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1.
警察局里人声嘈杂，时不时有电话铃声响起。
这样的嘈杂让江晚的沉默格外显眼。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明明没有记忆，却出现在了监控里。
正如警察的调查那般，她离开了新家，去到商场的海底捞，跟李乐一起吃了一顿火锅，相谈甚欢到天黑才回家。
那么多目击证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行踪，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就像那个该死的爱宠天堂直播间一样，所有人都说那是她，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江晚觉得自己背后的冷汗透着刺骨的冷。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陡然之间出现在手腕上的刀伤。
伤口已经结痂，时不时地还会发痒，愈合得并不是很好。
但她一直不敢面对这道伤口，甚至没有换药。
不仅因为这道伤口来得莫名其妙，还因为——她在自己化妆包的刮眉刀上，看到了缝隙里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江晚问得很清楚，那天的酒店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好歹是四星级的酒店，安保措施很周全，没有房卡不能出入。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江晚不愿意承认的可能。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用刮眉刀割开了手腕，还细心地擦去了刮眉刀上的血迹，然后将其放回原位，任由伤口流血，躺了回去。
人格分裂。
这四个字刚从江晚脑子里冒出来，她就打了个寒战。
如果真的是她人格分裂，那些事情都是她另一个人格做的，那么江晚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无辜吗？
她一直坚信那些所谓的视频是假的，她不可能放纵自己跟那么多人发生关系，但如果都是真的呢？
如果她的流产、她与何天佑的婚姻破裂、她丢掉的工作、甚至李乐的算计都是她自作自受呢？
“江女士、江女士？”警察叫了好几声，才让脸色惨白的江晚回过神。
这样的反应实在奇怪，警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你能提供一下昨晚与死者用餐时的细节吗？她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江晚的喉咙仿佛被谁堵住了一般，她只能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跟她出去吃火锅的记忆。”
听了这话，余明朗的瞳孔突然缩紧了。
02.
警察对江晚的情况也很无奈。
明明她提供线索的态度很积极，跟李乐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就连有她出现的视频都没有省略。
但唯独昨晚那顿火锅，一问三不知。
要说她可疑吧，不太像。要说她不可疑吧，又说不过去。
再加上李乐的死究竟是不是自*还未有个定论，警方现阶段也只是找来死者亲友询问情况，还没到寻找犯罪嫌疑人的时候，所以江晚做完情况调查就离开了。
深秋的天气阴雨绵绵，江晚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便没有带伞。此时她与余明朗两个人正站在警察局屋檐下，望着朦胧的雨雾，相顾无言。
江晚的情绪很低落。
李乐毕竟是她这么多年的朋友，就算发生了那些事情，她也不会盼着李乐去死。还有她心底里冒出来的那个猜测，让江晚的头绪一团乱。
她的另一个人格究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多少“好事”？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靠了过来，先是勾住了她的小指，见她没有反抗，才轻轻包裹住了她，缓慢而又具有侵略性地与她十指相扣。
江晚回过神，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身旁的余明朗。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早上针锋相对时的疏离与排斥全部消失。一刹那，江晚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大学谈恋爱的那个时候。
发生了什么烦心的事，余明朗就会这样牵住她的手，轻轻靠过来，虽然一言不发，却在用行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他。
江晚鼻头有些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才终于能板着脸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余明朗看着她，眼里再也没有了克制，缱绻而浓烈的情愫席卷其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
他轻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意识到，生死无常，我应该好好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而不是在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这是被李乐的死讯刺激到了？
男人高大的身躯倾过来，轻而易举就将江晚笼罩在内。
他的心跳就响在耳边，扑通扑通的，跟江晚的心率逐渐重合。
从小到大，江晚跟余明朗已经不知道拥抱过多少次了。
小学春游落单的时候，初中运动会崴脚的时候，高中姨妈痛晕倒的时候，还有大学宿舍楼下依依不舍的时候。
他的拥抱干净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淡淡的肥皂味，却能叫江晚满足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这样的怀抱叫她眷恋。
可是他们之间，还剩下太多问题没有解决。
那空白的六年，就像一根倒刺，隐隐作痛，叫人无法忽视。
江晚最终还是推开了他：“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警察局里，江晚把她跟李乐的纠葛全都说了个明白，余明朗在场听得很清楚。
“那你知不知道，她给何天佑看的那个视频里，主角是你和我？”
03.
江晚的视线灼灼，她没有放过余明朗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他先是怔愣，接着疑惑，最后拧紧了眉头：“怎么可能？”
这一系列的转变，没有一处可疑的地方，甚至他的耳垂还染上了一层红晕。只有在他情绪波动激烈的时候，他浑身的血色才会往耳垂上涌，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江晚这才放下心来。
并不是她不信余明朗。而是自从她跟余明朗重逢，这个男人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并且这件事情已经困扰江晚很久了。
从一开始，视频里出现余明朗就很不合理。
他一个失踪了六年的人，怎么可能跟江晚发生关系，还拍下那种视频？
可是李乐一直在说视频是真的。
总不能江晚失去了有关视频的记忆，余明朗也失去了记忆吧？
蓦地，江晚的思绪一顿。
等等，她怎么好像记得李乐的原话是——“那些视频我检查过，你的部分没有做过手脚，没有换脸没有PS。”
“你的部分”。
李乐说的是江晚的部分没有动过，那言外之意就是说，视频其余的地方被动过手脚！
江晚仔细思考过，以何天佑对自己的信任程度，随便一段视频应该不会让他愤怒到不过脑子直接挥拳相向。
唯有余明朗这个初恋情人出现。
毕竟何天佑比谁都清楚，当年江晚对余明朗有多在乎。
甚至答应与何天佑交往，都是在余明朗失踪后心灰意冷的情况下，才随便挑了个人逼着自己恢复正常的生活。
只有余明朗能够给予何天佑足够的刺激，让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那么真相就很明显了。
有人把视频里的男主角换成了余明朗的脸，目的就是为了一击即中，彻底破坏何天佑与江晚的关系！
只是可惜，视频已经消失，没有办法求证了。
除此之外，江晚还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既然爱宠天堂把控如此严格，即便动用黑客都只能录到一小段模糊不清卡帧的视频，那么李乐手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04.
李乐从来没有说过视频的来源，而江晚也默认了她就是视频的源头。
但在跟小王聊过之后，她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可以肯定，除开爱宠天堂的内部人员，没人能拿到清晰的视频并且动手脚。
李乐算内部人员吗？显然不是，她为了摆脱直播间尚且自顾不暇。
江晚更倾向于有人把视频发给了李乐，李乐才能兴风作浪。
至于背后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把视频发给李乐，在李乐去世之后，已经无从得知了。
……
雨没下多久就停了。
江晚拉着余明朗回到了公寓，她没有吃早餐，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再叫一份外卖跟余明朗一起吃了饭再说。
余明朗吃饭很快，却很斯文，他放下筷子的时候，江晚还没吃完。
他用纸巾擦了嘴后，甩出一句惊天大雷，吓得江晚一口饭呛进了气管里，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他用再平淡不过的语调问：“晚晚，你能包养我吗？”
江晚咳得脸都红了，她灌了一大杯水才道：“你、你说什么？”
余明朗用手撑着下巴，乖巧地眨了眨眼，重复道：“我说，你能包养我吗？”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惊讶过后，江晚人都要炸了。
“余明朗，你耍我很好玩儿是不是？我想问的问题，你一句正经回答都没有，早上还把我当瘟神一样避开，出了警察局就缠了上来。我还当你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听话了，结果张嘴就要我包养你？”
余明朗有些落寞地撇下嘴，额前的碎发垂下，在他俊朗的面容撒下一片阴影，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他慢吞吞地说：“我先前那么避着你，是因为我怕我一旦伸出手，就不会再愿意放开你。”
这么肉麻的话，叫江晚耳根子都在发烫。
可余明朗的神情，沉重得不像在说情话，反倒像是在跟这个世界道别一样。
江晚莫名心里一紧。
05.
果然，余明朗捏紧了双拳，道：“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所以我偷偷藏在暗处，像个变态一样跟踪你。可是...晚晚你发现了我。”
“你不该发现我的。”
“什么意思？”江晚突然有些害怕，但她不得不问下去。
余明朗深深望着她，叹息一般道：“我活不长了。”
轰隆一声。
江晚觉得自己的世界裂开了好大一道口子，刺骨的冷风呼呼往里钻，呼啸得叫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我本来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偷偷看着你度过也不错。可是晚晚，是你拉着我不让我走的。”
余明朗缓了缓神色，笑着露出那颗虎牙，道：“那我便不走了，不仅如此，我还要赖着你，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你赶我也不走了。”
啪嗒一声。
滚烫的眼泪落在桌面上。
江晚哆嗦着双唇：“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怎么可能活不长了呢？”
“胰腺癌，晚期。”余明朗轻轻抱着她，“晚晚，我想让你陪我最后这段日子，可以吗？”
江晚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拼命点头。
在知道余明朗活不长的那一刻，其余的所有事情都不重要了。
江晚紧紧环着他的腰，哭得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余明朗不再掩饰他眼中的沉郁，动作却轻柔得仿佛拥抱着这世间最难得的珍宝。
他轻声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在我死之前，都会告诉你，所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江晚不想从他嘴里听见“死”字，只能胡乱摇头又点头。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余明朗用自己生命编织出的一场弥天大谎……
而另一边，一份寄给江晚的同城快递显示正在派送中。
寄件人——李乐。
（第七章完，今晚十二点，更新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