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叙白,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咚,咚。
背后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就像有什么东西闷闷地落在地上,又向上弹起,再落下,就在他的耳畔,贴着他的后背……
并不敢睡得太沉的张辞猛地惊醒,睁开了眼,胸膛剧烈起伏着,大汗淋漓,他就维持着这个侧身醒来的动作,一动不敢动,身体也随之僵直,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身后的“咚咚”声还在继续。
忽然,身后“刷”的一声轻响,有了些许亮光。张辞是背对着那光源的,面对着的是一堵墙,墙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在此时,他的影子上方,多出了另一道影子,咚咚,那道影子随着这声音弹起,落下,越来越靠近他了。
张辞的呼吸一滞,再也无法让自己保持镇定,他逼迫自己壮着胆子转过了身,眼前赫然是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像一颗球一样弹起,落下,那东西没有身体,只是一颗脑袋,披散的头发糊了一脸,让人看不清那颗脑袋的脸。
张辞的面色一白,僵在那,只觉得空气都哽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连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见张辞醒了,那颗被头发糊了一脸的脑袋,终于说话了,“哥哥,帮我梳头……”
脸色苍白的张辞终于猛地醒过神来,在那颗人头朝他跳来要扑向他的这一刻,压抑了许久的张辞终于爆发了所有的恐惧。
“走开,你走开,不要过来!”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扑通一声整个人摔下了床。
“哥哥,我的髻子散了……”那颗人头见张辞跌下了床,又立即调转了方向,再一次要朝张辞扑过去。
“你别过来,别过来!”
“哥哥,帮我……呜呜!”就在那颗小人头要朝着张辞扑过去的这一刻,跌坐在地的张辞慌乱地在身侧摸索着……忽然一个竹编的篓子兜头将跳起的小人头给死死盖住,按在了地上。
被篓子兜住的小人头还在底下激烈挣扎着,张辞一面咬着牙使劲按着,一面慌乱地将藏好的重物代替自己压在那篓子上,不断加码,直到那颗人头被死死压在下面挣脱不了了,张辞整个人才像脱力了一样松手,跌坐在地,剧烈喘息着。
做完了这一切,张辞才筋疲力尽地爬起,他有些仓惶,不顾那被压在最下面的人头的挣扎,手忙脚乱地拉开了自己睡的那张床,被床遮住的那面墙下方有个匆匆挖出的洞道,那洞道勉强只够张辞一个人钻过,张辞便是从那个洞道跑了出去……
被死死压住的小人头只能通过盖住自己的竹篓缝隙往外看,眼睁睁看着张辞丢下它离开了此地,小人头沮丧而又委屈,“哥哥,我真的这么吓人嘛?我挺可爱的啊……”
2
夜深人静,老黄狗趴在巷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埋头,困意正要上来,忽然一道青年的身影急匆匆乱惶惶地跑进了吉庇巷,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步伐凌乱呼吸急促,老黄狗被吓得抖了抖耳朵,才又继续埋回了头。
张辞找到了那扇朱漆大门,夜太黑,他不能确定那沉在层层叠叠的爬山虎之下的牌匾之上,写的是否是“富贵门”三字,但这条巷子最里头,只有这一扇朱漆大门,想来是不会错。张辞再也顾不得许多,他急急上前,也不管合不合时宜,急促而又用力地叩响了那扇门。
“有没有人!”张辞不肯放弃,他边急急扣门,还边时不时回头往后看去,神情焦急而又惶恐,好像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谢老板,我要见谢老板,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张辞见了那端坐在轮椅之上眉目清俊如画的男人,便知他便是富贵门的谢老板,急忙接下他的话应道:“深夜来此,张辞自知不妥,可,可我真不知我该去哪,又能去哪,只有谢老板您能帮我……”
这事要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张辞醒来的时候,便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西山的,一醒来,他就被一颗人头给缠上了,就连自己名唤张辞,都是从那颗人头的嘴里听说的。
那颗人头将他囚在屋里,他哪也去不了,更是谁也见不到。
半年的时间,他足足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慢慢地挖出了那个逃跑的通道,直到他今夜逃出来,才知原来这大半年,自己一直被那颗小人头囚在地下,而地面之上,是一间早已荒败的老宅,鲜有人至。
被困在老宅底下半年,我拼死挖地道逃出,才知对方是在救我。
“你们一定不敢相信,那颗人头,它它它,它会说话……”张辞吓得有些语无伦次,“它一定是妖怪,不不不,它是鬼,一颗人头鬼!”
阿狸歪着脑袋,竟然半点睡意也没有了,就像在听故事一般,兴奋起来,还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它长什么样?有没有獠牙,吃不吃人,啊,它是不是绿眼睛?!”
“它……”张辞虽然仍旧怕那颗人头,可严格说起来,那颗小人头既没有獠牙,眼睛也不是绿色的,她的模样很普通,就是一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比阿狸要小一些,圆圆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除了,没有身体……
谢栀轻笑,不急不慢又问道:“你既说自己被囚了半年,醒来时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理当对西山一无所知,出来后又怎知该来我富贵门求助?”
“这……我是听,是听那颗人头说的。”仔细想来,张辞不得不承认,那颗人头除了禁锢了他的自由,并没有更多伤害他的行径,相反的,那是颗聒噪的小人头,似乎是怕他闷,它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西山哪哪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哪哪又发生了什么怪事,它总能兴奋地说完这个又说那个。
可尽管如此,他也绝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天天面对着一颗上蹿下跳的人头,被一颗人头鬼纠缠不清。
眼看着张辞是不肯走了,非要谢栀将那“人头鬼”给收了,谢栀无奈,却也只能好脾气地嘱咐老贾道:“罢了,老贾,就劳你走一趟,这样,我们大家方有安稳觉可睡。”
3
老贾这一趟出去,到了四更天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也没捉到“鬼”,反而带来了那颗小人头不见了的消息。
“容与,现场有争斗过的痕迹,未能找到此人所说的人头,倒是有一封信……”老贾将信交给谢栀,“我想,我们晚了一步。”
谢栀接过信,将信件内容扫了一遍,便将此信件又递交给了张辞,淡淡道:“我想,信是写给你的。信里说,点名要你拿张辞的手,来赎这一颗人头,否则,便让你彻底见不到这颗人头。捉了小人头的人,在城北郊十里坡等你交易。”
什么意思?要张辞拿“张辞的手”去换一颗小人头?
接过这封特殊绑票信的张辞明显地面色一白,整个人陷在那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出戏看得稀里糊涂的阿狸一会看看脸色发白的张辞,一会儿又看看神色讳莫如深的阿栀,挠了挠头,“哎?什么意思呀?那这颗人头咱们是赎还是不赎呢?”
谢栀的嘴角微微弯起,微笑着看着张辞,缓缓道:“如今有人替你解决了那颗人头,于你往后的生活也并无干系,岂不是正合你意?”
“那就是不赎咯?”阿狸恍然大悟,也是啊,这事不就这么解决了吗,虽然未能证实张辞所说的会跳会说话的人头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总算可以睡个好觉啦。
“那个地方,罕有人去,怎么会有人发现它……”张辞终于白着脸开了口,神情焦躁不安,带着一丝侥幸问道:“带它走的是什么人?如果我不去,就要我彻底见不到这颗人头是什么意思?彻底见不到……不是,应该不是消失的意思吧……”
事实上,张辞并不在意自己未来是否还会见到那颗小人头,见不到才好。可他并不想看到,那颗小人头从这世上消失……
“见不到,大约就是让它不再存在吧。”谢栀不急不缓地说着,目光却始终淡笑地落在张辞的脸上。
“不存在……”张辞的身形明显地踉跄一下,神色复杂极了,他不敢想象,“不存在”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对方为什么要他去赎小人头?还要他拿“张辞的手”去赎?那是要他拿自己的手去赎一颗人头的意思吗?若是他真的不管那颗小人头呢……
“不,它,它其实并不坏,我从未想过要让它消失……”张辞的思绪混乱极了,他连想都不敢想,抱住了自己的头,只觉得整个人都焦躁到了极点。
仔细想来,小人头其实也并未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它总是变着花样,不知从哪弄来它觉得好吃的东西,献宝一般叼来给他。它的小髻子松掉的时候,便会可怜巴巴地缠着他给它梳髻子。它总是叽叽喳喳,也不管张辞爱听不爱听、烦不烦,小人头总有说不完的话。
张辞也没少发脾气,每每这时,小人头便会扁着嘴等张辞发完了脾气,然后委屈地讨好他,“外面很危险,待在这才安全啊,哥哥在这里和我一起玩不好吗?是不是连你也要丢下我了……”
张辞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颗小人头委屈要哭的模样。终于,张辞烦躁地站了起来,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然后松开,向谢栀三人匆匆告辞。
阿狸眨巴眨巴眼睛,“他去哪啊?”
“大约是去十里坡吧。”张辞此举,似乎并未让谢栀意外,谢栀目送着张辞出了那道门,然后缓缓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啊!”阿狸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忍不住替那张辞担忧,“阿栀,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管是不管?”
“只怕不好管。”谢栀的目光淡淡落在阿狸身上,吩咐道:“阿狸,劳你去请一人。”
4
来到十里坡的林子,张辞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四下萧索,前方唯有一颗小人头孤零零地被悬于半空,系在树上。
四下无人,张辞一喜,刚要追上前欲将小人头解救下,那颗小人头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中先是流露出了雀跃之色,但很快,那抹雀跃之色便被焦急和担忧取代,被悬挂在半空的小人头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连带着绳子另一端系着的树干也被晃得沙沙落叶,“辞哥哥你快走,不要过来!”
可是来不及,小人头的话音还未落,张辞便觉得脚下一沉,他的面色一变,心头涌现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埋伏的织网从脚下向上提起,张辞落入陷阱,整个人被带离地面兜起,缠得他严严实实挣脱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张辞拼命挣扎着,越挣扎,那织网好像反而将他缠得更紧了。
“呵,我看你别白费力气了,乖乖把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
原本四下无人的林子中,凭空钻出了数十人,领头的是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身边还有两个年龄相近的男人,余下的都是家丁下人打扮,他们抖去身上埋伏时遮掩身形的泥土和落叶,对那络腮胡子奉承道:“果然还是大哥神机妙算,既然那颗人头泥巴在这,辞弟的宝贝迟早要让我们找到。”
那络腮胡子看着落网做着徒劳挣扎的张辞,冷笑了一声,命令手下的人,“把人放下,我有话要问他。”
底下的人割断了绳子,被兜在半空的张辞直接连人带网地摔了下来,没等他爬起,就有人扒开了网,将摔得灰头土脸的张辞押到了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面前,任人鱼肉的张辞挣扎不得,只能愤恨地抬起头瞪视着对方。
那原本神色阴冷的络腮胡子,在看清张辞的模样的这一刻,不知为何,竟是一顿,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呆滞和不可思议,“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他们料到寻到这颗小人头,便能寻到张辞的那双手,但未曾料到,等来的人,赫然便是这个本该已死之人……不不不,他只是长了张辞的模样罢了。
很快,络腮胡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仿佛是急于求证自己的猜想,他亲自动手,迅速将张辞的一只胳膊抓住,袖子推上了大臂,果然便见到张辞的上下臂中间,隐约有一圈色差,隐藏得极好。那络腮胡子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大笑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老幺,死都死得不让人省心,原来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捏了这么个东西,把手藏在了这!”
轰,张辞只觉得脑中瞬间被雷击中了一般一片空白,他说,他说他是什么?
络腮胡子看着张辞一脸呆怔的模样,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他丝毫不诧异以老幺的本事,能捏出这样栩栩如生的玩意,若不是亲眼看着老幺死在面前,只怕就是他,眼下都要被眼前的假张辞给蒙混过去了,思及此,络腮胡子没了耐心,背过了身去,不耐烦地催促自己那两个弟弟和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老幺的手带回去。”
直到此刻,张辞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能徒劳地挣扎,“别碰我,你们别碰我!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后方仍被悬在树上挣脱不得的小人头,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张辞哥哥又要落入这些狼子野心之人手中,但它和张辞都太渺小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小人头急得哇哇大哭,“哥哥,不能给他们,他们是坏人,他们害死了哥哥!”
5
泥塑艺术源远流长,津北张家本也只是以技艺高超在一方闻名,张家真正名声大噪,还属张家当年的长房张远山与其妾室生了个幺子,这老幺是张远山老来得子,时年张远山已经五十来岁,对幺子自然是疼爱有加。
但最让张远山喜出望外的是,其幺子张辞,实打实是个天才泥人匠,刚会玩泥巴的年纪,便能搏土于手,瞬息而成,捏出来的东西不仅栩栩如生,简直就是个活的。
张辞这双手,是老天爷赏饭吃,如同他人生了一双点金之手,而唯有张辞的这双手所触碰捏造出的泥人,才会跑会跳,令人难以置信……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紫禁城,北平有官员为奉承紫禁城里的人,各地搜罗稀罕玩意,张远山就这么带着才刚会走路的张辞进了宫,在太后面前捏泥巴。
那些日子,张家上下战战兢兢,唯恐受了牵连,谁知但凡是张辞这双手捏出来的泥巴,形同活物,能跑能跳,还能学着戏台子上的伶人讨贵人开心,太后当下大悦,从此张家荣华无限,修了大宅置了下人,富贵源源不断。
可怜了小小张辞,为了张家的荣华,为取悦紫禁城,小小年纪便失了自由。张家将他看得极紧,张辞自记事起,成日面对的,便是一间屋,一桌的泥面,他没有朋友,连能与他说话的人都少之又少,他唯一要做的事,唯有听话,成为张家搏取富贵的工具。渐渐地,张辞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他不再笑了,就连眼神里,都不曾有光……
张辞时常要进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除了听话,他什么也做不了,好在还有小人头陪着他。那是张辞唯一为自己捏的小玩伴,他可以将它藏在袖子里,去哪都偷偷带着它。
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张辞看着小人头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总是“哥哥哥哥”地叫唤他,逗他开心,唯有在这时,沉默寡言的张辞才会多说几句,他的眼睛里,才会有笑。
可小人头知道,哥哥很孤独,它一直都知道,所以总是努力地逗哥哥开心。
后来,张辞趁乱抱着小人头跑出了紫禁城,东躲西藏,一路南下,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依然只有小人头陪着他。
后来局势暂稳,张远山辞世,加之张辞又失了踪,原本富贵一时的张家顿时一落千丈,张辞的那些兄弟叔伯,为重得富贵,各个都在发了疯一样地找张辞,终于,他们找到了西山,放出了话,以张辞生母的性命要挟,张辞若是不现身,那无依无靠的妾室,便休想有活路。
张辞终于还是决定与张家做一个了结,毕竟,他的生母大约便是张家上下唯一曾经真正关心过他的人了吧,只是他们这对母子的力量都太渺小了,什么也做不了,但到底是生养他的母亲,张辞不可能见死不救。
小人头咬着张辞的裤脚,哇哇大哭,不让他走,“哥哥别去,他们是坏人,都是坏人,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你!”
“我知道,他们要的,只是我这一双手,能为他们带来荣华富贵的手。”张辞苦笑,蹲下了身,温柔地抚摸着小人头的脑袋,哄道:“小脑袋别怕,哥哥很快就回来,哥哥不在的时候,就由他陪着你,你将他当成哥哥,一起等我回来,好吗?”
小人头抽抽嗒嗒地看向张辞花了几个晚上捏好的泥人,那泥人栩栩如生,是张辞仿着自己的样子捏出来的,只是,张辞尚未将泥人的双手给捏上去,也尚未点睛。
“乖。”张辞笑着又揉了揉小人头的脑袋,小人头便在张辞的怀里,抽抽嗒嗒地哭到睡着。
等到小人头醒来的时候,张辞已经不见了,陪着它的,只有张辞捏出的另一个哥哥,泥人的双手已经接上了,只要点上睛,他就能像哥哥一样陪着自己。
小人头就这样守着泥人,望着门口的方向等了一天又一天,它每天都告诉自己:“再等等,哥哥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再等等,我就等一天,就这一天哦……”
6
张辞赴约那天,袖管下的双手空空,来接他的张家人大怒,怒极便也口不择言,全都和盘托出,告诉他,张辞的生母早就病死了,在张辞还在紫禁城里的时候就病死了,当时张远山还没死,可为了张辞能一直乖乖听话,全家都瞒着他。
从来逆来顺受为张家所利用的张辞罕见地发了疯,张家人怕他跑了,便将他关在了荒野的木屋里,试图和他打持久战,直到从张辞口中逼问出那双手的下落,谁知当夜……木屋便着了大火……
来寻他的张家人慌了,唯恐那双手的下落就此成为秘密,他们手忙脚乱地救火,可是没用,当他们发现火势时,大火已经着了起来,势头迅猛。彼时,张辞就站在火舌舔舐的小到不能再小的窗口内侧,笑着看着外头乱成一团的人,“呵,我就是烧死,也不愿再做你们的傀儡,不再做傀儡……”
张辞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小人头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意识到,张辞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它哭得稀里哗啦,咬着画笔给泥人点了睛,那和张辞长得一摸一样的哥哥终于醒过来了。小人头如果有身体,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它的哥哥又回来了。
可现在,这些坏人,又要将它的张辞哥哥给带走,小人头急得大哭,“你们不要碰哥哥,你们放开哥哥,你们是坏人,坏人,我讨厌你们!”
“既然对方不愿意跟你们走,也不愿意将双手交给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轮椅在地面压过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原本背过身去的络腮胡子一顿,转过了身,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他的身形清瘦,端坐在轮椅之上,面色虽略微苍白,可言谈之间淡笑自如,反而有一股云淡风轻却又无端迫人的气势。
“富贵门的谢老板!”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人头认出了谢栀,哭声戛然而止,惊喜地呼出了声。
“谢老板……”面色苍白的张辞也是一怔,就像看到了救星,绝望的面容上重新浮现了希望之色。
可眼看着老贾推着谢栀缓缓前来,除此之外,他二人身边再无第三人,那原本因不知对方来历还有些忌惮的络腮胡子等了又等,确认只他二人,且其中一人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病秧子,络腮胡子冷笑出声,口吻猖狂,“我道你是有什么本事,就凭你们两个人,也敢坏我的事?!”
络腮胡子的话音一落,便招呼手底下的打手冲了上去,要给谢栀和老贾一些厉害看看。
谢栀倒还好,端坐在那巍然不动,原本站在谢栀身后的老贾则不得不陷入了混战中。
老贾以一对数十,老贾人高马大的,碍于富贵门的规矩,未对这些人下死手,虽再来几十个人都未必是老贾的对手,但毕竟只有他一个人,一时之间,老贾竟也被这些不倒翁一样倒下又站起来的打手给缠住了,分不开身。
“既然你们非要多管闲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络腮胡子见状,原也不想亲自动手,但没想到区区一个老贾便这般难对付,那络腮胡子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愿再生事端,以免到嘴的鸭子再飞了,便不由分说地猛然朝谢栀袭来……
端坐在轮椅之上的谢栀抬起眼,便见到那高大魁梧的身影直朝自己袭来,一旁的老贾急得面色大变,出手也越发重了些,但被富贵门的规矩所束缚,竟一时半会无法脱身,眼见着那络腮胡子的双手就要碰到谢栀的面门……
忽然,一只手凌空扣住了络腮胡子将要碰到谢栀的那只手,络腮胡子面色大变,抬起头来,便见截住他的,是一个青年,青年的模样虽俊,但一脸的哈欠和吊儿郎当,且那腰间还别着枪,尚未等络腮胡子再有时间判断对方的来历,那青年便已垂下眼皮,看着络腮胡子,眯起了眼,眼底露出一抹狠意。
“啊!”下一秒,络腮胡子被扣住的那只手,竟然在对方手中硬生生被折断,整只手出现变形……
“奶奶个熊,在小爷面前还敢猖狂,不想活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拿下!”
青年的话音刚落,一群兵子便举着枪,团团将这伙敢在西山的地盘上闹事的人给拿下来,就是再猖狂的人,面对着这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也不敢再反抗分毫。
谢栀抬眸,看向赶来的青年,眼底丝毫未有意外之色,微微一笑:“多谢小帅爷慷慨相救。”
陈步繁一见谢栀这样云淡风轻不知死活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言辞粗鲁并不客气,“我说病秧子,你有毛病吧?你不是挺厉害的,在这装什么病猫,难不成小爷我刚才不出手,你真要让这王八羔子对你动手?!”
谢栀一本正经淡笑,“纵然有些人罪该万死,可也尚未到我们富贵门能决人生死的地步。”
“阿栀,你没事吧!”跟着陈步繁一道赶来的阿狸见陈步繁对谢栀这般不客气,一把气呼呼地推开了他,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气呼呼地瞪着陈步繁,连带着小狐狸也跟看仇人一样龇牙咧嘴瞪着他,“你知道什么啊,我们阿栀要是动手了,这些王八羔子一个也别想活着……”
说到这,阿狸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气恼自己竟也被陈步繁这痞子带歪了,一嘴的粗话。
7
陈步繁被阿狸和小狐狸瞪得说不出话来,气焰消了一大半,没好气地挣扎了一句:“有没有搞错,老子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好吧!”
那头陈步繁带人把张家的人全给押下了,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场面好是壮观,张辞得了自由,也跌坐在地,神情恍惚。
轰,忽然一声毫无预兆的闪雷劈下,入夏的天是说变就变,顷刻间暗沉了下来,嗒、嗒,张辞抬起头,一滴豆大的雨滴恰巧打在他的面颊上,张辞怔怔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竟沾了一手心的泥……
大雨说来就来。
“哥哥,下雨了,雨,唔唔……”天上下的是雨,对泥人而言,却如吃人的硫酸,小人头急得不行,终于咬断了系在自己脑袋上的绳子,咚地一声落了地,打了个滚,又急忙往上跳起,用嘴咬下一片大大的芭蕉叶,然后跳到张辞的头上,试图为他撑起这挡雨的芭蕉叶。
雨水混合着泥水落在张辞的手上,芭蕉叶挡去试图落在张辞身上的大部分雨水,但那死死咬着芭蕉叶替张辞挡雨的小人头,却彻底暴露在大雨中,它的脸上却慢慢地发生了变形。
“小脑袋……”张辞的心底一慌,终于意识到,他们泥人是怕水的,小人头,要化了。
为,为什么……他从未给过小脑袋一个好脸色,他避之如洪水猛兽,尽管小脑袋总是锲而不舍地讨好他,逗他开心,他依然想着逃出来,离开它。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迟疑了,迟疑着是否要来救它。
可现在,小脑袋豁出了一切,明知道大雨对它来说意味着什么,它还是不管不顾地护着他……
这场大雨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站在雨中,回过神的老贾也只能急忙脱下自己的衣衫撑在谢栀上方要为他挡雨,却见谢栀摇了摇头,吩咐老贾和阿狸道:“我不要紧,去帮帮他们。”
“可是阿栀……”阿狸担心谢栀的身子,淋了雨可怎么办啊。
“我不要紧,去吧。”
谢栀又嘱咐了一句,阿狸虽不情愿,也只好听谢栀的话。
老贾虽有些迟疑,但谢栀开口吩咐的事,他向来不会拒绝的,只好赶在雨下大之前接过那颗小人头嘴里的芭蕉叶,挡在了张辞和小人头的上方,阿狸则找来更多芭蕉叶盖在张辞的身上,将他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小人头再也立不住了,一歪,啪的一声湿乎乎地栽倒在张辞面前。
“哥哥,外面很危险呢,不要出去……”一颗小人头,化了一大半了,只剩下拳头大小,眼睛鼻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小嘴还能说话,“现在哥哥该知道,我没有骗你吧,真的很危险呢。”
“小脑袋,小脑袋……”张辞手忙脚乱地试图捧起它,但化去的泥巴却不断地从他指缝间落下,小人头的模样变得可怕,根本不成形了,可他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满满的都是要失去小人头的惶恐。
事实上,自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起,生命中,也只有小脑袋啊。
张辞只觉得无力极了,只能不断用双手拨拢那摊在地上混合着雨水的泥土,揣在怀里,可好像就算是这样,小人头还是不断在他怀里化去,抓不住,留不住……
8
这一幕,陈步繁是看傻了,只能傻看着张辞怀揣着一团烂泥悲恸不已,泣不成声。
“小帅爷,余下的这些人,如何处置?”
谢栀开口,陈步繁才冷不丁被拉回了神, “哦,处置,在西山犯了事,自然有人治他们,这事自然不必你操心。”
谢栀淡淡一笑,也不再追问,只看向那些被陈步繁带人押住的张家人,口吻不冷不热,却不容置疑,“我知你们不会轻易尚罢甘休,今日起,张辞这双手,我富贵门要了,若你们仍想要回这双手,尽管来富贵门取。”
至于能否从富贵门要走这双手,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张辞怀揣着化泥的小人头,闻言,抬头看向谢栀,只当谢栀和在场的这些张家人一样,看上的也是这一双手,不由得苦笑一声,“也好,你若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我留着也是无用。”
谢栀微微弯起嘴角,点了点头,“不必担心,待你不需要这双手那日,我自然会让人来取。只是眼下,或许你还需要它。”
“什么意思?”谢栀此言,让张辞不由得一怔。
那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渐小,只听得一道微弱的声音自张辞的怀里闷闷地响起,“哎?哥哥,你不考虑快点把我收拾收拾带回去捏一捏么?”
张辞的身形明显地一颤,似终于听懂了谢栀方才话中的意思,顿时又哭又笑,手忙脚乱地怀揣着那乱动的小泥人,抹了一把眼泪,“好,哥哥这就带你回去,带你回去……”
9
富贵门。
小人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张辞还帮她把头发扎成了两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别提有多好看了,更让小人头惊喜的是,她的脑袋中间,似乎有一只小蘑菇蠢蠢欲动要钻出来。
“咦,哥哥,我的脑袋上长蘑菇了。”
张辞也是意外,大约是先前带回的泥样中沾了菌种,生怕小人头会不满意自己的新模样,张辞的底气有些不足,“呃……”
谁知小人头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叽叽喳喳地雀跃起来,咚咚咚跳了出去,要炫耀自己脑袋上新长的小蘑菇,“我有伞了耶,我的脑袋上长了小伞耶!”
那庭院之中,随着小人头跳出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小狐狸流着哈喇子紧盯着小人头脑袋上的蘑菇,锲而不舍地追着小人头跑,阿狸则手忙脚乱地追着小狐狸跑,要把它给逮回来,老贾站在中间,成了三个小家伙的中心柱,被他们转得头晕眼花……(原标题:《三教九流:泥人张》)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