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写诗 画画盖房子》是吕德安1990年代中期的山居笔记,所记录的是一个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家园,一段自由自在的山居时光,也是现代都市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天地。
吕德安,1960年出生于福州。当代诗人,画家。出版诗集《南方以北》《顽石》等。
《在山上写诗 画画 盖房子》,吕德安著,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
诗人吕德安因其诗风乡土气息朴素厚重被誉为“中国的弗罗斯特”,《在山上写诗 画画盖房子》收录了诗人1994至1995年在山间筑居的日记,并加入了他的诗歌、访谈、手稿、画作和摄影作品。书里既有现实和诗的碰撞、人和物的情感连接,也有写作灵感汇聚的种种过程,细致展示了一个作家对于生命、自我、万物的观察和理解。他的笔下犹如诗人朵渔所说,都是些简单的事物,石头、大海、光和大地,素朴者的眼睛天然地看到这些纯然的存在,就像农民面对他的土地。即便是面对复杂的事物,他也会用自己本然的天真稚拙和轻松来驭繁为简。
吕德安说,常有人问他,你写诗,也写小说吗?他往往回答说,不,他还画画,用他自己话说,好像画画是他不写小说的理由似的。不过他写过一些日记,记下一些日子里重要的或有趣的事情,抑或是当天的情况——但是那一天,如若碰巧他要写诗,他就不轻易这么做,生怕那样的话,诗就会像雨水从指间悄然流走。因此他写日记也总是被推迟,到了第二天又懒得再记,因此他的日记就变得断断续续,但是,在山上盖房的那一段日子,基本上每天多少都写些日记,毕竟觉得盖房是件大事,一生大概只有一次,太有必要记录一下了。尤其是山上山下两种不同的生活也给了他不同于以往的体验和认识,也才有了这本书。
吕德安有一首诗,叫《时光》,是在那时候写的:
闪电般的镰刀嚓嚓响
草在退避,不远处一只小鸟
扑的一声腾空逃窜
到你发现草丛里躺着一颗蛋
我已喊了起来—草歪向一边
光线涌入:它几乎还是透明的
现在我们喝酒谈论着这件事:
那时你躬身把它拾进口袋
不假思索,而你的姿态
又像对那只远遁的鸟表示了歉意
吕德安说,他现在想来,这诗里的那只鸟,便有着日记的性质,或就是日记本身。
吕德安那几年一直过着游居两地的生活,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给人画像,画多了,回想起来也像在画同一张脸,而手在融化。有一句诗他印象很深,但忘了是谁写的:我们将手伸进雨里,寻找着共同点。其实这个共同点在他看来就是真相,而我们永远在寻找。有一次他路过“波士顿以北”,诗人弗罗斯特生活过的地方,下着雨,他没有拐进去看,但他感受得到那里每一寸土地的闪光,那些光同样也在弗罗斯特的诗里隐秘地闪现。他没有拐进去,或去住上几天,接一下诗人的地气,但他已闻到雨丝里所散发出来的,弗罗斯特的全部气息……这也是诗人之间的心灵沟通吧。
吕德安的山居日记并非都是诗情画意,更多的是一地琐碎,但在这琐碎的日子里,他让诗情填满自己的生活。例如,在中秋节前夕,他在日记里写道:
中秋节就要到了,这是个叫人念叨的节日。
今天上午我和明修坐在他房子朝南的走廊上,商量装电话的事。他说已进城托人打听,有两个途径比从降虎寨拉线下来更便捷:一是直接到市电信局申报;二是让电信局通知板桥村,让他们顺路牵过来……
……天开始下起毛毛雨,山外一片灰蒙,那是这样的天气里必然有的雾霭,很快又要漫延到山谷里来了。我回到屋里,不一会儿,四周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溪水声也让人出现幻听。能够感觉到房子在雾中的状态,却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大概是某种思想从意义上被消解的虚无状态吧—雨似乎也消失了,但从屋檐的滴水声听得出,雨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加稠密。我希望屋檐哗啦啦挂着一幅雨帘,好让我回到某个时光。只是现在窗外白雾犹如一个巨大盲点,让人不禁怅惘……
吕德安说,在他的写诗生涯中,雨一直伴随着他。对他来讲,雨的某种特质总会浸透在诗行里,类似于师法自然。有一次,一个老友读到他寄去的新作,为了表示喝彩,来信告诉他:你的诗会让一些人知道雨是怎么下的。吕德安非常喜欢这个说法,它使他想起雨轻妙而又广阔的形象,以及他的成长经历。
吕德安一直生活在南方。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他画过一幅名叫《带雨的人》的画,画的是一个行走的人,他头顶一轮刺猬般的太阳,身后却是一片斜雨。一个赴命的人,坦荡地走在大地上,走向透明。他在画这个人物时理所当然地也像在画他自己。他说,说不出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何处,或许来自儿时记忆中的某场风雨,亦或许仅仅来自对孤独的理解。
他还用诗写过一个正在走出房门的跛脚小裁缝,小裁缝是家乡小镇上一个活生生的小人物。他写道:“跛脚的小裁缝,雨在你身后就像种葱子。”写的时候想到生活的辛酸和欢乐。那个时期,他已开始在写作中(说在生活中也许更确切)注意捕捉某种正面的情绪,意识到言说中狂喜的力量。后来不久,他写《父亲和我》,诗中写到一场间歇的雨,带着故乡的气息。那是一场节制的雨,没有太多躁动,节奏舒缓,随风而行。他还写过不少歌谣体诗,让日常的语言接近歌唱的源头。是的,那些诗是湿润的,抒情的,似乎比现实要慢半拍,都与多雨有关,因为南方多雨,生活蓄满了雨意。当然也正好是他的诗歌所需求的。就像祈雨,诗歌需要一种隐秘的稀有的激情,它表面上或许总是滞后于现实,比某个现场要来得慢一点(就像它需要回忆),而待它终于获得充盈,它必超越自己。
吕德安说,作品似乎都得益于雨的启示,并受雨的怂恿,他的创作才得以继续,他的诗不可能离开这些而独自生长。它有时也像雨,徘徊在风中,时东时西,飘落又好像从不落地。写《父亲和我》时,他尚未读过弗罗斯特,但将这首诗里的那种语调加以重视,却是接触到弗罗斯特之后的事,因为他觉得它与弗罗斯特的诗是不同的,在某种意义上却又是异曲同工的,这让他高兴。然而有趣的是,他将它视作一个方向,却偏偏走向歧路。看来,一首相对完美的诗,它是自我冲破又是自我抵达,它就像一粒雨落地了,你不能要求它再闪光一次,不能将它困在某种定义里,你只知道它下在某个地方,仅此而已。弗罗斯特深知其中之奥秘,为此他的诗只囿于自己的农场。然而弗罗斯特也认为,一首诗的全部乐趣,在于让它不重复前面那一首,而是在偏移中求得延续。他在一首名叫《献诗》的诗里这样写道:这片土地,它先属于我们,然后我们才属于它。对这种说法,吕德安当初只觉得美,却并不十分理解。有一次,心里默念,无意中把它念成:这片土地,我们先属于它,然后它才属于我们。这个误读,并没有影响吕德安继续享受它,还让他觉得很美。后来纠正了,不过想想,当雨落下,是先有了落脚的地方,找到了归宿,然后才永远去属于那个地方,他的误读也合理。
多年之后吕德安去了美国,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叫曼凯托,是一个小镇,那里冬天的雪像他福州家乡的春雨,下多了,就把每一天变得像同一天。一年之后,他在纽约写了一首长诗就叫《曼凯托》,诗中充满了雪的意象,但却像雨那样排成一行行。
雨的意象和诗人对雨的细腻感受也成了这本书里始终流淌的主题。
在山上《盖房子》,吕德安的日记从一开始的兴奋、期待,动工后和农民工人的接触,随后的焦躁和烦闷……从日记中能感觉山中生活的寂寞和孤独,对吕德安来说,这种远离城市的生活,也许更适合他的创作。(薛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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