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天空,有一个群体,他们在触摸上帝的脚趾头

在城市的天空,有一个群体,他们在触摸上帝的脚趾头

首页休闲益智吊绳漂移更新时间:2024-05-09

文/马付才

那一年是2008年,春节过后,我像家乡许许多多的人一样,跟着他们盲目地涌进了城市。那个时候我刚过完19岁的生日,和同村的几个人挤上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列车一路北上。北京是我们这次行程的终点站。那时我们都想,北京城那么大,又是我们的祖国首都,2008年的奥运会就要在这里举办,一定需要很多的人来这里工作搞各种城市建设吧。

北京城真是太大了,但庞大的北京城里,大街小巷都拥满了走路匆匆忙忙全国各地来找工作的人。刚到北京时我和同村的几个人挤在10元一间的地下室里,每天一早盲目地出去找工作。但像我这样仅仅是初中毕业,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盲目乱撞,想在诺大的北京城找一碗饭吃,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渐渐地,同村来的几个有外出经验的人都幸运地找到了雇主并搬出了地下室。只有我,仍守着干瘪的口袋,每天都在焦躁与不安之中。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手无分文的我就会被房东撵出地下室。就在我一天天临近绝望的时候,有一个已安下身子的老乡介绍我到一家洗车行去洗车。洗车行的老板告诉我,每天来他这里找工作的人很多,因此他不能给我再高的薪水,如果我不愿意干可以立刻走人。老板的话我相信,我觉得老板每月给我200元的薪水并没有亏待我,何况,他又是管吃管住。其实那时候我的心情是只要谁给我一口饭吃,我给他白干活都可以。

北京的城市建设真是飞速发展,很快,我洗车的那家洗车行的位置被圈为了拆迁范围,老板原以为他的洗车行还可以再干上半年的时间,但城建局的执法车在一个上午,不容我们把东西全部搬出去,就用铲车把一面山墙给推倒了。干了一个多月,我手拿着老板给的200元工资,又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老板姓赵,他告诉我,说如果我在一个月后仍然找不到工作,还可以打他的手机去找他,因为,他如果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把洗车设备运过去仍然开洗车行。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就打电话找赵老板,赵老板不耐烦地说,洗车行一时半会难以开张,劝我不要只靠着他。我说,赵老板,我刚来北京,又没有一技之长,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你人缘熟,帮我联系个工作,干什么都行,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处的。

给赵老板打电话的时候,我泪流满面,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真的是两天没有吃饭了,现在,连想回家的路费也花光了。村里和我一同来到北京的乡邻们一到北京就各自为战,散落在北京城的大大小小胡同里,几天联系不上都没有了音信,现在我上哪里去找他们?打完电话,小卖部的老板看着我手摸着口袋迟迟不肯拿出钱来,就说:怎么,你不会连打电话的钱也没有了吧。我的声音低的像蚊子哼哼,我说:老板,电话费我会还给你的。那个小卖部的老板撇撇嘴说:你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外乡打工仔,你走了我上哪儿去找你要这几角钱的电话费?算了,你走吧。他无可奈何地冲我挥挥手让我走了,我在垃圾箱中扒出来一个蛇皮袋,又捡了一顶烂草帽戴在头上,加入了本以饱和的拾荒大军。傍晚的时候,我背着那些垃圾来到了废品收购站,换回了四元二角钱。我买了一个蒸馍,一边啃着一边来到了我打电话的地方。小卖部的老板看着我递上来的电话费,感动地说:年轻人,你年轻力壮,干这个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有一个亲戚现在开了一个公司,专门承揽清洗外墙的工作,我看你挺实在,也挺可怜,我可以介绍你去干,但那活有点危险,你干不干?

来北京后我曾经见过有人干这种活,腰里系上一根粗绳子,在高楼大厦的墙面上爬行,喷水,刷洗,晃晃悠悠的,在下面看着让人眼晕揪心。我这个人本来就有恐高的症状,在家乡曾给人家盖大楼的当小工,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腿就直发软。但是,人一穷了胆子也就大了,听说一天能挣一百多元钱,想到来北京打工的不易和艰辛,想想老家破败的房子等着翻修,想想多病的父母等着钱看病吃药,我心一横,牙一咬,嘎嘣利落一个字:干!

有了小卖部老板的牵线,那家公司的老板很顺利地答应了我。其实,那个时候公司刚承接了一幢16层大楼外墙清洗工作,谁都知道清洗高楼外墙是个危险活,得有过硬的技术才行,可为了尽快完工挣大钱的经理,只让一个比我早干了几天的工人培训指导了我两天,什么打绳子、上板、移绳、滑行、洗刷、下板等技术环节我还没掌握好,经理就急不可待地让我爬上高墙去干活。我对经理说:我心里还没底,能不能让我在下面再适应两天。经理不耐烦地说:你不是没钱想赶快挣大钱吗?这又不是什么含有高科技的技术活,干几次熟练了自然就行了。

我戴上了双层橡胶手套和安全帽,穿上消防服和防滑雨鞋,系好安全带和主绳,带上高压水枪和绳子,战战兢兢地上了坐板。在坐板上升的过程中,我紧紧地闭着双眼,感到晃悠悠地,风越来越大,从我的身边缓缓地穿行。终于,坐板停止了上升,我睁开双眼,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不由自主地低头向下眯了一眼,感到整个大楼都在摇晃。我吓的浑身直哆嗦,感到腿肚子直抽筋,尿直想顺着裤腿往下流。慌乱中,我连忙闭上眼睛稳稳心神,一直等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才感到心不是那么剧烈地跳了。于是,我开始缩手缩脚地往玻璃墙上喷水,身子稍微一动,颤颤悠悠的吊绳就又晃动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清洗着玻璃墙上的污垢,经理在下面就拿着一个望远镜看着我,他看到我这样胆小,气得用对讲机直骂我,说我这个熊样,如果不适合干,立刻下来卷铺盖走人。我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一咬牙,只好开始干起来。

那天老板给了我六十元钱,他说本来可以给我的和别人一样多,但由于我表现不好,没出工作量,只好少给我一些。我躺在破旧的地下室里,悲喜交加的泪水打湿透了枕巾。

慢慢的,我也习惯了。这样下来,平均每个月有三千多元的收入,我想,像我这样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关系和一技之长的人,要不是干这样危险的工作,上哪儿能拿这么多的钱呢?像这样下去,如果我苦干个两年,就可以在河南老家盖一幢漂亮的小楼,再有些积蓄,娶一个女孩,买一些机械化的农具,在家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出来打工,真是太不容易了。

和我在一起*薛小霆家是四川的,个子矮矮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他给我说,女儿已经快和他长的一般高了,现在他要多多地挣钱,存起来给女儿上大学用。那天我们一起坐板升到了一座二十二层的高楼,天有点阴冷,地面上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风,经理说这样没有风的天气是我们工作的最好好时机,但是,经理不知道,在二十二层高楼的上面,一股股的风像平静的水面下的暗流一样在慢慢移动。我用对讲机告诉经理上边的情况,问是否等待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再开工。经理不满意的说工期催的紧,别再找理由了,工钱他可以再多给点。我又用征求的目光看看薛小霆,薛小霆说:干吧,我女儿上大学的费用还远远没有存够哩。我低头向下看看,街上的行人就像蠕动的小虫子,汽车就像移动着的火柴盒,我的刷子轻轻地一触动墙壁,坐板就晃晃悠悠的不牢稳。

我看看天空,天空上几块云朵慢慢地向我们飘移过来,城市的云朵是铅灰色的,那朵云,仿佛我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我想,如果有上帝,我离上帝是不是要比别人要近一些,这让我伸手就可以触摸的云朵,是不是就是上帝伸出来的脚趾头?我忽然为自己这奇妙的想法而兴奋,我想伸出手来触摸一下上帝的脚趾头,我想大声冲薛小霆说:薛小霆,我们能触摸到上帝的脚趾头了,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冲薛小霆喊出来,把这个浪漫的想法告诉薛小霆,就听到有人“啊”的喊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我没有看到薛小霆的坐板,仅仅看到了一截磨断了的绳子正飘荡在云朵中。

我想,薛小霆一定没有触摸到上帝的脚趾头吧。我只看到薛小霆像一个自由落体的重物,从22层的高楼上加速度地坠落下去。那个过程太短暂了,短暂的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因为,我还看到了城市的大街上,许许多多小虫子一样蠕动的城市人,仍然是一个个都走得不紧不慢心平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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