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九岁那年，鬼使神差般从心里爱上了同村的一个女孩。当然了，是单相思。以我的个人和家庭情况，爱上一个女孩，特别是顶漂亮最心爱的姑娘，那真是天方夜谭的传说而已。女孩叫明月儿，那时才十六七岁，正是豆蔻年华青春靓丽的人生季节。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何爱上月儿的，反正感觉月儿就象山顶顶刚盛开的山丹丹，美的让我见了心疼。我知道我的这种单相思，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回味感受，并不敢对月儿表示出来。更不敢对她说。
有一天，我赶着我们队里一百三十多只山羊，顺着石头河的河道放牧。开春后的农历三月份，天气初暖，阳光明媚。紧挨着河道的山坡坡上，地皮渐渐泛青，草木已经发芽。月儿一个人提了一大篮子衣服，到河边上搓洗。我平时没有零距离的接触过月儿，并且她父亲是村上的革委会副主任。明副主任老找我的茬儿，看我走路都不胜眼。见了我就是吆喝：岁黒鬼，好好放羊，放不好，我开你的批斗会。所以我见了月儿她达，就象老鼠见了猫似的。万一碰到了月儿她达，我只好低着头、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说：叔，我好好放羊，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和改造。这都成了惯例，我必须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有一次碰见了月儿她达，我刚叫了一声叔，还没说下面的话呢，明副主任立马就火了。他唾沬星四溅，暴躁不已的骂我：谁是你叔，你个岁黒鬼，敢和我拉拉扯扯？乱套近乎？我是全体贫下中农选出来的主任，是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的，不是你的叔。我赶紧认罪改口说：明主任批评的对，我下次不敢了。所以说我心里特别喜欢明月儿，就是不敢说出来。更何况还有明副主任这层严格的对立关系，我只能把这种爰深深地藏在心底。
今天我单独的近距离的看见了心仪已久的月儿，我的心跳的特别厉害。四周空旷无人，太白山顶顶的积雪，在早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石头河水随着春暖花开，也唱起了欢快的小调。我站在巨大的将军石上，用吆喝声和口哨，把山羊拢到草木泛绿的山坡向阳地带。到将军石下的一个小石窝里，掏出来我藏在这里的一本《隋唐英雄传》。但是，虽然说阳光明媚，羊儿们欢快的吃草。我的心就是静不下来，书也根本看不进去。此时的月儿一个人正在木头桥下的西侧凉晒她洗好的衣服。我知道，这是礼拜天的上午十点多钟，等吃完中午饭，她就要回县城上学去了。我将一个礼拜见不上她，我多么想冲过去，和她说上几句话呀，那怕一句，那怕看着她不说话，就看着她，我*动不安的灵魂也有个安慰。可是我又没有个接近她的理由，即使我冲过去了说啥呢？我的心情忐忑不安又矛盾多变。拿在手里的书更没心情看了。
我把书捂在脸上，全身心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之中。
我想起了我读过的歌德，他说过这么几句话：“哪个少年男子不钟情，哪个美丽女子不怀春……”。我在想，这么美丽漂亮的月儿，即使她怀春有念，也不可能是我这个黑五类出身的、没上过中学的放羊娃。人家月儿可是经过全村贫下中农推荐，正在读髙二的高中学生。越想心里的苦越重，越想越对自己没了任何信心。
正当我心里痛苦万分，单思相恋的时候，我从捂着脸上的书缝隙里，看见了桥东面过来了一个男人。我们村通往公社街道就隔着一条石头河，河东是街道，河西是便是明家山村。冬春两季河水窄瘦了，就给最窄的河两岸垒石搭桥。夏秋两季石头河暴涨了，就只能拆了桥涉水过河。石头河千百年来流淌不息，明家山的人们也只能这样生存。夏季拆桥，冬季搭桥。年年如此，代代相传。说是桥其实就是在河的东西两岸人工垒一个梯形的石头码头，然后给两边码头上放两三根结实的原木而已。走在上面要千万注意，稍不留神，桥木松动就有掉进水里的可能。
那个男人过了桥，看见月儿在河边洗衣服，就坐在了一个石头上，和月儿说起了家常。我站着的将军石离桥大约二百多米的距离，不太清他们俩说啥，也看不清那个人是谁。月儿和那个男人说了会话，我看见那个男人拽着月儿的右手，往桥下的码头根儿走。月儿拧过头不停的张望，那个男人似乎铁了心，干脆用两只手抱起了月儿的后腰，往桥码头的避静处挪动。月儿两脚悬空，两只手不停的扭打反抗，嘴里开始大减起来：来人呀，抓臭流氓……。我听出来了，那声音里有反抗呼救，又有恐惧害怕的意思。我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好，很快抄起了放羊用的铲石棍。这个铲石棍1米2长，一头带个厚重的小铁铲，是我平时铲土铲石拢羊用的。我们俗称攥把棍，木质是白里透红结实奈用的枣木棍。我正想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解救月儿。但是，一想我的身份，再想如此境况，即使我冲过去救了月儿。日后月儿也会感觉尴尬，而不愿见我了。我想起了我读过的三十六计中，有个围魏救赵和声东击西的计谋。
我站在将军石的南侧，正好有一丛杂树挡住了我。我开始大声吆喝，不停的向将军石下滚石头。石头从高大的将军石上滚下去，撞入石头河中，隆隆的巨响。然后在河面砸出丈把高的水柱，另一边我不停的大声喊叫吆喝羊群。我学着山羊的叫声，咩咩咩的呼叫，再换个方式吹几声凄厉的口哨……。反正我心里明白，这种事只有我这边把动静弄的越大，月儿得救的希望就越大。比我正面冲过去要好许多的，我豁出去了，不停的从将军石顶上滚石头；不停的吆喝喊叫；不停的吹那种凄厉的口哨。终于，我忽然发现那个男人用右手捂着脸，急急如丧家之犬，逃向桥上，向东跑了。我从时间上估计，前后也就十分钟不到，他的罪恶肯定没有得逞。穷寇莫追，由他去吧。这种不要脸的人，还是莫戳破为好。
时间大约也快响午了，我用一个油纸袋包好我的《隋唐英雄传》，又藏回到这个将军石下的一个石窝里，然后给給外面苫上一些杂草树枝。我想把山坡根及河道边零散吃草喝水的山羊拢一下，过会儿该赶羊回圈，我也该吃午饭了。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桥边的月儿向我大声呼喊：三哥，三哥，你过来帮帮我。我确实听见了是月儿喊叫我的声音，那声音里有感激也有求助之意。原本早想冲过去和月儿好好说几句话，但后面的突发壮况现在让我犹豫不决。我怕见了面，让月儿尴尬。所以她喊了几声，我硬是不啃声。后来她喊的更急更直接了，不停的呼叫：张三狗，张三狗，听见了吗？你过来帮帮我。她都直接叫上我的名字了，再不做声答应，恐怕有点太做假了。噢一一，噢澳。我拖个长腔回应着她的呼唤，手提我的枣木攥把铲棍，飞一样到了月儿洗衣服的桥墩下来了。
到了桥墩下，我看见了月儿憔悴的面容，还有平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恐惧和不安。原先梳理整齐的两根齐腰麻花辫子，也零乱不堪。平日里全是花一样的脸上闪着还未干却的泪痕，左腿上的裤管被那个男人撕扯成了两片。“一树桃花遭雨打”！我心里一颤，猛地想起了哪本书上的一句话。
月儿看见我到了面前，好似有了靠山似的。
“三哥，三哥，你帮帮我，送我回去吧”。
我不想让月儿难堪，估作惊讶壮。
“月儿，你这是咋了？”
“三哥，我谢谢你，是你救了我。是你的机智勇敢救了我，那个狗日的姓姚的被你滚下将军石的石头和喊叫声吓倒了。要不是你故意的喊叫和吆喝，我今天肯定被那个狗日的害了”
我悬着的心静了下来。
“月儿，这里还有能换的衣服没有？先找件裤子换上，赶快回去吧”
“有哩三哥，那个大石头上有我洗过的一条裤子，准备回校穿呢。三哥，你帮我拿过来吧”
我到石头上取过一条月儿洗过的裤子，还不太干。赶紧递给她，让她换上。我说你到桥墩下面去换，那里避风些。月儿立马就惊恐惧怕的样子，她说三哥你就在这儿，我要你保护着我我才敢换。我说那太难为情了，要么我转过不走，你快换吧。等月儿换好了裤子，我帮她把洗过的衣服和没有洗的衣服，全收起来装在篮子里。并且把她带来洗衣服用的皂角和棒槌也收好装好，我把篮子掮在肩膀上，给月儿说：你前面走，到了村南头那颗皂角树底下，离你家也不远了。我赶快返回河道来还要把羊群拢回圈呀。
月儿一听就急了，她直接拉着我的手，使劲儿的摇着说：三哥你帮人就帮到底呀，你把我送回家，你辛苦些再回去拢羊吧。我无语，心里想着，要是我把你送回去，碰见明副主任，还不挨骂呀。况且今天的事情闹的这么大，明副主任知道了根底，他又不知怎么看待我。
我只有先按着月儿的意思办，我知道，她被刚才那个狗日的男人吓坏了。此时，我不帮她谁帮她。走在路上月儿断断续续的给我说了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一幕。月儿说那个男人是公社革委会的姚副主任，曾经到家来过几次，和她达谈工作。今天是有意去她家，没想到在桥边碰见了，黒心狗心一齐上，想占她的便宜呢。月儿还说她也没轻饶姚副主任，她在姚副主任的脸上抓出了几个血口子。我让她姚副主任短时间内见不了人，哼，这个狗日的姓姚的。来家里了我给他端水让坐，还让我叫他叔哩。呸呸，人面兽心的畜牲。我说月儿，你达还经常想把结姚副主任呢。你看看这个瞎怂是啥东西？
离村里的那颗大皂角树不远了，月儿用深情感激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放下篮子歇一会儿。我感觉到月儿又漫漫恢复了原先那美丽漂亮的神态，不再显的那么恐惧害怕了。她让我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从她一个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硬塞给我说：
“三哥，今天的事，可真是多亏了你。不是你弄那么大的动静，姓姚的肯定要害了我”
“三哥，你是个勇敢的好人，我今后有机会肯定要好好报答你”听月儿满口的感激话，我的千言万语竟然连一句都想不起来了。我心里默默地想：多好的月儿呀，我不求你报答我，只要有机会和你站一块儿，天天见面，不说话我就看着你，我都高兴的了不得。
我把月儿送回她家，她达和她娘都还上工没回来。就月儿的小脚奶奶一个人在家，她老远就叫：月儿，这么快就洗完了。月儿顾不上给奶奶回嘴，转身深情的对我说：三哥，到屋里坐会儿，我给你弄点最好吃的。我就就站在院子里，放下篮子。静静地看着月儿。我说：时侯不早了，我得赶紧返回去拢羊群去。说完对奶奶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转身就往河道小跑而去。走的很远了，我回过头看见大皂角树底下，月儿站在那里向我招手哩……
这是我和明月儿的开始，离我们的结束还很遥远。
大约过了两三天，我还是一个人赶着一群羊，在河道及将军石附近放牧时，明副主任一个人来了。太巧了，明副主任来之前，我刚把读了几章的《红楼梦》包好藏好。我准备拢羊转场，这里待久了，一群羊把山坡快啃秃了。还没走，就看见明副主任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我说：明主任您检查工作来了，我听从您的安排。向您汇报，全部羊群共一百三十三只。公山羊五十五只，种羊三只。母山羊六十只，待产母山羊十五只。明副主任黒着脸，挥挥手说：叔今儿个不听你汇报。走，到将军根儿去。叔有话问你。我一听，今儿个虽然黑着脸，但没骂我黒鬼一类话，还自称是我叔哩。我乖乖的跟着明叔明副主任，来到了将军石南边一个避风避人的地方。
到了将军石南边，看着四周除了石头河流及草木羊群，也就我俩。明叔详细问了下几天前月儿遭辱的具体经过，看不出来他对我有感谢的意思。我实话实说，语言上满满的是对那个姓姚的愤恨和反感。我说完了，明叔用夹着香烟的指头弹弹烟灰，毫无表情的对我说：张三狗，以后你尽量少管闲事。这个事儿你把嘴巴给我闭紧点，要是敢向其他人乱说半句，我让公社革委会也给你戴一个帽子。让你和你达两个人，一人一个帽子。让你们爷儿俩永世不得翻身，明白不？我赶紧说：明主任，我明白，绝不给任何人说半个字。我说完了，明副主任转身就走了。
等到明副主任走的很远了，我才转过身。对着高大威武霸气的将军石，恶狠狠的吐了几口。
第二年，明月儿高中毕业回乡了。回到了明家山村，时间不长就担任了小学教师。我还是放村里的羊，生活就这样在贫困的岁月里蹉跎。我喜欢爱慕的小姑娘，如今出落的更加明亮鲜丽。她是人民教师，我是黑五类家庭出身的放羊汉。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座太白山，虽同村居住，然而经久不相往来。我常常在心里悲哀的想着那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一月儿，我知道，我和月儿永远没有可能了。心里虽是这幺想，但是还没有完全的绝望。我想找个时间，具体和月儿谈谈。我想听听她的口气，对我究竟有没有感觉。
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农历的四月底。田地里的麦子快要成熟了，麦花的清香随着一陈风一阵雨的吹打，清香漂散在夜空中。我放了一天的山羊，爬高走低翻沟越岭。感觉浑身象要散了，困的很但无一点睡意。我下定决心，今晚上想找月儿说说话。我想知道人民教师和放羊汉之间，还有沒有可能与希望。
月儿虽然在村小学当教师，但休息睡觉还是在自己家里。她家就祖孙三代，住一个坐北向南的土木结构的房子。月儿的房子在最西头，前面朝南是厨房，厨房北头隔了一个小屋，月儿一个人居住。小屋北墙上开了一个二尺宽一尺高的小木格窗户。白天，我是不敢到她家里找月儿的。今晚细雨蒙蒙，夜色黑暗，我豁出去了。一个人踮着脚后跟，悄悄的来到了这个小木格的窗户外面。细细的夏雨轻轻地落在我的衣服上、头上、脸上。我顾不了这些，在小木格的窗户外面稍微静了静神。看看四周的漆黑夜景，估计确实无人。我伸出手指头，用颤抖的心情轻轻地敲打，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小木窗。咚咚咚一次，再咚咚咚一次。我听见了月儿压低声音的惊叫：谁呀？干啥呢？。隔着纸糊的小木格窗户，我尽量压低声音，赶快说：月儿，别叫，我是三狗。我预计要被月儿臭骂一顿，心里在想怎么给她解释。但是，我想多了。月儿在里面已经叫我了：三哥，三哥，真的是你吗？你别急让我把灯点着了。要不我开了门你进来吧。我着急了，赶快打断她的话说：别点灯别开门，就这样说说话就行了。月儿听我的意思也不勉强了，她把手从小木格窗户里面伸出来，嘴贴着窗户轻声动情的说：外面雨下的这么大，你拉着我的手暖和暖和。我的眼泪合着雨水满脸流淌，紧紧地双手攥着月儿的手。我太激动了，感觉有点泣不成声。
就这样，我们相互攥着对方的手，用断断续续的心语，说着永不到头的话。月儿告诉我，她达准备把她许配给村里刘*的儿子。她达说了，跟了刘*的儿子，以后可以调到公社中学去，再找找姚副主任。以后可以提干吃公家商品粮。我紧紧地攥着月儿的一双温馨的小手，心里象打翻了九九八十一个醋坛子，满是凄凉的酸味……
三年后，我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这一年国家给所有的五类分子摘了帽子，我达的反革命罪，也经县公安局及乡党委再次审核，属错判关押。从外地一个煤矿劳改农场回来了，我们全家人喜极而泣。终于熬过来了，整整九个年头，我们全家受苦受难从未团圆过。父亲已经是五十八岁的人了，能活着回来，是我们家里的万幸。下半年的某一天，县组织部和乡党委来了五个人，研究落实我达的平反复职一事。我达态度诚肯，意见明确：表示平反恢复党籍他接受，其他的象恢复村支书和合理的赔偿就不提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我娘看我年龄也大了，同村里的同龄人都成家了，我还是光棍一条。都急疯了，四处张罗，八方请媒。想给我配一门婚事。山里的庄稼汉子，到了我这般年龄再说不上个媳妇，打光棍的可能性就大了。后来娘托人打听到了三队四领庄有个姑娘，比我大几岁，右腿脚不灵便。说是财礼钱也不多要，最多三百元。媒人传来口信，让娘如获至宝，高兴不已。
家里征求我的意见，我心不甘意不愿。但是，家里目前为止是一穷二白，我的年龄一年一年往三十上走。家里提亲说媒，又一次触动了我的心弦。我不死心，我还想再等等月儿，只要她没答应和刘*的儿子订婚。我还想顺着我的心路走，我想我现在已不是黑五类分子子弟了。我想找个机会，到月儿的小木格窗户外，好好说说话。
就在家里急切的想着给我订婚，我不太情愿的时候。我说服了娘，我说先缓缓再说吧，到那里弄三百元去？其实，我心里确实还放不下个月儿。我看准了一个月黑人静的夜晚，又一次来到了月儿的窗外。这次，我只轻轻地敲了一下。月儿的声音就传出来了：三哥，是你吗？我这边我达逼的紧了。让我和刘*的儿子刘红兵订婚呢，逼了我三次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给我达说，前几年是你曾经救了我。我忘不了你，我说我想和你好。我都给我达跪下了，求他成全我们的心愿。不成想我达狠狠的打了我两耳光……呜呜呜。月儿的叙说变成了压低声音的哭泣，我听出来了。那是一个女孩心灵深处的悲哀和无奈！我只有紧紧地攥着月儿的一双手，无言默默地陪她伤心难过！过了一会儿，月儿止住了哭声，小声而坚定的对我说：三哥，要么咱们俩个逃跑吧。我也不当这个教师了，咱们俩个跑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月儿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她的心声和爱的热情，通过两双紧紧地攥在一起的手，传递到了我的心房。我不知道能怎么样圆满的回答她，大滴大滴的热泪从眼睛里不停的滚下来，砸在我的手上，砸在月儿的手上。
我怀着万分热恋的感情对月儿说：好月儿，我谢谢你啊。你看目前的环境，咱们俩能跑哪儿去？况且，你跟我跑了，教师的事也弄不成了。你一辈子的名誉也毁了，我不能因我而害了你。咱们俩也许是有缘无分，是缘分成全了你我，也是缘分拆散了你我……。我说不下去了，只有断了线的泪水不停的在我脸上流淌。我心里估计这大约是我们心路历程的最后告别吧！月儿听我这么一说，心里更难受了。她说听她二姨说过，刘红兵好象有啥病，经常去医院治疗。她对那个刘红兵没一点感觉，虽然说是同一个大队的社员，却很少来往。说到动情处，月儿用手紧捏了我手心一下。她说：三哥，夜深的很了，外面也很凉。要不我去开了厨房的门，你进来吧。厨房的门和大门不是一个过道。我达他们是不会知道的，行不？我佩服月儿的胆大心细而又爱的真切，但是，我不能进去。我进去了会把控不住我自己，那和前几年那个姚副主任有啥不同的。我用攥着月儿的手使劲摇了几下，月儿明白我的意思。她说：三哥呀，我估计我抗不住家里的逼婚，我估计我俩也成不夫妻。所以我心已死，我就实说了吧。我想把我的女儿心女儿情给你哩……！三哥呀三哥，我们今晚还能手拉手说话呢，或许过几天，我就为人妇了。我心不甘，我情难愿呀……！我不知道月儿是说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反正那话语句句如刀，直刺我的心灵深处。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我永远忘不了的那个小木格窗户，我永远忘不了的初恋和爱情！
又一个三年过去了。
在这个三年里，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是我结婚成家了，妻子就是娘托人提亲的，我们同一个大队四领庄的那个姑娘。虽然比我大三岁，虽然说右腿有点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但我不能不说她也是一个很漂亮心底善良的好女子。她叫吕腊梅，腊月生的。两岁多的时候，父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队上干农活，没人管护。有一次哭着寻娘去呀，不谙世事，从一个髙近2米的勾坎上掉下去了。家里没钱治病，硬生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俊女弄成了终生的拐拐腿。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我才有幸近距离的看清了这个女人，我说小时候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腊梅说她从未上过学，长大后在家里一直帮父母喂猪挖药干农活呢。所以她很少见过我，虽然我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倒不是说我嫌弃她。我知道我心里是另有原因的，看着眼前的终生伴侣，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悲呢还是喜呢！腊梅是个髙条个儿，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一对长长的眼睫毛下，闪着一双灵光的眼睛。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她穿了件桃红上衣，下面配了件的确凉料子的直筒蓝色裤子。经过化妆师整理的头发别具一格，前额烫了几个波浪卷，妩媚秀气。两个齐腰的麻花辫子各扎了一朵蝴蝶结。整个身材前凸后翘，尽显女人成熟的美。可以说如果不是天公做美，她可能早几年就盛妆出嫁了。原因就是她的右腿残疾，而干不了重活。农村人娶媳妇一看脸蛋，二看身体。腊梅既然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我心里虽有初恋之难忘，更有现实之考量。
晚上临入睡之前，腊梅给我说了许多话。让我对她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加深了我们更直接的心灵勾通：
“三弟，我们俩个成亲，你心里一定很憋屈吧”
“以后别叫我三弟三弟的，哪是我两个哥哥称呼我的。你叫成啥体通？”
“就叫三弟，我觉着吧这个亲切。啥大狗，二狗，三狗的，难听死了”
“我打小就叫张三狗，全村人都叫，有啥难听的”
“要么，我也学学月儿的叫法，叫你三哥吧？这个称呼你不嫌弃吧？”
“这个是月儿的叫法，你更不能这么称呼我。因为你还比我大几岁呢”
“我的三哥哟，听出来了，对人家月儿还是旧情不忘呀？人家去年就成了*家里的儿媳妇儿了。你好好说说，前几年你们俩个好到啥程度了？”
“我们之间干净纯洁，不象你想的那么复杂”
“那你说说，你们俩个拉过手么？亲过嘴么？嘻嘻！”
“腊梅，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三弟哎，当然是真心话了？谁喜罕听你胡编乱造的假话？”
“真心话就是，我们俩个真心相爱，彼此把心给了对方”
“我的好三弟哩，牛皮都吹上天了。人家一个蛮俊俊的高中毕业生，响当当的人民教师。把心给了你？你现在咋了在我炕上哩？她现在咋了在刘红兵炕上哩？嘻嘻！
最后我怎么说腊梅都不信，她说还是她才真正的喜欢我……
书接上文，在这三年里我的人生发生的第二个转变是，在我刚结婚不久。有一天我去乡上（那时候公社都改称乡镇了）街道给村里的羊群买消毒药，正巧碰上了给我当了一年班主任的刘哲老师。为什么是一年的班主任呢？我简单说吧，我上了一年的初中，我达就被戴上了反革命的黒帽子。我莫名其妙的就被村革委会追回来了，勒令我停学。我直接接手了放羊的任务，直到现在。见了很久以前的班主任老师，我感觉羞愧难当。愧对恩师当年的培养！刘哲老师告诉我，地区正在招考一批人，以充实各单位的人才不足。和全国统招统考不同，没有年龄和学历的正式规定。属临时招考，合格录取的办法。未了刘老师还告诉我，他在地区宣教部门有朋友。希望我赶快准备，三天后带上村里的证明和盘缠，统一在乡中学办公室报名登记。在县招考办报道后，参加统一的书面考试。
回到了家里，我把这一消息说给了腊梅。腊梅说这个事儿是好事呀，你脸上咋看起来难肠的？我说我心里愁的很，到县上去一个来回，连考试需三天，我哪里有盘缠哩？咱们刚结完婚，家里都借了不少债了。我不愁你愁呀？腊梅不愁反喜，她用手指头轻轻地点点我的脑门，一本正经地骂我：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哩，这么点怂事都担不住？还发愁哩。我明天到我达家里拿去，我听说我达刚卖了一头架子猪，肯定有钱哩。这事我包了，你放心好好复习一下旧课本。只要你考个好成绩，也算咱们俩今年双喜临门了。
我可爱的残疾妻子，不愧是个热心肠女人。
这次招考我在以全县五十八人参予竞争的情况下，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有幸进入地区宣教部门的农村宣教组，生活从此给我大开绿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的爱好和本职工作象一双翅膀，给了我在人生的道路上飞翔的巨大动力。
又是一个三年。
这一年的中秋节前夕，单位让每人趁过节回家的档期，搜集整理一份严实认真的农村情况汇报。主题是农村分田到户，实行责任制后的具体情况调研。我回到了我的老家明家山村，我在河边看见了将军石，又一次听到了石头河的哗哗流水声。这里的一切让我触景生情，这里更有我的青春之恋和曾经的蹉跎岁月。过了河到了村头那颗皂角树下，我又一次回想起了我送月儿的情景。
正当我在大皂角树底下歇息和回想往事的时候，真巧，月儿从她娘家的院里闪出来了。她老远就看见了我，一边向我招手，一边迈着碎步向皂角树底下而来。
“三哥好，三哥好！几年不见了，三哥太出息了呀！”
此时此刻，我心里犹如滔滔江水，翻滚不停。我不知道我曾经的苦难，还有我和月儿的初恋，都是怎么样在我心灵上划过去的。今天面对月儿，我心里的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我从包里掏出一个纯白色的，印有山丹丹花暗纹的新款丝巾。双手递给月儿，我说：月儿，忘掉过去的一切，忘掉我吧。我们初恋一场，我也没送过你啥。这个丝巾权当是个终结，祝福你和红兵幸福快乐！我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原本想让月儿开心而不至于尴尬。谁知月儿抱着这个丝巾，立马就泪水模糊了双眼。
“三哥，以后你见了我，千万别提刘红兵”
说完了立即转身跑回家去了，我知道农村的习俗中秋节前。出嫁了的闺女是要回娘家的，俗称给爹妈打节呢。回到家我也给腊梅送了一条同样款式的长丝巾，但是，我没有说大皂角树底下碰见月儿一事。
离中秋节还有四五天，我已经跑了七八个村子。把所需要的调查资料都准备好了，只等回单位后综合分析，写出正式的调查报告就行了。我在明家山村走访的更细致，必竟是熟悉的故乡。我挨家挨户的访问捜集社情民意，也见过了长久不见的爷爷奶奶们。有一天到了月儿家，明叔两口子都在。热情款待我，倒茶递烟好不热心。现如今明叔和刘*都不再担任村干部了，明叔也没了昔日的严肃和威风。明叔给我说了，中秋节当日，他请我来家里做客。我说好很，我一定到。回到家里我问腊梅，哪一天回娘家打节去呀？腊梅说不急。中秋节你好不容易回家了，我还想好好陪伴你哩。你不在的日子，我还真想你。今年就是不回娘家打节，也要好好和你在一起。我感谢老天爷保佑，曾经有三起提亲的人都看不上我。偏偏让你看上了我，我一个大字不识的拐拐腿，能遇上你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大男人，我太知足了。看腊梅说的动情起意，我反而尴尬了。我说明叔约我中秋节当日，去他家喝酒呢。腊梅说去就去，我面儿上才光彩呢。去吧，见了月儿也大方些。前几日我曾见月儿围了一条漂亮的白丝巾，那款式和你送我的丝巾很相同，只是颜色不一样。是你送给月儿的吧？我立刻回答说，就是我送给她的。这两条红白丝巾，是我在市百货大楼千挑万选买回来的，就是想送给我曾经的恋人和如今的爱人。腊梅说：你就那么喜欢人家月儿？你也不问问人家到底喜欢过你么？我说：没问过。
中秋节当日，我如约到了明叔家里。一明两暗的房子中央，已经满满摆了一大桌子的莱。我给明叔提了两瓶酒，一包月饼另有一条好烟。进了屋子门口，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复杂感情。月儿双手接住了我的大包小包，连喊明叔说是客人到了。明叔两口子从里间笑盈盈的迎了出来，看见月儿手里的礼品包，连声说娃娃你太破费了。我抱拳点头笑笑，然后明叔招呼我上坐。我说快把奶奶请出来上坐，我辈份小咋能上坐呢？后来月儿把小脚奶奶扶出来了，落了上坐。明叔两口依序坐在了奶奶的左手边，月儿和我坐了奶奶的右手边。
酒宴开始，我开瓶敬酒。明叔一把抢过去，连声说：哪有让客人先敬酒的事哩？我来。我只好客随主便顺了明叔的面子，满满的和明叔饮了个双满。月儿在我的右边坐着，用脚轻轻地踩我的脚，嘴里叫着：三哥，吃口莱漫漫喝。并且一边布莱，一边介绍哪个莱是她亲手做的。明叔喝了几盅酒，脸上显出了颜色。话就开心欢快而滔滔不绝了，从他过去的过火一直说到了对我的歉意。我端起酒盅对明叔说：过去的事情也不都怪你，侄儿今天借花献佛，一心敬你一杯。喝到这个份儿上，明叔也干脆利索，接过我敬的酒一口喝干。我右边月儿时不时偷偷拧一把我的后腰，提醒我别喝多了。这边喝着酒，不一会儿功夫。月儿娘儿俩人，就把热气腾腾的肉馅饺子端上来了。明叔说：没喝好呢就上饭呀？月儿说：一边吃饺子一边喝酒，咱在自己家呢，热莱凉莱都不撤。就这样，一个中秋节酒，明叔硬是陪着我喝到了下午四五点多。最后两人都不胜酒力，明叔第一个先回里屋了。月儿给我沏了一杯上好的茶水，放在我面前，左手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月儿问我想不想吐？我说把水递给我，刚想喝口茶润润嘴，只听里屋明叔哇哇的吐开了。我的恶心难忍，也顾不上当客的身份了。低下头伸向桌子底下，任其自然吐了个舒心坦然。月儿用手轻轻地拍我的后背，并抱怨的说：提醒过你几次了，就是不听。
……
后面的事情我啥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了我发现，我已睡在了一个陌生的小屋炕上。屋子虽小但收拾的很清爽干净，北面的土墙壁上，开了一个二尺宽一尺高的小木格窗户。看见了这个小木格窗户，我便明白了一切。我默默地看了一眼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木格窗户。它曾经见证了我和月儿的初恋之情，也是它让我们俩个人，一个窗口里，一个窗口外。近在咫尺而不能相见相拥。如今，我就在屋子里的炕上。我问月儿现在有几点了？月儿说零晨过三分。我说我该回家了，明儿说现在是零晨过三分。今晚天意如此，你不能走。我说咋么叫零晨过三分？天意如此我不能走？月儿说：书上早就说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今晚就是不能走，我意已决，留你一晚。我说：月儿，你没喝酒咋醉了呢？月儿一听我这话，立马就抱着我的身子哭开了。我说：月儿，月儿，你这样哭让你达他们俩听见了，我咋么从这儿出门呢？月儿不听我劝，哭的更伤心难过了。她说：甭提我达他，就是他害了我的终生幸福。我就是哭着让他听哩，我就是把你留在我屋子里，他现在也不敢有啥说道。月儿一边哭泣着诉说他达，一边紧紧地抱着我。她的眼泪全淌在了我的脸上……
后来，她停止了哭泣，平静的给我说了她和刘红兵的所有经历：
原来，明叔一心把月许给刘*的儿子刘红兵。就是想借刘*的关系，让月儿日后能进公社中学。再指望姚副主任的关系，有朝一日进到县上。最后，转正吃商品粮呢。谁能想到那个刘红兵，一点儿不挣气。竟然是一个深度阳痿性患者，对女性无任何性趣。刘*给儿子结婚前五六年，就不断遍访附近各个医院和民间郎中。给出的答案都是说：此病不宜急促，得漫漫治疗。究竟需多长时日，能根除此恶疾，无人能有定论。偏偏月儿就遇上了这个刘红兵，结婚好几年了，别说享人伦之情了。至今连月儿的手都没摸过，况且，这也是个不能见人就说的事情。月儿嫁给了刘红兵，就等于判了无期徒刑。离婚吧父母这边坚决反对，说是这等于拿刀子*他们俩呢。不离婚吧这样的现世活寡不知何时才能到头？况且，月儿还考试到自己和家人的面子。进退维谷左右两难之际，就到了今年中秋节的晚上……
听完月儿的哭泣诉说，我大吃一惊，震撼不已。我深深地佩服一个女人的控制力和忍受力。我不知道我怎样能够安慰月儿这颗破碎受伤的心灵，也许，是我的软弱无能造成了月儿的终生遗憾。
后来，月儿完全的安静下来了。她抱着我两眼一眨不眨的对我说：三哥，今晚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就要把我这干干净净的身子给了你，也算是我俩成不了夫妻，我对你的报答。如若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请三哥你看在今晚的情份上，再保护月儿一次。月儿的话说的很平静，既没哭也没任何表情。说完就自然的脱去了全身的衣服，连内衣内裤都脱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着小小的油灯余光。静静地欣赏着这躯凸凹有致，圆润洁白的玉女身体，忽然心生无限的悲哀和伤痛。我感觉老天爷给我们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虽然得到月儿纯洁的心和美妙的身体。但是，我和月儿的灵魂却三生不能宁静。
那一夜，我和月儿的身心如水乳交融，月儿*着对我说：三哥，你让我成了真正的女人，来生我一定做你快乐的妻子。
……
半个月后，我在地区宣教组，接到腊梅在街道邮电所打来的电话：三弟，你赶紧回来，月儿出事了。就一句话，那头就挂了。我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请完假立即往回赶。
回到家里，腊梅才详细的说明了情况。她说中秋节后没有几天，月儿专门叫了一辆面包车。拉上明叔两口和奶奶，一家四口人去县城逛了两天。给家里的三个老人，每人买了一身衣服，还有许多好吃的。第二天就回刘家去了，听说回去的那天晚上，房间的灯一夜未灭。第二天，快响午了，还不见人出门。结果进去一看，才发现月儿穿戴整齐，睡在炕上割腕自*了。我听了腊梅的叙述，悲哀长叹！仰天呼叫：我不*月儿，月儿因我而亡。
腊梅深情悲哀的说：好一个秀美刚烈的女人，中秋节那晚你们两人的诉说哭泣，我都听见了。当吋我就站在那个小窗户外面，当我透过窗户纸的一道缝隙，看见月儿脱光了衣服，把你抱在了怀里时。我走了，我原来是想来扶你回家的。结果，我无意间知道了一切。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我感觉你确实是属于月儿的。我为月儿可惜，她爱了你终生而没有和你走到一起；我为我自己庆幸，我得到了一个不该得到的男人；我羡慕嫉妒你，还有这么贞节漂亮看初恋如生命一样的女人，能如此深深地爱着你。你们俩个在一起，我没有一点恨的感觉！三弟！我衷心的祝愿月儿一路走好。
我说腊梅呀，你的祝愿就是我的心声。
（2021年6月17日定稿于鹦鸽老家。图片为网络图片，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