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年间,山西有兄弟二人,哥哥叫王爵,弟弟叫王禄,王爵生个儿子叫一皋,王禄生个儿子叫一夔。王爵读书有成,算是个秀才,王禄不爱读书,却精于算计,后来跟着做盐商的父亲去山东做生意,父亲看他经营有道,就把生意都交给王禄,给他留下两个走惯了江湖的家人王惠、王恩,自己回老家养老去了。
王禄带着两个家人,眼明手快,又善于经管,生意竟然很快就大发了。随着挣得钱越来越多,这王禄开始动起来别的心眼儿。先是王禄包养了两个粉头夭夭和青青,后来又给王恩王惠各自娶了一个,家人小老婆这两个说是服侍夭夭和青青,很多时候却连王禄一起服侍了。这王禄人在异乡,却不寂寞,天天有酒喝,夜夜换新娘,酒色无度。不过两年,就把自个弄成了劳怯之病,渐渐卧床不起,就剩了半口气。王禄明白自己不行了,赶紧让王恩送信回去,叫儿子王一夔同王恩一起来交付生意账目。
王爵看了书信,知道银子不少,弟弟又病的不轻,想着侄子去了,年纪还小,未必能办理妥当,不如自己先赶过去,让王恩带着儿子一皋和侄子一夔随后慢慢赶来。商量妥当,王爵先行一步,没想到,这白面书生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王爵晓行夜宿,到山东见了弟弟王禄,果然病的沉重,朝不保夕的样子。兄弟俩相对落泪,王爵又问了详细,王禄说了前因后果,道:“做生意的本钱一千两,还给父母养老用,其余得利三千两,给儿子和侄儿对半分了。幸好哥哥及时来了,交付完毕,别的再无挂念。”第二天王禄就去世了。
王爵让王惠去买了一副好棺木,下棺时,却故意说时辰有犯,让别人避开,把屋子锁了,王爵一个人给殡殓完毕,才开门出来。随后王爵遣散了夭夭、青青和家人的两个小老婆,一面与王惠收拾打理起来,又将五百两银子装在一个匣子里,将一百余两零碎银子和几件金银首饰放在随身行囊中,路上使用。
王惠问道:“二官人说是有许多银两,怎么只有这些?”王爵道:“路上碍眼,其余的我自有妙法藏过,到了家里就知道了。”
收拾完毕,让王惠雇了一辆车,赶车的叫李旺。棺木装好了车,行李一并放了上去,王爵和王惠各自骑了马,随着马车缓缓而行。到了曹州东关饭店,看看天色已晚,安顿住下,来日再行。
李旺路上见行李中那只匣子沉重, 知道是银子在里面,一时动了歪念,半夜里竟抱着匣子跑了,车马也不管了。第二天王爵唤李旺动车,早已不见踪影,检查发现装着银子的匣子不见了。王爵跟店家打了半天嘴官司,说在店里丢了东西店家有责任,店家说车夫是你们自己雇的,跟他没关系。最后店家说可以帮着一起想办法,问清了哪里雇的车子,店家说李旺肯定还要往西去,身上又有重物,走不快,叫个官差,赶紧去追,跑不远的。王爵觉得有理,就去报了官,当下写了帖子,州官吩咐快手李彪随着王爵一起去追捕贼人。王爵又雇了车夫,三人上路往西而去。到了开河集上,王爵和李彪商量不如先寄存了大车和行李,分头缉探消息,李彪道:“这里有一家店极大,店主叫张善,不如相公在此住下,我们探的消息再来回复如何?”王爵正好也是这个意思,就把马车停到了张善店里,自己住了下来。张善见李彪是公差,不敢怠慢,小心伺候着。吃完酒饭,李彪自去集上找一般做公的兄弟打探消息。王爵心里不痛快,叫店主张善陪着出去走走。
在闹市里走了一通,王爵道:“有没有幽静的地方去走走,消消烦气。”张善拉着他往野地里穿过去,到了一个尼姑庵,道:“这是个幽静的好去处,里面还有好尼姑,咱们进去要杯茶喝。”
进了庵,只见一个尼姑正从里面走出来,王爵一见,差点魂儿都丢了,暗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尼姑见有人来,热情邀请去里面喝茶,王爵坐下来,早已经酥了半边,一边喝茶,一边拿话撩拨那尼姑,那尼姑显然见多识广,竟毫不拒绝。王爵看着有意,心里暗喜。喝完茶,就和张善告辞出来,回到店里。之后王爵偷偷取了一锭银子,跟王惠说道:“这里太闷,我出去走走,晚上说不定也不回来,不必等我。”
王爵重新回到尼姑庵,尼姑问道:“怎么才去了又回来?”王爵道:“心里舍不得师父美貌,特来一会。”尼姑笑道:“好说。”两下有意,心照不宣,各自说了姓名法号,王爵拿出来一锭白银交给尼姑真静,说要在此住几晚,真静见了银子,笑道:“客人要是喜欢,随便住几日都行。”王爵性急,上来抱住真静道:“我可不要独宿,主人相陪才好。”真静任他轻薄,当晚两人住在一起,你贪我爱,好不快活。
第二天,王爵回店里看看,李彪出去探访,王惠留着看店,到了傍晚,王爵轻车熟路,又去真静那里过夜,王惠以为他在外眠花宿柳,也不过问。
这样过了几天,李彪那里毫无消息,王爵乐不思蜀,倒也不急,反倒是李彪说道:“这里也没个影踪,不如明日我到济宁密访看看。”王爵道:“如此最好。”随手给了他些银子做盘费,又怕这官差不好好干活儿,就让王惠跟着他一起去。王惠一走,王爵寻思这店里必须有人看着,就去尼姑庵先跟真静说了,晚上不能过来了,真静恋恋不舍,王爵硬着心肠独自回来守店。吃了些酒食,店主收拾关好店门,各自休息。
一更之后,店主张善忽然听见屋顶瓦响,接着又听见有人跳下来落地的声音,张善知道有贼,赶紧披衣起来喊道:“前面有什么响动,大家起来看看!”张善等不得别人起身,自己慌忙走出来,只听见劈扑之声,店门已经打开了。张善自己又不敢追,就去喊王爵,喊了两声不见人应,却见店外一个人急匆匆怒冲冲进来道:“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关店门?还在这里做什么?”张善抬头看时却是李彪。张善道:“刚才有响动,像是有贼,正要去喊王相公。你不是去济宁了吗?为何又转回来?”李彪道:“我掉下腰刀在床铺里了,所以赶紧回来取。刚才有贼,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张善道:“正要去问王相公。”
两人走到屋前,喊王相公不应,点灯看时,大吃一惊,那王爵早已被*死在床上了。李彪大怒道:“这分明是你做的事儿了,看我和王惠不在,你就算计秀才了。”张善也变脸道:“我梦里听见动静才起来,刚好就看见你在外边,你既然到济宁去了,为何回来?分明是你*了人。”两人各不相让,互相指责是对方行凶*人。李彪说自己刀还在自己床铺上,自己如何空手*人,说完去屋里拿出来腰刀,果然干干净净,一点血迹没有。这时街坊邻居都被吵醒,大家见出了命案,不敢怠慢,只好把两个嫌疑人一起绑起来去见官。
知州升堂问案,两人还是各说各话,纠缠不清,知州大怒,让给两人上刑。那李彪是衙门中人,比较硬朗,受得起刑,张善却熬不住,只得屈招是自己*了人。知州取了供词,将张善下在死牢,申报上司发落。
王惠在济宁饭店左等右等不见李彪回来,没办法,只好又回来问消息,到了店里,才知道王爵被*,王惠只得叫苦,大哭一场,查点行李,不见了银子八十两和金首饰两副。没奈何王惠先去买了棺木,盛了王爵尸首。王惠听说这里察院的许公善于断案,就写了状子,投递了进去。
这个察院,是河南有名的许尚书正在巡按山东,见了这人命大案,心里肃然。那张善见了许尚书,立刻翻供,大声喊冤,说自己被屈打成招,自己根本没有*人。许大人各自审问了张善李彪,又问了当时见证的众人,知道李彪当时刀上没有血迹,不是凶器。又问王惠道:“你觉得哪一个像是凶手?”王惠道:“小人糊涂,他们俩个各自讲的也有道理,说不得是哪一个。”许公道:“依我看,两个都不是凶手。”
当下把李彪等收监,许公夜里想着案子,朦胧睡去,忽然梦见一个秀才同一位美貌尼姑来告状,说被人*死了,求大人做主。许公道:“我正要审理此案。”正要问其详细,忽然两人都不见了,许公一惊醒来,知道是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升堂,许公问张善道:“这秀才到你店里,晚间都在店里歇宿吗?”张善道:“只有公差和家人在店里歇宿,秀才不知道去哪里歇宿。”许公又问:“秀才白天曾到什么庵观去过么?”张善道:“刚来那天,小人曾陪着秀才去过尼姑庵一遭。”许公又问:“庵中尼姑年纪多少?相貌如何?”张善道:“其中有个叫真静的尼姑,年轻美貌,是个少年尼姑。”许公拍案道:“是了是了!正合了我梦中所见。”
真静尼姑被传上堂来,满堂皂隶暴雷似吆喝一声,早吓得六神无主,还不等动刑就一五一十招了出来,小尼姑道:“奸情是真,那秀才当日拿了白银一锭,留在庵中住宿,和小尼彼此情浓,还说有两副金首饰要拿来给小尼,只是后来说是有事,当天没有来住,自此没有消息,却不知道被人*了。”许公看她年轻娇媚,不像说谎,更不像个*人的凶手,就问道:“秀才许你金首饰时,旁边可有人听见?”小尼姑道:“枕边说的,没有别人。”许公又问道:“这话你可曾对别人说过?”小尼姑忽然脸红起来,嗫嚅道:“是了,当初不该和这贼*的说,没想到把秀才害死了。”许公问道:“怎的说?”真静尼姑道:“小尼该死,也不敢隐瞒,平日有个来往的和尚,秀才来时,和尚一直没来,秀才不来那日,和尚来了,问起情由,说起与秀才交好缘由,因为秀才许下我金首饰两副,才从了他。和尚还问了秀才住处,我告诉他住在张善大店里,没想到和尚却去把他*了。”许公道:“和尚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落脚?”真静道:“叫无尘,住在光善寺里。”
许公秘密派人去拿无尘,无尘却不在寺里,无尘的徒弟月朗道:“师父经常去结拜的好友家里喝酒,不知道在哪家,待我去一家一家找出来罢。”皂隶跟着元朗果然转了不到两家,就逮住了无尘。无尘知道事发,公堂上却咬紧牙关,死不认罪。真静对质道:“王秀才许的东西,只对你一个说了,你却出门去把他*了,现在还不认罪么?”徒弟元朗怕挨打,道:“不要打我,我全说,师父得来的首饰银两,都藏在寺里箱子里,只问师父便是。”无尘见再也瞒不过,只得招认是自己见尼姑移情别恋,又知道他有些财物,这才行凶*人。无尘画了供状,问成死罪,尼姑被逐出尼庵,赎罪官卖为民妇。案子已结,轰传乡里,如果不是许公神明,岂不又冤枉死好人?
第二天王惠要领赃物,许公道:“既然主人已经死了,你快去原籍,叫了主人的儿子来,才能领取。”
王惠只得和李彪回到张善店里,张善死里逃生,烧了平安纸,招待王惠李彪吃的大醉。次日王惠对李彪道:“前时有个兄弟已经接了小主人,此时该到了,我和你一起去迎接一下,顺便缉探访问去。”李彪应允。
两人行到长恒县地方,去饭店吃饭,正好遇见了王恩带着两位小主人。王惠哭诉两位主人都死于非命,四人抱头痛哭。李彪劝说住了,五个人赶路返回开河,路上经过一家酒店,五人到店里歇息吃饭,王惠忽然看见墙根扔着一个匣子眼熟,仔细一看正是当初主人盛银子的匣子。李彪听了大喜,叫众人不要声张,暗道:“惭愧,也有撞着的日子。”叫店里妇人烫了酒喝着,问道:“你家姓什么?”妇人道:“姓李,出门讨酒钱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傍晚时分,有一个汉子踉踉跄跄进来,王惠认得那人正是李旺,起身扭住道:“你认得我么?”其余四人喊道:“我们都是拿贼的。”李旺抬头看见是王惠,先自软了。李彪拿出腰牌道:“我每日里在车行打听不见,你却躲在这里卖酒!”上去绳索拿了。李彪逼问李旺赃物去向,李旺不答,那妇人一见,连忙冲着灶下努嘴。原来那妇人是李旺继母,平日不少遭李旺打骂,正怀恨在心,一见这光景,赶紧想法立功撇清关系。王惠拿了刀子,在灶前挖了几下,果然挖出来一堆银子。
众人押着李旺连同赃物一起到了察院,李彪销牌记功,把银子连同前面的银两首饰一起还给一夔一皋。二人叩谢不止,一夔又禀告许公道:“小人还有一言啰嗦,据家人王惠所言,除了这些银两之外,还有几千两银子不知所踪,望大人调查去向,感激不尽!”许公道:“跟你父亲随行的是哪个?”王惠道:“是我。”许公道:“你家小主人说银子数目不对,还有很多银两哪里去了?”王惠道:“当日都是主人亲手搬弄,后来只剩这些随车带着,小人当时疑心,问起缘故,主人道:‘我有妙法藏了,到了家里就知道了。’可惜主人被*,现在不知道问谁了。”许公听了道:“前日王禄下棺时,你在旁边么?”王惠道:“主人说是日辰有犯,不许别人看。”许公一笑道:“那就不干你事,银子自在一处,没有丢。”说完拿一张纸写了,叫门子封好,交给二子道:“到家时打开看,便知道银子所在,速速收拾回家去吧。”二子不敢再说什么,收拾打理完毕,启程还家。
到了家里,二子迫不及待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银两既多,非外人获取藏匿。尔父既有妙法,必在棺中。
二人看罢恍然大悟,打开棺椁,果然尸身周围全是白银,共计三千五百两。合家人看了银子无恙,想起死在外边的王爵王禄,痛哭不止。二子又讨了支香来,望空叩头道:“亏得许公神明,既报了仇,又找到了银子。但愿许公福禄无疆,子孙永享!”
王爵王禄都是死于美色,虽然食色乃人本性,然而沉溺其中,必遭祸害,须知色是刮骨钢刀。无尘虽是和尚,却酒色双沾,而且凶狠暴戾,哪有一丝出家人样子,不过是披着羊皮的色中饿狼,该*。可惜尼姑真静花容月貌,一旦贪了财色,也不过是浊世一俗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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