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不只是美食家,早在20年前,他便已经是深受年轻人欢迎的“人生导师”。微博让蔡澜重新找回了这个身份。自从开通了微博付费问答,蔡澜的微博一度成了“小黄文基地”,而在各色人等想要对他进行“视奸”时,却发现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文 | 单子轩
编辑 | 金石
2017年8月19日,蔡澜76岁的第一天。
下午两点,他在上海某饭店的餐厅里吃咖喱饭,咬了两口配菜里的黄瓜,问身旁的人:“这个黄瓜跟你们记忆中的味道一样不一样?”旁人被他问的放慢了咀嚼速度,一脸疑惑。
其实,蔡澜这次来上海的身份并不是美食家,而是“情感导师”。他出了两本“新”书,书名看上去有点鸡汤——《爱是一种好得不得了的“病毒”》和《忘不了,是因为你不想忘》。但翻开书后,内容并不陌生。1997年,蔡澜曾出版上下两册《给年轻人的信》——当年的年轻人喜欢写信给蔡澜,倾诉暗恋的心思、三角恋的纠结、遇人不淑的无奈,蔡澜会扮演“情感咨询师”的身份在自己的专栏中回信,随后又将这些回信集结成书。这次的两本新书则是20年前那两本回信集的再版。
看着身边疑惑的年轻人,蔡澜说:“以前的黄瓜很清香,不是这个味道。全世界都是这样,变种了。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吃到好的香菜了。”
“几十年”这几个字仿佛让蔡澜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小,记忆中的味道就是这个。”他指指桌上的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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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对蔡澜而言,“情感导师”的身份是先于美食家到来的。
1989年,倪匡爱上了一个夜总会的妈妈桑——于是,他常请黄霑和蔡澜到夜总会,结果这三个男人讲的话逗得所有女孩们直乐,三人便想:既然自己花钱娱乐人家,还不如到电视台讲同样的东西,还能挣到钱。
于是,被称为“香港三大才子”的蔡澜、黄霑、倪匡便做了访谈节目《今夜不设防》。三兄弟穿着西装和明星一起瘫坐在沙发上,一起抽烟、喝酒、爆粗口,提问非常大胆且出人意料。林青霞在节目里自曝了和秦汉的恋情,张国荣讲起自己的初夜“是失败的,不大好”。
蔡澜、黄霑、倪匡的访谈节目《今夜不设防》 图 / 网络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料,《今夜不设防》播出后在香港创下了高于70%的收视率记录。BBC甚至派出团队来拍摄了专题片,因为,“当时,全世界都没见过这么自由奔放的节目。”蔡澜说。“张国荣在节目里,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那份洒脱,就算不是空前,也肯定是绝后。”
同自由奔放的节目一起被观众认知的,还有同样自由奔放的蔡澜。
“拍过的最有美感的床戏”是当时张国荣被问到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之前,做了几十年电影监制的蔡澜扬着手臂直言:香港电影一提到性的方面,大家就会觉得是肮脏的。“性是人生活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展现出来?”
对于“三级片贻害社会”的说法,监制过三级片的蔡澜更是嗤之以鼻。“香港的三级片,怎样也不够日本片咸湿,为什么不见日本社会的犯罪率高?”同被抨击的还有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这应该是一个性能力不强的人想出来的、怕老婆跑掉的人想出来的。很自然的人性的话,如果是自己的能力很强,你就多几个伴侣,这个从原始社会到现在,都应该是一样的道理。”蔡澜说。
于是,年轻观众在看了《今夜不设防》之后都纷纷开始写信给蔡澜,倾吐情感纠葛、请教生活琐事,蔡澜索性在报纸上开了专栏进行解答。
他的回答简单直接没废话,直指问题核心,且没有“传统知心姐姐”不给读者做决定的迂回,自己怎么认为就怎么说,自己会怎么做就怎么给建议。
有人因爱上表哥而纠结,蔡澜便建议她思考好了就轰轰烈烈地去爱,如果害怕他人眼光,可以计划移民国外或者拼命赚钱成为富有的人;有人发现男朋友是同性恋,蔡澜在劝其分手的同时,也留了余地:“要是想最后一搏,试试和他睡一睡吧,看看结果如何。”
一位落款为“悲哀的人”的读者写信来说:“我八年以来,都与一位同性男子同居,他是个祥和的人。希望你不会介意或感到呕心……希望你能接受我,我在此请你原谅我年少无知。”
蔡澜的回信中写道——
其实你们的别名叫gay,是欢乐的意思,作为同性恋者,你完全曲解自己的立场。
当今将此事公开的人不少,有一位作曲家直认,叫人不必介绍女友给他认识;不少名演员也默认,做导演的关锦鹏更向报界透露身份。当然还有一般的人,我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在日常生活中呢,与父母商谈的例子更是多得很。
你也许是生长在思想并不开放的地方,也许你只躲在小地,所以还迂腐得以为我听到这种事会感到呕心。
我生性太过阳刚,不能对同性恋有什么兴趣。但这不代表我会歧视我一群身边的朋友。他、她都是同性恋者。
你的事,没什么好“原谅”的。我不是判断你的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人与人之间应有一份互相的尊敬,抱着这个宗旨,不卑不亢地去做,总是没错。
就这样,很快,蔡澜便成了深受年轻人欢迎的“人生导师”,这时,他美食家的身份还没有完全被公众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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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如此回答他人的问题,一方面因为蔡澜本就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另一方面则是,那个时候的蔡澜,刚好也是个活明白了的蔡澜。
他在新加坡出生长大,父亲蔡文玄(笔名柳北岸)是南洋知名的华人作家和诗人。“我十四岁开始懂得性,”蔡澜说,“看着马来少女围着纱笼,开着水龙头洗头,微微看到胸部,血液冲上头,要连跑三圈,拼命跑。”
蔡澜和家人 图 / 网络
没过几年,还在读书的他就让一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女生怀了孕。对方跑来对蔡澜说,让他爱她,“我说我哪里可以爱你,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在接受许知远采访时,蔡澜回忆道。不久后他留学日本,事情也不了了之。
当被问到有过多少女朋友,“几十个是有的,”蔡澜一本正经地答,“从十四岁开始,一年一个不算过分吧?”并逐一谈起墨西哥女人的温柔,西班牙女人的浪漫,韩国女人的豪放,以及日本女人看上去压抑,但其实观念很开放。
虽然一直很“放荡”,但年轻时的蔡澜也有自己的害怕和焦虑。
他害怕“做不出什么,让家里人失望”。一直在邵氏做电影,他也很困惑,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艺术”,野心勃勃地想要做一些好的作品,觉得做生意、赚钱是一件庸俗不堪、不值一提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开始想买最贵的视听器材,想穿最贵的衣服,他才真正开始面对一件事——人要如何面对自己的*?
“抵抗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投降。”他说。于是,文艺的蔡澜开始成为一个享乐的、无所谓的、甚至完全不正经的蔡澜。
蔡澜接受许知远采访 图 / 《十三邀》截图
他后悔自己曾经为了“深刻”而逼迫自己去看《战争与和平》这种书,“不值得”。许知远问他,这是否是一种对自己的背叛,蔡澜哈哈大笑着答:“不是,没有背叛。”他开始去找最好的食物,去世界各地旅行,买材质一流的限量版衣服,还通过做生意卖“爆爆茶”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总之,一切的目标就是要“好奇地把一生活完”。
“越来越不负责任了,”他承认,但也有对自己的要求,不能虚伪,面对年轻人的问题,要答真的想法,“不能假”。有女生在同性异性间不知如何做抉择,写信问蔡澜,蔡澜答:“两者都要,皆大欢喜”,因为他自己“年轻时也曾经和一对女同性恋者搞恋爱,总觉得女同性恋比男性恋来得美。”
听到这些回答,许知远连连表示“很佩服蔡大嫂”。蔡澜的妻子方琼文是电影监制,在蔡澜看来,她懂得人和人之间的这些事,明白蔡澜“男人有的缺点他都有”,但也明白蔡澜承诺过照顾她就一定会做到,于是给他空间——这也是蔡澜“放荡”的底线,要信守承诺,以及要光明磊落,不能在背后诋毁前任。
因此,他对李敖颇有微词。“他早期的文章是好的,很好,但后来有了几段感情,分开后就把几任老婆的疮疤都挖出来说,”蔡澜对此非常不屑,“不是人,男人不能做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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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决定开始坦坦荡荡地做一个享乐主义者,“美食家”便成了蔡澜身上压倒一切的标签,“导师”的身份也开始渐渐地被忽略,直到以微博为代表的社交网络逐渐兴起。
与之前写信略有不同的是,微博上的蔡澜给出的各种答案异常简单,经常只有几个字,但直接程度还是一如往常——
“蔡先生,女生要不要主动追男生?”
“要。”
“蔡先生,我不想结婚,这是不是一种病态?”
“正常。”
“蔡先生,女友出轨了,我该原谅吗?”
“精神的阻止不了。”
“蔡先生,我和同事发生了关系。但这之后他就不理我了,转去和别的女生暧昧了,我该怎么办?”
“学他。”
“蔡先生,人这辈子怎么活才算活得好?”
“吃饱喝足。”
“蔡先生,有什么对年轻人的建议吗?”
“别靠父母。”
有人觉得他的回答干脆,也有人觉得太过敷衍。这种“争议”在今年年初达到了高潮——
今年2月,蔡澜开通了微博付费问答,提问价格是39元一条,介绍里写着“关于烦恼,钱到消除”。于是,各路网友抛来了各种问题,由于提问如果被其他网友“偷听”,提问者也会获得收益,因此,基于蔡澜一贯的“咸湿”,不少问题都涉及性和隐私,尺度极大。
有人让蔡澜描述“最精彩的一次性经历”,蔡澜答了:“那要等到写小说时才描述。”还有人打探蔡澜朋友的房事,蔡澜也答了,提问者满怀欣喜地点开,答案是:“不知,我又没藏在人家床底下。”
“以为39元便可以偷窥一下我的性趣故事,我才不那么笨,四两拨千斤地三言两语打发掉。”蔡澜说,但不说假话的底线,他还是一直坚守的,尽管有时会“出卖”朋友——有人问林夕性取向的问题,蔡澜答道:“林夕和倪震为好友,到倪家玩,倪匡兄见是个大好青年,问有无女友,要不要介绍一个?林夕回答:不必了,倪叔叔,我是基的。”
曾经“敷衍”的争议也因此一步步升级为“蔡澜的微博问答已经变成了小黄文基地”,甚至是“为老不尊”的指控。蔡澜承认有的攻击会让自己不舒服,但也承认,自己这么大年纪还这么积极地回答问题,就是想在社交网络上更好地圈粉并建立个人品牌,以便“更好地做生意,赚钱”。他还是想穿质地最好的衣服,用最先进的电子设备,而且不止自己用,还要多买一个送朋友。
他继续着“不虚伪”的准则,他也从没想过当君子,而如果要做“小人”,那也要做一个坦荡的“真小人”。因此,他也有一种“不被理解”的无奈,“他们没有看懂我传达的正面讯息。”
蔡澜并不掩饰对当代年轻人的悲观,在他看来,许多年轻人的视野都“太窄小”,“他们的烦恼,这么多年来都一样。渺茫啊,失恋啊。都没什么意义。”蔡澜说:“他们不看《权力的游戏》,很普通的应该看的事情,很多人不看。”在最近接触的年轻人中,蔡澜觉得许知远“最有趣”,“说出来要得罪很多年轻人的,他肯看书啊,现在的年轻人不肯看书。”
但这种失望和无奈并不会真的影响蔡澜。因为他是一个“永远看前面的人”,至于那些发问的年轻人,你问我答,愿打愿挨,且答得都是真话,只是他并不相信这些“真话”能改变什么,因为,能帮到这些“自寻烦恼”的年轻人的人,只有他们自己。正如他20年前写给读者回信——
“我也患过这种无聊的绝症,回想起来,那时实在很傻,所以我并不喜欢年轻的我。我知道我是改变不了你的。因为当年的我,也没有办法改变我自己。”
(参考资料:《十三邀》第一季第八期——许知远对话蔡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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