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中午12点40分左右,贺建奎穿黑白竖条纹衬衫,深色裤装,手提棕色公文包,出现在第二届基因编辑大会上,比原计划推迟了近一个小时。他表情严肃,语速缓慢,几乎是一个词一停顿地用带有口音的英语发表了演讲。
这也是近几天以来,风口浪尖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当事人首次正式公开回应此事,按照之前贺建奎团队所说,他在会上分享了实验数据,大致介绍了实验的背景与过程,演讲结束后在提问环节回答了主持人及现场记者的部分提问。
在他看来,艾滋病的高感染率是其实验的背景,表示已对实验的有效性做过评估,且已告知婴儿父母相关的风险,贺建奎还声称与美国伦理学家与中国科学家谈论和展示过数据。他认为贫困地区洗涤精液的技术很难实现,而该项目能帮助到很多人,因此这个项目存在必要性。
此前,相关基因专家已经明确表示,基因编辑技术本身还存在很大的风险,此次的艾滋病免疫基因编辑有可能造成婴儿其他方面的免疫力下降,且严重违背医学伦理。法学专家也认为,此举涉嫌违反医学伦理审查法规。
以下是贺建奎的演讲和问答环节部分摘录:
首先我必须要道歉,整个试验结果因为实验数据的保密不严格而被泄露,因而在今天这个场合我要直接跟大家公布结果。我事先没有公布数据,研究也没有经过同行评议,这项研究已经提交给一个医学期刊。
我们在实验前进行了研究,感谢大学,他们不知道实验的进行。我也非常感谢大家的意见与支持,感谢平台给我表达的机会。
至于项目经费,部分来自南方科技大学,部分由自己支付。个人公司没有以任何形式参与项目,三年前展开研究的时候大学有资金资助,后来涉及一些医疗相关事宜,自己支付了一部分钱。
HIV依旧是很多发展中国家的重要疾病,造成很多起死亡。过去几个月感染HIV的概率比其他疾病高很多,也导致了诸多歧视,不能忽略它的严重性。
我们也看到,有10%的欧洲人缺少某种基因,CCR5基因的敲除是显著的预防HIV的方法。小鼠敲除CCR5基因后的影响,整个编辑非常有效,符合预期,小鼠的组织等非常正常,生命体征跟其他小鼠没有区别。
因此我们觉得可以在人体上进行CCR5的敲除。为此我们进行了7组试验,原本其实是八对夫妻参与基因编辑项目,其中有一对夫妻退出,这些夫妇都是父亲为HIV阳性,母亲为阴性。
志愿者夫妻有良好教育背景,夫妻签下协议,并被告知和了解了其中利弊。我们和志愿者进行了知情沟通,首先是我的同事跟他们进行非正式的两小时谈话,然后是我亲自进行了1小时10分钟的谈话,我一段一段,一行一行地给他们解释,然后他们可以问任何问题。他们可以决定要不要当场决定,也可以带回家慢慢考虑。
有一组成功了,露露和娜娜已经健康出生,检测之后发现结果符合预期,两个基因序列得到预期效果的改善,在出生后的婴儿DNA中检测时,有一个可能的脱靶,但脱靶位置在非编码区,而且离基因很远,也不在有作用的元件上,之前发现过这个问题,也告诉过婴儿的父母。
孩子出生后没有检测到脱靶活性,至于露露和娜娜的未来,将对她们持续监测,并且进行隐私保护。未来我们会尊重孩子的自主权,结婚这些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权利,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如果是我家孩子我会第一个做这样的活动。
我曾和美国伦理学的专家探讨过,也向很多科学家展示过数据,除自己团队外,有四个人看到过相关资料。
首先我们不仅针对这个病例,目前还没有成型的免疫艾滋病的疫苗。我认识艾滋村的患者,他们甚至把自己的孩子给叔叔阿姨去养,我为自己能够为他们作出这样的工作感到骄傲。因为这个母亲觉得孩子失去了希望,我会用我所有钱和精力去照顾她,用我的下半辈子去负责。
在贫困地区,洗涤精液的技术很难实现,我们做的这些能够应用和帮助到这些人,这就是这个项目存在的必要性。生出双胞胎的这对父母,刚好是第一对*的,其他人暂时推后。
很多人追问我对孩子的责任问题,说如果你的亲戚看到基因的遗传性疾病你会怎么样。我觉得需要帮助有遗传性疾病的家庭,或者有潜在感染的孩子。婴儿的安全方面,我们严格按照规定,每一块钱都用在孩子身上,我们会保证她们取得防治艾滋病方面的治疗和评估。
追问贺建奎
人类没有天生平等可言,但如果不对这项疯狂的实验进行规制,我们只能驾着自己创造的飞速快车走向灭亡。
贺建奎必须意识到,人类基因改写不只是他个人的英雄主义冒险,不只是激进疯狂的科学实验,也不应是以造福人类为幌子的逐利工具,这更关乎整个人类的命运。
他还要回答更多问题:
1、关于基因改动的更多细节
在今天的回应中,贺建奎回答了参与基因编辑项目的七对夫妇的一些信息,以及露露娜娜已经健康出生,没有检测到脱靶活性。但这些回答还远远不够。实验在哪里进行,都有谁参与其中,孩子父母对实验过程和结果知情到什么程度?实验的相关数据是否经历过正规的专家评审?后续的参与者如何妥善处理,这些问题,还需向学界及公众交代。
2、是否经过真实正规的伦理审核?
《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规定,属于第三类(涉及重大伦理问题、高风险、安全性有效性尚需规范的临床试验等)的医疗技术首次应用于临床前,必须经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组织的安全性、有效性临床试验研究、论证及伦理审查。
伦理审查则参考科技部和原卫生部2003年联合颁布的《人胚胎干细胞研究伦理指导原则》第六条规定:利用体外受精、体细胞核移植、单性复制技术或遗传修饰获得的囊胚,其体外培养期限自受精或核移植开始不得超过 14 天。不得将前款中获得的已用于研究的人囊胚植入人或任何其他动物的生殖系统。
此外,自2016年12月1日开始施行的《涉及人的生物医学研究伦理审查办法》规定,涉及人的生物医学研究应当符合知情同意、控制风险等伦理原则,其中控制风险原则要求首先将受试者人身安全、健康权益放在优先地位,其次才是科学和社会利益。
网络上流传出一份《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审查申请书》,但这家医院完全否认与该项目的关系,目前,这份多人签字的审查书真伪仍存疑。
在今天贺建奎的回答中,并未正面回答这一问题,仅仅表示,“我曾经和美国伦理学的专家探讨过,也向很多科学家展示过数据”,要知道,这已经严重违反了相关法规和职业操守了。
3、怎样对这两个孩子负责?
1996年克隆羊多利在美国诞生,2003年2月,多利羊因为日渐严重的肺肿瘤而被实施安乐死,它只活了不到7年时间,没有达到绵羊的预期寿命(通常是10到12年)。
若如贺所言,这两个孩子在胚胎时就被进行基因编辑,那么是否会引发相关并发症或者其他问题,业界认为,通过基因测序依然不能确保孩子彻底健康。
两个降临的生命,今后该如何接受自己被编辑过的基因?被基因编辑的婴儿可能会终身面临某种未知的风险。
这个问题贺建奎没有正面回答,他表示,“我会用我所有钱和精力去照顾,用我生命的下半辈子去负责。”此前,项目组表示,将跟踪婴儿到18岁。但这一承诺如何保证?18岁之后又该如何,如果没有相关法律文书和基金为基础,口头表态如何成为实质保障?
4、经费的真实来源是哪里?是否涉嫌商业炒作营销?
深谙商人之道的贺建奎旗下有多家公司,也是深圳“孔雀计划”的核心成员。
现在,关于基因编辑婴儿经费来源,深圳市科技创新委员会表示,从未立项资助“CCR5基因编辑”、“HIV免疫基因CCR5胚胎基因编辑安全性和有效性评估”等自由探索项目,亦未资助南方科技大学贺建奎、覃金洲及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在该领域的科技计划项目。
中科大、美国名校博士,这些光鲜的标签让贺建奎备受创投资本的追捧。贺建奎称,经费部分来自学校,还有一部分来自个人支付。需要进一步给公众解释的是,学校对经费的使用是否进行过审批和核查,而贺建奎的行为是否涉及商业炒作?
此前各方表态汇总:
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没做过此项目。
深圳市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将启动对该事件涉及伦理问题的调查。
伦理审查文件“签字”者:不知情、未参会、没签字。
南方科技大学:研究在校外开展,不知情,将调查。
122位科学家联合声明:强烈谴责!
深圳卫生监管部门:调查深圳和美,未结束。
广东省卫健委:展开调查。
深圳医学伦理委:启动调查。
国家卫健委:高度重视,要求广东省卫健委调查核实,依法处理,及时公开结果。
艾滋病公益组织“白桦林”:以为是南科大项目,招募志愿者后再无参与。
中国细胞生物学学会干细胞分会:科研伦理的高压线不容碰触。
当事人贺建奎视频回应:历史将会证明伦理站在我们这一边。
深圳科创委:未资助贺建奎的项目和医院。
深圳卫生部门介入核实“免疫艾滋病基因编辑婴儿”事件。
贺建奎团队:周三在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上公开数据。
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组委会主席戴维•巴尔的摩回应称选 贺建奎发言时他还是无过错的,峰会会根据他的发言研判其行为是否符合科研标准。
中国科技部、中科院学部科学道德建设委员会表示坚决反对任何个人、任何单位在理论不确定、技术不完善、风险不可控、伦理法规明确禁止的条件下开展人类胚胎基因编辑的临床应用。
科技部副部长徐南平表示,如果确认本次“基因编辑婴儿”已经出生。那么该行为违反了2003年颁布的《人胚胎干细胞研究伦理指导原则》,将会按照中国有关法律和条例进行处理。
新京报记者 唐亚华 刘素宏 编辑 赵力 苏琦 协作编辑 岳彩周 校对 李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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