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特别关注时政,中国人对于叙利亚的印象,大概集中于它是地中海沿岸的某个国家,还有国足最近与他们对阵时的糟糕表现。除此之外,恐怕也常常听闻那片土地上混乱与战争的景象。
受到“阿拉伯之春”思潮的影响,2011 年时,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派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血腥的战争持续了 8 年时间,直到现在也没有结束的征兆。由之引起的恐怖袭击和种族歧视事件,随着中东难民的增加而受到全世界关注。在这背后,叙利亚的游戏开发者往往成了牺牲品。本文想要探讨的,正是他们的故事。
在中东的游戏版图中,Afkar Games 工作室恐怕是最成功的一个,其创立者拉德万(Radwan Kasmiya)打造的《废墟之下》,一度在软件盗版率高达 95% 的中东地区卖出 10 多万份,还被当地的教育机构写入了小学课本。续作《围攻之下》的销量达到了 20 万份,同样交出了一张漂亮的答卷。
这得益于他们公司起步得比较早。上世纪 90 年代,当中国被划分到“低收入国家”时,叙利亚却早已迈入“中等收入国家”的行列,由于有着成体系的教育系统,这里如同一个技术中心,非常轻易就能从土耳其、伊拉克、伊朗、约旦、黎巴嫩和埃及吸引到编程和技术人才。
自中学起就开始积累编程技巧的拉德万,在 1998 年遇到了《三角洲特种部队》,这部作品在叙利亚的年轻人中很受欢迎。于是以此为契机,他打算以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为背景,制作自己的 FPS 游戏。
《废墟之下》和《围攻之下》可以说有着类似的气质:都起始于一位名叫艾哈迈德的年轻人,大背景都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冲突,都有平民们向武装部队投掷石块的桥段,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亡。
相较于倾泻政治主张,拉德万更偏向描绘平民真实的情况,也因此落得个两边不讨好的境地。巴方舆论认为这些游戏未能呈现正确的宗教理念,立场不明确;以方舆论则宣称它们是向年轻人传达仇恨的道具。
但贴近群众的性质,又意味着玩家能够很快的接受这些作品。
Afkar Media 的办公室位于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2009 年时,他们收到政府通告被勒令搬出创业园区,因为当地想要征用土地建设商场。到了 2011 年初,形势更是急转直下,随着抗议活动开始在各地爆发,反对派企图从政府的手中“解放”这座城市。投资者被混乱的局势吓得四散而逃,一支安全部队甚至突袭了 Afkar Media,并逮捕了一名员工,以至于拉德万最后不得不关闭工作室。
Afkar Media 的员工,最初还会以“在家里工作”的方式延续项目,因为他们的社区相对安全。然而当暴力事件演变为内战时,各种想不到问题接踵而至,政府先是切断了网络,随后又下令民众撤离该地区,所有的工作都变得无以为继。最终大家只能散伙,有的去了临近的沙特和阿联酋,有的远赴美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
拉德万有些与众不同,他看中了亚洲的发展机遇,也得益于当时在中国经商的黎巴嫩人文森特(Vince Ghossoub)的帮助,2011 年,他们落户杭州创立了一家名为 Falafel Games 的新工作室。后来在写给媒体的邮件中,拉德万回忆起自己在叙利亚做游戏的情景,开玩笑说战争的场面都可以从街上找到参考:
“对于叙利亚游戏开发者来说,生活从未如此美好。(因为打仗)你可以在大街上测试动作,然后回到办公桌编写脚本。娱乐业是第一个受到革命影响的行业,在过去的 11 个月里,大多数 IT 公司要么*,要么面临困境。大批人才正涌入邻国。”
事实的确如此,曾制作了几款 PC、移动和网页游戏的叙利亚工作室 Joybox,同样在 2011 年时关门大吉。包括当地专注于动作游戏的小型独立开发商 Techniat3D,最终也没有坚持下去。
拉德万在 Falafel Games 干了 6 年半,后来文森特把总部定到了黎巴嫩,主要做本地化和代理发行。直至 2017 年,拉德万又加入了北京的 WafaGames,期间一直在开发面向叙利亚和中东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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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内战的背后,其实牵扯到诸多西方国家和“俄罗斯 伊朗”的角力。8 年过去了,局势正在向稳定的方向发展。政府军最终掌握了主动权,从 2017 年开始击溃反对派和伊斯兰国,并收复了大片领土。这让本土游戏开发者有了喘息的机会,但各方对峙仍然带来了很多一时之间难以解决的问题。
比如自 2004 年起,美国对叙利亚采取了经济制裁措施,大部分美国制造的产品被禁止出口至这个国家。掌握金融市场的美国,还通过各种手段对当地商业银行进行限制。与此同时,叙利亚的青年逐渐对未来失去信心,当地年轻人的失业率在 2005 年时就达到了 25%。
33 岁的独立游戏开发者拉米兹(Ramez Al Tabbaa),至今仍然定居于叙利亚。他在大马士革大学经济学院攻读了硕士后,考取了注册管理会计师(CMA)证书,平常主要以此为生。谈到当地的游戏产业时,他如此说到:
“在叙利亚开发任何电子游戏,都不会被广泛接受的原因是,由于叙利亚目前正经历战争和禁运,当前并不是一个好的游戏市场……因为网上银行被禁,玩家无法使用信用卡在线购买游戏。由于制裁,很多公司和网站拒绝叙利亚人访问。此外考虑到叙利亚的经济形势,玩家也买不起游戏,因为一款游戏的价格都相当于人们平均工资的 25% 了。”
战争期间,叙利亚镑的价值下降了 12 倍(目前 100 叙利亚磅可兑换 1.616 人民币)。而根据 Numbeo 数据库在过去 18 个月的统计来看,叙利亚的平均月薪大概是 94 美元,60 美元的 3A 游戏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价。大多数人只能被迫玩破解,街头商店里通常会出售盗版 CD 和 DVD。
有意思的是,为了帮助叙利亚玩家在 Steam 或其它平台购买正版游戏,拉米兹在 Facebook 上还创了个名为“Syrian Gamer Digital Store”的群组,目前的关注数已经达到了 8.5 万。
事实上,拉米兹直到 2017 年元旦才决心要做自己的游戏。受到一张“鳄梨酱”贴纸的启发,他绘制了主角 AvoRa,打算围绕 Unity 引擎展开工作,偶然间又发现了 Corgi 引擎,可以为平台跳跃作品做很好的支持。
但如今在叙利亚本土开发游戏可不容易,不仅没人发行作品,也没人提供开发工具。2013 年时,App Store 还拒绝了一款讨论叙利亚内战的游戏上架,搞笑的是,它背后的团队其实是家英国开发商。
无论如何,拉米兹花了很多功夫才搞定 VPN,接着又借朋友的信用卡购买了引擎。由于当地的银行与世隔绝,在海外平台上架的游戏即使赚钱也无法接收资金,他最后还是找的境外人士帮忙处理问题。
这些经历与约旦开发商 Quirkat 的说辞几乎一致:“对一家刚刚起步的游戏公司来说,任何(麻烦)都是毁灭性的,因为全球合作关系完全受阻。即使是最简单的基础设施,游戏开发引擎也无法在一个受到制裁的国家购买到。”
几个月前,拉米兹开发的《牛油果》(AvoCuddle)成功登陆 Steam,由于画风可爱、故事无厘头,节奏轻松休闲,收获了很多中国玩家的好评。但具体到销量,至今也才卖出了 1000 多份。
这名制作人坦言自己缺乏经验,犯了几个致命的错误,比如几乎没做宣传,而且发布时间赶上了夏季促销。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叙利亚境外开设一个工作室,摆脱会计和审计的工作,并尝试开发另一部作品。当然,这无法成为振兴叙利亚游戏市场的昂扬舞曲,至多也只能算是呢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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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的世界,也并不见得那么美好。
2003 年,西里奥(Sirio Brozzi)从叙利亚移民至美国,从游戏设计学校毕业后甚至参与过一些索尼的项目。但由于 911 和一些意识冲突的问题,有时只能选择隐瞒自己的国籍:
“多年来,我一直隐瞒自己是叙利亚人,因为我的英语很好,经常靠「我是意大利人」来逃避评判。”
他的家人没能一同获得移民资格,这让他感到非常内疚,因此西里奥在设计游戏时会刻意避开“烦心事”,比如战争题材的内容。他最近正在筹备的《Shot One》就是一款体育游戏,为了获得开发资金,他业余还需要通过 Steam 的创意工坊,制作《Dota 2》内容从中牟利。
叙利亚内战爆发后的那个夏天,流离失所的人越过边境,向黎巴嫩政府寻求庇护。根据联合国难民署 2015 年 7 月的数据来看,叙利亚难民的数量一度超过 400 万人,光是黎巴嫩就收容了 117 万人,这导致黎巴嫩的游戏产业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暴力活动先从黎巴嫩的北部渗透,几十人死亡的小冲突逐渐蔓延到了港口城市贝鲁特(Beirut)。
Game Cooks 是贝鲁特的一间工作室,该公司的联合创始人莱布南(Lebnan Nader)透露,他们听到枪声和手榴弹爆炸都不敢离开办公室,基础设施也经常出现问题。比如下载 iPhone、Android 的开发工具包和库都得用上一天,网络老被切断。还总是受迫性的去观看时事新闻,浪费时间而不是去做真正需要做的事情 —— 开发一款游戏。
现今 23 岁的阿卜杜拉(Abdullah Karam),曾经也是叙利亚的难民之一。18 岁那年,在即将被国家征召入伍之际,他的父母决定让他去土耳其和兄弟团聚,以此来逃避战乱。
但最终土耳其没去成,反而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奥地利。他觉得游戏是自己讲述故事的完美媒介,于是和 Causa Creations 工作室,将个人逃亡经历做成了名为《Path Out》的 RPG,并在 Steam 和 Itch.io 上免费发布。谈到家乡被袭击和摧毁的感觉,他指着一个游戏中的场景回忆到:
“这是一个非常俗气的叙利亚庭院,我的家比这里更现代一点……”
如今居住在中国的拉德说过,战争结束后,如果他重新回到家乡时,可能会开发一款以叙利亚内战为背景的游戏。但他并不关心军事推演和政治角力,而是想要挖掘亲历者的体验:
“我认为新一代 —— 我很高兴将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 —— 我们说够了,够了。我们正在努力建设未来,我们自己的未来。”
距离叙利亚内战爆发已经过去 8 年,很难说这些开发者创作的游戏造成了什么巨大影响。但无论是流亡海外,还是如今仍在叙利亚扎根的制作人,他们都在用各种方式去述说祖国的故事和自己的经历。这些强烈的情感,以不同的形态被倾注到游戏之中,也成为了一段独特的历史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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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Going Indie in Syria
War-torn Developers: Creating Games from the Front Lines
Path Out uses real-life commentary to tell a tale of escaping Syria
Game over—how sanctions and violence doomed Syria’s gaming indus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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