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坐(13-16)仅供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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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休闲益智拔胡子节奏更新时间:2024-07-15
十三 应丽后·泡馍馆

王院长把茶叶包随手塞进了冰箱,倒是仔细察看着茶壶,说:我眼拙,是银制的?严念初说:你识金银货,可你认茶叶走眼,那可是上万元的龙井,你一定自己喝!王院长就笑起来,说:我喝茶不讲究,人常说吃饭不在乎吃什么在乎和谁吃,泡茶不在乎泡什么在乎用什么壶泡。上个月我在卫生局刘局长那儿见到他用的是银壶,还寻思几时了我也买一把,没想这就有了哈!严念初说:这就叫心想事成。银壶是我从日本买回来的,一直压在箱底。王院长说:你咋就舍得了?严念初这才把墨镜往上一推,架在了头顶上,说:孔子说,己所不欲,勿以施人么。王院长笑得像是哼哼,就又坐回他的那把椅子上,身子一仰,点着了一支香烟。严念初也便在桌子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凳子比桌子矮了一半,她就仰视着王院长的喉儿骨,喉儿骨像是在脖子里有个三脚铁架,随时要把皮撑破似的。王院长说:合约起草好啦?严念初说:我已经打印了三份。她绞着长腿,裙子就显得很短,便把脖子上的纱巾取下来搭在了腿面。王院长说:好,好。噢你也吸烟的,这我倒忘了。把一支香纸扔过来,严念初接了,王院长却说,你把纱巾拿掉,纱巾盖住了裙子,别人进来看见了,还以为你就没穿裤子!严念初说:没穿又咋啦?王院长不是那种人!说完就笑,笑声里问:哎,那进设备的事你们研究了吧?王院长说:你把门关上。严念初起身去关门,过来时看到屋角一盆文竹,在一根棍子的支持下,袅袅浮浮地竟发展成一人来高,说了句:你会养花啊。王院长说:我和*、副院长的办公室里都有一盆文竹,我整天吸烟,从不经意管它,倒长得比他们的都好!他再吸了几口烟,吐出来,烟雾便把自己罩了,说:就是为这事上午开了院务会,决定公开招标。严念初哦了一下,伸了一下身子,把凳子移近了桌子,一双手搭在桌沿上。十个指头都美甲了,一个指甲上还做着钻石造型。王院长说:是真钻石?严念初说:好看吗?王院长说:好看。严念初说:等我赚到钱了,镶真钻石专门给你看!不是说好在会上过一下就行了,怎么还要招标?王院长说:你知道市委*出事了吗?现在形势紧张,所以还是招标着好,按程序走,每一步都存下记录,这对谁都好。严念初说:市委*还真被抓了?王院长说:不光他被抓了,他老婆也抓了,家也抄了,听说黄金就三百公斤。哎,你有几个世界名牌包包?严念初说:十几个吧。王院长说:人家的女儿就三百多个。严念初说:那么多啊!肯定都是别人给送的,咱赚一分钱都很辛苦呀,王院长,做医疗器械的那么多,我就能中标?我可是反反复复地把应丽后说通了才见你的,你得帮我啊!王院长说:这多年了啥时没在帮你!我有时在想,这是前世欠了你的今世来还的?严念初鼓着嘴唇,说:就是欠了我的。王院长把头伸过来,盯着严念初,低声说:我把标底告诉你,你把你的价格放低,肯定中标的。严念初说:标底是多少?王院长一只手过来,要爹指头的时候却抓住了严念初的手指头。严念初让他握着,笑了说:听说农村人搞价时控码子,你也会呀?王院长说:我父亲就是农民么。严念初说:哎呀,那就白白少了几十万,我还说给你买一辆车哩。拙回了手,身子坐直了。王院长又在吸着香烟了,说:我不要你的车,我有公车的,你就是,我也不会开,放还没地方,应丽后的事能平就烧高香了!合约她看了吗?严念初:这得咱俩一块么。你定个时间,是咱去她家还是让她来这儿?王院长说:你给她打电话,能不能现在一块去吃饭,饭桌上好说。严念初就给应丽后打了电话。

应丽后仍是情绪低落,男人发闷了就喝酒,用酒来糟蹋肠胃,女人发闷了则把钱不当钱,到街上胡乱买东西。应丽后就没开车,徒步到了金花商场检阅货。先买了一双意大利皮鞋,一条比利时头巾,一只小熏炉,再到化妆品柜台买了纪梵希唇膏,又去买兰蔻面霜和肌底液,严念初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亲爱的咱和王院长一块吃个饭吧,订在了西城河岸的阅江楼吃羊肉泡馍。一听到和王院长一块吃饭,应丽后气就上来了,但她深呼吸了两下,还是缓着声调说她出来没开车,阅江楼又那么远,就免了。严念初说你一定来,咱还要把那事好好给他说哩。应丽后也就应允下来,搭乘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司机很兴奋,叫着她美女,问这样问那样,应丽后嗯嗯着应了几句,心里说:把我当一般小姑娘搭讪啊?!就不再理睬。到了西城河岸下车,车价是十八元,掏出二十元一张票子,司机还在那里找零钱,她说不用了,头扬得很高,直接开门就下去了。等到了阅江楼下,才发觉装了鞋和头巾、熏炉、唇膏、面霜、肌底液的大塑料袋没有拿,回头看看街道,出租车早跑得没了踪影。自己倒恨自己:出来是干啥来了,竟然能忘了?'

坐在了阅江楼上,严念初和王院长都笑脸待她,说天气,说股票,说被纪委留置了的市委*,后来王院长用手摸索着下巴拔胡子,严念初又夸说着应丽后的西装是藏蓝色的好,大方稳重,又问是什么面料,是买的成品还是定做的,剪裁得笔直利落,肩线硬朗。他们并没有谈到该谈的事,应丽后应付了几句,说:还这热的。开了窗看外边的风景。暮色将近,城河水面仍是玻璃状,轻风扫过,就破碎不堪,而折射到城墙上,却显现了银灰色和烟青色,交替变幻着各种奇异图案。城墙头上有人骑自行车,是那种三人同骑着的自行车。如果绕城墙骑一圈那是需要四个小时的,而他们不是在锻炼,嬉闹玩耍,后来就不骑了,在那里拍照,时不时将脑袋从墙垛处探出来,大呼小叫。他们这样做为的是让城河岸上的行人驻足观看,但留意他们的没有几人,而头影倒映在河里,钓鱼的人倒觉无数的脑袋在城墙上挂着。好多孩子在爬城墙,那是一层一层砖砌上去的,突出的砖棱仅仅三指宽,这简直是比赛着铤而走险,常常便爬到一米两米了掉下来,掉下来再爬,最高的已经到了四米。有老人从树下的草径缓缓走过,直到了楼前,他的嘴在动着,没有胡须,窝进去像婴儿屁眼,咕哝着,不知说些什么。草径边的草很浅,开一种小花,如同夜里落下的繁星,发着一种蓝光。走过楼前又去了那边一片树林子,有人在那里安静地坐着,盯着河面涟漪,不为河对岸车的嘈杂和人的喧闹所动。远处飘来唱声,在那个八角亭里,一群人在唱秦腔自乐。每日这些人都在这里定时不定时地唱,或者退休的演员,或者票友,唱惯了几十年而不唱就不舒服,要生病,但在家里唱烦家人和邻居,便不约而同地来这里过瘾。一唱开了,必然会有了人席地而坐了听,凡是唱得好的便挂彩,挂一个彩十元钱,那个罗圈腿的老汉就去收钱,然后去告诉唱家,唱家又出场鞠个躬了再唱一段。树上蝉鸣,今年的蝉似乎比往年出现得早,人一唱它们就歇了,唱声稍一停顿,又鸣,鸣得越来越高,此起彼伏。后来起风了,围观的开始散去,唱家还在唱,风刮进口,噎了一下,节奏就乱了。一个听者还坐在那里,一直头垂在胸前,天就完全地黑下来,收钱的老汉已看不清了罗圈腿,却在说:咦呀,你能在风里瞌睡啊?!

应丽后没有往常那样一开口说话就笑,但也没有吊脸,只是眼睛好像怕光,半眯着,一眨一眨地难受。饪饪馍端上来后,把碗放在腿面上,双手掰着,还不时扭头望望包间的窗外。王院长便问起了话:大美女,我问你问题。应丽后说:我不是大美女。王院长说:怎么不是大美女?如果强调长相甜的,大眼睛呀,樱桃口呀,削肩弯眉,或者强调丰乳肥臀,那都是为了生育的审美,是农民的意识。

瞧你,这五官搭配的,这是高级脸啊!你和念初一样高,我发现你从来不穿高跟鞋,这宽肩呀,长脖呀,这大长腿呀,就是个衣服架子么。应丽后说:只是个衣服架子,没脑子。王院长噎住了,看着严念初,嘿嘿嘿嘿着不知所措。严念初说:应姐从来都心直口快。王院长说:我就喜欢直爽人么。就又说:大美女,你知道战国时期咱们秦国为什么就能打败六国吗?应丽后说:不知道。王院长说:一是秦国的战马好,二是饮食好。出征时,拿上羊肉和饪饪馍,在野外把羊肉煮好泡上馍吃了,热乎又耐饥,等*到敌营了,那些敌人才费时费力地淘米呀,洗菜呀,蒸饭炒菜呀,还没吃到口,当然就溃不成军了。应丽后说:哦。严念初说:应姐,你把饪饪馍掰大了,要这么掰。先把馍一分为二,为四,用指甲掐,掐出绿豆颗大,而且每粒要保留馍皮哩。应丽后说:吃个泡馍这么细法!掰大就掰大了,我也是吃过了晚饭,陪你们吃几口就是。王院长说:吃多吃少都要细法的。老西京上了年纪的人,来吃泡馍要两份,第一份掰好拿去煮,再开始慢慢掰第二份,吃完饭后将掰出的第二份用纱布包了带回去,隔天再来,把头一天掰好的交给厨房去煮,又开始掰另一份,这样每天来吃一顿,掰的馍就轮换着。应丽后也就把掰好的馍再拣大块的掰了一遍。终于掰好了,店员拿去了厨房,应丽后掏出一支香烟吸。王院长说:你也吸烟呀?应丽后说:心情不好么。王院长说:你心情不好,我心情更不好啊,这多天了,夜夜盗汗失眠。这突如其来的祸躲不过啊!应丽后说:这话不说了,我已经同意了严念初,利息不要了,全当是我借出了钱。今日咱们吃饭肯定要谈这事的,我只是问你,这本金能怎么个还我?王院长站了起来,又坐下去,挪了挪椅子,说:应丽后,话说到这儿,那我就谢谢你啊!胡老板这一跑路,我一直盯着,他要一回来,我肯定让他把本金一个子儿不少地还你。他若半年一年或者七年八年没踪影,就是他死了,你放心,本金我来还,我是担保人么,我不能甩手不管!但你知道,我手头也紧张啊,一下子拿不出一千万,还望你体谅包涵。我给严念初说了,严念初也可能给你说过了,那就是第一年我还一百万,第二年还二百万,第三年还三百万,第四年还四百万。应丽后说:这得四年呀,一头牛用勺子炒着吃了。严念初说:应姐,确知间是长了点,可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你也以前收过一百五十万的利息,将这一百五十万作为一千万的四年利息,也比你存在锒行的利息高了,咱就全当是把钱存在了锒行啦。应丽后说:唉,我还能再说啥,那行吧王院长说:那你把以前的合约拿来了吗?应丽后说:这多天都在身上带着。王院长说和严念初也拿来了,咱就三人当面把旧合约撕了,重新签个新合约。三份旧合约收起来王院长就用打火机点着烧了,还用脚踩了鰥纸灰。严念初掏出了三份新合约,让应丽后看。应丽后看了,说:刚才王院长说的都在上边了。严念初说:王院长说的也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都写明在了上边。你看没意见了孬就签个字,每人各拿一份。应丽后又看了一遍,签了名。接着严念初签名。严念初把笔最后给了王院长,王院长签完,说:我上个洗手间。洗手间里,王院长掏裆就尿,一边尿着一边吁气,像是尿出了个长江黄河。出来,便把笔从窗子里扔了。

气氛毕竟是好了,王院长仰身坐在椅子上吸香烟,发给了应丽后一支,也发给了严念初一支。严念初说:我不吸粗的。掏出自己的细支香烟。王院长说:细的不过瘾,我吸粗的,粗的好。严念初说:还是细好。两人互不相让,一会高声,一会笑语,各说各的好。应丽后想,什么是好?商人说利润好,官员说权力好,狗也说骨头好。但她没有接应,脑袋还沉沉的,坐在那里吸上几口了,就弹烟灰,烟头上已经没烟灰了,还在不停地弹,似乎这样弹着,所有的晦暗也就没有了。

三碗泡馍端了上来,王院长很殷勤,从店员手里先接过一碗,放在了应丽后面前,催促店员:糖蒜,酱辣子,香菜,快上啊!啊餐巾纸,来一包餐巾纸!应丽后拿筷子抄起一口来吃,没料到太烫,一时舌头乱动,还是吐了出来。王院长说:要吹一吹,吹吹。应丽后有些不好意思,俯身用纸把地上的吐物擦了,筷子在碗里搅,要把热气散开。王院长说:不能搅呀,搅着就凌汤了,从碗边刨着吃。应丽后嘴还张着,慢慢平息着嘴唇、舌头、喉咙和胃的烧。

十四、海若·茶庄

阅江楼分了手,应丽后回到家里睡了一觉。醒来正是第二天中午。醒来了,却懒得起来,还赖在床上想心事。年轻的时候,早晨一睁开眼,首先想到着一个男人,那是她在恋爱了,而现在她最不愿意想到那份合约,可偏偏满脑子里都是合约的事。她知道再这样就可能要抑郁了,便立即要岔开,就像看电视调台一样,就故意去想今天的天气怎么样,还有雾霾吗,是轻度还是重度?起床后吃些什么呢?是熬些绿豆薏米稀饭呀还是煎鸡蛋冲杯牛奶?而出门穿那件白色T恤配深蓝色半裙吧,不过半裙上有印花,显得有些土了,要么T 恤配凉凉裤,要么薄荷绿色裙,那么,鞋一定得是小白鞋啊。小白鞋就是最初的合约签了后和严念初一块在京贸大厦买的。怎么就又是合约呀?忘了它吧。可怎么忘呢?不思量!能不思量吗?门上有豆大的窟窿,挤进来是筐篮大的风,一点墨滴在水盆里,那是一盆水的黑呀。应丽后就一身虚汗,气又上来,一疙瘩堵在心口:原本把钱贷出去要赚个高利息的,甚至筹划着拿利息就可以再去买一间门面房子,而如今不但没了利息,本金也得四年才能收回,这是多窝囊的事!又给谁说去?!应丽后便睡不住了,起来洗澡。洗着洗着,又想,王院长的朋友跑了路,王院长真的肯在四年里还清本金吗,能还得了吗?上一份合约签得好好的,王院长和他的朋友拍了腔子,海誓山盟,结果出了不测,那么,现在签的合约会不会将来也出意外呢?心里又慌起来。多少年里,应丽后凡是心慌意乱的时候都要去拜佛的,只有给佛焚香磕头,祈祷一通了,才能灵魂安妥。可法门寺太远,龙兴寺也在城东,应丽后便想到茶庄的二楼上给那里的佛烧烧香。

于是应丽后给海若打电话,问在哪儿,海若说在店里,应丽后说你没有出去呀,海若有些莫名其妙,说你是希望我在店里还是希望我不在店里?应丽后支吾着,她心里是不希望海若在店里,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把合约的事说给了海若丢人,但海若这么一问,她倒不能再说她不去店里了,便说那你等我啊,我把素文扇买到了,我送了来。就开了车去了茶庄。

茶庄在这个早上很热闹,是开门不久希立水领着一个男的来了,当着小唐小甄小苏的面,给海若说这就是羿老师给她介绍的男朋友。还没等海若说话,大家就惊叫了,说快乐的希姐永远都给我们带来快乐!啪啪啪地一片掌声。那男的说:希立水总说暂坐茶庄好,说老板和众姊妹们好,说店员们好,我就来看看大家!希立水说:不是你来看看大家,是让大家来看看你。欢迎各位评头论足啊!那男的算不上帅,国字脸,腰粗腹大,还在站着微笑,说他在市体育局工作,他们那儿有网球馆,羽毛球馆,游泳馆,乒乓球馆,盼望大家去锻炼。高文来却问:是免费吗,还是能打折?那男的说:是收费的。希立水就说:哈你是处长,我的朋友去了还收费?!小唐小甄小苏又惊叫:哇,还是处长呀!希立水揸开了五指,说:小拇指头,小拇指头!那男的说:我不能坏了制度,但我掏腰包给买票么,还可以再买一杯热饮。大家又是哇哇叫好,倒打趣希立水:啊哈,希姐这下砸到你手里了!那男的说:希立水优秀啊。海若拉了那男的坐下,让小唐快沏茶来,说:人家是政府里人,咱这些体制外的平日戏耍惯了,别吓住了他!希立水说:你起来,你起来!让那男的从门口走到茶柜前,再从茶柜前走到门口,然后说:好了,这模样,这走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都展示了,你快去上班吧,我留下来还要说说话。海若赶紧叫小唐取两盒陕南毛尖送上。那男的要付钱,希立水说:别做作了,海姐送的就拿上。那男的也笑着说:我比老板大得多的。海若说:年龄再大,立水叫我姐,你也得叫我姐!倒拍拍那男的后背,送出了门。那男的一走,希立水问:能审查过不?大家又起哄,有的说好像不是处长吧,政府官员都是强势的,怎么你让他走几步他就走几步,遛狗呀?有的说,男人出门看一头一脚,头梳得光,脚上皮鞋也擦得亮,不错!但怎么那么黑呢,你一直得意是众姊妹中最白的,偏偏就给个黑的,真是报应。有的说:嗯,身体好!希立水说:嫉妒了,嫉妒了,我找个男的,都这样糟践我,我要说不要了,你们就一哄而上去抢吧?说完抱住小唐就笑。大家也都在笑,说:咦,咦!

海若最后把希立水叫上二楼。海若说:婚姻大事,你咋这么不正经?希立水说:正经呀,领了他来让大家看看,这就如政府的干部任命要公示一样么。海若说:瞧你那说话,又是调侃,又是戏谑,人家若不适应,该怎么看你!希立水说:如果他看问题不看本质,那谈不成就拉倒吧,世上还有的是好男人。海若说:咱这姊妹里,我看就你心里不安分,五花六花拧麻花的。既然对上眼了,就认认真真和人家谈。羿老师介绍的?希立水说:嗯。海若说:羿老师倒关心你!给他买媒人鞋了?希立水说:今天领来让你看,你认可他了你也算个媒人,给羿老师买鞋的时候也要给你买一双!

希立水走了后,海若正收拾着那些玛瑙金刚杵儿,应丽后就来了电话,也真是巧,要把文素玉竹扇拿来。应丽后来后,海若说:你多是忙一天了晚上才到我这儿喝茶的,今日上午倒有闲了?应丽后说:想你了么。海若说:好好说话!别人说你情商低不会说话,倒花言巧语了!应丽后就笑了,说:也是送扇子呀!把扇子从挎包里取出来。海若说:还有!应丽后说:没了。海若领着上了二楼,里边的摆设好像又有了些变化,北边的条案上,靠左是一座水品做的小佛塔,靠右是一垒线装的经书,中间一尊佛坐像。条案前的一张矮桌上,东边摆着一束花,一盏灯,一碗净水,西边摆着一碗净水,一盏灯,一束花,再前是个香炉。应丽后就急切地去点了一支香插在香炉里,跪在桌前的那块方形蒲团上,一边双手合十往上看着,一边嘴里嘟嘟嘟地念叨。海若沏了一杯茶,说:这是咋啦,一来就拜佛了!应丽后没理。念叨完了,起来坐在海若身边,说:求佛保佑我。海若递给了一支香烟。

海若说:焚香礼佛,吸烟自敬,你先吸支香烟吧。应丽后把香烟点着。海若说:有了事才来求佛,佛不会满足你的*的,求佛只能求自己。应丽后说:我自己求不了自己么。狠狠地吸起来,烟头红亮,却不冒一丝烟缕,一口一口,很快就燃了一半。海若说:哪有你这样吸烟的!出啥事啦?应丽后说:唉也没事,只是心里空。海若再没言语,把那素文扇摊在罗汉床上,又去翻那些书,摘录四字成语,以备羿老师题写时用。摘录出的成语有:境界现前,染净不二,阿裨跋致,清风在握,旷野无尘,逸翮独翔,高尚其事,鸣鹤在阴,被褐怀玉,澹然无极,格物致知,解衣盘礴,得大自在,有孚盈缶,幽娴贞静。墙角里有了瞿的声音。应丽后说:现在有蛐蛐?海若说:你都能吃到四季菜,咋就没各种虫子?!应丽后说:在屋里?海若说:外边窗台上的吧。应丽后说:二楼这么高的,蛐蛐也能上来?两人又都不说话了,海若在翻着书页,唰啦唰啦响。应丽后把一支香烟吸完了,说:你不听我说什么?海若说:你不是不愿说吗?应丽后就笑了一下,笑得很短,刚一出声就没了,她说:那你不翻书了,听我说。

应丽后就说了严念初和芙蓉口腔医院的王院长熟,王院长的一个朋友姓胡,姓胡的是个大老板,有楼盘还开办了一个培训学校。严念初给她说王院长是好人,胡老板是好人,都极其优秀,非常有经济实力,他们在一起十多年了,给过她很多帮助。而胡老板的楼盘没有卖出,又要扩建培训学校,资金上一时转不开,能不能让他和人贷给他一千万元,利息每月五十万。她就通过严念初和王院长贷给了胡老板一千万。确实是前三个月都按时给了利息,到第四个月就没有了,后来胡老板的资金链断了,外借的钱多,整天都有讨债的,胡老板就跑路了。

海若先还一边翻书一边听,见应丽后哭腔下来,就不翻了,说:啊啊,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和大家商量一下,这类事情社会上发生了好多,没想你也这样?!应丽后说:我一是贪心了那高利息,二是严念初介绍的。海若说:那现在咋处理的?应丽后说:严念初给我说事情发生了,已经无法指望了利息,当然本金要拿回来,王院长是愿意替朋友还本金的,但王院长本人并没多少钱,他可以分四年给我还清。海若闭了嘴,长长地从鼻孔里出气,后来自己也点着一支香烟,说:你现在是担心这本金还能要回来要不回来?应丽后说:我一想起这事就五脏六腑火一样烧,海姐,你得给我请主意!海若说:赚钱的时候就没你海姐啦?!应丽后说:要不我咋就恨死了我!她拿拳头砸自己脑袋。海若说:不砸了,白痴脑袋越砸越白痴啦!你们没什么合约?应丽后说:当时和严念初、王院长、胡老板签了个合约。现在情况变了,又签了个新的合约。海若说:带合约了吗?应丽后就掏出了合约给了海若。

海若把合约逐句逐字地看,口里喃喃说道:这么高的利息你也不想想可能吗,天上真是下馅饼呀?又问:当时借贷,王院长是直接担保人?应丽后说:王院长和严念初都是直接担保人。海若说:这合约上王院长是直接担保人,而严念初是连带担保人呀。应丽后说:啥?她是连带担保人?!俯过身自己看了,果然严念初名字前写着“连带担保人"。应丽后脸色都白了。海若说:这合约是谁起草的?应丽后说:严念初,是她严念初。海若说:你咋不看看就签了字?应丽后说:我看了,胡老板一跑路,我那几天就急坏了,只想着如何拿回本金,新合约上我注意的只是每一年返还多少钱。说罢就愤怒了,骂道:严念初怎么能这样?不是她,我认识王院长是谁,认识胡老板是谁?我是信得过她才同意借贷的,她竟然这时候要脱身?!海姐,海姐,她怎么这样?出了事变,我认的还是和她的情感,才同意貝收回本金,又同意四年收回,她竟这样待我?!海姐,海姐!就泣不成声了。

应丽后一哭,海若并没有安慰,连着吸了三支香烟。应丽后哭了骂,骂了哭,足足半个小时过去,突然拿起桌上的手机,站起来。海若说:你干啥?应丽后说:我找严念初去,我这就去找她严念初!海若说:你把手机拿错了。应丽后看着手里的手机,才发现她拿的是海若的。海若说:你现在找她干啥,骂她,打她,*了她?*了她钱就回来啦?!应丽后又哭起来,拿手打自己脸,说:海姐,我咋这么傻啊,我这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么!海姐,你要帮我,我就积蓄了这些钱,他们这么使手段设套子呀,到时候说没钱不给还,那我就活不了啊!众姊妹里,我对谁不是实心?对严念初啥时候不是要袄就还给裤子?她把我引到崖上了,看着我掉了沟,她拧身就走,还用树枝扫没了她的脚印?!海若说:严念初也不至于要坑你害你,她退缩是一种本能,自我保护么。这我给她要谈谈,这个时候了,她无论如何都要维护你的利益,催促王院长还钱。应丽后说:那要不还呢?海若说:该相信友情。应丽后说:你让我相信友情?海若说:让严念初相信。应丽后哽咽着,慢慢静下来。

一个小时后,海若送应丽后回去,分手时应丽后还说:海姐,那你一定找严念初呀,我急得很。海若说:我比你还急!这不光是一千万的事,咱姊妹总不能从此少了一个人啊。应丽后抱住了海若,海若说:好了好了,回去在家里正对门的墙上挂一面镜子。应丽后说:是不是挂了就能镇邪消灾?海若说:让你多照照自己。

十五伊娃·拾云堂

一上班,海若接了个电话,脸上表情丰富,语气也柔和,还时不时颤着笑。高文来和小唐小甄小苏都不敢弄出响动,电话打得时间长,就在一旁看着,有一句能听见是在说谢谢,有一句好像又在问候什么,听不清楚。高文来悄悄说:这是谁的电话?小唐说:你特务呀?!高文来说:我看海姐头上放光哩,是不是有好事?小唐说:当然有好事。果然海若接完电话告诉了市上又要召开招商大会,需要二百筒猴魁茶。高文来叫道:哇,一笔大生意!小唐说:赶快备货!大家一阵忙乱,一包一包的猴魁茶装进精致的纸制筒里,小甄贴了私房茶的标签,伊娃又按了“暂坐"的印章,然后盛成四大箱。海若让全搬到她的车上了,把钥匙交给小唐,让送到招商大会的海青饭店去。小唐低声说:是齐老板给联系的?海若说:不是。小唐说:市委*不是出事了吗,怎么还开招商大会?海若说:你咋知道市委*出事啦?小唐说:我是听顾客讲的,还说问问你,证实一下哩。海若说:嗯。小唐说:不会牵涉齐老板吧?海若说:我给齐老板打电话,没有打通,不会牵涉到他的。这次招商大会是市政府办的。交给了小唐一张卡。

小唐说:还是给宁秘书长?海若说:他一直照顾咱的。小唐说:还是那个数?这次也就二百筒么。那是不是咱把每筒提些价?海若说:不用。就戳了小唐一指头,说:你真会抠!叫了高文来也一块去,又叮咛多带些,回来经过吴老板那儿了也送上几筒,不知吴老板闭关结束了没,打问打问活佛来的情况。

小唐和高文来跑动了大半天,回来竟带来了十小瓶豆瓣酱,一袋子蒸馍。海若也是从外面回来不久,正翻着手机给大家看她拍的照片。照片是拍摄了阳光将路边的一排老松投射在围墙上的影子。高文来也凑过来看,说:照这影子干啥?海若说:你没注意到影子把树枝的交错结构、明暗关系都表达得清清楚楚吗?高文来说:呃。小唐就告诉了海若,吴老板闭关还没有结束,活佛什么时候来也没准头,但公司人都送了他们秦岭农业园产的豆瓣酱和酵面做的蒸馍。高文来说:酵面蒸馍里边有小孔,又暄又筋道的,夹上豆瓣酱香得很!海若就把蒸馍发给大家,掰开了夹豆瓣酱,果然十分好吃。都吃着了,高文来没吃,却在问海若:海姐,你怎么就能想着拍树影子?海若笑了说:我学着画画,即便对着树写生老是画得不像,看到那影子倒觉得照影子画着好。小唐说:海姐上厕所,厕所地板铺着大理石,她总是能在大理石的纹理上看出各种人的图像哩。高文来说:这是对的,文学艺术都是建立在观象和想象上。海若说:噫,不错呀!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去过东城河沿那片槐树林子没有?高文来说:去过一次,那里谈恋爱的人多,再没去过。海若说:如果在那里看到地上有许多草没了茎,而旁边的土里却长了三四棵向日葵秧子,你会怎么想?高文来说:我没看见过,就是看到了这能想到什么呢,草被羊啃过?谁种了向日葵子?海若说:唉,你没谈过恋爱。高文来说:我谈过,人家要房要车我没有,就吹了。小唐、伊娃她们就嘿嘿笑。海若说:你想想,这一定是坐过一对初恋人,那男的不知说些什么,女的害羞,侧了身下意识地去掐草,那些草就被掐得没了茎,而他们一直在嗑着葵花子,这时来了风雨,就匆匆起身走了,雨把那些葵花子冲在了土里,葵花子中有些没嗑的,又恰好三四颗并没有炒,过后就生长了几棵秧子来。高文来说:姐,海姐,你一定搞过写作!海若说:我没写作过,只是爱读些书。高文来说:你有写作的才能哩!一脸的佩服相。海若就说:不要把蒸馍吃完啊,留下两个和一瓶豆瓣酱,伊娃你给羿老师送去。伊娃说好。

伊娃知道羿老师的书房就在后边小区中的一栋楼上,但不知道具体的楼号和房门号。高文来说:2号楼3单元巧01室。海若说:你昨晓得?高文来说:那天来签书的人说的,我记住了。海若说:噢,还有这心!那你也领伊娃去吧。去了很快回来,别影响人家写作。

高文来和范伯生吵闹过后,海若是严厉批评了他,但并没有惩罚,也没有让赔偿那只大师手绘的盏,只是不让他接待顾客,负责一切杂活,比如拖地,提水,搬运货物,打扫厕所,清理垃圾,店前有顾客开着车来了,安排停车。海若同意了他也去羿老师的书房,得意了,又得寸进尺,从挎包里取了新写的一首诗稿揣在怀里,领伊娃去了小区,寻到2号楼3 单元,坐电梯直到了楼顶。

羿光在洗手间马桶上哼哼着,便秘得拉不下,听见门铃响,嘟囔了一句:不出来就不出来吧。起来开了门,见是伊娃,喜出望外,把伊娃抱住了,一边说:怎么是你来了!欢迎欢迎!一边双手在伊娃的后背上拍,却看到门旁边还站着高文来。高文来提着个塑料袋子,说:羿老师好!羿光说:哦,还带个保镖?!伊娃说:别人给海姐送了豆瓣酱和蒸馍,海姐让我给你送些,小高带的路。羿光说:好啊,给我送好吃的了!让两人进了屋。屋里客厅不大,窗帘紧拉,有些黑暗,就开了灯。高文来说:羿老师,这像朝圣一样,感谢你能让我进家看看。羿光说:这不是我的家,是书房,一般情况下每天早上从家里过来,晚上再回去。这你不感谢我,得感谢伊娃呀!伊娃你还真的在茶庄当店员了?伊娃说:在茶庄能和海姐多待些时间,也好好学些茶的知识。羿光说:是不是学习了要在圣彼得堡也开个茶庄呀?伊娃说:这倒没想过。羿光说:我倒希望你在西京开个西餐馆,现在好多中国人都喜欢了西餐,我可以帮你找门面房,到时候还会天天带一拨人去消费的。伊娃说:啊,啊,羿老师也喜欢西餐?羿光说,喜欢呀,也喜欢洋酒和咖啡。高文来一时插不上话,便东张西望屋里的摆设,说:开眼了,开眼了,在这么个环境里,写出了那么多大作!羿光说:我写作是在里边那个房间,你去参观参观。高文来进了里边的房间,大呼小叫起来:啊,啊呀羿老师,我能拍拍照吗?伊娃看着客厅的东西柜子,柜子的玻璃门锁着,里边放满了书,书前又是各种各样的小件古董、奇石、雕塑。看完了,回过身,靠着柜子,又看着西边的柜子。羿光就站在了她的旁边,说,可以呀,你随便照。一条胳膊也顺势撑在了柜子上。伊娃还看着对面柜子里的古董,说:你这么爱你们民族的文化,怎么能喜欢西餐?羿光说:这不矛盾呀,你真漂亮!伊娃说了声谢谢,目光回到羿光脸上,羿光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她说:其实我不漂亮,有雀斑,你看见了吗?羿光说:这雀斑也好看么,中国古代的美女,常常还要在脸上故意画个痣的。羿光好像要用手去摸鼻梁上的雀斑时,却一下子,把伊娃推靠在柜面上,吻住了嘴。伊娃冷不防被吻住,气出不来,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脸都憋得通红。约莫一分钟,身子分开了,伊娃还在那里喘气,说:羿老师,我是把你叫老师的,你怎么会这样?羿光说:这有什么呀,难道就没人吻过你?伊娃说:那也得我同意呀,你突如其来,不容分说!羿光说:这词用得好,我喜欢你呀,这就像看见了一朵花。伊娃说:这花不是你家的呀,老师!羿光说:可我看到了美丽,闻到了香气啊!伊娃说:是不是你们文人好色?羿光哈哈笑起来,却喊道:高文来,你来给我们拍个照啊!高文来从里间屋出来,说:羿老师,我以为你的写作桌是个大案子,没想到那么小的。羿光说:你一生吃那么多东西,嘴不就那么小吗?伊娃,过来照个相。伊娃脸色依然通红,说:我有些热,去下洗手间。羿光说:热了脸色才好看哩。但伊娃还是去了洗手间,心里怦怦跳,低声说:坏蛋,坏蛋,坏蛋。她的口红模糊,嘴唇显得很厚,忙擦擦洗洗,重新化妆。出来了,和羿光照相。高文来一边照,一边说:羿老师,我想不通的是,你书中那么多人物,那么多情节,竟然有条不紊,层次分明,生动有趣!你是怎么写的?羿光说:哪有什么呀,眼睛一闭,面前就什么都出现了,按着出现的场面往下写就是了。你照好,注意构图。高文来往前往后,一会儿让蹲下一会儿跷脚站起,拍着,又说:哎呀,你这话可把多少作家能气死啊!伊娃说:照好了吧,咱不耽误羿老师时间了,该回吧。羿光说:你还没参观写作间的,那里得留下你的气息。领了伊娃去了写作间,介绍了每一件古董的年代,其文物价值和艺术价值,以及他收购来的故事。又引领着到小阁楼上。高文来说:楼上还有啊?!上到了阁楼,阁楼是玻璃顶,能看到天空,正有一朵云。高文来激动了,长声啊了一下。羿光说:小高还有诗人劲。高文来说:我就写诗的。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说:羿老师能给我指导指导,看我是不是写作的料?羿光说:是不是写作料,你应该有感觉。高文来说:怎么个感觉?羿光说:你到生人家做客,一碗饭端上来,能吃完吃不完你能估摸吧,总不会吃不完却端起来吃,结果给人家剩下一半。高文来说:也是的。但他还是把诗稿给了羿光。羿光说:你没让伊娃看看。伊娃说:看过,觉得我在沼泽地里走,很累。高文来说:哪呀哪呀!伊娃就兴趣了那个大画案,把案的毛笔、镇尺、竹刀、印章和每一种颜料盒都拿起来端详,后来弯腰看那个盛满清水的瓷盆。羿光把诗稿顺手放在架子上,说:那叫笔洗。伊娃说:笔洗?羿光说:就是涮笔的缸盆。伊娃又拿起砚台边的一只小瓷蛙,小瓷蛙蹲卧状,有着长舌头。羿光说:那是肚子里落了水从嘴里出来,调墨用的,叫滴水。伊娃却说:这么长个舌头,丑!羿光说:啊,啊伊娃,你第一次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写个扇面吧。就在桌下取出一把团扇。伊娃说:我不要的。高文来说:你不要?羿老师的书法可值钱了,四尺整张是十多万,扇面也二三万的!羿光说:四万。伊娃说:是吗?这么贵呀,那我更不要了。羿光说:呵呵,你不肯要我倒偏要送你的。取笔蘸墨,便在团扇上写了一行小字:桃花气中美人来。伊娃说:这是什么意思?羿光说:你知道柳如是吗?伊娃说:是人吗?高文来说:我知道,古代的一个歌伎。羿光瞪了他一眼,说:这是形容美人春天里从桃花林里走过,或者是美人来了,桃花就全开了。伊娃说:这是形容我吗?羿光说:正是。伊娃拿过了团扇,让高文来给她拍了照。

三人再往客厅,下楼梯的时候,高文来在前边走,伊娃在中间,羿光跟在后边。伊娃还看着团扇,回过头,说:谢谢你的礼品。羿光就势俯身又吻,但伊娃已下了一阶,没有吻要离开了,羿光用报纸包了团扇,又找了个纸袋子装了,说:伊娃,这团扇可不要在茶庄让人看呀。伊娃说:为啥?让大家也分享我的收获呀!羿光说:那她们会怨恨我,我可没给她们写过的。伊娃说:给海姐也没写过?羿光说:初认识时写过。伊娃说:初认识?就像我今天一样吗?羿光说:想什么啊?!高文来却说:写了什么诗句?我想该是“风栖常近日,鹤梦不离云",还是“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羿光说:你背诵的古诗还不少么!是“才子正半老,佳人已徐娘"。高文来鼓掌道:这好啊!谁的诗句?羿光说:我的。伊娃说:这又是啥意思?羿光笑而不答。

临出门,羿光对伊娃说:伊娃,我想索要你个东西,不知肯不肯?伊娃一脸疑惑,说:我今天空手呀。羿光说:你自带的,我要你一根头发。伊娃说:头发?羿光说:留个纪念。伊娃就把头发拢到面前,挑了一根拔下来。羿光把头发对着空中看了看,在指头上绕成团儿,装进了一个小陶瓶里,又打开柜门,放进去。下了楼后,高文来说:羿老师好浪漫哟!伊娃没有言语。高文来又说:好温婉的男人!伊娃还是没言语。

十六 海若·茶庄

晚上,海若在小区对面的那所中医馆做了艾灸,回来上床前想着明日星期天不营业,可以睡个懒觉了,就关了手机。不料凌晨四点半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眼睛盯着玻璃窗。窗子上沿的燕子窝里,燕子还没有动静。发现燕子是前年的事,那时才在垒窝,城市里能有燕子,而且是这么大的雾霾里燕子来了还垒窝,海若是惊喜了好长时间。古书上讲,家有吉兆,莫过于燕子垒窝梁上生芝。她是把屋顶所有有木头的地方都看了没见到灵芝,便担心燕子会随时停止工作,而重选别处的窝址呢,所以十多天没敢打开那面窗子。好的是窝在窝子上沿垒好后,燕子年年都来,今年还提前了十二天。海若看着燕窝,再次想起“燕处超然"这四字成语:燕子是亲近人的,却并不像猫呀狗呀的和人日常厮混,它总是在门楣鹵梁和窗沿上,与人若即若离。海若就起床梳洗,整了一杯奶粉,加进去些麦片,吃过了,说句活得不如个燕子,又到茶庄去。

起得这么早,街上也有了许多人,车辆更是往来不绝。与其说尘世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不如说尘世就连轴转着没有断过。海若突发奇想,上千万人的城市里,人都是住在哪里,好像从没听说过谁进错了家门。望着远远近近的高楼,无数的窗口已经亮灯,感叹着这些还黑黝黝的水泥大山,山原来是空的,空空山。

到了茶庄门口,天还模糊,海若并没有进店,却去了后边的露水市。吴老板的佛堂里有着一只磬,听吴老板说那是在露水市淘来的。难得这么早来,海若想着茶庄的二楼上也该有一只磬着好。露水市称作鬼市一点不假,所有卖者和买者都形象不甚分明,咕咕涌涌,低声嘈嘈。海若在那里转悠了几圈,没有发现有磬,倒淘得一面铜锣。卖者自称这锣是明朝,从一个祖上打更的人家里收购来的,海若不管了年代真假,觉得打更的锣好哇,打更的人起得早,又给人报平安,就提着转回茶庄来。

茶庄的门竟然开了,小唐和高文来在卷竹帘,擦玻璃窗,一问,原来是社区办在五点钟给小唐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暂坐茶庄的老板,她说她不是,老板是海若,她是店员唐茵茵,有什么事呢?社区办的人就抱怨,说茶庄留给他们的两个手机号,一个关机了,就打这个手机,管你是不是老板,得紧急通知一件事。然后便口气坚定地指示:今天上午市长要来检查环境卫生,所有辖区里的单位和私人店铺必须六点左右要打扫,尤其茶庄得保证店前路面和广场上不能有一点垃圾,广场边的椅子上不能有尘,冬青木绿化丛里不能有废纸塑料袋和枯枝败叶。小唐说:天呀,这么要求我们,咋不要求雾霾呢?!社区办的人说:你说啥,说啥?!小唐赶紧挂了电话,起床就给海若打手机,海若的手机真的是关着,便联系了高文来。

小唐说:市长要检查就检查吧,社区办兴师动众地提前打扫卫生,这不是作假吗?海若说:打扫吧,打扫完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自己倒进店上了二楼。

海若把锣挂在楼梯口,屋里还有些暗,切家具、摆件似乎也都睡着,便咣咣咣敲了三下。忽然就笑了:锣一响,家具、摆件就该苏醒了,相互搭动着,就有了灵性,换新的发财树,如果同意,可以把所有的马蹄莲全买了。一番讨价还价,两人就抬回一盆发财树,又抬出去一盆发财树,然后把两大抱马蹄莲拿到了二楼。海若付了钱,小唐打发卖花人一走,高兴地说:今日也算没白来,给咱换了盆新发财树!海若说:咱这茶庄就你这耙耙子有齿!小唐说:耙耙子就算有齿,匣匣子没底呀!海若说:你是嫌我不会过日子?小唐说:就是。咱茶庄虽然能赚,但你也确实能花,是胡花!海若却逗笑了,说:要不我咋离不得你嘛!小唐嘿嘿了一阵,说要去烧水沏茶,海若说:不烧了,我不喝的。小店说:你不喝,茶神还喝哩。

在一楼的隔间里烧了水,先沏了一杯茶供在陆羽像前,弯腰拜了三拜。再沏一杯茶端到楼上,海若已开始修剪起马蹄莲,小唐放下茶杯就下楼去抹桌子擦地了。

高文来抱了笤帚扫过了店外的台阶,又去扫小广场,天就亮了,是睁开眼的那种亮,豁然然地太阳光就染红了茶庄后边的高楼的顶。没有多少雾,但手机上的空气质量报告,PM2.5 的指标仍很高,正疑惑:哎呀,那这以后什么才算是好天气呢?就看见从茶庄楼的侧墙后过来了几个人。高文来当然能分辨出什么人是顾客,什么人是市里各种管理机构的公干。这几个人走路双腿分得很开,胳膊甩着,脸面严肃,就知道不是收税金的便是抓安全和卫生的。高文来装着认不清,一边安排着新来的顾客停车,一边拿眼看着那些人进了店。倒,倒,再倒!他指挥着倒车,咚地一下,车尾碰到了台阶,开车的人在骂:你胡喊啥哩?!高文来再不吱声,担心那些人进了店到底干啥,也就放下笤帚进店来。

店里,海若在说:市长来过了?那些人中有个夹皮包的,说:市长已经来过了。高文来说:我一直在店外,没有见到市长呀!夹皮包的说:你能认识市长?!高文来说:不认识,但市长出来肯定前呼后拥的。夹皮包的不理会了他,给海若说:市长喜欢突击性的检查,他是坐着一辆车,随时就停下来走走转转,经过咱这区域没有停车,也没有下来,那就是表示满意了。海若说:既然是突击性检查,你们倒能事先知道?夹皮包的说:咱有内线呀。海若说:那以后你们的通知尽量提前,昨晚要是打扫了,就不至于今早这么紧张。夹皮包的说:这次已经够及时的啦!我们也是昨晚一点才得到消息的。市长是个工作狂,常常是三更半夜有了什么决定,就打电话召集手下人。高文来又*一句:他就不睡觉?!夹皮包的还是只给海若说:没好身体当不了大领导啊!海若说:可权力又能使人健康啊!

给来人各装了一盒茶,他们走了。高文来鼻子里哼哼着,说:忙了半天,还没有见市长的面儿,这就检查完了?小唐说:你是不是还想再打扫?!海若掏出二百元来,一人给一百,让赶快回去再补一觉。小唐不要,高文来见小唐不要,他也不要。海若说:别人没来,你们两个来了就算加班,怎能不要?拿上!然后推他们出门,自己把店关了,再上了二楼。

太阳普照,小树林旁有了十几人跳广场舞,那些大妈们都腰系了红绸带,拿着彩扇,扭扭捏捏地反复做着一套动作。吸鸦片上瘾,跳那样的舞也上瘾?可想想,什么不上瘾呢,饮酒上瘾,吃饭上瘾,喝茶也上瘾呀!而更多在樱树下遛狗的,是些从乡下来打工的年轻姑娘,她们自己还没有结婚,却相互为狗寻找配偶。当然什么品种的狗要配什么品种的狗,一定得保障纯正。狗在那里交配着,她们就于一旁谈论着从公司跳槽,谈论着股市,谈论着房租涨价。在城里生活啥都要钱啊,现在更多了买纯净水的钱,空气净化器的钱!她们就商量起如果辞了工作能做电商呢,还是做网红?但商量没个结果,末了就窃窃私语了坐在广场边长条椅上的那个老头。是科学家呀,那么大岁数了听说还没退休,在什么核研究所工作。核是什么样的核呢,是原子弹吗?一时都惊奇地看着,敬佩不已,却说:呃,世上凡是太好的东西都是不用的。

海若在二楼上把马蹄莲修剪完了,一大堆的枝茎碎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就给严念初打电话,想着趁现在茶庄清静,能叫来促膝谈心。但严念初的电话关机。待把根茎碎叶都收拾完了,又重新摆放了那几个花瓶,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再拨一遍电话,严念初还是关机。七八年来,自己是偶尔在晚上睡前关一下手机,而严念初一直自诩她的电话二十四小时畅通,怎么就大白天的关机呢?海若说:你惹下多大的麻烦了,你还关机?!心里就躁起来。把古琴拿来,要稳定一下情绪,弹一曲《渔舟唱晚》吧。这个曲子可以说她是熟悉的,可怎么一时无法把握住节奏,原来是风清月白之下划着小船的意境,弹出来划水的声音自己都觉得难听,那不是在划水,是船在石头浪里颠簸。她就不弹了,去桌上翻那本《芥子园画谱》,看了几页,也觉得无趣,又坐到罗汉床上要摆弄那些珠子和文素扇。一时倒哼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焦虑,慌张,有一点生气就上火,是更年期快到了要变态吗?羿光曾经说过,好女人是长得干净,性情安静,而自己已经很难安静了。可事情实在是又多又杂,她无法安静啊,太多的精神追求和太多的生活辎重实在难以调和,就像肾脏不好却又要减肥一样,治疗肾脏就得用激素,用了激素身材就肥胖。她不知道自己是捡了西瓜漏了芝麻,还是捡了芝麻漏了西瓜。正是要在这种困境中挣脱出,她才好起佛来,皈依后常去吴老板那儿的佛堂与众居士聚会,又承诺了活佛到来由她接待。但这些天,活佛一直没个到来的准确日期,而儿子的不成器,夏自花的病情不好转,应丽后又向她控诉严念初变更合约,更有无法言明的压力就是市委*的被带走,会不会还牵连出齐老板呢?她深感自己能量太小,力量太弱,像是一口井了,扑哩扑咚地往下掉东西,井都要堵实了。

海若把一掬珠子拿出来,挑来选去,看中了十颗,绳线却怎么也穿不进珠子上的眼儿,去取放大镜时,胳膊又撞了装珠子的盒子,盒子掉在地上,哗哗啦啦,所有的珠子都在地板上跳跃滚动。而窗缝里这时又挤进来了两三只蜜蜂,制造着小噪音。海若坐下了,再不去捡珠子,也不拍打蜜蜂,摸出一支香烟点着了吸。

吸过一半,海若还是拨通向其语的电话。向其语在医院伺候夏自花。向其语说:咦,这么早打电话?海若说:情况怎么样?向其语说:你是问夏自花吧,也不关心我夜里睡了没,今早吃了没。海若说:听你这口气,夏自花的情况还好。向其语声音低下来,说:不好,似乎比前几天还差,扶起来坐也不想坐,只是躺着。海若说:唉,还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吗?向其语说:是呀,昨天傍晚醒过来了,见夏磊没在,就又流眼泪。海若说:老太太没带孩子去?向其语说:昨天下午来过,来了她迷糊着,老太太就是哭,我打发他们走了,她却醒了过来,说是要吃泡面。海若说:怎么能吃泡面?向其语说:我也觉得不能吃,她说她想吃,特别想吃,我泡了一碗,却仅仅喝了几口汤。海若说:你把这些没告诉医生吗,医生怎么说?向其语说:医生说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用的也是国内目前最好的药,只能再观察,等待有奇迹出现。海若就沉默了。

海若挂了电话,她想喝酒,不知怎么就想喝酒。从二楼跑到一楼,从柜子里取了一瓶红西风,再上到二楼喝起来。店里没有菜,只有茶点和一些干果,但她懒得再下楼去拿了,就举着瓶子,一口一口地喝。很快,一瓶就下去了一半。海若头重起来,眼睛发黏,脸上的肌肉却似乎有些僵硬,后来便一歪身,倒卧在了罗汉床上。酒瓶子趁势溜脱了手,掉下去,但没有掉在地上,仍还在床上,反靠着床头板,往出流淌。海若痴眼看着,那酒瓶子也醉了,流淌出来的不是酒,是透明的血。

所有的人在喝醉之后都喜欢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海若也是这样。她紧紧地抓着手机,手机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好像落水后的稻草。

她第一个给表弟打,表弟是齐老板的部下,十多天前去了福建考察那里的一个房地产项目,走时还主动提出可以顺便为茶庄收购些茶叶。表弟回话说他还在福建,今年四大名枞产量不高,但质量倒比往年好,已经收购到三十斤白鸡冠,三十斤水金龟,五十斤铁罗汉,还有一百斤大红袍,都装包托运了,估计三天后就能收到。海若却在问:你老板呢,老板呢,怎么多天都联系不上,手机一直关着。表弟才告诉说齐老板在他来福建的头一天去了澳门,齐老板习惯一出去就不用旧手机了。海若知道齐老板在澳门赌过几次,每次都是输,怎么不吸取教训又去了呢?海若说:你肯定他还在澳门?表弟说:我昨天和公司人通过电话,齐老板是在澳门。海若说:你想办法通知他赶快回来!表弟说:有什么事吗?海若说:有事。她重新拾起酒瓶,喝了一下,呛了口,原本是感叹号的语气,便变得沙哑无力。

打过了表弟的电话,海若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突然看到窗子里射过来的光柱里满是些活着的虫子,往起一跳着要抓,身子竟感觉要飞起来。太神奇了,这种感觉她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海若立即想要把这种感觉告诉给众姊妹,便胡乱地按手机号码,而手指头却有些不听指挥,常常就按空了,或者一下子按了两个号码,手机发出嘀嘀的噪音。她就在骂希立水,在骂陆以可,在骂虞本温,在骂向其语,应丽后,冯迎,严念初,司一楠,徐栖,还有伊娃,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都不接电话?!这时候,她激灵了一下,把手机几乎贴在了脸前,睁大着眼睛认真地一下一下按号码,嘴里说:你们不理我,我给羿光电话,羿光会给我说话的。

海若是常常有烦心的事就想给羿光说,尤其在喝多了酒,羿光能接纳她,陪她说话,能说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有几次最后竟然就醉卧在他家的沙发上不省人事。多少年了,海若面对着自己身体去解释女人这个词,除了晚上在家里的床上,洗澡间,穿衣镜前和化妆台上,再就是坐在羿光面前了,听他说话,笑,或者揶揄,那是完全的慵懒甚至柔软,像如一只小猫,眉眼迷离着,是溶化了的糖稀,拿不起来,又粘在手上甩不掉。但是,羿光却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过分的动作,没有,没有拥抱,没有接吻,甚至在认识之后连见面握手都没有。海若也疑惑过,羿光结识的女人是太多,她也和一些小女生相好,一个比一个漂亮,是羿光并不爱她吗?她细细观察和感受着,她相信自己的观察和感受能力,羿光是爱着自己的。羿光说过,男女有了一次性爱,要么就越来越亲,要么就再不往来,形同路人。羿光或许是对她,以及对她的众姊妹们,喜欢着,却不愿意有了那一种事情而使这种感情难以持久。

海若给羿光拨电话,电话是拨通了,却一直没人接。今天是怎么啦,打谁的电话不是关机,便是通了又没人接。为什么没有接呢?他这时候要么是从家里已去了书房,要么在外开会或参加什么活动,可再忙也能接个电话呀。

是不是书房里又有了那些小姑娘?海若这么想着,心里无名地紧迫,就使起性子,又拨一次,再拨一次。他烦了吧,就是让他烦!她甚至在罗汉床下寻鞋,要趿上了直接就去小区楼顶的书房去。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菜倒进油锅里的尖叫,手机在桌上颤动着打转,上面显示了号码,是羿光的。海若像抓鱼一样把手机抓起来,竟然再一次滑脱。但羿光的口气低缓,在解释说手机一直静音,刚才来电没听见。海若说:这我不信,你在搪塞我。以前是你多给我电话,后来是我不给你电话你不给我电话,现在你已经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我真是悲摧!你干什么事了,把手机静音?羿光好像在笑,声音更低缓了,又解释说在打麻将,从昨天晚上打到了现在。海若说:打麻将?你不是惜时如金吗,能这么久打麻将?和谁在打麻将?!羿光还是解释,是和三个男的,其中就有市政府秘书长。海若说:真的?那你让秘书长接电话。羿光还是解释,秘书长输了,他一输就把麻将牌哗啦推了,生气地上班去了。而另外两个朋友一个上厕所一个洗脸,而他也是输了,他正在复盘。海若听出羿光是实话,那秘书长虽然聪明能干,也最帮助她,但脾气是急躁冲动,心性是不如羿光,羿光输了还复盘,厉害人就厉害在这里。她说:哦,那我能来吗,你给秘书长说过陆以可的事了吗?羿光仍在解释不要来了,他们三个还要继续打麻将,你来了不好。已经给秘书长说了,但人家现在很为难,老大一出事,他们都是惊弓之鸟,这时候没人肯办这些事了。海若的酒劲似乎慢慢退去,还要说些什么,羿光说了一句我正复盘哩那就这样吧,电话就断了。海若这才吁了一口气,仍多少有些遗憾通话的时间太短,她还有好多话要给他说,她也想多听听他那解释的声音呀。电话又一次唱着音乐响起来了,她拿起来看也不看,就说:你不是复盘吗还打回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你在怨恨谁了?海若一惊,醉酒完全清醒了,才看清是希立水的号码。

希立水说:海姐,海姐,我有一肚子烦恼,我得给你说!海若说:我是你垃圾桶吗?!希立水说:那我说给谁呢,这么大个城里,人似乎都没长耳朵,说给谁呢?你让我憋死呀?!海若坐直了身子,哼了一声,说:烦恼了在家里喝酒,或者出去转转。希立水说:已经转出来了,就在茶庄外,茶庄今日不营业吗?海若说:我就在二楼。希立水说:啊呀,你活该是我姐,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会出现。海若说:我命苦!咋就有你们这些姊妹?希立水说:那才几个人呀,皇帝养活一国人哩!

海若头重脚轻,走下楼梯时,楼梯台阶就是棉花做的。开了店,果然希立水的车就停在门前。希立水说:把门锁了,上车来!海若竟然就锁上店门,一上到车上,却骂:你有病啦是不是?希立水说:你是药么!车开动了,希立水说:你喝酒了?一个人喝酒,也不叫上我!海若说:你一喝多就是哭,眼泪鼻涕的往下流,肯定不叫你。希立水说:好好好,你吃独食吧。可上了我的车就像是肉到了我的案板上,切呀剁呀今日就由我啦!希立水开了车却不去商场买货也不去饭馆吃东西,竟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出了这条巷进人那条街,进了这条街又去了那条巷。海若说:这是到哪儿?希立水说:车轮子到哪就到哪!

希立水并没有说她的婚姻,她把辛起的事复述了一遍。海若说:瞧你认识的人,多聪明的!希立水说:她是聪明。海若说:怯懦是聪明,凶残也是聪明。希立水说:你说我去不去香港?海若说:啥事你都去呀?!稍不留神,车的前轮上了路沿,忙打方向盘,轮子再从路沿上下来,车子颠簸了两下,海若从座位上弹起来,说:你咋开的车?我在你车上,拉的不是土豆!希立水笑了一下,说:你柔和些,车都嫌你说话硬哩。我想我是去不成的,肯定不去。海若说:你告诉她,她也不要去!希立水说:她原先日子过得苦,谁知道她做事这么狠的,我都后悔交了她这样的朋友。想和她不来往吧,可她黏我,给我哭诉,又觉得她蛮可怜。海姐,人常说谁谁有烂桃花运,我遍遇上这种人,真不知该怎么待她了。海若说:既然是你的朋友了,她黏你是你还能让她黏么。希立水说:就像我黏你一样?海若说:你是来给我诉烦恼的还是来戏闹的?不正经!希立水说:正经,正经。你说。海若说:我给你说个例子吧。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学校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临时在曲池的一个景点当讲解员,不知听谁说我和曲池新区主任认识,就三天两头来让我给主任推荐他,我推荐了,主任把他招为合同工。干了一年,他又认识了一位副市长,又是不停地找副市长,他就从景点调到了市旅游局。他从此认为只要锲而不舍地找领导,什么事情都能成功。他是后来当了科长,当了副处长,还要当办公室主任,就又找旅游局长,一边给局长行贿,一边写匿名信诬告竞争对手。结果局长因腐败被抓了,他被调查出来,开除了公职。你这位朋友,那样做可能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可以给那香港老头使手段,但若养成这种思维,做什么事情都要不顾一切,那就可怕了。如果啥事只顾自己,其实自己就是弱者,而且一辈子也发达不起来。希立水说:是呀是呀,我也这么想的,却说不出你这话,能不能几时我带了她来见见你和大家,你给她说说。海若说:行么。你见过那香港老头?希立水说:没见过。海若说:见过她丈夫?希立水说:这倒见过一次,人倒还帅,没本事脾气暴,她说他有家暴。海若说:还有家暴?希立水说:几次我看到她鼻青脸肿的。海若说:唉,这咋和冯迎一样的命。希立水说:我倒是同意她和那男的离婚,她现在分居了,却总要从家里拉出些东西,还让我帮她。哎,她如果真要拉东西,你这边能否找一辆卡车,寻几个有力气的人。你们小区那儿能租到一个放东西的小房子吗?海若说:不用再找房子,放到司一楠家具店的库房就是了,拉的时候我给派人派车。却说:你认识不认识什么讨债公司的人?希立水说:我不认识,谁欠账不还了?海若说:不认识就算了。

两人差不多转到十二点,在一个小饭馆吃了扯面,希立水把海若送去医院。那时,什么地方发生了火灾,消防车曳着长声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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