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月2日起,今年的“爱鸟周”活动启动。全国各地陆续开展各类活动,呼吁越来越多的公众参与鸟类保护当中,成为生态建设和野生动植物保护的重要力量。
久居樊笼的城市人,也不要以为鸟类离自己的生活很远,生活在北京的刘华,便在北京城郊找到了一片鸟类天堂,以下为他的观鸟手记。
这个春天,一个晴朗无风的清晨,我抄起背包早早开车出门去观鸟。流经京城北部的温榆河因为充沛的水源和丰富的地形特征而成为一处北京理想的鸟类栖息地,在那里观鸟,时常能给我带来惊喜。
全长47.5公里的温榆河,跨北京的昌平、朝阳、顺义和通州四个区。从其上游源头的沙河水库,到我家附近这半段,有条滨河小路全线贯通,我来过很多次。要是一段一段算起来,我几乎走遍整个河岸。
这条路旁多数地方,既没有商业,也较少住宅,除了游玩或运动者,很少人会想到从这儿通行。更妙的是,它一直以来保持着质朴的模样,狭窄的上下单车道两旁是高大笔挺的杨树。
此时,新叶的青绿比两周前光秃秃的萧瑟更为这里增添了不少生机。在接下来日渐温暖的日子里,继续生长、颜色变深的树叶会在高处交会,构成一条一望无际的头顶林荫,与路旁相伴的河水组合起来,更像宁静的乡村,而不是喧嚣的首都。
河岸两旁天然的复杂生境,让温榆河成为鸟类的理想栖息地 本文图均为 刘华 摄
在清晨聆听春日自然颂
穿过京承高速公路下的桥洞,我拐上滨河路,在一处滨河的空旷地带停车。此时,温榆河正向人展现它一天里最美的景色,可惜总是太少人会看到。这里是它与清河的交汇地,后者以早年的水质清澈而得名。
两河相交处,是一块自然冲积形成的一小块三角形半岛,上面芦苇丛生。半岛旁的水闸是整条温榆河上四座防洪工事之一,潺潺水声整日不绝。温榆河从这里开始,以45度斜插流向东南。
眼下的温差,让河面上聚起一层薄雾,升起的太阳终于费劲地挣脱了地平线及前方建筑物的束缚,开始向大地撒播阳光和温暖。它照在水面上,加速了雾气的蒸腾。水面被映成金色,芦苇的轮廓被勾勒成金色,连远处的水鸟都被陆续镶了金边……到处闪动的金光配合着流水声和鸟鸣声,令当前的场景极富诗意。
个头大而身材修长的苍鹭具有极高的识别度。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此时本就是鸟类最活跃的时刻,这里尤其如此。落差与合流让河水水量陡增、流速加快。大量鱼虾、贝类成为充足的食物来源,湿地和芦苇是理想的巢穴和庇护场所。一切,都像是给鸟类定制的理想伊甸园。
当麻雀、棕头鸦雀、苇鹀等鸣禽在河边芦苇荡的天然遮蔽中只闻其声时,河对岸的苍鹭因为修长的身材而异常醒目。
它们随着温度一天天增加而越来越多。一个月前还只有偶然可见的三四只,今天已经同时可以见到30只了。有的苍鹭在低空盘旋,更多的则站在水中开始捕食。并在接下相当长一阵子,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待上相同位置上,观察着水中的动静,这样的情景,让我突然想起了它们在北方地区被赋予的俗称——“河边老等儿”。
当众多苍鹭在浅流中等待时,独辟蹊径站在河中央暴露出的石头上的一只,率先迎来收获:它看准一个机会迅速低头,明黄色的长嘴入水至一多半时拉起,掠出水面,然后快速向上撩,一条鱼随之被抛向空中。鱼下落时,这只苍鹭已经在它的下方张大嘴等着了。就这样,一条大鱼直接落入它的口中,随之被直接被吞下。捕食过程就这么精彩而一气呵成。
白鹭混杂在苍鹭之间,只有寥寥几只,但还是可以比较容易地通过个头的差异识别出——白鹭比苍鹭要小差不多三分之一。
还在屹立不动、等待猎物的几只苍鹭旁,一只白鹭正忙活着更重要的事:它先飞到芦苇荡里,挑挑拣拣,低头寻找翻动,换个地方,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然后叼起一根长长的树枝,飞向高处茂密的树冠后方。
这是一只特征明显的雄性,头后枕部小辫子一样的白色繁殖羽非常醒目。它正寻找材料筑巢,为接下来的生儿育女做着准备。这里是一个鹭鸟年复一年的栖息地。苍鹭、白鹭,以及随后会出现的夜鹭,或许还有池鹭,会像以往的每个春天一样,在这里越聚越多,繁衍生息。
苇鹀鸟如其名,总是与芦苇为伴
不同鸟类,有着各种求偶方式。凤头鸊鷉以其求偶的繁复与华丽著称。这会儿,发冠略大的雄性朝着雌性游过来,并在后者注意到它时,像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冒失鬼,适时地停下,将头扎入水中,如同绅士给淑女行礼。静止片刻,它一猛子扎入水中没了踪影,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绕到了另一边。随后,它开始张开翅膀转圈,这是求偶舞开始阶段展示自己的方式。雌性的反应决定了求偶的进展,后者没有离去,而是身体随着它的方向调转,脚蹼轻微打水。看到有了积极回应,雄性积极性大增,开始与雌性拉近距离,摆尾、甩头。此时,求偶舞节奏开始加快,它们开始互相配合,雌性模仿对方,不停重复着前者的动作:向后伸展身姿用头点水,摆头,贴胸,将头浅浅探进水里……
刚刚结束一曲求偶舞的凤头鸊鷉
求偶舞着实精彩,以至我一边看一边不停琢磨,该配怎样的音乐给它们才合适。一曲之后,雌性游走,雄性在后面紧随。想必要开始着下一轮的追求——雄性凤头鸊鷉追求到伴侣可不容易,求偶舞通常要重复若干次,最长的持续几天后,当双方叼起水草互换信物后,好事才算告成。
捕食、筑巢、求偶,清晨河上的鸟儿各自忙碌,仿佛在一起谱写一首春日自然颂曲,默契天成。
树上江湖
看完沐浴在晨光下的水鸟,我顺滨河路向下游走了三四公里。这一带道路与河流之间是种满树的绿化带,有很多生长多年的大树,是林鸟出现频率高的地方。
春天植物生长的速度飞快,前些天树木枝头才生出嫩芽,现在已经满眼绿色新叶,观察林鸟的难度比树枝光秃秃的冬天陡增。
温榆河畔的杨树林看似安静,但树上热闹无比,是林鸟的江湖
很多林鸟都喜欢群居,不同种群像划分好地盘一样各自聚首。数量最多的麻雀和喜鹊随处可见,麻雀藏在树上叽叽喳喳,时常成群移动。喜鹊单飞时候居多,但遇到状况总是出奇地团结。它们是丛林里的“黑恶势力”,围攻之下,连红隼之类的猛禽也会落荒而逃。
平日小区里偶尔才能见到一只的白头鹎和灰椋鸟,在丛林里也是群居的。白头鹎自近20年随着气候变化逐渐北移,现在已经变成一年常驻的北方留鸟了,不过大嗓门的特征一直没改,总是“嘎嘎嘎”个不停。灰椋鸟叫声不好听,样子也不咋地,脸上不均匀的黑白分布像是长了白癜风,注定在这个靠颜值的年代很难红起来。
灰椋鸟叫声不好听,样子也不动人,但天性不怕人,总是很容易看到
丛林里的鸟也有些是喜独行的,譬如出现一下又马上没了踪影的灰头绿啄木鸟。虽然也是常见留鸟,但我一年中看到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它后背和两翼暗淡的绿色总能与丛林环境完美融合,加上与树垂直的停留状态,如果不是飞过时被注意到,就很难发现发。灰头绿啄木鸟还天生自带一种神秘气质,除了独来独往,飘忽不定。还因为不同同科其他成员的长相:没有头冠,有黑色眼先的眼睛总像闪着凶光,加上如长刀一样尖利的喙,它如一个武功高强独来独往的大侠,傲视整个丛林。
灰头绿啄木鸟高冷,另一种常见的大斑啄木鸟却总是卡通兮兮的。让我有这个印象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对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啄木鸟伍迪》印象深刻。那个总是拿着弹弓子搞恶作剧的家伙就是一只大斑啄木鸟。
在现实中,大斑啄木鸟总是“未见其鸟,先闻其声”: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像是回声一样的逐渐降低音量,这种节奏的一长六短是它平时发出的声音,那是它敲击木头找树上的吃。而今天,节奏不太一样啊!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响亮而连贯,竟然能持续敲一二十下。
我停下脚步寻找,费了半天劲,顺着声音绕到树的另一边,终于透过枝叶看到它,枕部鲜艳的红色是几乎所有啄木鸟的鲜明特征,这只也不例外。原来它正一下下摇着脑袋和树干“死磕”。这可不是学伍迪搞的恶作剧,而是啄木鸟求偶的独特方式:它在通过敲击出响亮的快节奏声音,向异性展示自己的铜头铁嘴好身板。
发现北京新鸟种
返回时,我手机上的观鸟记录程序Ebird共记录下了29种鸟,总耗时3小时。
准备开车回家,但当路过孙河大桥时,我临时决定停一下。这个地点是我冬天时在温榆河观鸟路径上造访最多的地方。金眶鸻、林鹬等一些体型较小、对外界更敏感的涉禽常藏在其中觅食。在迁徙季节,我还曾在此看到过大沙锥和黑翅长脚鹬。但随着天气暖和,越来越多垂钓者的出现会对一些胆小的鸟类构成影响,让这里栖息的品种锐减。
如果说拿钓竿的只是自娱自乐,张网捕捞的则属于非法行为,疫情期间针对这方面保安巡查人手的不足让他们更加肆意妄为。穿橡胶连身裤的家伙站在较浅的河道中央,张开的大网让鸟类的食物减少。我看到过他们的网——细密得像止血纱布,再小的鱼也难逃其中。
此时,刮起的四五级风暂时赶跑垂钓和非法捕鱼者,灵敏的水鸟感到没了打扰和食物争抢,重新回来了。我原本打算只停几分钟就离开,没想到这个临时的决定却迎来这一天天观鸟,哦不,甚至可以说我在北京观鸟生涯的高光时刻:因为在这里,我发现了首次出现在北京的稀有鸟种。
刚一下车到岸边,对岸两只疑似加拿大雁的大型游禽毫无遮挡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说的可不是别人落下的羽绒服。我从来没有在北京见到过这种鸟,所以先是有点惊讶,在经历了自我否定和疑惑后当场各种查询做功课,然后惊喜地确认了后它们的“身份”。
也许是第一次出现在北京的加拿大雁,因为眼下无人打扰,安静而放松,丝毫看不出其警惕而敏感的性格特性。
加拿大雁,作为北美地区常见种,也被引入到英国和新西兰,成为那里随处可见的“常客”,但此种鸟类在亚洲出现的记录非常罕见。Ebird上的鸟种地图显示,关于它在亚洲出现的记录,近20年仅有四次,并且从来不包括北京。
真的发现了稀有鸟种吗?我将望远镜中的羽色、大小、体型等特征对着手机图库里的图片再三确认,发现那是两只如假包换的加拿大雁。
此时,它们在紧靠对面岸边的浅水中停留,身后自然形成的河堤坡道上方是个高尔夫球场的球道,草已经由黄转绿并经过了精心修剪,但因为尚未开场而整天不会有一个人走过。因为眼下无人打扰,两只大雁安静而放松,丝毫看不出其警惕性而敏感的性格特性。可能是刚刚到达,也可能是才饱餐了一顿,它们的活动范围极小,轮流只在靠岸边游两下就可以踩到地的地方,黑色的粗壮腿部和厚实的脚蹼时常露出水面。我凑巧今天带了相机,一边观察一边不停照,并录了几段视频。
一回到家,我立即在电脑上放大图片再次比对细节并确认后,将加拿大雁现身温榆河的消息告诉了Steve Bale——一位极其专业的观鸟者,然后,我们展开了围绕加拿大雁的热烈讨论。这位生活在北京多年的英国人长期关注温榆河地区鸟类,收集数据并撰写了188页的论文《温榆河鸟类报告》(The Birds of the Wenyu)。
“引入或半饲养种群逃逸野化而形成的种群”,这是以往资料中,对曾出现在中国的加拿大雁记录的惯常观点。
但Steve更希望这次是另一种情况:它们也或许是2月8日在日本宫城县登米市被记录到的9只种群中的成员——加拿大土著环游世界,在日本停留,度过冬天后又游荡到这里。这样的观点足够大胆,也为两只加拿大雁赋予了浪漫的色彩。
“不过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必须有强有力的数据才能支持它,譬如通过照片比对毛色细节。”Steve表达上述观点时,态度非常严谨。我也从相反的角度提出自己的疑问:如果那样,为什么它们冬天会选择比北京更冷的日本东北,而此时来到这里,下一站是哪里?夏天还会回到加拿大吗?
遗憾的是,2月8日在日本提交的记录中,并没有附照片,因此我拍的两只加拿大雁,无法与当时那9只进行比对。短时间内,无论是我,Steve,甚至专业的鸟类学家,想必都不能确定它们的准确来源。
尽管如此,在我完成这篇文章的时候,世界权威鸟类数据网站Ebird.org地区评审正式接受了这笔记录,那上面的北京鸟种总数随着加拿大雁的加入,升为456种,而251种曾经出现在北京热点地区排名第5的温榆河。那其中也包含2015年12月,一只火烈鸟首次光临北京,在温榆河中短暂停留的记载——所附照片里,毛色有些暗淡(或许是因为长途奔波)的火烈鸟站在河水较浅的部位。来自非洲的火红色身影随后震动有力的翅膀飞过北京温榆河的上空,这场景想想都足够魔幻。不过,当这两只加拿大雁重新在这里养足精神重新振翅的时候,不也同样如此吗?这样一条河,给观鸟爱好者带来不可替代的乐趣与无尽的想象。
【参考文献】
1、《中国鸟类图鉴》商务印书馆2018年出版 赵欣如 主编
2、 Ebird.org
3、《温榆河鸟类报告》(The Birds of the Wenyu-Beijing‘s Mother River》)Steve Bale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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