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甄嬛从噩梦中醒来，仍是心有余悸，遂忍不住失声唤道：“槿汐，槿汐！”
槿汐闻讯，忙入了内室，快步及至甄嬛床前，轻声应道：“奴婢在，娘娘，您醒了？”见甄嬛额上冷汗涔涔，槿汐忙用丝帕轻轻为其揩拭额头，一面又关切道：“瞧娘娘这一头的汗，怕是又梦魇了吧？”
1：自身心魔未清除，疑神疑鬼陷迷途，天魂秉公无私弊，方知此生罪难赎。甄嬛一把拉住槿汐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惊魂未定道：“槿汐。”
槿汐见甄嬛如此失态，不禁微微一怔，遂便心中了然，忙温言宽慰道：“不妨事，方才娘娘大概是被魇住了，‘醒了’便没事了。”
甄嬛这才渐渐缓过神来，面上便有些羞惭之色，遂松开槿汐的手，垂下眼帘低声道：‘槿汐，吩咐人为本宫梳妆吧。”
“娘娘，还是由奴婢来吧。”
“一会子本宫想去景仁宫，拜见端妃娘娘，你陪我一起去。”
“拜见端妃娘娘？”槿汐迟疑道。
“是啊，怎么了？”
“娘娘，恕奴婢多言，若非端妃娘娘主动相邀——娘娘不如改日再去。”
“改日再去？这是为何？”甄嬛疑惑不解道。
“此时若贸然造访，恐有不便……”槿汐言辞闪烁道。
“这是什么话？”甄嬛抬头注视着槿汐，越发错愕道。
“娘娘，您忘了，后宫诸位娘娘的案子皆已了结，唯‘您与端妃娘娘’的至今悬而未决？”
“正是呢，本宫亦有些惶惑不安，所以才要见她一面。”
“话虽如此，可此时的端妃娘娘，却‘未必有心思顾及他人’啊。”
“你说什么？”
“听闻端妃娘娘从延庆殿回宫之时，亦有些‘忧思深重’之态。”
“哦？莫不是皇后对她说了什么？”
“这个，奴婢也无从揣测。另外，有小太监回来密报——说是端妃娘娘离开延庆殿后，皇后娘娘便即刻带着江福海出了延庆殿。”
“什么？”
“好像是去找了十殿阎罗。只是，那边守卫森严，也不好再继续探听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皇后究竟想做什么？”甄嬛越发困惑不解。
“江福海似乎还带了诸位娘娘们的案宗。”槿汐压低声音道。
“难不成，皇后是要趁此机会对我们落井下石？”
“娘娘，依奴婢看，这倒不至于。且皇后娘娘自大归之后，一心忏悔赎罪，弥补生前之过都唯恐不及。”
“要不然，便是为自己求情，‘历数己功，借以抵过’？”
“皇后娘娘亦同皇上一样，受命于天，不在因果轮回内，根本无需如此。”
甄嬛听罢此言，更觉蹊跷，沉吟半晌，方道：“按你所说，前者不可能，后者又没必要。那皇后去十殿阎君那里是要做什么？”
“这……奴婢也想不通。”
“罢了，此事既然想不通，便不想吧。”言及至此，甄嬛略顿了顿，遂又道：“对了，方才你说，本宫此时若去拜访端妃娘娘，恐有不便？”
“是。”
“有何不便？”
“端妃娘娘同娘娘您‘一样身份贵重’，恐无人敢审，而皇后娘娘又未获权限……”
“槿汐，你想说什么？”
“奴婢私心揣测，此时的端妃娘娘，或许正在宫中‘自审自查’吧？”
“自审自查？”
“是啊。”
“如何‘自审自查’，你说来听听。”
“奴婢曾听传闻，有一种身份特殊之人，因不便被他人审判，只能由自己的天魂来审人魂，称之为‘自审自查’。虽是自己的天魂，却也不会徇私舞弊、额外开恩，人魂该受的惩罚一样不能少——”
“本宫似乎明白了。”甄嬛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万一此刻端妃正在自审自查，本宫贸然造访，恐有惊扰？”
“是。”
甄嬛点点头，思忖了片刻，不禁喃喃低语道：“原来，当真有天魂审人魂这一说。看来，方才竟不是‘梦’了？”
“娘娘，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罢了，既如此，那本宫便不去景仁宫了。一会子让佩儿给本宫熬一碗‘安神汤’来，本宫连日来心神不宁、夜不成寐，当真是头疼得很。”
“是，奴婢知道了。”
“还有，差人哨探着，景仁宫那边若有什么消息，一定速来禀告本宫。”
“是。”
“嗯，你先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待会儿。”
“那奴婢让佩儿先把‘安神汤’送过来。服侍娘娘用了，或可好好睡一觉。”言罢，槿汐轻移步退出了内室。
甄嬛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复又举目望向床边——刚才天魂站立过的地方，细细回味着‘梦中的那番对话’，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2、景仁宫内出新鲜，尊卑颠倒度玄关，从来只有主使奴，谁见奴婢作青天？景仁宫。厅堂内。
此时的端妃，正神色肃然地独自坐在景仁宫厅内、默默凝望着空荡荡地宫门口出神——
“娘娘，您已经在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了。”吉祥端了一杯热茶来，轻轻放置于端妃面前，小声提醒道。
端妃睨了一眼吉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将茶盏端起来，复又放下。略思忖了片刻，遂沉声唤道：“吉祥。”
“是，奴婢在。”
“你跟随本宫多少年了？”
“奴婢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从奴婢十二岁起，便跟随着娘娘，从生到死。”
“是啊，在那个世上，也唯有你愿与本宫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娘娘待奴婢恩深义重，奴婢无以为报，唯有侍奉左右，以尽微薄之力……”
“既如此，那本宫想‘拜托’你一件事，你可愿意？”言及至此，端妃忽收敛了笑容，肃然正色道。
吉祥闻言，不禁一怔，又见端妃正襟危坐神情庄重，情知事关重大，忙后退了两步，撩衣裙双膝跪倒：“娘娘有事只管吩咐，奴婢无不应从。”
“快起来。先听本宫把话说完。”
“是。”吉祥闻言，复又起身，恭谨地站立在一旁，静候吩咐。
“今日，便由你来做本宫的‘灵魂审判官’，如何？”端妃含笑道。
“娘娘，您，您是在打趣奴婢么？”吉祥闻言，顿时脸色发白，难以置信道。
“本宫是当真的，并非戏言。”
“奴婢就当娘娘是在拿奴婢取笑，方才——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吉祥，你仔细算算，你跟随本宫多少年了？”
“娘娘，奴婢刚才便已说过了，奴婢从十二岁起，便跟随着娘娘……”
“所以说啊，在这后宫之中，还有谁比你更懂得本宫、并全然了解本宫地所做作为呢？你我虽为主仆，却朝夕相处几十年，你既是本宫的臂膀，亦是本宫的心腹，就连本宫的所思所想，你都能了然于心、洞若观火，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本宫的‘灵魂审判官’呢？”端妃言辞恳切、倾心吐胆道。
“可是，奴婢身份卑微，生性愚钝，怎敢‘以下犯上’、审判娘娘？”吉祥诚惶诚恐道。
“所谓的‘身份悬殊’，不过是人世间‘套用了躯壳下的游戏规则’而已，那一切皆是虚像。世法平等，灵魂亦然。
脱离躯壳之后，论高低贵贱，也只能以灵魂的‘纯净与污浊’来区分，哪还存在什么高低贵贱？虽然眼下，你依旧称我为‘娘娘’，亦不过是延续世间的人魂惯性罢了。”
“话虽如此，可奴婢，奴婢还是不敢……”吉祥依旧小声抗拒道。
“吉祥，你知道本宫为何要让你——来做本宫的灵魂审判官么？”
“奴婢愚钝，奴婢不知。”
“因为你的灵魂像水晶一样纯净，除了你，别人皆无资格来审判本宫。”
“娘娘谬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本宫只是据实而论，并无妄言。”
“娘娘细想想，其实，灵魂纯净者并非只有奴婢一人。如，永寿宫里的槿汐，存菊堂里的采月，还有敬妃娘娘身边的含珠，她们皆像奴婢一样，对主子忠心耿耿，心无旁骛。”
“吉祥，你错了。忠心护主乃是奴婢们的职责所在，并不代表灵魂的纯净。崔槿汐这些年跟随熹贵妃所造恶业，亦算得上‘为虎作伥，助纣为孽’。她于熹贵妃而言，如鹰之爪，如虎之翼。甄氏若无她从旁辅佐、出谋划策，甄氏亦不会有后来的‘阴毒无心’、泯灭良知了。”
“娘娘是在说‘崔槿汐’么？”吉祥错愕道。
端妃点点头，笃定道：“所以说，她的灵魂亦是污浊不堪的，自然了，她的灵魂会被业镜审判，将来也自有她的因果宿命。”
“那，采月与含珠总是好的吧？——”
“采月？”
“是啊，娘娘。”
“当初惠嫔与温太医的‘苟且之事’，便是由采月望风放哨、知情不报。至于含珠么……”言及至此，端妃端起茶来，先是轻轻抿了一口，方又徐徐道：“许多事，若无含珠怂恿提点，敬妃或可少做些孽。”
“娘娘何出此言？”
“三阿哥与瑛贵人在花园偶遇，三阿哥一时兴起，欲行非礼。便是含珠从旁提了一句，‘二人年貌相当，又皆都血气方刚的……’，这才提醒了敬妃，设计诱三阿哥入局。”
“娘娘，吉祥许是无心之语，更何况，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是啊 ，”端妃悠悠感慨道：“很多时候，话不在多，在于‘画龙点睛，一针见血’。貌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致命——且素日里，敬妃的许多晦暗阴毒之事，皆是由含珠从旁提点撺掇的。”
“那，那……”吉祥勉为其难道。“既然娘娘如此说，那奴婢就听娘娘安排吧，娘娘要奴婢怎么做？”吉祥战战兢兢道。
端妃释然地点点头，郑重道：“本宫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要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真话，莫把本宫当成你的主子，能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娘娘是要奴婢暂且跳出咱们的‘主仆关系’，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应对此事？”
“正是此意。”
“娘娘有什么话，您就只管问吧，奴婢必会据实相告，绝不欺心。”
要知端妃会有怎样的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