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海三家”张大千(中)、溥心畬(右)、黄君璧。
黄君璧教授宋美龄画画。
黄君璧一生喜画白云、飞瀑与流泉。
黄君璧一生喜画白云、飞瀑与流泉。
黄君璧一生喜画白云、飞瀑与流泉。
南都人物给你好看
其人
黄君璧(1898-1991),佛山南海人。父仰荀,家藏甚富。早年毕业于广东公学,后从画家李瑶屏,并与粤东藏家交往。致力于山水画,一生喜画白云、飞瀑与流泉,并将画室以“白云堂”命名。1949年迁居台湾,任今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教授、主任。与张大千、溥心畲一道,并称“渡海三家”,是20世纪享誉世界的国画大师和美术教育家,被誉为“画坛宗师”。多次在国内外举办个人画展。出版著作《黄君璧画集》《黄君璧书画集》等。
他与张大千、溥心畬同称“渡海三家”,恪守传统、画艺超绝;他一生投身美术教育,不仅作育英才,桃李成蹊,更为台湾的“正统国画”正本清源。为纪念中国现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黄君璧诞辰120周年,“白云双甲故乡情———-黄君璧黄湘詅父女作品联展”将于9月28日在广东佛山市图书馆举办。
黄湘詅是黄君璧最疼爱的幼女,与黄君璧年龄相差60多岁。因客观原因,黄君璧在大陆并非声名显赫,近年来,黄湘詅先后在深圳关山月美术馆、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博物馆、浙江美术馆举办父亲的艺术展览,在中国美术学院设立“黄君璧奖学金”,成为黄君璧艺术最有力的推动者。谈起父亲的一生,黄湘詅说,他的艺术成就“高山仰止”,他的为人处世“勤俭朴实”。
摹古人
“学石谿像石谿,学石涛像石涛”
广东省博物馆藏有一幅黄君璧临清代扬州画派画家华喦的《金屋春深图》,画一垂髻女子独坐华幛之内,笔墨清丽俊雅,与原作神似。张大千在画上题跋:“笔情幽邈,直可乱真”。彼时黄君璧26岁,临摹功夫已近纯熟。事实上,黄君璧的绘画生涯,正是以摹古为开端的。
黄君璧1898年11月12日出生于广东佛山市南海区的西樵镇。父亲黄仰荀是个儒商,一边在广州城开了一爿百货商店,专卖各色新式电器,一边雅好收藏,网罗了不少珍稀的古董字画。
父亲在黄君璧4岁时离世,黄君璧从小由伯父和舅父照看。家里世代经商,自然希望黄君璧承继祖业,学做生意。可年岁渐长,黄君璧却展露出绘画天赋,一有闲余便手执画笔涂抹不倦。黄君璧学画,舅父是反对的,认为画画不能当饭吃。伯父和几位堂兄却很赞同,鼓励他发展自己的兴趣。
“父亲跟我说,我们家转弯地方有个很大的裱画店‘藏珍阁’,他跟裱画店的老板混熟了,花很多时间跟着老板研究画。他画画完全因为他的天分或艺术细胞。”黄湘詅告诉南都记者。
17岁,黄君璧考入广东公学,邂逅业师李瑶屏。李瑶屏是广东书画名家,步清初“四王”(王时敏、王原祁、王鉴、王石谷)之后尘,以董其昌倡导的“南宗”为圭臬,山水人物花鸟皆擅,画法上直追宋元。在广东公学,李瑶屏先教黄君璧水彩和素描,后又授其国画。
黄君璧曾回忆李瑶屏给他上国画课:“首先示范,其次要求学生临摹”。对于“南宗”文人画,临摹古人是师古正道。黄君璧除了丰富的家藏可供观摩,又通过“藏珍阁”的老板结识了广州三大收藏家:“田溪书屋”主任何荔甫,“小廉州馆”主人刘玉双和“劬学斋”主人黄慕韩,这三家更是为他打开古典绘画的宏阔天地,引他入传统水墨艺术的堂奥。
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学徒”黄君璧遍临历代名家。古人真迹为他提供了最初的、也是最富足的艺术蒙养。现存最早的一幅临摹作品,是1919年黄君璧临摹“四王”之一王石谷的山水小景《绿水青山长对吟》,此画笔墨老练,与原作毕肖,现藏于台北市立美术馆。
在“渡海三家”里,黄君璧与张大千都是临摹高手。张大千“以假乱真”早成杏坛佳话,黄君璧恪守传统用力勤勉,也已到了“学石谿像石谿,学石涛像石涛”的地步。
他对清初“四僧”之一的石谿最有心得,曾说:“我以为石谿的长处在厚,在毛,在拙,在朴;他的画总是循规蹈矩,无一不合于画理,点苔尤为一般人所不及,设色也有过人之处,用赭、用青都很古雅而沉着。”黄君璧临石谿的佳构,连张大千也自愧弗如:“石谿一脉,三百年来惟吾友黄君璧独擅其秘。自与定交,予为搁笔,敬之畏之……”
一直到了晚年,黄君璧还经常将古画挂起来欣赏。黄湘詅说,父亲研究古画花了很多心血。“父亲常讲,中国画五百年看宋元,五百年以后还是看宋元,宋元绘画对于中国传统艺术的精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师造化
“我画山水得力于嘉陵江最多”
师古的另一方面是效法自然。黄君璧自言:“我喜欢游山玩水,一般看来,是旅游活动,其实对我来说,这也是绘画的一部分,跟老师学画临摹古画都只是学习绘画的基本技巧。要想画得生动踏实,必须写生,山水尤其如此。”
25岁,黄君璧辞去教职,开始与友人结伴游弋。先到桂林、衡山,之后去到彼时的政治文化中心南京。
1937年,黄君璧入蜀。在去往重庆的航程上,两岸的奇峰峻岭令他心潮澎湃,原来古画当中的各种笔法,诸如牛毛皴、披麻皴、解索皴,都不是古人凭空杜撰。他感叹:“这些笔法在三峡的自然风景里,全部都找得到啊。”
这一时期,黄君璧一边在学校教授国画课程,与徐悲鸿、吴作人、陈之佛、张大千、谢稚柳、傅抱石等名家成为同事;一边在闲暇时间畅游蜀中胜景,与郎静山同游青城山,与罗家伦共赏华山,与张大千伴游峨眉、剑门、广元。目击成画,手摹心追,积攒下无数精彩的写生画稿,为他的水墨画又开一新境界。
“在当时重庆教国画的老师里面,黄君璧传统功底最好,得到徐悲鸿的重视。”中国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著名美术史学者陈履生告诉南都记者。
此时,黄君璧在嘉陵江畔买下一座寓所,起名“饮绿轩”。徐悲鸿、陈之佛、傅抱石等时常来他家里对景闲谈,切磋技艺。徐悲鸿因见黄君璧独居孤苦,还画过一幅白描人物《落花人独立》相赠。
嘉陵江蜿蜒壮丽,江中怪石嶙峋,江上云雾升腾,是一位画家最好的学习范本。黄君璧说自己画山水“得力于嘉陵江最多”,既是他在嘉陵江畔生活数年的额外收获,也是他在重庆时期思维活泛、艺术创造力勃发的明证。
“我向华山学得画云,向雁荡学得画瀑。”上世纪40年代渡海后,他在台湾也多次游览阿里山、日月潭、太鲁阁等地,以造化为师。黄君璧的云与古人的云不同,是活的,“会动的”。他在前人画云基础上总结出“画云四法”:勾云法、勾染云法、无笔烘染云法、有笔烘染云法。他绘的《阿里山云海》,云层绵密重叠,立体厚重,观之无边浩瀚。相对之下的《岭外云山》图轴,画山中白云迤逦飘荡,让人想起“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的诗情。
陈履生说,黄君璧画的云特别有感觉。“他的云开创了中国画里特有的品类。传统文人用留白表现云,黄君璧真正是画云。他把云转移到传统题材的画法里,使云成为他艺术的特别内容。”
黄湘詅告诉南都记者,父亲之所以特别爱画云,并把堂号由“饮绿轩”改为“白云堂”,是为怀念他的母亲。“白云遥望倍思亲,他觉得透过画云,可以寄托对母亲的思念和游子的心情。”
至于飞瀑,在传统国画中通常只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小缕点缀,在黄君璧这里却成了重点表现的对象。上世纪60年代末期,黄君璧借出国办展之机,先后游览了南非的维多利亚瀑布、巴西和阿根廷交界的伊瓜苏瀑布景区及美加交界的尼亚加拉瀑布。回到“白云堂”后,他开始琢磨瀑布的新画法,将传统绘画中窄小的瀑布改变为宽大的瀑布,自创“抖笔加染水流法”表现轰然跌落的水花。他所作的《万丈奔流》一画是此中绝品。
“白云飞瀑的题材在宋元时已发展到高峰。黄君璧继承了古人的传统,又有所发展。但他真正的成就并不是画白云飞瀑,而是对传统山水画整体的继承和发扬。他的画清新自然、干净、欢快、明亮,有浓郁的现代气息。但这种现代气息也是很传统的,是在传统基础上借古而开新。”国家博物馆研究员朱万章说。
赴台湾
台湾文化艺术界奉为“画坛宗师”
“1949年之前,黄君璧的贡献是群体性的,他与同时代画家共同造就了民国时期的中国绘画发展盛世。1949年去台之后,是黄君璧艺术生涯最辉煌的时期。台湾传统艺术的发展和黄君璧是难以分开的。”陈履生说。
当时黄君璧在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授课,同时还在“白云堂”收授弟子。几十年来直接受教于黄君璧的门人有数千之多。傅申、刘国松、黄光南、田曼诗、刘墉、陈香梅等,都是白云堂门下高徒。
著名作家、画家刘墉曾回忆黄君璧上课的情形:“每次上课,画板挂在墙上,先由学生为他磨好浓浓的墨,再去请老师入场。老先生走路很快,进教室,笑笑,常一句话不说,就开始动笔画画。”
亲身示范,是传统国画经典的教学方式。学生们看着老师如何用“粗硬的山马笔”任性地“横刷竖抹”,如何用“较小的狼毫和柔性的‘长流’”细细地画林子和小桥房舍,又如何使用“极淡的水墨和花青”熏染远天及云海,直至画卷完成,老先生清清喉咙,掷给看得目眩口呆的大家一句话:“大胆地下笔,小心地收拾!”
2015年,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渡海白云贯古今·黄君璧书画展”上,展出了许多黄君璧临摹古人的课图稿。如果早年临摹古画是为了博观约取,此时的课图稿则完全是为了教学之用。
黄湘詅表示,“据我了解,我父亲对于教学的认真程度超过了展览、笔会。他会花更多的时间、思考一张画的布局、线条、笔墨怎么样用教学的方式让学生更明白。”
黄君璧最著名的一位学生,是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黄湘詅回忆:“我小时候,几乎每个礼拜两次,父亲要去官邸教宋美龄画画。”黄君璧从国画的点滴基础教起,宋美龄聪颖好学,画艺日进。
“我父亲观察,宋美龄喜爱自由、热情、内心奔放,她的画有很多自己主观的想法。为什么要父亲教她?她是想借他的指点入门,获得传统的技法。”
作为学生,宋美龄自主意识很强,不喜欢老师改她的画,如果老师有所指正,她就请黄君璧再拿一张纸示范一遍,然后她自己重画一张。为精进画艺,参悟自然,每当蒋介石夫妇外出旅行,都邀请黄君璧共同前往,指点宋美龄对景写生。宋美龄师从黄君璧学画25年,已成台湾画坛一段佳话。
在50年代的台湾,美术界存在着“正统国画”之争。黄君璧的到来,为传统国画在台湾的生根和发展,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他不仅将自己深厚的国画功底对学生倾囊相授,而且聘请溥心畬、林玉山、金勤伯、郑月波、孙云生等名师来到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共育英才,多次发表重要演说,为台湾美术“正本清源”。
1967年,在黄君璧70寿诞上,宋美龄送来一幅亲手绘制的山水画,上有蒋介石题识:“云山耸翠,君璧先生七十华诞”。台湾文化艺术界亦赠他“画坛宗师”匾额,肯定了黄君璧在台湾艺术史上极为崇高的地位。
“渡海三家”
“众里我能独识君,当时俊气超人群”
上世纪50年代左右先后赴台的张大千、溥心畬、黄君璧,在中国美术史上称为“渡海三家”。张大千性情潇洒率真,是“蜀狂人”本色。溥心畬为旧王孙,自带皇家的高贵气度。黄君璧则“南人北相”,既不拘小节,又精致勤谨。
黄君璧与张大千的交往持续60年之久。张大千初识黄君璧,就大有惺惺相惜之感,赠诗曰:“众里我能独识君,当时俊气超人群。”在重庆时期,黄君璧和张大千多次结伴出游,共同举办画展。由于两人都是摹古能手,不时的还相互P K。黄君璧曾愉快地回忆,“大家志趣相投,性情相近,功力相当,聚在一起,可以互相切磋,大家都有进步;我逼大千为我画石谿,大千逼我为他写石涛。这都是知心同道朋友互相挑逗找茬的举动,乐在其中,意在进步。”
50年代,黄君璧和溥心畬先后赴台定居,张大千则开始周游世界。1955年,溥心畬前往日本办展,张大千受邀在东京参加活动,黄君璧被学校委派到日本考察美术教育,“渡海三家”在东京聚首。三人把酒言欢,谈到别后情形,尤其大千多年漂泊海外的辗转辛苦,不禁感慨万分。张大千在黄君璧的《策杖寻幽》图上题跋:“三年相别久,握手海东隅。落笔清仍健,观河美且都。犹能花下笑,可藉酒边扶。更结看泉约,春风道不孤。”
等张大千1976年回台北定居,“渡海三家”再次相聚。黄湘詅说,“张大千请父亲到摩崖精舍吃饭,父亲回来告诉母亲,今天在大千家里吃了蒸鱼,我母亲就去和他太太讨教研究。他们还十分幽默逗趣。有一次参加一个笔会,两人谦让谁先开笔,因我父亲长大千先生一岁,大千先生执意不肯先开笔,笑说我俩一个姓张,一个姓黄,先写岂不就成了‘张皇(黄)小子’?”
“渡海三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早年的传统功力特别深厚。不同点在于,张大千后来中西合璧,晚年自创泼墨泼彩,让他的艺术达到新的高峰。溥心畬是皇室贵胄,画里一直弥漫着浓郁的富贵气息。而黄君璧慢慢由传统变成了现代的、清新自然的面目。别人是与古为徒,他是与古为新,在仿古、摹古中,开启新意。”朱万章评价。
就艺术市场而言,张大千已稳坐“亿元俱乐部”头把交椅,溥心畬的作品也备受藏家推崇,而黄君璧因女儿黄湘詅的多方推动,近年来逐渐为大陆学界和藏界熟知。
黄君璧一生勤勉,在他学生的回忆里,他终日俯身画案,不曾倦怠。1991年9月,台北历史博物馆举办“黄君璧九五回顾展”,展现他近一个世纪的艺术成就。一个月后,黄君璧驾鹤西去。在此之前,溥心畬、张大千已相继辞世。曾经倾倒画坛的“渡海三家”从此成为绝响。
出品:南都采编指挥中心
统筹:南都人物新闻工作室
主持:胡群芳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图片:特此鸣谢黄君璧文化艺术协会(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