爱自由,竟然去爱秩序了、又想坐班,那又有什么关系?” 与其纠结、徘徊,不如行动起来,只有迈开了第一步,才能知道第二步往哪里走。
如今秦自在已经结婚、组建家庭,事业也算顺利,生活与工作都顺应着自己的节奏:晒太阳,走路去买菜,炖一碗银耳汤,踩树叶、遛狗、去咖啡馆……当然,也有操心劳累的时候。
至于到底是选体制“内”还是“外”?她觉得都没有一劳永逸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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