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的一件羊绒衫,破了有几年了。每年冬天从盒子里取出来,说:“啥时候把这只袖子补一补,还能穿。”第二年立春前后,这件一个冬天都不曾上身的毛衫又被原样装进盒子,收到衣柜的最里边。
它的袖肘处,赫赫然一个大洞。
有几次,我建议把它改成毛背心,西风又舍不得丢掉另一只没有破的袖子。后来又拿到购买的地方找补救方法,店家说可以返厂去补,只是一去一补再回来,费用够买半件毛衣了。夫妻俩一碰头,觉得为了一件半旧还破了的衣服再搭那么多钱,实实划不来。于是又带它回家,继续储在柜子里,但凡想起心心念念总是割舍不下。
有一日浏览网购小店,屏幕上面百货齐全,商家真正地想客户之所想,急客户之所急,我居然找到了袖肘补丁,而且还附注了修补方法。如获珍宝,不经千挑万选,只找贵的下单,价格也不及反厂修补的六分之一。
收到的当晚,老眼昏花,还是迫不及待地挑灯夜战。先学习指导教材,接着眯眼穿针数次,终于稳稳地捏住了纤纤细细的绣花针。待我左右比划准备下手时,在客厅晃来晃去的西风终于按捺不住发问了:“你到底会不会补?”“小菜一碟!”我说得轻巧而铿锵。“结婚几十年,我都没怎么见你拿过针,你哪来的自信?”西风还在质疑,我懒得与他理论,许多事,让事实说话才是最有力的武器。说话间,我已经上针走线,虽不及东方不败的绣花行云流水,但也卡在点子上连接了补丁锁边线与毛线。细细密密一圈过去,肩膀发酸胳膊困,居然一次成功。西风凑过来鉴定并计划实施打击,最终弱弱说了句:“没看出来,你还有一手。”“嘻,你也不看看俺是谁家的女儿。”说完,在补第二只袖子的时候,我便沉浸在思念母亲的情绪里。
在我的衣橱里,有一个小枕头套,是母亲在四十多年前用细碎的条绒缝制的。那些条绒块,有的一厘米见方,有的手指般细长,即便材料受到限制,在有什么用什么的情况下,母亲也在枕套正面的中心位置端方自然地拼接了一枚小小的六角星,让我天天枕在星星上睡觉做梦。枕套的背面,拼的是方块,每一行的数量和色彩都不一样,平整而又错落有致。我每每取出它来,都有敝帚自珍的感觉,在星星格格里,我仿佛看到了母亲一天天伏在缝纫机上给十里八乡的乡民们缝制漂亮的衣服、帽子,给那个时代的乡下生活增添了许多城市的色彩。有一年回到那个小村庄,一位没有牙齿的老奶奶抹了一把眼角浑浊的泪,牵住我的手说:“*妈的手巧得很啊,多好一个人,可惜走得早了。”回来的路上,姐姐便开始讲母亲当年制作衣服的过往,末了,姐姐说:“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妈当年给你缝的橘色条绒绣花衣,简直就是是艺术品!”她说的那件衣服,我的记忆依稀。有几次却在梦里见到,在我橘色的肩头,两只黑色的小兔衔着碎花的绿枝嬉戏。
越到后来,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我也应有母亲一般的一双手。我的两位姐姐,一位织毛衣绣花样样无师自通,一位小碗小盘做起菜来精雕细琢,她俩既有先天的优势,后天又都努力实践,常常令我向往。在补这只袖子的时候,我的内心时时鼓励自己,相信只要用心、耐心,做好乃至做得更好,都应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完成补丁工程后的几天里,我天天催促西风穿那件羊绒衫,奈何即将冬至的气温却是一天比一天反而热了几度。我的手工活,也只停留在自己小小的满足和西风的好评中,这样的好评,我时时怀疑它的可信度。因为,就在昨天,我的红烧肉里分明糊里又糊涂地放了两次盐,当我沏一杯白水递给西风调和的时候,他却说:“你做的红烧肉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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