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余华以其作品(特别是早期作品)内容上主要集中于暴力、死亡等主题;情感视角上主要侧重冷漠、孤立的特点,而显的极具反叛精神。据此,本文试图从余华作品中表现的叙事方式,作者对社会现实及人性的思索和刻画的角度去探索余华对暴力叙事手段的运用,并从中研讨余华对上述问题的哲学式体悟。
余华作品集
一:暴力叙事的方式:
在余华早期的众多作品中,对暴力、死亡等内容的描述频频皆是,也因此形成了他早期作品的独特风格。从创作方式上,余华用语言建构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死亡的阴暗世界。文中迷漫着荒谬和绝望,人物的主体性也被取消。而从创作态度上,作者在对暴力、血腥和死亡的无节制的渲染时态度冷漠,令人震惊。
在小说《往事与刑罚》中,刑法专家将自己实施过的各种酷刑方式和时间一起清楚地记录下来,充满了残酷和血光。而这种冷静的暴力叙述在《现实一种》中则显得更明显。这种家庭的悲剧以死亡和各种伤害的方式呈现出来,虽异常冷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皮皮趴在那里,望着这摊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血,使他想起某种鲜艳的果酱。他伸出舌头试探的舔了一下,于是一种崭新的滋味油然而生。接下来他就放心去舔了,他感到水泥上的血很粗糙,不一会舌头发麻了,随着舌尖上出现了几丝流动的血,这血使他觉得更可口。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最后对于山岗被解剖肢解过程的描写,更让人领略到叙述者超然于外的漠然姿态。其在《古典爱情》中,更是以更荒诞的菜人被公开肢解买卖的形式,来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灰暗的人性世界,显得*气腾腾。“柳生看着店主的利斧猛劈下去,听得‘咔嚓’一声,骨头被砍断了,一股血四溅开来,溅得店主一脸都是。幼女在‘咔嚓’声里身子晃动了一下,然后她才扭过头来看个究竟,看到自己的手臂躺在树桩上,一时间目瞪口呆,半响,才长嚎几声。店主此刻拿了块破布擦脸,伙计将手臂递于棚外的人,那人将手臂放入篮内,给了钱就离去。
余华作品——古典爱情
从最基本的文本体验上我们就能感受出余华小说区别于其它作家的文学特质和文本特点。余华小说的场景充满了血腥、暴力和恐怖的情绪,其中的大部分人物似乎都被隐去了社会性的特征,进而退化为一个简单的符号主体,而这种符号主体只是为了推进或展示余华对于情节设置和场景铺排的需要。所以在余华早期的小说中,我们惊人的发现这一点:笔者简单做了一个统计,发现余华作品中人物的死基本上都是非正常死亡。例如在《现实一种》中死亡5人,非自然死亡4人;《古典爱情》中死亡4人,非自然死亡4人;《世事如烟》中死亡6人,非自然死亡6人。
死亡是暴力的终极形式和最大特点。所以,我们从其文本的直观风格上就能发现余华小说的一大特点:对于血腥、暴力的迷恋和情不自禁。余华用这种非自然(或人为)死亡展示显性或隐形的暴力,加之其以旁观者冷漠的笔调对这种显性或隐形的暴力的直接叙述,使得余华作品中的暴力成分成为了一种自在的叙事主体。让暴力自身带领读者进入现实的一种,从而引发读者深层次的阅读体验。
余华本人
二:暴力叙事美学的手段:
细读余华作品会发现其中的暴力叙事依靠暴力本身的力量,通过其内在和外在的成因,使得作品本身拥有了一种多元和深度的表现形式。余华贪恋的暴力和死亡,其实就是暗含作者内心伦理和道德秩序。以及对人性的剖析和思考,因为“暴力是利我的最简单的形式”。
1、从暴力的外部出发:
《死亡叙述》中的司机怀着忏悔的心去祈求原谅,却被村民用各种农具残忍地活活打死。“那个十来岁的男孩从里面窜出来,他手里高举着一把亮闪闪的镰刀,他扑过来时镰刀也挥了下来,镰刀砍进了我的腹部。那过程十分简单,镰刀像砍穿一张纸一样砍穿了我的皮肤,…于是里面的肠子一并涌出,我还来不及用手去捂住场子时,那个女人挥着一把锄头向我脑袋劈了下来,我赶紧歪了一下脑袋,锄头砍在肩胛上,像砍柴一样将我的肩胛砍成了两半。…我仰脸躺在那里,我的鲜血向四周爬去,我的鲜血很像一棵百年老树隆出地面的根须。我死了。”罪恶并不能因为忏悔而得到原谅,死亡才是唯一存在的真相,即使主人公希望用他的忏悔获得其他社会成员的谅解,但死亡对他而言是不可抗拒的暴力宿命,这个时侯任何的道德约定和秩序法则都是无法抵抗暴力的主宰的。在人的私欲膨胀到一定程度时,任何秩序都会作废,是人性的自然胜利。而暴力和死亡很直接的将人性的悲剧艺术呈现出来,产生了极强的冲击力。
这是来源于社会法则和道德约定之下的暴力,因为其破坏了某种社会法则或道德条例,所以他的最终结果是暴力的惩罚即死亡,抑或者可以说这是来自外部的暴力惩罚。然而在现实社会中,暴力不仅仅只来源于外部世界,它更有可能存在于人性的深处,伴随着人性的成长一步步发展壮大。我们一直在讨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不管结论如何,有一点我们无法否认:那就是恶同善一样时刻存在于人性之中。当人性本身的恶被某种现实所激发出来的时候,其呈现出来的暴力特征是更可怕的暴力演绎和人性悲剧。
余华作品——现实一种
2、从暴力的本身出发:
回过头来我们不妨再来分析一下前面提到的小说《现实一种》中,皮皮因摔死了其堂弟而被迫趴在地上舔血污的场面:
“皮皮趴在那里,望着这摊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血,使他想起某一种鲜艳的果浆。他伸出舌头试探地舔了一下,于是一种崭新的滋味油然而生。接下去他就放心去舔了,随后舌尖上出现了几丝流动的血,这血使他觉得更可口,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
如从皮皮这个角度看,他将血这种令人恶心的秽物比作“鲜艳的果浆”,作为味觉的“享受”,这段描写无异于其他,就是人内心的暴力性的反映和有力体现;但若从山峰的角度看,血就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即暴力征服的辅助工具。山峰的复仇是要征服他的仇敌——侄儿皮皮。他要全面支配皮皮的身体,并将其贬低,使之像狗或苍蝇一样地趴在地上舐血。在这一暴力征服过程中,血起到了一种辅助作用,帮助其完成了复仇行动。血是暴力的体现,当它上升到一定层次时,就自然成为死亡的体现。《现实一种》中,有这样两段“血的描写”:
他走到近旁蹲下去推推他,堂弟没有动,接着他看到堂弟头部的水泥地上有一小摊血。他俯下身去察看,发现血是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流在地上像一朵花似的在慢吞吞开放着。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她似乎看到了儿子头部有一摊血迹。血迹在阳光下显得不太真实,于是那躺着的儿子也仿佛是假的。
血在这里,没有任何隐喻功能或象征性,它的流失,只是意味着一个有机生命的死亡。
由此可见,通过对作品中血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潜在其中的暴力和死亡。余华对暴力的描写达到了高峰,他笔下的人物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正常与否,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潜意识或显意识地对暴力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痴迷,他们对暴力的崇尚就如同“狗对骨头的热爱”。
《现实一种》里的三篇作品记录了我曾经有过的疯狂,暴力和血腥在字里行间如波涛般涌动着,这是从恶梦出发抵达梦魇的叙述。为此,当时有人认为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
余华作品——兄弟
《一九八六年》:描述了一个在文革期间消散的中学历史老师在文革后以一个疯子的形象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演出了一出自我凌迟切割终极逝灭的惨剧。回想与旧事向现实的重复归回,使血腥暴力成为一个时期永未实现的就义礼。余华从历史深处审阅暴力,在深广的历史腹景中探究群体记忆中有关暴力的真实状况,在这里,历史的重现完整变成了一场群体记忆的复造,完全起不到救赎与承蒙的作用,正如文中所描写的,对于这场凌迟切割,除了主人公曾经的妻子之外,所有人都是金石为开的。在这里,暴力呈现了它的第二重含意,当暴力以有形的姿势涌现在我们面前时,那些被无形的暴力浸染吞噬了的人群不会有隔膜感,有的只会是亲热感,暴力已经完齐被他们当作一种游戏,一种乐趣,一种享蒙。
死亡是暴力的终极形式,但并不是最残酷的形式,与死亡相比更大的暴力来源于人性深处的黑暗和扭曲,在《一九八六年》中人性的黑暗和扭曲表现得更为突出。余华“将人性中最黑暗、最丑恶、最残忍的一面暴露在文坛上”。历史教师因被迫害成为疯子,如果说这样的人性扭曲还没有到达顶峰,那么疯子在大街上的自残则是人性扭曲的极致了。不管疯与否,人的生物本能对痛苦的感知会随着生命的存在而存在。人性的黑暗长河是海平面以下巨大的隐性冰山,而这种本能的阴暗如果以一种群体性的形式被诱发出来,那将是一场浩劫,比如文革当中出现的无数的暴力场景和人性扭曲之后无休止的自虐于被虐。
余华作品——许三观卖血记
三:余华的暴力叙述的哲学体悟和文化分析:
综上所述,余华所描写的暴力和死亡等内容不只是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段,其深层还是作家感情倾向与思考的反映。。“小说的艺术形式作为有意味的形式,不仅是小说主题的外在承载物,而且是小说主题意义必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暴力和血腥的艺术形式之于余华小说的主题性建设则不仅仅是方式与结果的关系。不同的视角和不同的叙述风格对于文本本身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意义的,暴力和死亡本身对于文学来说就是极具有魅力的,它们有时候比风花雪月或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更有冲击与震撼,具有先声夺人的阅读效应。所以这也可能是余华选择译暴力解读人性解读现实的原因之一。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主人公许三观一生多次靠卖血度过难关:为了自己娶媳妇平生第一次卖血,为了替儿子还债而卖血,为了儿子的工作请生产队长吃饭而卖血,为了报答和他有一腿的女人而卖血,最后为了给病重的儿子筹集医药费而一路卖血,最终死在了卖血的路上。在此,我们不谈论主人公的做法在道德上好与不好。但这绝不是 正常的人生状态,甚至是一种畸形而扭曲的体现。这则故事的背后体现出来的是主人公一次次的极不情愿却又别无选择的自虐,是一种自我暴力的施受,而他的人生正是在这中自我施暴的重复中走向了灭亡。
我们如何去理解作者这种有意味的形式呢,结合余华前期大量的小说在内的这种暴力叙述来分析,暴力是余华对于现实的一种认识,是早期的余华对这个世界的客观真相的独特看法。这又不得不提及余华的成长经历,我们都知道余华出生于医生家庭,童年成长于医院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并且青年时期的余华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牙医,所以,这种成长经历致使余华对于鲜血和死亡有着超乎一般人的平淡和冷静。童年的余华认为鲜血和死亡就是人生的表现形式,就是人生和人性的客观真相,这种平淡和冷静进而发展为一种迷恋和痴狂。死亡和暴力可能成长为青年余华的世界观,进而表现在他的小说中,正如余华所说:
“我当牙医时每天都见到张开的血淋淋的口,我父亲也是医生,他每次做完手术出来的时候手术衣上都是鲜血,这些场面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早期的作品大多带着血腥味。”
“后来的日子,我几乎在哭泣中成长……太平间以无声的姿态接待了那些由生到死的匆匆过客,而死者家属的哭叫声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听见,我觉得哭声里充满了难以言传的亲切,那种疼痛无比的亲切。在一段时间,我曾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为动听的歌谣……有一次我走进太平间,我第一次发现太平间极其凉爽,在那张干净的水泥床上(放死人尸体的)躺了下来……它对于我不是死亡,而是幸福和美好的生活。”
余华作品——活着
可能在早期的余华的认知之中,世界是纯粹的暴力存在,人类的生存单一的指向冷漠、无情和仇恨。紧接着在余华的青年时期又经历了文革这一群体性的凸显暴力的特殊时期,所以文革的疯狂和野蛮也给了余华很大的影响,甚至余华还目睹了父亲被迫害的场景,他对于文革的记忆始终带有强烈的暴力倾向,暴力成为了余华小说创作中不可回避的场景和因素,文革不仅仅是时代政治的悲剧,更是人性的灾难,人性中潜在的恶在文革中一并迸发出来了,并通过各种的迫害和镇压暴露出来人性极其丑陋的一面。在小说《兄弟》中余华这样描述道:
“六个红袖章围着他一顿乱踢乱踩,还将折断以后的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向宋凡平身上捅,有一根木棍捅进了宋凡平的腹部。”
通过对余华作品的探究,我们不难发现,人类的暴力显现从外在肉体走向了内在精神,从个体自虐走向了群体互虐,从单一的空间走向了多元的历史。
余华的作品,始终能让人感触到纯粹的残暴与猖狂,暴力既是余华对于现实的一种认识,同时也是他对于世界存在本质的一种指正。在余华上演的一则又一则的暴力寓言中,我们深切的体悟到人生的某一种存在的可能。也是从他所描述的似幻似实,难以捉摸世界中,我们恍然能够触摸到一丝真实的迹象。这一点恰如余华在《现实一种》所揭示的:人性的恶始终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对于死亡和暴力的迷恋从一个幼小的心灵开始就不可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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