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花园的午后,普绪赫依然亭亭玉立,一曲高山流水伴着红叶飘舞。
如果你在一个午后晴天路过巨鹿路与陕西南路路口,也许会隐约听见一曲高山流水。在巨鹿路675号的爱神花园里,爱神普绪赫立在喷泉中央,举臂垂眼,四只天使环绕。在他们的注视下,六七人以一个手机为中心四散,跟着屏幕中的大师托举、仰头、出拳、踮足。在这里,抬头是弧形阳台下的古典吊灯,俯身是铜丝镶嵌花纹砖,侧目是三联式木头拱门,后看是爱奥尼柱式的门廊。橘色野猫趴在阳台下的角落,偶尔有松鼠在不远处的树梢眺望。
爬山虎的枝蔓沿着门廊缠上阳台边的铸铁花饰栏杆与双坡三角形山墙,细细密密包围着建筑。秋风起,红叶飘在空中,掠过普绪赫的额头与纱巾,滑过白色大理石的婀娜身体,落到水中。
不知普绪赫是否喜欢古典音乐,但蛰伏在花园中的蚊子肯定是曲迷。前奏响起,它们蠢蠢欲动。渐入高潮,它们轻轻起舞,缓缓降落。音乐淡去,一击即中。接着,一阵响亮的拍手声,属于午后的八段锦时光结束了。
“今天打嗝了,有效果。”
“手心热了,背部发汗。”
“今天好像没啥感觉。”
交流心得后,众人散去。普绪赫依然亭亭玉立,落叶在喷泉中漂荡。回到桌前,心静了,躯体仿佛打开了。如果我们所过的每一天都是一句话,午后的八段锦是一个完美的分号。它有序地分隔开两个半天,让忙碌的生活有舒适的节奏。
我是午间八段锦的忠实粉丝,第一次学习是在三月。因为足不出户而经常久坐,腰酸背痛、肩膀发紧,便跟着视频亦步亦趋地模仿。先是东施效颦,乱打一气,但症状倒也减轻了。后来打得多了,有些动作的疑问,便面对玻璃柜门的影子进行对照。于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广播核酸中,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对着玻璃乱舞,从早春打到盛夏,从毛衣打到短袖。音乐响起,左脚开步,与肩同宽,一招一式中,能够短暂忘记时间。
后来,我偶然发现了民间的高手。周六的清晨,我在楼上装修声中起床,去附近河边散步。北横泾在莘庄段北起疏影路南闸,南至沪杭铁路,沿岸铺设绿道。下柏油路,入一片小树林,还未见河,便听见曲声。走几步,可见七八个老人穿绸衣,或红或白或黑,临水练功。他们有时练八段锦,有时练剑,有时练太极。领头的大爷头发全白,精神矍铄。他们的动作极其缓慢而舒展,呼吸深长。音乐起伏,身后水鸟飞过,水面泛起涟漪。
我常站在前方观察。比如我始终无法掌握的摇头摆尾去心火。步法、呼吸、动作,他们练得极到位。我不好意思求教,更不好意思加入,只是观察。与我一同观察的还有一位奶奶。她坐轮椅,白发带卷儿,皮肤白净,陪伴身边的大概是保姆。两人每日临河而坐,听曲,看水、鸟与人。有时,一位挂着相机的老人从小树林走来,在绿道上来回漫步,拍花、拍草、拍鸟,从不拍人。相机很重,老人的脖子很细,我总担心相机带会勒红他满是皱纹的脖颈。
八点,音乐闭,众人散。各人收拾包裹,互唠两句家常,结伴离开。他们背着剑,迈着稳健的步伐赶去菜场。接着,拎一袋菜、背一把剑回家,开启一天的生活。于他们而言,八段锦仿佛是一天中总起下文的冒号。
我提着早饭,跟随其后。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从午后的花园来到清晨的河边。喷泉变河流,野猫变水鸟,黑发变白头,不变的是一曲高山流水。(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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