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记: Trick or treat！不给吃“妖怪面”就捣蛋！（波点爆破）

本文作者“福桃九分饱”，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

我大中国是个骨子里不语怪力乱神的国家，但神奇的是，万圣节却成为了继圣诞节情人节之后在中国最为流行的西方节日，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食物。

每年这个晚上，黑暗降临，凉风习习，千百只光影绰约的南瓜灯照亮了百鬼夜行的道路，僵尸、吸血鬼、木乃伊纷纷出动。但食物却欢乐地带着所有人走偏了——南瓜馅饼、女巫姜饼、鬼怪蛋糕让明明应该走恐怖路线的夜晚熬成一锅浓得化不开的蜜糖。这些食物的出现本身是为了纪念逝去的先祖，但或许连先祖也觉得及时行乐比较重要，所以越是恐怖的夜晚越需要吃两口感受幸福。

与妖怪相联系的食物自带一种反差萌，让四川饱妹想起在家乡成都，也有一种和“妖怪”相关的传统小吃，虽然并不是为万圣节特意准备，但如果去面馆吃面，会看到老板或老板娘，在客人点完面之后扬起头冷不丁地朝后厨房吆喝一句“来碗妖怪——”，叫法相当有意思。这西南腔调听起来软绵慵懒，初次点面的人却该止不住诧异了——这碗神奇的面就是怪味面。

成都小吃千百种，虽然没有一道菜是可以弄到高级饭店里的货色，但下里巴人有下里巴人的讲究。怪味面在形色上不起眼，胜在变化多端的味道：一是汤汁，将猪骨、笋干、香菇、虾米、墨鱼、淡菜、鱿鱼等放入鸡汤，慢火炖煮；二是调料，精盐、白糖、红酱油、芝麻油、熟油辣子、花椒粉等十几味调料进行调和，铺在碗底。

待笼罩着一团团白云热气的面条夹入碗中，再倒一大勺滚热汤汁，末了，还要再铺上一层海鲜、肘子肉、笋干等组成的厚实浇头，喧哗热闹。无需等待和思考，调料与汤汁相遇瞬间，两股无形的力量就打通了你感官的任督二脉，肉的醇香、笋的清香、海鲜的鲜香一浪接着一浪扑面而来，气势如烈火席卷深秋草原般激烈凶猛。

面条搅拌两下，送入口中滚烫鲜美，与宫保鸡丁那种周而复始的味觉层次感不同：麻辣、酸甜、咸鲜同时在舌尖爆破，这种简单而纯粹的味觉力量语言无法形容，只能简单命名为“怪味”。就像是无数礼花绽放照彻黑夜，怪味面也能在瞬间把你送上味觉巅峰。

贩卖这种面的往往是个顶小的面馆：墙角发黑、板凳很矮。我原来高中对面的拐角处有两家卖怪味面的，一家叫做“徐老八原汁面”，另一家，名字就叫做“怪味面”。两家紧挨在一起，亦敌亦友，除了卖怪味面，还卖海味面、鸡杂面、素椒面、刀削杂酱面等各种浇头的面，并有米线、红油水饺、抄手（馄饨）等。

在我高中三年的记忆里，它们永远是同学们的后食堂，解决午饭和晚饭次数最多的地方。虽然两家卖的东西都差不多，不过每家都各有一批拥趸，站“徐老八”的人半年都不会踏进“怪味面”，而“怪味面”粉丝一年可能就进过三次徐老八。不管怎样，每天一到饭点，两家面馆就挤满蓝白校服的学生，像韭菜一茬接着一茬。

老板娘矮胖而壮，腰间兜着鼓鼓的腰包，时不时地扯着嗓子喊“妖怪——”，事实上正确的字该写作“幺怪”，四川人称数字一为“幺”，“幺怪”就是一两怪味面的简称。除了“妖怪面”，还有“妖鸡面”（一两鸡杂面），“妖海面”（一两海味面），“妖刀面”（一两刀削面）等等。这些有趣暗语，构成了一个比万圣节还要光怪陆离的面食世界。

左：妖怪面右：妖鸡面

所有面条一两起售，约摸三五筷子的分量，但怪味海味鸡杂素椒牛肉肥肠红元（红油丸子）白元（白味丸子）煎蛋烧肉等浇头少说也有数十种。为了能一次吃到更多口味，顾客也大都一两一两地买，一两面配一种浇头，能吃出花来。

通常是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刚响，屁股就已经按捺不住，脑子里则开始天马行空地琢磨今天该吃什么，昨天才吃了“妖鸡妖怪”，今天不然来个“妖怪妖杂（杂酱面）”，或者“妖怪妖海”？这排列组合一算下来，能有好些日子不重样。那时的面条价格大多1.5-2.5元一两，女孩子一般吃两碗，男孩子则来个三碗或者更多，每个人面前，都美滋滋地放着好几个红红白白的小碗，这种盛宴不一会儿就密密麻麻摆了一桌。

面馆还会提供一些“隐藏菜单”。豆瓣上的“脑洞少女王紫菜”写过一段关于“徐老八”的细节（这位少女显然和我来自同一高中）：

有一段时间，一桌的饭友总流行一起点一碗白水煮的包心菜叶子（饱妹注：运气好的时候还有菠菜和豆角！），一块钱一碗，浅绿浅绿的，浸在牛肉或者排骨的红汤里，滋味很清爽。我还目睹过一次隔壁桌点面之后再要一碗肥肠，就是肥肠面的汤底，但是不要面，只要肥肠，上桌后众人分食，也其乐无穷。这些点法，店里挂的菜单上都没有，收几个钱也全由老板娘说了算，没准儿心情好就少收两块呢。此外，店里的咸菜是随意拿的，要多少有多少。夏天要来的时候，还会供应时令的绿豆汤，另有凉糕和冰粉，红糖一淋，凉丝丝的。

徐老八里有个端面的胖大姐，我们喊她李大娘。李大娘跟别的大姐不一样，圆圆的脸比别人白，还更细皮嫩肉些。李大娘总是笑眯眯的，你催她上菜她有时候也会急躁，抹桌子的方法跟其他店员一样粗暴。

就这样，两家店陪伴了包括我在内的一批又一批人度过青春，大概整个高中没有人没刷过“妖怪面”。从我们高中毕业的人，即使散落在世界各地，回到家乡，也必不忘去刷碗“妖怪面”，知不知道徐老八与怪味面成为了在外同学间的认亲标准，两家到底谁更好吃则一直是个争议最大的话题。

尽管妖怪面如此声名大噪，但奇怪的是，在北京有那么多川菜馆，卖着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火锅店、串串店甚至冒菜店都有，却从不会出现一家怪味面馆，仿佛离了成都的水土与空气就养不活。大概是这样卖面，在北方是要大亏本的。我曾在天津菜市场买过二两凉面，卖面的阿姨挺不高兴，嘟囔着说这点面放的麻酱和黄瓜丝都亏了，更别说一两一两卖的妖怪面。

我却觉得比起火锅串串宫保鸡丁，这离了成都就养不活的妖怪面更能称得上是典型的成都美食。人们总夸成都人乐活会吃，懂得享受，但这享受还真不是整天无所事事打麻将泡茶馆。也有人会觉得相对很多城市，成都人未必擅长做面。但出了川，我再也没吃过一两一两能够吃出不同花样的妖怪面，没见过舍得为一两面放充实的调料熬制浓汤并做出几十种花样的卖面人。

在成都，那些一两起卖的小面

去年成都修地铁，高中旁这两家十几年的老面馆终于拆迁消失，彻底成为同学们心中的朱砂痣和床前的白月光。像许多同校一样我特意去打听了一番，徐老八尚无消息，不过怪味面移址重开。我和许多毕业生一样前去朝圣，面馆卖的东西依旧，不过面条的价格从1.5涨到了6元，老板除了喊一嗓子，还会发一个写“怪味面一两”的麻将大小的蓝牌。人依旧多，蓝白校服的学生却成了非主流群体。尽管有的东西变了，但那浸满红油与鲜汤的面条入嘴，在舌尖绽放酸甜麻辣，更多了一丝回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