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周刊丨春之声

■ 琴晴

春，乃一岁之首也。自上古虞舜时期开始，中国历朝历代就有岁首祈岁祭祀的风俗，春节由此演变而来。

人在恍惚之间，发现时光悄然隐去许多剧目，而今已近花好月圆的元宵节，再回首春节里“兵荒马乱”的忙碌，竟似一曲春之鼓瑟鸣和之声，催得万物生新芽。

在民间，还流传着“年”的故事。传说中国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凶猛怪兽，长年深居海底，每到除夕爬上岸。为躲避“年”兽伤害，人们纷纷逃往深山。后来人们知道，“年”最怕红色、火光和炸响，由此想出了一套过年的方法，以趋吉避凶保平安，后形成了春节。

春节，是从中华传统文化广袤的历史大森林里年年飞来的喜鹊，衔枝报春，成为国人脉脉相承深植于心的自然而然。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每年自腊八这一天起，就像春首在天地牧场上吹响了悠扬的牧羊笛，一群群羊儿便自发地催动，撒欢雀跃着，去赶赴这一场浩大的盛会。

春节，恰似一篇青梅煮酒的诗章。

前言是发酵酝酿。

大扫除、买年货、置新衣、理发型、添摆花花草草，忙得不亦乐乎。这一套自动运行的程序，环环相扣，不能有一件落下，否则就会觉得这花好月圆的拼图缺了一角，心里猫抓似的，必补之以后快。不管你的生活是兵荒马乱还是平湖如镜，在这匆匆的忙碌里，会有一种细微的情绪如老树粗糙的灰褐枝头上冒出的一点芽绿，是一抹新生长的欣喜。而远方的游子，归心似箭，早用乡愁打印成一张张机票车票，等待着“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序章是提壶闻香。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贴红对联，贴门神窗花，挂红灯笼，张灯结彩，*鸡宰羊，祭祀祖先。

在我的家乡——祖国最南端海岛上的西南一隅，祭祖是隆重且必不可少的仪式。祭祖在晚餐前进行，从开始至礼成约半小时，众人可祈愿来年平安如意。

小时候，并不能理解祭祖的真正意义，只是看着长辈们虔诚，便也不敢怠慢。现如今，人到不惑，经历了人间悲欢离合之后，才明白，长辈们是在以这样一种形式纪念和感恩远逝的亲人们，那千丝万缕的牵系和思念随着淡淡的轻烟，飘入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历代先祖们在岁月的长河里行舟，闯过了多少急流险滩，穿越了多少疾风骤雨，才能将生命之舟传承给我们。这一叶之舟，盛载着先祖们的血汗和欢笑，凝聚着先祖们的智慧、贤德和勇敢精神，是先祖们为我们铸造的最珍贵的礼物，亦将载着我们继续前行。

《史记·礼书》中说，“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礼记·坊记》中说，“修宗庙、敬祀事，教民追孝也”。意思是说，自然界给予我们衣食来源，先祖给予我们生命，所以要报本感恩，报答的方式便是敬天祭祖，这是行仁孝之道。仁孝是一切道德的根本，是百善的根本，是中国传统伦理思想的核心价值观。冯友兰曾说，“行祭礼并不是因为鬼神真正存在，只是祭祖先的人出于孝敬祖先的感情，所以礼的意义是诗的，不是宗教的。”一个人对祖先尚不忘本，尚能感恩，对于近在眼前的父母师长们哪有不孝敬的道理呢？

开篇是玉碗盛来琥珀光。

大年三十祭祖之后，一家子便围炉吃团圆饭。这情境，古代的赵显宏就曾在《满庭芳·渔》里写着：

一家老幼无牵挂，恣意喧哗。

新糯酒香橙藕芽，锦鳞鱼紫蟹红虾。

杯盘罢，争些醉煞，和月宿芦花。

小时候，对守岁的印象是在乡下小庭院里，月朗星稀，大家围炉夜话。我穿着妈妈新添置的碎花小衫和毛绒红外套，扎着两个羊角辫儿，依偎在家人身旁，听着东家长西家短。今年谁家种甘蔗卖了好价钱了，谁家的大姑娘恨嫁了。最有趣的是叔叔伯伯们说起当年艰苦生活中的往事，有一些仍记忆犹新。

有一回说到，奶奶生育了十个孩子，有一年发大水，奶奶爷爷急急忙忙带着孩子们逃离。大的屁颠颠跟着，小的肩上背着手里抱着，逃到半途，点人数才发现少了一个，慌忙折转回去寻找，被遗忘的五叔正在床上睡大觉呢。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好不容易炒了一盘猪肉，切得极小块，但只夹了一块，然后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盘里已空空如也。大家便笑成一团，又感慨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不可同日而语。

还有一回说到捉坡马的故事。坡马是一种蜥蜴，两三个手指粗细，放入炉灶下的柴灰中焖烤了吃真是无上美味，让我至今垂涎欲滴。春天，小雨过后的山坡上，是最适合捉坡马的。因为地下潮湿，这时坡马会钻出来重新寻找合适的地方挖洞做窝，刚做的窝很浅，旁边会有坡马新扒出的小土堆。只要找到新窝的洞口，用小锄往深处挖几寸，再用小树枝往里轻轻捅，坡马就会窜出来，眼疾手快就能逮到。有一次不走运，竟捅出一条蛇来，大家便四下落荒而逃，鞋子都跑掉了。

往事远隔如云端，于今日的孩子们而言像天方夜谭一般，却镌刻着那个时代质朴的印记，带着大自然亲切的气息。月色如水，亲人们的闲聊似催眠曲，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盹。等我在温暖的被窝里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已是午夜十二点开年的时候。中途趴在窗口往外看，长长的鞭炮像一条条火龙在燃烧，远远近近响声不绝于耳。灿若金光，红鳞满地，新年的大门就这样被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推开了。

正篇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从大年初一起，人们便开始拜年，走亲访友，推杯换盏，酒不醉人人自醉。各地还会有舞龙狮、游神、赏花灯等多姿多彩的习俗活动。

大年初一早上，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小辈们便要一一给长辈们拜年。拜年的时候需双手捧着一瓣槟榔果和蒌叶，恭敬地呈送给长辈，嘴里乖巧地说着“恭喜发财，健康长寿”之类吉利的话，长辈们便笑纳着，把红封的压岁钱拿出来。

小孩子们拿到压岁钱，是顶高兴的事情。虽然将大部分压岁钱乖乖上缴，但一定会瞒天过海截留下一小部分，去买喜爱的零食吃，去买心仪的书本。有时候，也会被心灵手巧的小叔叔小舅舅用各种小玩意儿诓骗去一些，或在小玩小闹的打三公棋牌游戏中输输赢赢，倒也乐此不疲。

在海南琼北地区，正月里还有“闹公期”的独特祭祀风俗，又称“军坡节”。人们祭神巡游，载歌载舞，欢聚一堂。琼剧和皮影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家家户户大开宴席，不管主人认不认识，来者都是客，尽可入席大快朵颐，展现了海南人民大方好客、心容天下的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