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黑暗像是鱼网般将大地牢牢的捕获,想从缝隙逃脱却发现密集的雪花袭来。即使双耳都掩盖上厚暖的毛帽与岩盔保护着,但寒风依然不甘心的呼啸来去,把雪片像是子弹般击打在包裹全身的科技布料上,叮叮咚咚的像是激光四射的流弹。而头灯的光束像是挥舞的光剑,引领着我一步一步的进攻。
蹒跚的步伐搭配着激烈的喘息,直到宛如某种宣告般我坚定的把头灯按熄把冰斧直插入雪地,顿时各种形状的雪花一片一片的佈满四周不再如涌浪般洒落。寒风失去了消息,天空宛如果冻般微微摇晃荡漾着不透光的漆黑。所有一切的一切就在瞬间停止了下来,我坐下喝著热咖啡,温烫的液体持续热暖我的身躯,直到她就这样悄然地出现。
你要回去了吗?在那片黑暗中,她伸出双手摩挲着我的脸颊,让我冻的直打哆嗦但内心其实激动莫名。即使你以微笑冰封大地,我还是充满信心可以看穿那对酷寒的双眸;即使你以寒冰遮盖面容,我还是充满热情勇于尝试轻咬你没有温度的嘴唇。就算我知道你的心永远不会为了我而解冻,但我仍将奋力向前,试图博取你的青睐,就算只有一眼、就算只有一吻。
我好想好想大声说出口,说无论如何,我都心甘情愿的为了你接受任何追求你可能会面对的各种下场,甚至像其他永远沉睡在你怀里的许多人一样我都无怨无悔。难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但我微笑着,反正女人心我永远都搞不懂,不如以退为进,打定主意就是不让你猜透我内心燃烧的*和执念。我把保温壶盖旋紧、把头灯扭亮、把冰镐再次握入手中……
2006,夏季7月。
大地依然包含在黑暗的帷幕里,列车一阵晃动并在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停了下来。离开卧舖走到开启后的列车门边,因为是暂时停靠所以不让旅客下车。
凌晨4时许,我在新疆乌鲁木齐往喀什路上的中途小站~阿克苏。望着列车外稀零的几点灯火飘摇在迷濛薄稀的夜雾中,带上耳机听着崔健的花房姑娘,1989年的花房姑娘,到如今还能称呼姑娘吗?如果此刻走过我身旁,不知道她是否仍旧是我14岁时引颈仰望的美丽模样?
凌晨的低温从列车外拥袭而来,我旋开保温壶把热咖啡吞入喉,当那份温暖流淌进入身体之后,以为带来了抵抗寒冷的坚强,但没想到,也带出来了那份身处遥远异地的违和特异之感,让孤独飘零的滋味在一瞬间全部涌现。
把山区的地图摊开,看着窗外的夜幕宛如拉开夹链般让光幕逐渐呈现,不知道接下来的路途,将被写出怎样的故事情节呢?我无从预测,所以我忍不住激烈的想像着,用双手危危颤颤把冰镐从背包拿出来,那尖端抖动着的,是期待和兴奋的震盪传递。
沿着蜿蜒的中巴公路上抵帕米尔高原的攀登前哨站~苏巴什村,此处海拔3650迷,一下车高山反应就如灯下的影子般悄悄缠绕了上来,始终再也没能摆脱。略作休息后徒步前往海拔4550米的大本营(BC),之后就是某种规则与节奏的攀登与适应行程。而随着日程的推进与疲累度的增加,高山反应的头痛逐渐扩大。加上身处多国混合队伍,自己在其他人和同行的两位学弟的眼前下意识地筑起了形象的高墙,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中那股~虽然不是相互”较劲”但确实的”比较”心态。
私底下和深交多年的学弟说话虽然肆无忌惮,但依然免不了要表现学长的自信和强悍。这人际关系网就像拔河一样把我弄的心力交瘁,而我一向习惯主导自己的攀登节奏,勉强配合这个以军事准则为风格的主办协会则让我如被捆缚般心有余而力不足。全部加起来就像风暴一样把我扯得支离破碎。掌握着周遭外在与自我内心的种种线索和迹象,我开始感觉这一次要达成圆满结果的可能性逐渐降低,要说失望当然免不了,但偏偏我这人从来就不是能一次就把事情做好的人,好比过往的恋爱一样。
总之,虽然每一天每一天都让我意志逐渐消沉,但身处这高山,心灵很难不被深深吸引与震撼,终究,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BC设在充满碎石与冰河的交接地形,在这里一如世界上其他的热门高山,聚集着各国的帐篷,待在BC的悠闲日子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事情发生,亲见从高地营跳飞行伞下降至大本营的胆大心细,和表演艺术团一起摇摆共舞的轻松忘我,或是待在厨房和厨子依萨姆丁他抽烟我吃西红柿比手画脚的闲谈。
宣布正式冲顶行程开始,首日目标是第一营(高C1),海拔5850米。山径沿着碎石坡上行,一般队伍会在雪线前设定C1,但我队则在此处的装备帐篷换装,继续翻越陡坡后到达我们设置的C1。
这里位处一平台,约略可容纳3个篮球场大小。晚上的帐篷之夜,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和向导扎西交换了随身听,顿时不用再听他哼唱着支离破碎的张振宇的不要再来伤害我这首歌,原先以为的因为高山反应加剧所以头痛欲裂的状况也马上减轻许多。
隔日行程为推进到第二营(C2),同样我队的C2设的地点硬是比一般登山队的高一些,海拔约6650米。
路线已由先行的队伍标志出来,沿着纷乱杂踏的足迹行进着,几处冰裂缝的确保点确实,故不难通过,所以C1之后我就换上冰爪,走起来爽快俐落多了。
在C2休息一日之后,继续推进至位于海拔6950米的第三营(C3)。随着海拔上升,头痛更形严重,攀登队伍分成三个梯次,抵达C3发现第一梯队因为天气不好全都挤在营地等待,所以原先的帐篷马上爆满。度过了混乱而拥挤不堪的一晚之后,凌晨向导宣布冲顶开始,几乎没睡的我着装跟着几位欲冲顶的队友一起出发。
勉强走了几百米吧,终于还是决定撤退了。想到做出这样恶劣天气却要冲顶的决定、想到大本营的粮食与运补计划简直糟糕又愚蠢……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把冰镐插入雪地、把头灯按熄,藏族向导扎西问我怎么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决定撤退,毕竟我没办法说出口~『因为我感觉不对嘛!』互道珍重后彼此转身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飘雪无止无尽的落下,或是消融或是堆积,我重新开启头灯,并把冰镐拔起准备下行。打算先回到离我最近的C3,然后以最快速度一路下撤回BC。我不再能如前几年到阿拉斯加爬Mt. Danali(又名麦肯尼峰)一样待在高地营追踪天气然后抓住机会攀登冲顶。那时我正年轻,也正享受著一个人独登的乐趣。作出撤退的决定对我来说没什么困难的,和结婚这件事比起来简直是一片蛋糕的程度呀!
每一位登山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座神圣的山峰,也许是最孤高的、最遥远的、最艰难的。但对我来说,最神圣的,永远是~那些暂时还没走上顶峰的。
但即使到了顶峰,又会有什么呢?
其实,什么都没有,依然只是纯淨的白雪、湛蓝的天空与窘迫的喘气。而且会有很大的机率,当下无法亲临最高的那一小块地方。可能会被突然变化的气候劝退、可能会被终于崩解的体能击溃、可能会被无从预测的落石雪崩打败、可能会被细菌病毒驯服。
即使一切都接近完美,在抛掷了青春、燃烧著梦想、递送出金钱、备齐装备与体力技巧之后,喘着气一步一步走到山顶,在那里等着我的,不是酬偿、也没有弥补;不是黄金珠宝、也没有显赫名声。
所拥有的,只有微小命运和富饶大地交会时的赞叹,以及看似孤注一掷其实丰盈盛满的生命体验。但即便把自己内心所有世界的感动说出来,那化为语言的谛观,对旁人来说终究只会是一片虚无。
离去前,山之女神温柔的轻声问我:你会回来吗?
回到中巴公路旁肥沃丰盛的草原的苏巴什村,冰爪沾黏的白雪已然融消、登山杖刺出的只有空气中的休休空响。我把一些攀登装备送给驻守当地的旅行社女登山者,然后借了她的自行车一个人在草原上漫无目的骑着,一边听着Maroon 5(魔力红)的『she will be loved』这首歌的时候,开始坐在草原的一块角落里情不自禁地放肆地哭泣著,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无法明白究竟是内心的不甘?还是不舍?
等终于收拾好情绪时就继续漫无目的骑着,我的家已经离我太遥远让我忘记了方向。经过一个毛毡蒙古包的时候,在门口的她掰了几片刚烤好的馕饼给我,我则把带去的糖果零嘴全给了她。我和她的家人闲聊着,并一起拍了一些照片,
离去前,阿依加玛力娇羞的轻声问我:『你会回来吗?』
帕米尔高原的雪虽然看不见但已深深地埋藏着我的怀念,下山后不耐烦当地协会的觥筹交错,便和义气相投的攀登队长艾山风尘仆仆的搭了出租车到其家乡游玩。参观了棉花田、扒着农家饭,吃着看似朴素但是风味超绝隽永的羊肉串、喝着菊花茶。
离去前,艾山的姐夫维吾尔老大哥斯文的轻声问我:你会回来吗?
新的旅行家像是一个来去孤单的影子,对旅行地没有重量,也不留下影响。大部分的内容发生在内在,不发生在外部。
第一位到达北极的美国探险家-罗勃•培里(Robert E. Peary,1856-1920)曾向北极圈的原住民-爱斯基摩人请求帮助,他们反问他:『为什么要去哪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地理意义上的闯入、突破与征服的西方探险特质,是二十世纪初期强国的信仰价值观,但对于爱斯基摩人而言,才不管你什么极地极心,对他们而言,有用的才有意义,有海豹可以猎捕的地方,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地方。
而关于登山,我们从来不需要对别人解释什么,正如同我们并不需要一一对旁人说明我们的所做所为,甚至向别人证明。
反正,我们的”海豹”都在不一样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捕获。
不过才不管谁懂不懂,我自己依然会继续追寻下去,去寻找下一个傲然切割天空一角的山顶天堂。因为我曾经见过,站在顶峰天堂那一端的山之女神,那顾盼之间的绝尘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听见穿着冰爪踩在雪地上的嚓嚓声,仍然会让我如同面见心仪的女神般小鹿乱撞般的怦然心动。
生活中充满着各式各样的目标,但对我来说,目标真正的意义是~只要还有做梦的能力,就能让我们在生活中努力地去创造理想的蓝图。真正去实践才会发现,那不一定会让我们的生命更富有,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赋予了我生命的意义。不论那梦是什么。
也许是再次登顶、也许是陪着孩子们平安健康的长大;或许是更高更远的山、或许是握着太太的手在小渔村里漫步生活。
我踩出的每一个步伐,都将引领我走向属于我的天堂,免不了经过悬崖、走过裂缝,总是要付出很多很多,我才能来到灵魂渴望的那一条山径上,总是有些梦会在遥远的地方、难免有些梦恰好在云端。
这里只有~洁净的白雪、湛蓝的天空、冷冽的空气……
如英国诗人丁尼生的诗句:去奋斗,去追寻,去发现,永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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