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何沛芸
3月底,得知上海浦东、浦西将先后进入管控的消息后,47岁的公寓老板艾兵一边通知公寓里的五十多位住户储备物资,一边赶去超市,买了20箱方便面和5袋大米。
到4月26日,上海浦西已经进入了静止的第26天。
艾兵经营的公寓位于松江区,装修简单,每个房间里配有一张床、桌椅、衣柜。这些房间成为快递小哥、外卖员、饭店服务员等外来务工者歇脚的地方。
作为公寓的管理者,艾兵试图为公寓在应急情况的生存做好准备,他提前储备了物资,联系上附近的餐厅供应更多食品,和住户商量推迟缴纳房租的日期。一定程度上,艾兵的准备缓解了住户们的焦虑,但在某些时候,他也感到无奈。
艾兵希望,公寓能在应急时刻做得更好,也希望人们能去关心更多外来打工的普通人。
以下是艾兵的讲述:
一个公寓的储备
我的公寓位于松江和闵行的交界处,在一个商业广场上,规模不大,房间分布在一栋楼的二层和三层,一共有80间,其中51间有住户,住户都是快递小哥、餐厅服务员、小商店的营业员、滴滴司机,都是来上海打工的外地人。
3月12日,公寓第一次被封控,那时候还是“2 2”,一次封48小时,后来两周陆陆续续又经历了3次“2 2”。3月底,浦东先进入封控之后,我也和住户们说多准备一点物资,解封时间也许会延期几天到4月7日或者8日。
那几天,我去超市买了20箱方便面,一箱有30包,还有5袋10公斤装的大米。我想住户如果储备不足,这些东西也可以派上用场,最糟糕的情况大家也不会饿肚子。
刚开始封控时情况还比较平稳,到4月4日,公寓里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周边的小区大约在3日就开始派发物资,公寓的住户心理就有些不公平感,说要打12345反映情况。
其实我们周边有四个公寓,居委给公寓的管理者们拉了个微信群,一直都在沟通。4日,我问了居委物资发放的事情,居委的回复是物资有限,而有了物资以后,要从紧急的、已经出现物资短缺的地方开始派发,并且居委管周围那么多小区,他们要先从大的小区开始送。
为了缓解大家的情绪,我就去商业广场一家饭店买了两个西瓜,拿回来“咔”切成小块,每人分一两块吃。然后又把之前买的方便面打开,如果住户没饭吃了,可以来我这儿买面吃,三块钱一包。这是我提前储备物资的时候就想好的,公寓应该为住户做这样的储备方案,就像准备好消防灭火器一样。
艾兵给住户们准备的西瓜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封控没有按时结束,我第一次问有没有人买方便面时,还没有人买,第二天来了五六个人,一个人一买就是一箱,还有个小伙子一个人想买两箱。我问他,一箱方便面有30包,两箱你准备吃到什么时候?我劝他,你不要这么怕。我后来不同意他们一人买两箱,一次最多一箱。
住户们储蓄的钱有限,购买力有限,公寓房间没有冰箱,空间小,储物不方便,导致团购也一直没办法在公寓推行。四月初那会,居委给了我几个团购链接,我发到群里,没有一个人团。我就自己团购了两份蔬菜包,居委帮我催着商家把这两份帮忙送过来了。我就把蔬菜包都摊开在桌子上,大家各取所需,要一个土豆也好,半个白菜也好,看着给钱,不给也无所谓。
大约到4月7日,居委发了第一次物资,是一个蔬菜包,里面有卷心菜、黄瓜、挂面等。公寓里两个住户一份,后面又发了五六次物资。我一直说居委没有忘记我们,只是他们工作确实有优先级,这个能够理解。
我没有电炒锅,只有一个电水壶。一开始,我烧水泡方便面、火腿肠。政府发了物资以后,我就在想怎么把这些东西弄了吃掉。我发现住户有的有电饭煲,他们自己会把食材一起煮火锅吃。我就跟他们要了点酱油、盐,再把茶叶一块放进电水壶里,卤肉、鸡蛋、土豆,也分给住户一块吃。
艾兵用电水壶卤的茶叶蛋
方便食品吃腻了,大家都在想怎么想办法弄点好吃的。商业广场上有很多餐厅,餐厅都有冰柜或者冰库,储存着蔬菜、肉之类的。有一家湖南湘菜馆,他们有个工作人员住在我们公寓,我就问他们老板,要是缺食物,能不能去他们冰柜里取。老板同意了。后来我自己去他们冰柜取了肉丸子、蛋饺、腐竹,餐厅打折卖给我们。有了这些菜,我们就把方便面的调料扔掉,加上自己买到的菜。到现在,我去五家餐厅的冰柜里买过菜。
我还在想,未来做新的公寓的时候,要建这么一套系统。一个整栋楼的公寓应该有餐厅、诊所,平时的时候对外营业,到临时应急的时候,这其实是整个公寓的储备。
关于未来的情绪
这家公寓是去年四五月份正式开始营业的。疫情之前,住户基本回到公寓就在房间里睡觉,住户们共同在公寓里的时间也不多。有的住户是在专门做宵夜的饭店工作,凌晨四点才回来,有的滴滴司机两个人租一间房,分白班和夜班跑车,一个人跑车,另一个人就在房间睡觉。
这一次封控中,大家的时间同步了,以前从来没有同时待在公寓里这么长时间。这次大家一起发菜、丢垃圾、做核酸,从根本不认识,到现在楼道里碰到会互相打打招呼。
每天,我的任务大多是事务性的,比如分发、统计抗原检测,通知做核酸。我七点多起床,收集、整理当天抗原的信息交给居委会,到中午做饭。下午,医护人员来了,我就敲门通知住户们下楼做核酸。在公共区域我会每天消毒,用84消毒液1:20兑水喷喷。
一开始居委很担心我们公寓,想着商业广场之前人员流动蛮大,觉得很可能会出现阳性病例。但从封控到现在,我们都没有阳性病例。上海划分“三区”之后,我们也一直属于防范区。
在商业广场入口,有保安24小时值守,也拉了警戒线,但其实一跨就能跨出去。不过我们的住户都很谨慎,基本不怎么下楼。有时候我跟他们说外面天气好,去晒晒太阳吧,他们也不去。大家最关心的是广场上有一家超市什么时候开,每天都有人发微信问我。
封控期间,街上空荡荡的
到了4月中旬,公寓里又有新的压力出现了。
住户们工作大多是快递小哥、滴滴司机,不出门就没有工作。有一个小伙子是小公司的会计,四月初还忙着线上工作,后来也就不忙了,为什么呢?公司都没什么进账、报销了。每天,大家在公寓里除了睡觉,就是看手机,没有什么别的事干。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收入。
那时候,有好多住户问我能不能免除隔离期间的租金?我3月30日就在和房东谈这个事情,房东说免租的事情没有相关规定,他免了我的,却没人免他的银行贷款,并且当时预计只封四五天,他觉得影响也不太大。到4月中旬我再问他时,他说等解封了再说。
房东那边没有明确的说法,我和住户商量,表示愿意和他们一起想办法。日常情况下,公寓的租金在1000元到1500元之间,押一付一。这次我给他们说,如果确实没钱了,这个月的租金就下个月交,如果还有困难,分成三个月,以后每一个月多交三分之一补上也可以。那时候我们都充满希望的,以为再过几天应该就解封了,招工的人肯定也会很多。
可是到了二十多号,解封的时间还是不确定。
前几天,有个浙江的住户和我说他的老丈人去世了,要回老家去。我问他,你怎么回去?怎么跨区到火车站去?怎么买票?还有一个安徽来的滴滴司机,他说他没钱了,要回家。我劝他,房租可以缓。他说他没钱吃饭了,就是要回家。我说你打12345,如果同意你走,你就走。打完后,他也没再提要走的事情了。
老住户走了,新住户没来
我以前读大专是学设计的,后来做了建材生意,有次偶然的机会,从2016年开始开公寓,第一家公寓在嘉定和普陀交界的地方。那时候,我感觉上海出租房源一直都很紧张,就想做集中式公寓的模式。以前我在深圳见到过这种公寓形式,深圳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我想在上海也可以做。
我就在网上找到上海高校的老师,告诉他我想做什么,问他上海这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老师刚好做过这方面研究,他就和我介绍,带我去看各种住房社区,看过合规的,也看过没有证照的,还看过政府做的公租房。
我希望公寓这种模式能做得更好一些,包括这次疫情出现有公寓住户有饿肚子的情况,其实是不应该发生的。我们也许从来没有关心过,小区、住宅里面的清洁阿姨住哪里,快递小哥住哪里,保安住哪里,我们平时去的餐厅的服务员住哪里。也许他们不是城市的精英人才,但是否也应该给他们足够的保障?
做公寓也有我自身原因。我老家在贵州,今年47岁,是1998年来上海的。刚开始那会我不习惯,一直打算在这边挣到钱后就回老家。后来我和太太结婚,她也是贵州人,我们想的也是要回去,开个小卖店卖烟酒糖。直到2006年,我们有孩子了。孩子出生在贵州,我们觉得上海教育好,是老家根本无法比拟的,就想让孩子在上海上学。于是在2008年买了房子,把孩子接过来。他基本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上海生活。到今天为止,我们一家人的户籍都还是贵州的,所以我很能理解外地人在上海生活的不容易。
疫情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是很大的。2020年疫情的时候上海没封特别久,公寓的生意没有特别大的影响。但这一次好像比那会严重。
公寓的经营每年有个浪潮似的。过年了,人回老家了,房间就空出来,过完年以后,人又继续过来上海,(公寓)又装满。但今年过年之后,上海就有疫情反复,有的住户犹豫着就没回来了,前几天我问以前的住户在哪里,他们说我们在杭州、在广州。毕业季也是一波浪潮,往年学生在四五月份找工作定下来,现在毕业季也没了。
一月份的时候,我在做今年的经营计划,计划在3月1日左右,最迟3月底,80个房间就能够住满。但从今年2月20日之后,我就没有新住户住进来了,总体入住率只有65%左右。老住户要走,新住户进不来,房租、物业等成本却并没有减少。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解封的时间不确定,而且解封肯定不像开门“砰”得一声打开,一定是缓慢地恢复,比如分区放开,分行业放开。
公寓刚封了三天那会,我下楼去做核酸,感觉有点害怕阳光。因为有人说,外面很可怕,都是病毒,你们不要出去。我后来在想,到底什么是病毒?我们到底在害怕什么?那时候中午12点,阳光很好,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我觉得那个才更可怕。
责任编辑:崔烜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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