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朽木
我已近耄耋，对山水无特别的钟情，但看见欢欣跳跃的小鸟与松鼠，也会想起故乡的山山水水。
我出生在傍江而立的桐琴古镇。蒙童记忆镇北江边有防洪堤林，镇东西两头有诸多古树。
无数空心老樟，盘根错节，繁茂无比，棵棵冠盖数丈方圆；诸多挺拔苦楮，直刺云天，枝叶间还孕育着汉王刘秀曾吃过的果子；瘿瘤多多的老苟树，满身褶皱，但也不甘落后的挂出无数美丽风铃；上溪滩的松树，粗而苍翠，鳞片裹身，如龙直立跃起与蓝天相吻。五彩斑斓的鸟儿，时而共踞于树，发出各异之声，和之以共鸣。时而群起盘旋于树顶蓝天，伴着云彩翩翩起舞。松鼠也不甘寂寞，上窜下跳，与鸟儿捉迷藏，此情此景恍如仙境。
古镇背倚的永康江，水流湍急，除洪水时，水总是青青蓝蓝。
深水区的千井潭、米筛潭、乌龟潭，宁静深邃，微波荡漾。渔者竹筏，江中飘荡，鸬鹚飞跃入水，向主人邀功，鲤鱼、乌子、白花一条条被虏入鱼筐。
在浅水区，妇女捣衣，儿童泳戏，亦有渔者把有一小孔的布蒙住木脸盆，将装有诱饵脸盆埋于水底，鱼儿踊跃从小孔入盆争食而集体被捉。
紧水滩头水声哗哗啦啦，遇砥石激起的浪花晶莹洁白，直躺紧水滩沐浴，水流连续不停锤击身体，舒畅之感难以忘记。
资料图。据CFP。
蒙童记忆中还有江之北岸的小山和小村，乘渡船过江，上岸便是隔溪村。继续北行百多米是孙宅，再北行约两百米便是姚伞。三个村周围大树林立，通道两旁亦树木多多，灌木密密。
隔溪右靠乌龟山，孙宅西近蛤蟆岭，姚伞则紧靠金交椅山与黄泥山。
这些山称不上崇山峻岭，但除乌龟山外都与其它山绵连相延，又都近乎原始。
入得山林，举目便是古树参天，藤蔓遍布，阴阴森森。雉鸡、野兔、獐麂乱窜，偶而还有狼嚎虎啸，只身入林心惊肉跳。
小学没毕业时，大办钢铁，处处伐木烧炭。曾几何时，村头村尾，防洪堤上，山岭之间，古树荡然无存。
站在江之南岸向北眺望，少了树木阻隔，隔溪屋檐下晾晒的衣服清晰可见；孙宅概貌跃入眼帘；姚伞轮廓隐约显现。
临江乌龟山只剩龟形巨石，山背光秃无树，只有茅草枯黄。蛤蟆岭山松树瘦小，坟茔遍野。金交椅山山腰陡峭的老鼠梯完整裸露，尚未爬之，两腿便会频频打颤。
失去林木的山岭和村庄，野狼没了，仙鹤没了，抓小鸡的老鹰也没了。但那时还是天蓝蓝，水清清，小鸟多多。除“四害”时，被抓无数的麻雀还是满天飞舞。也许只要天蓝水净，小鸟没了古树林也尚可生存。
青年时期，戎马生涯，回古镇探亲，见处处封山育林，心头甚喜，但江堤、山岭的树木似乎没有长大。砍树容易植树难啊，育林百年，毁之只需瞬间。估计儿时山水之情景，有生之年已难再现。
殊不知走到江边，江之北 岸已在战天斗地时被人定胜天的蛮力改变。
有段江北之岸直扩至蛤蟆岭山边，少水季节，满是水垢之滩涂宽宽长长。蛤蟆岭山脚下的鲜艳湖也已与永康江贯穿。清澈雅静的明珠之湖，大多时节已变为一个枯水潭。湖中神祕的水下三脚香炉的神话故事也因没了水的面纱而失传。
溪道改变后，水淹古镇之时日几乎没了。自然淳朴的山河却已破烂，成群的鹭鸟不知去了何方。
转眼已过知命之年，未退休前长住县城，闲暇时也常回家看看。这几年，古镇变化实在太快，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工厂遍地，人之袋中钱币外溢。可惜天灰灰蒙蒙，江水臭臭黑黑，以前抓不尽的麻雀难觅其踪，江中鱼儿开始灭绝。鱼儿、鸟儿、百兽难已生存之环境，人焉能幸福？腰缠亿元而因癌早丧，生活富足而病体殃殃，这岂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悲悲惨惨。
不知不觉年已古稀，可喜被教训了的人们已然觉醒，知道了人与森林、水流、蓝天、动物必须和谐的道理，治理之战如连珠炮响。植树造林，垃圾分类，五水共治，净化空气，优化环境，多管齐下。重建好山好水长路漫漫，持之以恒总会改善。
近年再回古镇已觉生态环境逐渐向好。滚滚烟尘离天远去而不复生，肆意流淌的污水如罪人得到应有管制。工厂内有花花草草，外有林木，如同公园。镇有广场，也有绿地，镇口道边也有高大林木。
鸟儿又共踞于树，白鹭又沿江翔舞，江边垂钓者也慢慢增多。
光天化日里，咕咕鸟竟在空调上作窝、生蛋、孵化。松鼠也胆敢从树梢跃入房中偷食、嘻闹。
幸哉！七十年前之山水画卷已重新绘制，并添加了新的色彩。胡子花白的我，怎能不为之感慨；儿孙们将会有青山绿水的永久陪伴，我怎能不为之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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