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豆腐西施:一个中年女性的生存法则

细读豆腐西施:一个中年女性的生存法则

首页休闲益智豆腐西施更新时间:2024-04-30

我们最开始学《少年闰土》,对闰土的感觉好得无以复加。这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年形象,他在月地里手持钢叉朝猹刺去,那猹有着光溜溜的发亮的皮毛。冬天里,他用大竹匾来捕鸟,不知道有多少中小学生模仿闰土去捉过鸟,我试过,连麻雀都捉不到一只。还有什么只是跳的跳鱼儿,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我到今天都没见过这种跳鱼。

闰土给了我们多少美好的想象,及至学到《故乡》,这种形象就渐渐模糊。当年那个脖子上套着银项圈的少年,已经成了满面风霜、穷困潦倒的中年人,收成不好,孩子吃不饱,饱受官匪欺凌,被时代、被生活摧残过的贫民形象跃然纸上。

但是,悲剧并不只发生在闰土一人身上。我们在对闰土报以同情时,也应该再仔细看看豆腐西施杨二嫂——如果你只是感到她自私、尖刻,那也许还没有看懂她。

(一)闰土:悲剧浮现

当我们读到:

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

我们总不敢相信——这怎么能是曾经的那个刺猹少年做的事?也许很多人像我一样,第一反应是豆腐西施杨二嫂放的,她在这个小说里太闹腾,实在像个反面形象。就是因为有了杨二嫂这样的大大咧咧又一门心思占便宜的人,鲁迅的返乡感受才那么无趣。

实际上,真正无趣的并不是杨二嫂。

绍兴鲁迅故居

《故乡》所写的是一出社会悲剧,闰土是这出社会悲剧的中心人物之一。少年闰土是一个勇敢、积极又有些羞涩的农村少年形象,在他身上反射出传统农民的品质,乐观、朴素和对土地的挚爱。他在海边农村种瓜看瓜的生活是无比美妙的,这种美妙也感染了每个读者。但是当“我”多年以后再回到故乡时,却发现这个少年英雄已经被生活摧残得不像样子。他以前称我为“迅哥儿”,现在喊我老爷,他浑身瑟索着,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让他觉得苦,成了个木偶人。

鲁迅说,悲剧就是将那些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从闰土的生活情况,从他和我之间产生的隔膜,悲剧意味已经丝丝浮现出来。直到这十个碗碟出现,那个过去的闰土形象继续崩塌,悲剧意味变得更加浓厚。

这十个碗碟,除了闰土,还能是谁放的呢?杨二嫂没有必要放,因为她向来明索,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她每日必到,揣走手套,拿走狗气*,都是当着我们的面做的。何况她也没有去诬陷闰土的动机,她到我家只是看看瞅瞅顺带摸走一些小件,又哪有机会把这么多碟子搬到灰堆呢?恰恰是闰土,他确乎家徒四壁,并且这灰堆本身就是要让他拉走的。

无论我们如何偏爱闰土,我们都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中年以后的闰土和少年闰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无论是生活水平、身体健康、精神气质,甚至道德标准。少年时“渴了摘西瓜不算偷”的大方与宽厚,到了中年时,只能将不好意思张口索要的碗碟偷偷埋进灰堆,这更加让人感到悲凉。

(二)豆腐西施与闰土的对照

初读《故乡》,会认为豆腐西施是一个非常“讨人嫌”的角色。她难道看不出鲁家不欢迎她么,她一次次地去鲁家“打秋风”,既然她满足于一幅手套,一个狗气*,那她必定也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豆腐西施的形象是鲜活的。豆腐西施和沉默的木偶人闰土形成了生动的对照:当年,豆腐西施终日坐在豆腐店里,安静地卖豆腐。多年以后,同样是受到生活所迫——我们不能想象闰土的生活每况愈下时,豆腐西施就能左右逢源,同样是社会底层,他们承受着相似的重量——豆腐西施和闰土选择了不同的走向

绍兴的老街道

豆腐西施从安静走向泼辣,她成了个爱占小便宜的市民,为了蝇头小利,她无所谓面皮。她顺从了社会的趋势,她发现只有这样才能努力维持越来越不平静的生活。她的心理是强大的,一边声称鲁迅“放了道台”,却并没有一丁点战战兢兢,反而显出鄙夷的神色,嘲讽说“这真是贵人眼高……”“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

闰土则从活泼走向安静。他按捺下心里的*,看清了人与人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他和鲁家的关系显然比豆腐西施和鲁家的关系更好,但他却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地喊了着“老爷”,使鲁迅感到“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当面对各种生活苦难时,他的态度是“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这和一双小脚跑得飞快的豆腐西施形成强烈的对比。

同为中年人物,女性的豆腐西施和男性的闰土形成了对比豆腐西施是主动性甚至攻击性的,她主动向鲁家讨要需要的物事,如果不给就强拿,鲁家也不愿意为这些细微的东西和她计较,只能眼睁睁看她跑掉。而闰土则是腼腆的,他羞于启齿。却又偷偷地把碗碟埋进灰堆里,而这是豆腐西施所不屑做的。豆腐西施是亮出来的自私,闰土则是藏起来的无奈。豆腐西施是无所顾忌张扬行事,闰土则是无精打采小心翼翼。

说到这里,我们不由得想起一个问题:如果闰土能像豆腐西施一样心肥胆大,那是不是豆腐西施的形象就会被鲁迅设计成哀哀戚戚以求对照呢?换句话说,有这样的闰土,则有那样的豆腐西施。

狗气*

(三)闰土和豆腐西施:底层命运的合流

1935年时,李长之高兴地评价豆腐西施,“这是真的农民!”实际上豆腐西施应当是乡镇中的小工商业者。李长之认为豆腐西施的行为不检点,当然不值得歌颂,但是老舍有句名言,“穷人的狡猾也是正义”。那么,豆腐西施的行为实际上可以理解。

鲁迅对豆腐西施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这个“细脚伶仃的圆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喜爱,不会是一个正面人物,但另一方面,鲁迅对豆腐西施也有同情。豆腐西施是小说中的亮点,在麻木、萧瑟的故乡,只有豆腐西施上来就是尖利的大叫“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我还抱过你咧!”——这才是传统中返乡之人应该听到的话语。只有她精力充沛,只有她还有活力,倘若没有她,鲁迅这次返乡的气氛岂不是更加低沉?

绍兴鲁迅故里

闰土受生活所迫,从开朗活泼一转为沉默苦涩,这种转变的过程必然伴随着无数疼痛,但是像豆腐西施那样,从含蓄羞涩变为尖酸泼辣,这个转变同样也是受生活所迫,同样也饱尝辛酸。难道豆腐西施的转变就能用一句“本性释放”来概括吗?

在沉沦败坏的社会局势中,豆腐西施和闰土的形象实际上完成了合流:

对闰土这样的农民而言,面对官税兵匪,他只能沉默、忍受,只能在日渐窘困的生活中苦苦支撑,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很难再要求他依旧宽厚,仍然积极。他或许未来会在沉默中爆发,或许会在沉默中灭亡,但是在这个中间时刻,作为一个力量弱小、地位低下的农民,除了沉默,他别无选择。

对豆腐西施这样的小市民,动荡的社会仍然对他们这个阶层的生存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们不得不发生改变。为了保护自己,他们必须放弃曾经的矜持,抛弃朴素的乡村伦理去抢夺每一丝资源,狡猾地生存下去,这是另一种血淋淋的无奈,另一种别无选择。

无论是闰土的沉默还是豆腐西施的自私,都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低姿态。闰土饱经沧桑的面容和豆腐西施的高颧骨、薄嘴唇,都在诉说生活的艰难,他们共同勾勒出底层民众的痛苦处境。在鲁迅眼中,这就是当前乡村经济的概貌——原本从容、稳定的乡村,在20世纪的前20年间发生了突然的转折。故乡已非故乡,前路依然茫茫,看不出这个悲剧的结束,水生也许还会重复闰土的故事,形成一个绝望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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