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永乐年间一个初冬的晚上,寒星闪烁,北风呼啸,杭州城四周一片宁静。
四更过后,城外通向卖鱼桥的大路上,走来一个肩挑鱼担的人。这位卖鱼翁五十多岁年纪,他昨晚抲了这担鱼,连夜到赌场去转了转,输得两袋空空,还欠下四百个铜钿的账,回到家里咕冬咕冬喝了一碗酒,也不管时间早晚,挑了鱼担就往城里跑,想早点卖掉鱼还账。这时,他乘着酒兴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左脚刚要跨上卖鱼桥,右脚一绊,一个趔趄,站立不住,往前便扑。“叭哒!”肩上的两只水桶本来年久失修,此时一摔到地上便碎成八瓣,水也倒了,鱼也倒了。因为刚好是河边斜坡,那百来条本来是卖给人家开膛剖肚下油锅的鲫鱼,全都成了幸运儿,一条条连蹦带跳,滚到卖鱼桥下的水里逃生去了。
卖鱼翁爬起身,睁开惺忪醉眼,低头一看,路当中躺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正是这家伙绊了他一跤。他再也打熬不住,火噌地冒上来了:“好狗不挡道。娘的,这路当中是你家里的床吗?害我倒脱一担鱼!起来,赔我的鱼!什么,你不起来?老子踢死你!”卖鱼翁提起脚刚要踢去,只觉得肩上一沉,落下一只大手,把他抓住了。他回头一看!乖乖是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大汉,顿时酒醒了一半。
这位大汉正是更夫李大。李大和王二敲过四更,正要从这里经过,一听卖鱼桥上有人喊叫,李大便赶来抓住了卖鱼翁,王二随后也到。王二拿灯往地上一照,路中躺着一个人,身上包着白绢,露出一张脸,眼睛睁着。李大伸手往他鼻孔上一捂,呀,早已断气。便问卖鱼翁:“这个人是你踢死的吗?”“不,不是!”王二说:“不什么?我们明明听你说踢死他,你说过吗?”“我是说过,正要踢,就被这位大个子兄弟抓住了,实在是冤枉。”边说边把前因后果一讲。王二说:“李大,你看牢,别让他跑了,我回去报案。”说完便走。
王二来到钱塘县衙门,知县李雨一听,急忙起床,带了仵作衙役直奔卖鱼桥。赶到桥头时天已大亮,李知县问过卖鱼翁,就让仵作验看尸体。那仵作解了尸体上的白绢,见死者外穿一件千补百衲的百家衣,身上散发出一股臭气。他捂住鼻子正要去解衣襟,却见里面露出了挂在颈项上的招文袋,伸手往袋里一摸,摸出了一个空印盒,便随手递给李知县。李雨接过仔细一观察,这印盒制作得精致考究,像是皇宫之物,却不知怎么会到这乞丐手里。哦,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年他偶然见到过的巡按的印盒吗!他禁不住一呆,历朝来常有巡按假扮各色人深入民间察访一事,难道这个乞丐……李知县不敢想下去了。这时仵作又递上一张文书,知县急忙接过一看,上面写着:“钦点新科状元冯玉龙为浙江巡按。”一旁盖着当今皇上玉玺。看了这几个字,李知县脸吓白了,腿发软了,天晓得,死在这里的竞是新科状元、巡按大人。
破案急煞知县钱塘知县李雨两手抖抖簌簌放好文书印盒,即命衙役先把状元公尸体抬回县衙,安顿在一间干净房间里再行验尸。那卖鱼翁也被带回县衙等候发落。
仵作验过状元公尸体,伤痕却是三四天以前的,还说发现尸体身上有块姑娘用的花手帕,这下知县可为难了。再审问卖鱼翁,一口咬定未曾踢打过,实在是冤枉。李雨感到事关重大,即刻行文上报杭州知府;杭州知府看过文书大吃一惊,立时上报浙江抚台;抚台也不敢怠慢,飞报京都,一时朝野震动!刑部批文下来,命杭州府自文书到日起一个月里破案;杭州府即限钱塘县半个月破案。弄得李知县手足无措,摇头不迭。他一面命衙役到各处暗探消息,是否有人知晓这新科状元死因;一边亲自打扮成算命先生,去街头巷尾行走打探。可人人都说未曾见过这个乞丐,也不知乞丐与谁家姑娘有何风流韵事。一连两天,毫无结果。李雨回到县衙,心事重重,紧皱眉头,暗暗叫苦。
正在这时,忽闻夫人有请,李雨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后堂。只见夫人让丫环从廊下叫出一个后生来。这年轻后生穿戴着青衣小帽,样子倒还长得不错,见了他,忙深深一礼,说:“吴兴吴小春拜见大老爷!”李知县正要发问,夫人已递过一封信札,说:“老爷,这是我那当吴兴知县的爹爹荐来的人,意在你手下供事,混口饭吃。”李知县看过岳父的书信,又将吴小春问过一番,答应暂且留在身边。
且说第二天早上,因头夜下了一场大雨,这李知县来到中堂,抬头一看,挂在堂上的一幅虎啸图已被漏雨毁得一塌糊涂。他一边让人叫泥水匠翻漏,一边看着这幅画,想道:我若再在这幅画下审案理事,未免太煞风景了。请画匠来画吧,偌大一个杭城,丹青妙手自然不少,可是近日均被召到京都派用场去了。怎么办?让这里空着总不像话吧。他想起自己当年也曾学过画画,今日何不亲手重绘它一张!于是弄好笔墨纸砚,照原样画了起来。画好便让吴小春把那张毁坏的取下来,把新画的挂上去。李知县正洋洋自得欣赏着自己的“佳作”。回头看,吴小春却在嘻嘻发笑。原来李知县多年没有画过画了,手已生疏,加上这两天有心事,哪能画得好?而他自己偏认为不错。现在见吴小春嘻嘻发笑,便问:“你看我画得如何?”吴小春只笑不答。“你笑什么?快讲嘛。”“小的不敢讲,我怕老爷。”“怕我,那我怕谁?难道我就不怕人么?”李知县想到杭州知府限期他破案的行文,随口问道。“老爷,你怕比你大的官呀!”“讲得不错。那比我大的大官怕谁?“大官怕皇帝。”这下李知县倒认真了:“那皇帝怕谁?“皇帝称天子,怕天。”“讲得有道理。那么天怕什么?“天怕云。云一来,天就被遮盖住了。”李知县听得更来劲了:“那云怕什么呢?”“云怕风。风一吹,云就逃走了。”“不错。那风呢,风怕什么东西?”“老爷,风怕墙。墙挡牢,风就吹不过去。″“唔,那么墙怕什么?”“墙怕老鼠。老鼠会打墙洞,墙脚打空,墙就倒了。”“对了。那老鼠怕什么呢?”“这个……”吴小春停住不讲了。李知县笑眯眯地盯住他:“讲吧,老鼠怕什么?”这时候,吴小春抬手指指李知县刚才画的虎啸图,笑了笑说:“老爷,老鼠就怕老爷你这画上的东西。”
李知县一听不由得瞪大眼睛,认真看起自己的“佳作”来。果然,画的老虎越看越像一只猫。李知县如梦初醒,忙让吴小春取下这张画,决心重新下功夫画一张,同时,他禁不住对吴小春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年轻人这么机灵,真是相见恨晚。这时,吴小春笑眯眯地说:“老爷,我听说卖鱼桥头死了新科状元,你如到期查不出头绪,管你的大官就要怪罪你这个小官了。不过要破此案,我这儿倒有一个主意可以试试看。”“噢,什么主意?”吴小春如此这般说出一番话来,李知县一听到也与花手帕有关,直喜得眉开眼笑,连连说:“妙计,妙计!”
百女哭夫奇观第二天,钱塘县所有地保齐集衙门。李知县说:“本县今日传你们来,是要算一算各地未出阁的成年少女共有几名。”大家一一报上,不多不少刚巧一百名。报过后有的地保问:“莫非大老爷要给皇上选美么?”有的说:“可能县太爷要给姑娘们择女婿了。”李知县不加理睬,他咧了咧嘴,说道:“这次卖鱼桥死了新科状元、浙江巡按,想必大家都已知晓。这是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实属罕见。我要请这百名少女都来给他披麻戴孝,祭奠守灵,表表我们钱塘百姓的一点心意。你们意下如何?”地保们听知县意已决,不敢违拗。于是,知县当即写下布告,对有权势之家另写请帖,由各地保分头张贴递送。钱塘县百姓平日对知县非常敬重,都说他爱民如子,今日见布告和请帖,说要让未出阁女子给新科状元守孝,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但还是纷纷劝说自己女儿跟着地保同去。知府和抚台呢,晓得钱塘知县脾气,也并不来过问,只是觉得好笑。这事成了杭州一大奇闻。
第二天,县衙旁早已布置好灵堂,一具大红棺木摆在正中,灵柩前供着牌位,那上面写着“钦点新科状元浙江巡按玉龙冯公之位”十六个字。辰牌过后,一队队少女一色孝衣素服,在地保带领下从门口鱼贯而进,到了灵堂,依次站立两边,排一排,密密层层。一时间,真是美女如云,佳丽如雨!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粗眉大眼的,细眉细眼的。脂香阵阵,玉佩叮叮。主事吴小春一声令下:“开哭—”大家便一齐恸哭起来,声震天地,差点把个灵堂都掀翻了。这其中有假哭的,有干嚎的,也有因受父母禁锢,想起自己身世借题痛哭的。各色各样的花手绢拿在手里,抹鼻子,揩眼泪,千姿百态,不可名状。
站在一边的李知县从头一一仔细看过,认真听来,却没有一个是哭得悲切的。正在这时,吴小春走过来说:“我数了数,一百个女子只来了九十九个,有一个未到。”李知县正要动问,却见一个地保说:“老爷,我那地方的其他女子都到了,还有一个未到,只因她有别情,不能前来。“是哪一家的?“是告老在家的阁老之女刘秀凤小姐。”难道你没有把本县的请帖送到她家?”“送过了。刘阁老说,一个小小知县,七品芝麻绿豆官,要想叫我堂堂宰相的千金出头露面,给别人守孝,休想!”李知县听了正搓着双手,吴小春说:“老爷可再修一封请帖让地保送去,就说假若秀凤小姐不肯到状元灵堂,本县就要上书禀报万岁,说钦点新科状元浙江巡按冯玉龙正是刘阁老的千金所害,故而不敢前来。”知县一听有理,即时再修一帖送去刘府。
赖婚诬婿为盗原来阁老刘云还乡归里,私邸就在钱塘治内。这刘云小时讨过饭,当过乞丐,后来发奋读书,竟中了头名状元!时来运转,飞黄腾达,登上当朝一品宰相之位。随着地位提高,时光流逝,他早把当年要饭的事给忘了。
刘云人到中年,夫人才生下一女,取名秀风,爱如掌上明珠。秀凤六岁那年,不料在相府花园玩耍跌入放生池,亏得侍郎冯亦秋搭救上岸,才免一死。后来,刘云夫妇专门到冯家千恩万谢。刘云见冯亦秋的儿子冯玉龙年纪和自己的女儿相仿,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聪明伶俐,顿生爱怜之心,随对冯亦秋说:“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没有你搭救,我就没有这女儿了!这感谢救命大恩的话我看今后也不必说了,我们干脆做个亲家,将来把我秀凤给你玉龙为妻,让他们来个龙凤配吧。”刘云的夫人听丈夫这么一说,自然同意。从此,玉龙、秀风青梅竹马,你来我往,十分亲热。
两年后,冯亦秋病死任上。他坐的本是清水衙门,又兼秉性刚直,虽当了几年京官,却是两袖清风,并无积蓄!偏是他夫人也是个倔脾气,到这个地步还不要朝廷抚恤,草草料理了丈夫后事,便带着儿子冯玉龙回归浙江衢州故里。刘云本来对冯亦秋秉性太直、在政事上不识时务看不惯,这回送冯亦秋夫人上程,他便在路上指鸡骂狗,说冯家夫妇太迂腐,是竖不起的烂草绳。
刘云告老还乡回到杭州后,夫人不日去世。这时冯亦秋的儿子冯玉龙早已穷困潦倒,他得知岳父已经回杭城,岳母刚刚去世,就赶来投亲吊孝。谁知刘云早已另有打算,想把女儿另外许配个门当户对的。这日他见到乞丐般的女婿来了,眼珠一转,竟诬告他是个小偷,把他送到钱塘县衙门,说话中露出用意,要李雨把冯玉龙结果掉。
岂知李雨也是个倔相公,并不买他的账,反将详情查个清楚,禀报知府和抚台,又把冯玉龙暗中放了。这事闹得杭城纷纷扬扬,有人说刘云也曾是个讨饭的,当了宰相的一品乞丐不该忘了过去,把女婿当小偷。刘云成了当时街头巷尾言谈的材料,羞得不敢出门。这还是小事,李雨复又一信,送到京都,说刘云欺穷爱富,诬良为盗,有失于为人之道。刘阁老恨之入骨,总想除掉这个知县,便在知府、抚台面前多次暗示。这知府、抚台知道李雨为官清正,正打算升他官职,岂会凭你一句话,冤枉一个朝廷命官?刘云见拨不动他们,只好上书吏部,想凭老面子撂倒李知县,岂知又久久没有消息。这时,他才深感手中无权之苦,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一品,而今竟让一个小小知具弄得无可奈何。
这天,刘云正在堂前喝闷酒,当年的朝中同僚来了一信,说这次新科状元就是当初被他抓去坐牢的冯玉龙,并被钦点为浙江巡按,已经出京,不日就到杭州。刘阁老这一惊非同小可,呼地站起身来,差点跌落手中酒杯。他想:那年冯玉龙被他当作小偷抓进钱塘县牢监,今日当上巡按,岂肯与我善罢甘休?他不由后悔当初不该如此,没有留下后路,以致失了乘龙快婿,结下冤家对头。
这天,刘云正又急又悔的当儿,家人忽报新科状元冯玉龙死在卖鱼桥了。他吃惊之余,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谁知这天,当地地保却送来一张请帖,说是本县未出阁的成年少女都要给新科状元守孝,请他女儿也去。刘云撕碎请帖,大骂钱塘知县别有用心,乱来一气。他本想去干涉,但一想到知县、知府和抚台都不买他面子,只好作罢,便对地保说:“别家的女子去守什么孝,我管不着,若要我堂堂宰相之女给别人守孝,万万不能!”
第二天下午,刘云接到第二张请帖。他拿来一看,上面把皇上万岁都抬出来了,他满肚子火气不好发作,心里说:好吧,我女儿虽与冯玉龙订过婚,可冯玉龙并不是她害死的,去一下也不妨事。若是这回你李老头查不出冯玉龙的死因,到时我就有好戏看,你头上这七品乌纱戴不成还是小意思,恐怕连脑袋也保不牢呢。当即他就吩咐管家和丫环春兰、秋菊,陪小姐去凑热闹。谁知刘秀凤这一去,青天白日的灵堂上,竟然跑出一个“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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