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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点40分的北京,晨光尚未显露。32岁的郑现伟坐在地铁里,闭起眼睛打盹。一小时后,他将抵达20公里外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南园,完成一周内的第三次长跑。
对于跑友来说,这座公园足够友好——入口距离最近的地铁站仅128米;园内铺有5公里长的跑道,8个人可以并排行走;两侧伴有湖水、鸟啼和植物的清香,在工作日的清晨人烟稀少。
晨跑者们不会过多注意彼此,但或许会瞥到身高180厘米、一身深灰色运动服的郑现伟。他与身旁穿着亮红色运动服的助跑员,分别拉住短绳的一端,以每分钟190次左右的步频默契跑过,留下衣后“助盲团”字样的背影。
尽管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光,但在这里跑步,郑现伟感到自在。2016年起,他每年都会在这条跑道上奔跑至少1000公里;2017年至今,48898人次的跑团盲友与志愿者,也曾在这里奔跑。
视障者何亚君正在助跑志愿者的陪伴下,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晨跑。与郑现伟一样,何亚君也会定期在公园晨跑。受访者供图
公园门口值守的保安都知道,每到周末,总会看见这些助盲跑团的成员三三两两,在早上7点到9点之间,陆续进入公园,等到10点过后,他们又像退去的潮水,汇入熙攘的人群。
在郑现伟畅快奔跑的同时,他脚下蛛网般延展联结的城市轨道交通线路,正迎来一天之中最为繁忙的早高峰。靠轮椅出行的吴多云也挤在人潮里。过去的两年多里,她每天都要乘坐地铁7号线和14号线上下班。
搭乘地铁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7号线垡头站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已经熟悉了这个坐轮椅的小姑娘,每次遇到她,都会过来搭把手,把她送上早高峰的列车。
从垡头站到吴多云的换乘站,途中共有7间无障碍厕所、7部站内直梯、7部出入口直梯、6处坡道和37部智能招援设备,在手机地图上,25岁的吴多云可以轻松查看每一处无障碍设备。即便是较为“古老”的地铁1、2号线,也有爬楼车和升降平台可供使用。
在北京的3年,地铁载着她面试、与朋友相聚、出门游玩。在吴多云心中,它已跻身为自己体验过的最便利的公共交通。
2019年11月,北京市在全市范围内启动无障碍环境建设三年专项行动。据北京市残联统计,三年过去,北京共改造地铁站、公交枢纽、公交站台、公共停车场2701个。
早高峰接近尾声。上午9点,结束晨跑的郑现伟准备回程。他找到地铁工作人员,持残疾证换了一张地铁票。
免票政策,让地铁成为北京视障人士最划算的出行选择,这一权益可以追溯至2000年。2012年起,为了让残障人士出行更便利,陪同人员还可免票进站。而自2020年9月1日起,北京市户籍的视力残疾人持第三代残疾人证,还可直接刷卡乘车,免去了换票的麻烦。
进入地铁后,工作人员会主动为视障人士带路。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
得益于此,“与众不同”的人们正走出家门。
带着盲杖的郑现伟,已然成为地铁工作人员的“目标人物”。他们将他送上地铁,而目的地站点的车门刚一打开,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就率先探进头来搜寻。她小心翼翼地让“目标”挽上自己的胳膊,带他走到无障碍直梯,送他到闸机口,同时掏出对讲机,表明自己接到了这位需要帮助的乘客。
她不知道的是,这里是郑现伟最熟悉的地点之一。他不必依靠无障碍设施,而是选择离出口最近的扶梯或楼梯,步伐比明眼人更快,这都是多年训练和习惯的成果。
人多的时候,工作人员会冲着车厢大喊:“来来来,给让个座!”有时,郑现伟招架不住如此热情——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希望自己被特殊对待,于是他会悄悄藏起盲杖,飞快地从扶梯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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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对待”有时意味着负担。
作为一名脑瘫患者,32岁的杨汶键部分语言、行动功能受阻,每天上班前,他都会先戴上耳机,雷打不动地排队进入地铁第一节车厢,倚靠在车厢壁上,摆出生人勿近的“高冷”面孔,避免跟别人有过多的交流。
他尽可能不让别人察觉出他的异样,以免招致更多“关注”——他可以自嘲,但当人们对他投来过多的目光,他还是会感觉到如芒在背。
相比这些插曲,在北京,“特殊对待”的背后,更多的还是一缕温情。
28岁的盲人图南(化名)曾在地铁上给一位阿姨鞠了一躬。在那之前,这位阿姨给他让了座位,并愧疚地道歉,“对不起,我一直玩手机没看见你,不然早就给你让座了。”
但过分的热情,常常令吴多云和她的轮椅伙伴们苦恼:在菜市场,有人曾主动走上前为她买单;正在路上摇着轮椅行进时,突然有一双手伸出来帮她推,“他们不知道,这样我很容易被‘倒垃圾’,是很危险的行为。其实只要用平等的眼光和态度对待我们就好。”
“平等”,是北京市残疾人事业中首要的工作理念。据北京市残联统计,截至2021年底,北京市持证残疾人数量为55.8万,在这个常住人口2188.6万人的城市里,相当于每40个人中,就有一名残疾人。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也是这座城市文明进步的重要指针。
但要做到平等,则需要漫长的对抗。
在一些招工者眼里,残障人士坐轮椅上班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公司不得不时刻为他们承担“出事”的风险。即使吴多云的工作能力被认可,但当她告知对方自己与轮椅为伴时,总是会得到“拒绝”的回复。
自2015年起实施的《残疾人就业保障金征收使用管理办法》规定,用人单位安排残疾人就业的比例不得低于本单位在职职工总数的1.5%,达不到当地规定比例的用人单位需缴纳保障金。保障金纳入地方一般公共预算统筹安排,主要用于支持残疾人就业和保障残疾人生活。
受益于该政策和自身能力,专科毕业的杨汶键,得以在一家互联网技术公司担任程序员,从事前端开发工作。
经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上午9点半,他抵达位于望京的一座写字楼,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杨汶键的近期任务是写一款办公软件程序,他的两只手分别有3根手指蜷曲,每按一个键都要花费更多力气,但这不影响他敲下一串串代码,在虚拟世界里构建出一个个鲜活的界面,让更多办公室白领享受便利。
望京某互联网公司,杨汶键正在电脑前办公。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受益者不会知道,隔着电脑屏幕,这个程序的背后,是一位连面试机会都没能得到的脑瘫程序员。
窗外车水马龙,可以容纳一二十人的办公室,却显得有些冷清。其他程序员都被派驻到所服务的企业里办公,除了杨汶键。
“老板的压力来自于外界对我们的看法,但这样做也是对我自尊心的一种保护。”在公司工作6年的他理解老板的苦衷,也感激对方给予自己机会。
与此同时,杨汶键深刻体会到互联网科技给残疾人就业降低了门槛,也让他能不限地点地为公司提供远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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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在北京丰台一家商场里,梁洁正在餐厅里用餐。对坐在轮椅上的她来说,餐桌的高度不算舒服。她的肩膀与桌面齐平,夹菜时,需要抬高手臂,再蜷回来。但梁洁不在意这些。
“习惯了。”这是她面对种种不便时开解自己的理由。
轮椅带着梁洁行走、停驻,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但出行在外时,她仍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冬天,当梁洁走出商场时,厚厚的挡风门帘背后,随时可能有人推门撞上她;坐在轮椅上的她,只有汽车一半的高度,路口绿灯亮起,梁洁必须随着人流快速通过,以防“庞然大物”看不见小小的她;方块砖铺起的人行便道不仅会增加轮椅的磨损,砖块不平、翘起或缺失都是不安全因素,梁洁不得已走在非机动车道时,外卖摩托车、电动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对于梁洁来说,如今,这样的情况有了明显改善。自2019年11月无障碍环境建设三年专项行动启动以来,北京市已修复盲道26123处、人行横道6597处;改造人行天桥和地下通道35个,城市全域主要道路盲道基本“无断点”、缘石坡道基本“零高差”。
种种投入,都为一个目的——让残障人士走出家门。这也是帮助他们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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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放弃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位于大兴区的奥托博克中国总部训练间内,一位左腿截肢的老人,穿戴好假肢,扶着扶手慢慢移动。即使人到暮年,他也想要尝试再次站起来行走。
12点将近,朝阳区残疾人辅具服务中心的无障碍出行车刚从大兴返回朝阳管庄。
朝阳区残疾人辅具服务中心的无障碍出行车。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司机匆匆吃过午饭,下午1点,他要接上附近小区一对残疾老夫妇,将他们送到西城区一家口腔医院。这趟任务结束后,还要顺路到东城区捎回一辆损坏的轮椅,并送维修师傅进行马桶安装的上门服务。
这是东城、朝阳两区纳入政府购买范围的无障碍预约出行服务。在一些特殊或紧急的情况下,两区符合要求的残疾人每年可申请四次免费用车。
当然,在北京,残障人士也可以自驾出行。《北京市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规定,公共停车场应当设置并标明无障碍停车位,专用于肢体残疾人驾驶或者乘坐的机动车停放,不得擅自改变用途。
北京南五环外,位于大兴区的东方时尚驾校是一所“明星驾校”,它的触角已延伸至北京各区,在全市范围内,有超过30个报名点。2008年9月,这所驾校成为全国首批“残疾人驾驶汽车培训示范基地”,明星学员邰丽华常被教练们挂在嘴边。
针对残障学员招生的近10年里,有3000余名C5型(肢残)学员、30000余名听障学员在此学车。
驾校有6辆C5型车辆,针对不同的肢残情况进行了辅助设施改装:双腿不健全的,将车内踩踏设施改成手柄;右腿不健全的,油门刹车改到左边操作;手部不健全的,配备手球,不用转动整个方向盘。
C5驾驶证训练车内配备有方向盘手球。新京报实习生 王晓晨 摄
为了更好地教授听障学员,驾校的三名教练员都接受过简易手语交流培训;针对肢残人士,他们则会单独制作独立上下车、抬放轮椅等教程。
下午2点,朝阳区残疾人辅具服务中心的两辆无障碍出行车都已派出在外,负责人陈建国仍然不断接到电话和预约信息,需要他协调用车时间。
他办公桌对面的大厅展示区,摆放着各种类型的轮椅、护理床、日用品等,但这只是残疾人辅助器具的一小部分。
在北京市残疾人辅助器具综合服务网站,页面展出了辅具的样式、适用人群、价格等,包括肢体类辅具1341件、视力类辅具49件、听力语言类辅具272件、精神障碍类辅具25件。
残障人士如果需要,可以通过该服务平台的购买展示了解适合的辅具,进行辅具申请。在《北京市残疾人辅助器具购买补贴目录》中,已经详细列举了北京市残联对各类型辅具的补贴标准。
“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能申请辅具,这是因为宣传没有跟上,大家的认识还不到位。”陈建国表示,他们依然要到各街道社区宣传相关政策。
同一时间,在该中心的轮椅维修区,维修师傅王子强被不同型号的轮子和大大小小的维修工具包围着。这里是他的“阵地”。
朝阳区残疾人辅具服务中心的轮椅维修区。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2020年起,朝阳区残疾人辅具服务中心还承担起轮椅维修工作。这是对东城区经验的借鉴——2014年,东城区玉蜓养老助残服务中心成立,并专门设置轮椅维修车间,成为了北京第一家“轮椅4S店”。在此之前,损坏的轮椅大多被送到自行车、摩托车修理点进行维修。
从事这项工作已5年,王子强对各种轮椅问题了然于心,他最常碰见轴承和前轮出毛病——这两个部位,是维持轮椅运动的关键部位。缺什么,他就爬到楼梯上,取下绑在那里的工具熟练地操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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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肢体残疾人来说,轮椅就如同他们的双腿。而对于视障群体来说,导盲犬则是他们的第二双眼睛。
下午3点,土豆正趴在主人脚边“养精蓄锐”。作为一只工龄6年的导盲犬,它是专业的——能听懂30多个指令,走起路来尾巴垂下,从不吠叫。从地铁站到家的1.6公里,它总是配合主人的步伐,带她走过6个路口,等待主人抚摸过金黄的迎春花,再继续把她拉回到盲道上。
主人就餐时,导盲犬土豆安静地在桌下等待。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
2012年,《北京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办法》施行前夕的新闻发布会提到,北京市的导盲犬不足10条,导盲犬能否上车的问题,未能得到明文规范。土豆来到北京后,的确也常在司机或是餐馆服务员那里碰壁:“不行不行,不能进。”
而这样的尴尬终于成为历史。根据2021年11月1日起正式施行的《北京市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视力残疾人持视力残疾人证、导盲犬工作证,可以携带导盲犬进入公共场所、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有关单位和个人不得拒绝。而在此之前,北京市已经出台了53个市、区级无障碍环境建设与管理法规、政府令和规范性文件。
条例的落实让土豆得以大展身手。它可以带着失明的主人去公园感受春色,去餐厅品尝美食,去超市触摸新鲜蔬菜,搭乘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出行。
但政策落实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比如在胡同密布的东城区,许多地方不具备无障碍环境改造条件,一些无障碍设施往往刚建好,就因居民的反对而被拆掉。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自幼患有小儿麻痹症、在东城区残联工作32年的汪凯燕,十分清楚自己要面对的状况。在他的参与下,东城区无障碍环境建设专项行动工作办公室推出《东城区无障碍预约服务指南(试行)》。
除此之外,东城区残联还有一支残障人士成立的无障碍监督队,他们是北京全市2000名活跃在一线的监督员之一。
下午3点半,监督队如常上街,分区域开始一场特殊的体验。这群负责“找茬”的人,发现哪里无障碍做得不好,便会与相关负责单位沟通,推动改进。如果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他们便督促检察院提起公益诉讼。截至目前,这支监督队伍已经提起7次关于无障碍设施的公益诉讼。
而这样一点一滴的改变,受益的并不仅是残障人士。
在北京市残联第七届主席团副主席李楠看来,北京市为无障碍环境建设进行的种种努力,并非仅惠及占北京市常住人口2.5%的残疾人。“按照‘通用设计、合理便利、广泛受益’的原则,老年人、儿童、伤病员、拖着大件行李的旅客、*的妇女……全体社会成员都可以享受到无障碍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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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设施无障碍,是残障人士与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交集之一,但生活的内涵远不止于此。
下午3点多,阳光倾泻在社区活动室的地板上,37岁的李辉正带着一群同坐在轮椅上的伙伴舒展身体。
他是朝阳区心之源艺术团的发起人。2012年,一场车祸碾碎了这个舞者的舞蹈梦。然而,依然是舞蹈,让他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他开始编排轮椅舞蹈,想用舞蹈的艺术形式,帮助残障人士进行康复锻炼。
对李辉和他的伙伴们来说,舞蹈是表达自己的方式,喜怒哀乐都可以通过肢体动作、表情神态传达出来,“艺术活动的意义,首先是能带动大家走出来,然后觉得‘有一件事情能做,我还是有用的’。”
在排练室、公园、广场,他们伴随着音乐韵律,摇动轮椅变换队形。舞蹈带给他们新奇的体验,也带来更多探索自身的可能性。
十几公里外,在红丹丹视障文化服务中心,创始人王伟力和郑晓洁正在为下一场电影放映会紧张忙碌着。几小时后,精心打扮过的客人将来到这里,进行一场特殊的“视觉”体验。
在两位创始人看来,艺术,特别是电影,更像是视障群体“看到”宽阔世界的窗口。“视障人士无法像明眼人一样,看到晚霞的颜色、公园的布局、钱币的大小……只有当这些信息被补足后,才能平等地共享城市的一切。电影就是优质的渠道。”
他们免费为盲人讲电影,截至2022年3月底,已为视障群体讲述电影1035场。超43000座次盲人彼此搭着肩膀,徜徉在志愿者们用声音接力编织的梦里。
一个周六的上午,视障群体在影院参加“心目电影院”观影活动。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
为了让视障群体的感受更实在,王伟力带着志愿者,组织视障群体走出家门,到北戴河听海,到草原听风,触摸植物园,触摸航空馆,触摸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讲述电影《长津湖》时,讲述者提到车门打开,长城沿着山脊绵延不断,在阳光的照射下,被绿树簇拥着。观影的视障朋友很快便记起触摸长城的那天,青草和树叶的芬芳、风的气息、阳光的温厚、砖石上水滴蒸发的味道,全都扑面而来。
不仅如此,自2000年起,王伟力和郑晓洁还自掏腰包,免费培训青年盲人做广播,鼓励他们将自己敏锐的感觉表述出来,告诉电流对面同样无法看见画面的听众,世界在他们心中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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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3时58分,856077编号设备监测到“客厅有人活动”。
在朝阳区残疾人辅具服务中心大厅的屏幕上,实时显示居家安否系统的日常活动监测情况,一旦有被监测人行动出现异常时,设备将自动报警,后台工作人员将立即确认被监测人的安全情况。
科技,将残障人士与这座城市紧密联结。
以视障群体为例,在外时,他们习惯塞上耳机,或是将手机听筒靠在耳边,听智能语音以倍速朗读屏幕。他们依靠外卖、打车软件完成消费,通过社交软件聊天、交友,见识更宽广的世界。
下午4点,在中国盲文图书馆里,信息无障碍中心开发团队的5位软件开发工程师,正在全神贯注地敲打键盘。一只导盲犬悠闲地趴在一边,时不时抬眼看向自己的主人。
这是一个特殊的团队,其中3位是残疾人,包括两位盲人与一位脑瘫患者。代码通过读屏软件的倍速声音传出,钻进两位盲人工程师的脑海,最终转化为一个个更加贴近视障群体的应用。
中国盲文图书馆信息无障碍中心开发团队合影。受访者供图
对于该中心主任、北京市盲协主席何川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通过更人性、更智能的信息化手段,弥合残障人士,特别是视障人士与明眼人之间的差异。
他还记得1998年初在中关村淘到的电脑读屏软件,传出的嗓音喑哑,只能勉强听懂内容。但对于盲人来说,电脑可以做更多的事,阅读、写作、上网,在MSN上与更多人交流。于是他参与国际会议,与同行交流,希望让盲人能更便捷、有效地获取信息。
他和同事们开发了一套读屏软件,为了适配电脑系统,从Windows95到Windows11,20年间,他们更新了不计其数的版本。后来,这种便利又从电脑延伸到手机,从只能读取文字,变成可以识别图片。
不仅如此,2019年起,何川与同事们参与检查和修正北京信息无障碍化程度,对包括政务网站以及12306、银行、新闻等43个App进行适老化与无障碍改造,提出视障人士真正的需求,并配以专业的解决方案。
从事信息无障碍工作20多年,何川相信,这为融合教育提供了良好支撑,比如,2015年,国家允许统一高考使用盲文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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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融合教育也正在政策的鼓励下茁壮成长。
“十三五”期间,北京制定实施了特殊教育二期提升计划,残疾儿童义务教育就近就便优先入学,在校学生总数比“十二五”末增长26%,建立72个学区级融合教育资源中心、400余个学校级资源教室,特殊需要学生融合教育比例达70%以上。
晚上7点多,整个城市被暗紫色的天空包裹。在北京市盲人学校的教学楼里,学生们正在各自的班级上晚自习。李艳东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但只要有学生咨询问题,她还是会事无巨细地给出回应。
这是一所长期践行融合教育的特殊学校。自2005年起,便参照国际融合教育的实践经验,选派专业教师定期到普通学校进行巡回指导,对视障随班就读学生和家长,以及其所在的学校、教师提供咨询指导服务。2021年,北京市视障教育资源中心在该校成立,进一步提高了北京市视障融合教育的支持力度。
同时,选择上盲校的孩子也能在这里得到最适宜的教育。每名学生都掌握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他们用手一点点搓着衣领,把盆里的校服洗得干干净净,还会在老师的引领下,触摸刻着“志存高远”的石头。乐团的孩子们,更是登上了北京冬残奥会开闭幕式的舞台。
北京市盲人学校合唱团与2022年冬残奥会开幕式导演沈晨(后排中)合影。受访者供图
但他们最终都要走向社会,靠双手养活自己。
教师李艳东发现,选择从事按摩行业的视障学生越来越少。他们可以是编辑、律师、配音员,或是写代码的程序员。北京市盲人学校也正在调查学生的意愿,尝试开设其他能够普遍推行的职业方向。
相伴而来的残健融合,也始终是这个城市努力的方向。
2018年,北京市残联等四部门推出北京市首个残疾青年融合创业大赛,北京市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对这些创业项目进行赋能孵化。目前已有两个项目成功落地,实体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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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许多外来者看重的那样,这座大都市有着更为广阔的空间,供人们施展拳脚。它开放也包容,欢迎任何踏实努力的人——无论他的身体健全与否。
听障者王喜民与妻子也因此来到了北京。2006年起,他们学艺、摆摊,十多年后,终于在西四环附近租了店面,开卖“无声臭豆腐”。
“无声臭豆腐”店门口,顾客络绎不绝。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
小店的面积不足5平米,每天下午4点半准时营业,三层木板铺成的台阶用“吱嘎吱嘎”的声音,迎接顾客的到来。
店面紧邻马路和站台,城市的背景音总会随着晚高峰的到来,满满地灌进店里:不时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小孩的呼唤声,还有几声鸟叫。但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大部分时间,夫妻俩都低头专心调汁、烹饪。
在这里,所有的交流全靠手势。买主点一点挂在窗口处的红牌子,选择臭豆腐的种类,王喜民点点头,转身碰了碰妻子,两人比画几下——向上指头发,意思是客人要黑色臭豆腐;向嘴指牙齿,则代表着要白色的。
夫妇两人动作麻利轻柔,豆腐块落进油锅,溅出奇妙的香气。一位40岁左右的男子走过来,稍带不解地大声问向窗口,“是要排队吗?”一旁等待食物出锅的年轻女士立刻告诉他,店主夫妇听不见。男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指指牌子,嗓子像突然哑了一样,只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告诉店主自己的需求。
这是王喜民最喜欢这个城市的一点。他和妻子常常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善意与接纳,或许是顾客总是礼貌地打手势,又或是问路时,被热心肠的市民领到目的地。除了听不见,他们像普通的生意人一样备菜、购物、出行。
时间指向凌晨1点,“无声臭豆腐”店要关门了。街上只剩零星几个行人,他们不再是深夜里的焦点。
王喜民将屋子打扫整洁,与刚刚结束工作的其他人一样,披着黑丝绒般的夜幕走回家。
新京报记者 左琳 赵敏 实习生 丛之翔 王晓晨
编辑 李彬彬 校对 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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