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逼仄的房间里，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被工作人员拉开。
“哎呀，赵叔叔，李叔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都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手干什么？”
说话的是这间养老院的院长，四十出头的年纪，西装皱巴巴的，看上去很久没洗过的样子。
那位赵叔叔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李叔叔，“这个老王八蛋动手打我，按这个铃也没人管，是不是把我打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我呸，”李叔叔不甘示弱，狠狠啐了一口，“你才老王八蛋，你们一家都是老王八蛋，你没打我，你没打我，”
说着挥动拳头，想要再次发动攻击。
工作人员忙将老人们分开。
两位老人本是室友，平常关系也不错，可今天不知怎么了，突然发生口角，最后还打了起来。
赵叔叔脑袋见了血，李叔叔腿上青了好大一块，受伤这事瞒不住，老人们也不听劝，只能通知他们的家人。
两位老人的儿女匆匆赶到养老院，两家人见了面，难免尴尬。
按说不应该啊，两位老人都是知识分子，一个教了大半辈子书，一个呢是搞工程的。
他们的子女也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虽然不至于见了面互撕，可是看到父亲受的伤，心里难免不舒服。
赵叔叔的女儿赵姐跟养老院院长同龄，看着父亲头上草草包扎的伤口，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能这样？一点常识也没有，这伤口能这么包吗？再说上药了吗？”
赵叔叔白了院长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们这里哪有个专业医生哦，全是半吊子，警铃都不响，要是那个早响了我才不会受这个伤。”
说着委屈的抹了把眼睛，站在一边的赵姐越看越心疼，赶忙轻抚着爸爸的肩无声的安慰他。
另一边的李叔叔直接给儿子小李撂下话，让他再给找一间养老院，这家无论如何也不住了。
院长极力挽留，可老人们态度坚决，他们的儿女也都忙，照顾老人的时间都没有，哪有那个闲工夫跟院长掰扯。
最后摆事实讲道理，院长怕砸养老院招牌，只得赔偿了医药费，并退还了余下的费用，这事算是私了了。
两位老人被接回孩子家，他们的住处不在一个地方，可是儿女们的担忧却一模一样。
接下来，怎么照顾自己的父亲呢？
老人回家，儿女们却都有着一样的忧心忡忡。
当晚，李叔叔的儿子小李和儿媳还因为这件事拌了几句嘴。
李叔叔通过他们半掩着的卧室门，将他们的争吵和担忧听的一清二楚，默默拿起手机，带起老花镜，熟练的发起了微信。
这天小李难得早早回到家，可是家里却没人，妻子陪孩子去上课外辅导班他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爸爸也不在家？
难道出去遛弯了？
他没想那么多，难得早到家，他打开电视机搜到自己喜欢的节目看了起来。
妻子一回来，就看到丈夫摊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这些日子，她的情绪格外不稳定。
一家人各有心事的坐在饭桌上，妻子的情绪似乎才好了些，她看看表，“爸今天怎么遛弯遛这么久？”
“是啊，”丈夫拿出手机，拨打父亲的电话，电话居然关机了，“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他才有些紧张，起身来到父亲卧室，在床头发现一张纸条：
我搬出去住了，你们都忙没空照顾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退休金够花，不用担心我。
看了字条，他脑子嗡一声，差点喊出来。
妻子看了纸条，也有些愧疚，“难道爸是在家住的不习惯？”
李叔叔的儿子摇摇头，颓然的坐在爸爸的床上，“我，我真是，真是个不孝子啊。”
妻子轻轻搂住他的肩，“别担心，我发动亲戚朋友帮着一起找，一定把爸爸找回来。”
夫妻俩带着担忧和自责，紧紧拥抱在一起，无声的安慰彼此。
接到同事电话的时候，小李正在出差回家的火车上，同事说他有朋友在郊区看到了李叔叔，还专门对过了照片，差不多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这一下，小李简直归心似箭。
发动亲戚朋友帮着一起找人的时候，其实他没想那么多，还是妻子提醒了他。
说是爸爸年纪大了，男人嘛又很爱面子，何况又是自己主动离开家的，害怕将来老人心里不舒服。
于是叮嘱亲戚朋友们，让他们偷偷帮着找就好，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太大。
已经找了快两周了，就在他们越来越担心正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机。
第二天，李叔叔的儿子破天荒跟单位请了假，带着妻子一起往郊区赶。
在同事提供的地址楼前，李叔叔儿子两口子，迎面撞上了两位老相识。
来人正是那位曾在养老院和自己父亲打过架的老人家，赵叔叔的女儿和她丈夫。
四人面面相觑，尴尬的笑笑。
小李不好意思的问，“赵姐家也住这儿吗？”
“不是，”赵姐回答，“我们，我们来找我爸。”
小李顿住脚步，“赵姐，大哥你们等等，那个我有事想跟你们说说。”
小区的树荫下，摆了一张石桌，四人围绕着坐了下来。
“你们也是来找老人的？”小李问。
“是啊，”赵姐说：“我爸被我们接回来没多久就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们好容易找到这的。”
她的丈夫无奈的点头。
小李夫妇对望一眼，苦笑，“我爸也是，走了有两个多星期了。”
“啊？”
四人正在聊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难得的爽朗快乐，于是立刻止住了话头。
李叔叔和赵叔叔，手里提着水果和菜，有说有笑往这边走了过来。
两家儿女和两位老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都呆住了。
“爸，这是怎么回事啊？”赵姐一进屋便焦急的问。
小李环视一圈，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屋子，房子不大，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
赵叔叔看了李叔叔一眼，两人无奈的摇头。
儿女们不说话等着老人们给出答案。
“我和老李是在养老院认识的，”赵叔叔沉默半晌开口，“我们老伴都是去年走的，我俩还挺投缘，能聊得来。”
“当初我同意来养老院住，也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可是你们后来也看到了，那个养老院是个什么环境。”
赵叔叔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李叔叔终于把底下的头抬起来，“这房子是你赵叔租的，我租的房子在他对面，小房子好收拾，我们有自己的空间，相互还能做个伴，可以有个照应。”
“那你们打架是为了？”小李迫切的问。
“为了，为了，”李叔叔终于红了脸，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好意思的和赵叔叔对视一眼，“为了逃出那家养老院。”
“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小李说完就后悔了，回忆中，父亲似乎跟他提过这件事，好像还提过不止一次。
沉默半晌，小李终于愧疚的说：“爸，对不起。”
李叔叔一听这话，心里立刻不忍了，“有啥对不起的？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跟你赵叔聊聊天，郊区房租算便宜，我退休金能负担起，现在老了也没啥地方花钱，吃饭嘛，也好解决，”
“爸，”小李难过的说：“跟我们回家吧？”
“跟你们回去？你们能有时间照顾我？”
李叔叔无奈的摇摇头。
“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李叔叔打断小李的话，“我和你赵叔，体检都能做个伴，多好。”
“可是，将来你们年纪再大一点？”
赵姐担心的问。
赵叔叔轻笑一下，“那就到时候再说，反正我们现在这么着挺好的，你们要是能常来看看我们就更好了，唉，”说着他苦笑，“这养老不是给我们养的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着呢，趁着还能动，让我们舒服几年不成吗？”
这话听的几个孩子心酸又难受。
这一天，他们没有成功接回两位老人，回去的路上赵姐无奈的问，“养老到底该怎么养，老人才高兴啊？”
“不知道啊，”小李抓住妻子的手，“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到底能做些什么啊？”
“不过，”小李的妻子说：“看爸刚才和赵叔有说有笑的，真好，都不知道多久没见爸那么笑过了。”
其他人赞同的点点头。
“咱们以后约着常来吧？”赵姐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咱们四个人还有一群亲戚朋友总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说到底，”沉默半天的赵姐老公说：“养老，得让老人高兴啊，那家养老院真是太不像话，我要拍个视频跟网友举报，不要再让人受骗。”
四个人无奈的笑笑，虽然笑容多少都有点苦涩，可到底开始认真的思考，老人养老的事了。
半年后，赵叔和李叔租住的小区更热闹了些，他们相熟的朋友当中有几个人听说了他们的养老方式十分羡慕，纷纷效仿。
小李夫妇有空的时候就会去看父亲，可是他似乎很忙碌，不是要开垦租用的菜地，就要跟朋友们去钓鱼。
最后他们默默帮老人承担了后半年的房屋租金，看着他们快乐的老爸，心里难得踏实了一些。
他能终于懂了，养老这件事，就算再难，也总有解决办法，可是说到底，还是要老人家打心底高兴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