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城非常喜欢温州市文成县玉壶镇这个地方,崇山峻岭之中,人文气息浓郁,令人陶醉。
比如说,一归国华侨的坟墓外的六角亭子,铭刻的一幅对联,足可以见证:
龙穴无龙,教子子成龙;
玉壶非玉,育人人似玉。
这里的高山相当的奇特,山脚下,都是层层叠叠裸睡的悬崖,或七八十米高,或一百二十三米高,不等。山腰上相对平缓,土厚较厚,零零星星的木架子房,早晚之间,升起渺渺炊烟,鸡啼,鸟鸣,狗吠,童稚欢叫。不过,大部分人已经搬迁了,剩下那些故土难舍的人,悠然生活在图画之中。
山腰上,种植着改良品种的杨梅树,果实有乒乓球大小,鲜灿灿,红艳艳,令人垂涎欲滴;到了深秋,山脚下的平缓地带,河谷洲,到处是黄灿灿的桔子,像是燃烧着黄昏的小灯笼,油光泛亮。
一条弯曲的、清澈的河流,夹在大山深处,婉转地唱着欢快的歌曲。
上游修建一座水库。水库的水,通过一条穿越大山的隧道而来。梯级开发的水电,一条河流,可以兴建数个发电厂。
秦倾城担任技术员,负责施工的110kv输电线路,从大山之中迤逦而来,送入玉壶变电站。
到十二月二十六号,基础施工全部完毕,只等承包商付完工资,立马可以打道回府了。
承包商说,你们辛苦了,等到十二月三十一号,我把工资全部付清。说完,他说他要去温州结账。
姑妄言之,姑妄听见。
工人们听后,心里有点悬啊。但没办法啊,只能等,等,等…
可是,承包商并没有食言,过了元月二号,依然没有消息。承包商的一个亲戚,悄悄地溜走了。四十名工人,开始沉不住气。
更为荒唐的是,伙食费断了。工人们坐在一起,商讨这个问题。秦倾城说,第一步,你们把身上的钱借给我,我打欠条,先把食材买回来。第二步,向劳动部门申诉。
有了主心骨,工人们暂时安定下来。
到了元月初五晚上十二点多钟,老板的亲戚突然返回,每个工人发二百元钱,说,你们先回去,工资回家再给。自己先收拾行李,带着一部分,不走公路,而是走沿河的山间小道,先溜了。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这明明就是落荒而逃嘛。
秦倾城拿到二百元钱,还掉欠下当地人的伙食费,只剩下九十五元。秦倾城早算过账:玉壶镇到文成县汽车站十元,文成县至温州火车站二十元,温州火车站至金华南站二十元,金华南站至金华西站二元,金华西至娄底站七十五元,合计,至少需要一百二十七元。路上,还要吃、要喝,怎么办?其他工人身上,就那么一点钱,说什么也不会借给你;问当地人借?根本不可能啊!
秦倾城将简单的行李收拾好,背在背上,和几个年龄较大的人,还有一个患重感冒的人,大大方方走砂石公路。
走出二公里,已经是凌辰一点,迎面开来二辆农用车,刺目的灯光,像一道道白色的利剑,直插在各人身上。农用车上,跳下十几个精壮汉子,拿着锄头、扁担、杂木棒,团团围住秦倾城一帮人。
秦倾城认识其中一个人,是老胡,当地的农用车司机。是他,给工地提供沙子、石子、水泥等建筑材料。秦倾城知道,房东老板是老胡的亲戚,肯定是房东打了电话给老胡,老胡怕建材款要不到,才匆匆忙忙叫一帮人,来围堵秦倾城他们。
秦倾城厉声说道:
“老胡,这是干什么呀!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胆敢非法拘禁?”
老胡说,“你们全跑了,我几万块钱材料款,找谁去?老秦,我也是没有办法。”
秦倾城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告诉你,我们的工人是无辜的!你要为你今晚的行为负责任。”
老胡的那一帮人,大声吼叫,就要动手打人。其中一个一米八五的大汉子,满脸花白胡子,醉眼朦胧,冲着秦倾城一吼,“老子今天就是抓人!不信的话,问问我的柚木扁担!”
秦倾城说,“老胡,不准伤及我的工人!要抓,要抓我一个人就好了。”
老胡说,“老秦,我也是万不得已,对不起了!”
秦倾城说,“少废话,我跟你走就是。”他又问那么患重感冒的工人,“蒋新都,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蒋新都背着一床大棉子。结婚被子,舍不得丢。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嗫嚅道,“我不去…”随着几个年龄较大的工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中传递着来自西北利亚寒流。秦倾城将行李包丢在车厢里,拉开驾驶室的门,对老胡说,“开车啊!我当人质,还不够吗?”
十分钟后,到了老胡家里。老胡老婆是个信佛教的人,说,“饿了么?我给你做一碗面条。”秦倾城说,“老胡,给我安排一个床,我要睡了。”
吃了面条,秦倾城立刻进入梦乡。
大约二点多钟,秦倾城隐约听,老胡又抓到什么人。管他呢,继续睡。秦倾城心里这样想道。
过了早上五点半,秦倾城起床。老胡一脸媚笑,“老秦啊,昨晚对不起啊,今天,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
“我们抓到了老板的亲戚。”
“老胡,等一下,你送我去派出所。”
“你去派出所,干什么?”
“报案。”
“报什么案?”
“你非法拘禁我,还有那个亲戚。”
“老秦,你不能这样做人。”
“你告诉我,如果是你,被非法拘禁,你怎么办?”
秦倾城背起背包,沿着公路,往镇上方向走去。
老胡开着农用车,追上来,把方向盘猛打,横在秦倾城前面。
“你想*人灭口吗?老胡!”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咱们兄弟,有事好商量嘛。”
秦倾城心里惦记着三十六个兄弟的安危,特别是那个患重感冒的蒋新都。从驻地到文成县汽车站,在寒风细雨中,夜行五十公里,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人迷路了呢?怎么办?
秦倾城说,“老胡,怎么个商量法?”
“我补偿你几包烟。”
老胡从驾驶室里,拿了三包“雄狮”烟,准备递给秦倾城。
“呸!老胡,我被拘禁一晚,就值三包烟?”秦倾城拔腿就走。
“老秦,补偿你五十块钱。”
秦倾城头都不回。
“一百?”
秦倾城不做声。
“二百!我送你去搭班车的地方。”老胡推推拉拉,把秦倾城拉入副驾驶室。三分钟之后,一辆从玉壶镇到文成县汽车站的中巴车经过,老胡拦下车,秦倾城立刻钻上中巴车里。
中巴里开着热空调,秦倾城抓紧补个觉。刚到县城,买票的中年女人问秦倾城,“您到哪里?”秦倾城说,“汽车站。”又问,“您要去温州吗?”秦倾城说,“是的。”中年女人抓紧拉生意,“您到汽车站外面等车,比从汽车站买票去温州,少花二块钱。”
乘客们陆陆续续下了车,车厢里,只剩下秦倾城一个人。突然,秦倾城看到,三十六个疲倦不堪的工友们,像游勇散兵,艰难地上行走在街道上。
“师傅,停车!”
“你要下车?”
“那为什么要停车?”
“我给你介绍了一大笔生意。”秦倾城指着工友们,对司机说。
司机非常高兴,将车子停在工友们前面。秦倾城立刻招呼兄弟们,赶紧上车。
工友们上车后,昏昏沉沉地睡去。司机将驾驶台玻璃镜下的行车牌翻倒,换上一块“文成一一温州”的牌子,高高兴兴开着车。
剩下的事,就是秦倾城和司机讨价还价。
“每人二十元,按规矩,我没有多收你们一分钱。”
“不行,每个人十八元钱,而且,直接送温州火车站。”
“你叫我亏本?”
“你亏什么本?中途不要停靠,不会耽误时间;而且,你严重超载,谁不知道你赚了多少钱?”
敢情,司机和买票的是一对夫妻,他老婆命令司机,“你开你的车,就行。”低声对秦倾城说,“我给你免票。”
秦倾城说,“谢谢你!”
到了温州火车站,一车人,刹时挤下去,朝火车站售票厅奔去,单单剩下秦倾城和还在酣睡的蒋新都。一摸蒋新都的额头,烫手,他在发高烧。
下了车,蒋新都蹲在樟树旁的垃圾桶边,大吐特吐,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秦倾城背着蒋新都的新婚被子,自己的背包,扶着摇摇晃晃的蒋新都,挤进火车站。秦倾城说,“你守着行李,我去买票,买药。”蒋新都没有说什么,扒在被子上,沉沉睡去。
蒋新都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按理说,得上医院治疗。但是,二个人身上这点钱,连检查费都不够。秦倾城跑到药店,买了重感灵,牛黄解毒丸,阿斯匹林。再买好火车票,一看火车站候车室的大钟,妈呀,离上火车只有二十分钟了!
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吩咐蒋新都吃过西药,秦倾城感觉到,肚子特别饿。那个年代的火车上,一些做小生意的人,经常在车厢里穿梭,卖茶叶蛋、煎饺子、盒饭之类的食物。秦倾城要了一个盒饭,二个茶叶蛋,吃完,感觉睡意袭来,立刻躺平身子,睡觉觉。
下午五点,火车到达金华南站。不巧的是,空气中下着倾盆大雨。吃过二次西药,蒋新都略约有了点精神。二个人,冒着雨,慌张往公交车上奔去。好在有个执勤民警,为蒋新都撑着伞,自己被淋得湿透了。
到了金华西站,蒋新都又发起高烧,走路东摇西晃,完全不是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的那种状态。
晚上七点二十八分,从杭州东至成都西的火车到达车站,大群大群的旅客奔跑着、呼叫着,像潮水一样挤向车箱门口。扒手们、小偷们故意拥挤在中间,趁机浑水摸鱼。轮到那些老老实实排队上车的人,到达车箱门口时,车门已关闭,绿皮火车斯歇底里,呜呜大哭一声,怆惶逃跑了。
秦倾城查点人数,八个人未挤上车,都是些老弱残兵。车站上的警察们,开始将滞留的旅客,清出站台。
秦倾城立刻跑过去,和警察解释,有一位重病旅客,需要马上送回家乡,请予照顾。警察看到蒋新都的样子,同意秦倾城八个人,留在站台,但车票,必须改签。
秦倾城刚改签车票,由警察带着,刚返回站台,上海至贵阳的绿皮火车,到了。
有警察护送,秦倾城和蒋新都,平安登上了火车。气得躲在暗处的扒手们、小偷们干瞪眼,慌忙往其他车箱门口奔去,抓紧去发不义之财。
火车离开金华,下一站就是衢州站。车箱里,十分拥挤,过道上,车箱门口处,洗脸盆旁边,都是人,行李。这时候,乘警带着列车员,开始清查旅客的火车票。
八个工友中,有一个姓陈的小伙子,大约是承包商隔得较远的亲戚,平时讲话,一口女声,工友们戏谑他是太监。
太监找到秦倾城,哭诉道,他们六个人,有五个人被扒手们扒走了现金,唯有太监,他被扒走了火车票。现在,查车票的来了,怎么办?
“补票。”秦倾城平时就讨厌这个怪里怪气的娘娘腔。按规矩,补票,必须从列车起点上海站补起。
“我补不起票。”太监眼泪汪汪,如果如空地的话,太监肯定会给秦倾城下跪。
秦倾城于心不忍,说,“我把车票给你,你到湘乡站,再将火车票还给我。”
“那我怎么出站?”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掀上车窗玻璃,从反方向出站。”
“你没车票,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计。
秦倾城选择一个三人的长座位,脸朝上,钻进不足三十公分高的座位下面。他的周围,无数行李包,立刻填得满满当当。
早上五点,列车到达株洲车站。秦倾城朦胧之中,感觉腿可以伸直了。爬上来,车箱里已经空空荡荡。秦倾城换过一身干净衣服。列车上没有水,洗脸刷牙就免了。
太监没有食言,列车到达湘乡站之前,将车票还给了秦倾城,硬要塞给秦倾城二十元钱。
蒋新都的父亲早已亡故,靠母亲养大。母亲就住在女婿的建材店里,给女儿女婿带小孩,做饭,洗衣服。
秦倾城将蒋新都交给他母亲,说,“老婶呀,我终于将你儿子带回来了。”蒋新都吃过西药之后,还有点低烧,但显然好多了。他母亲看见儿子,瘦得不像样子,抱着儿子,一下子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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